[創作] 右側 （六）
中性短髮的女人。
看得出來她的頭髮應該才剛剪不久，因為她偶爾會不自覺的撥弄側頸，那個樣子，就
像是要整理自己過肩的長髮。
「頭髮，為什麼剪短了？」
「啊，被你看出來了。」女人驚訝。
「長頭髮更適合妳。」
「我失戀了。」女人眼裡的空洞好深好深，「男人只會讓女人流淚，我不要再愛上任
何男人。」
「呃……」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我也是男人啊。」
「我又不會愛上你，只是要你的身體而已。」女人的回答直接得可怕，「這是最後一
次，跟男人。」
「哦。」
我感覺到，自己的寂寞似乎正與她重疊，我吻上她的唇，是她先伸舌頭的。女人將雙
手伸進我的衣服裡，輕撫著我的背，然後慢慢向下，向下……
而我，則解開了她的胸罩。
今天是我和那個女孩分手的第二十四天，而我正在和第二個不同的女人做愛。
這天晚上，我們用完了小包裝的保險套後，又去買了一盒。
寂寞，真的是一頭非常非常可怕的猛獸。
深夜。
我坐起身，揉了揉睡眼。
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大學一年級。
我的學校，位在常常發生地震的區域。大一那年，我常常在午覺或是晚上熟睡時突然
驚醒，幾秒之後，地牛便開始翻身。
這次也不例外。
老舊的衣櫥發出咿咿呀呀的悲鳴，書架上的相框接二連三倒下，就連我的電腦螢幕也
經不起劇烈的震動，啪的一聲倒在鍵盤上。
可能是大一真的經歷過太多太多次了吧，我一點想逃命的念頭也沒有，只靜靜的坐在
床上等待地震結束。
我想我總有一天會被這種想法害死。
一段時間後，搖晃結束，我走下床，按下電燈的開關，打算整理被地震摧殘的房間。
電燈沒有反應。
不只是這樣，我發現房間裡的除濕機也停止運作，我睡前才剛倒過水，所以不可能是
水滿了。
反覆試了幾次之後，我確定是停電了。
以前只要遇到地震，我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那個女孩，她在我身邊時，我會抱緊她，給
她安全感。她不在時，我會馬上打電話給她，擔心她有沒有出什麼意外。
這次我卻先想到小青。
我拿起電話，在我還沒解開螢幕鎖前它就先響了，是小青打來的。
「小青？妳有沒有怎麼樣？」一接起電話，我焦急的問。
「萊利……」
她在哭。
「怎麼了？妳為什麼在哭？」我越來越著急。
「停電了……我好害怕……」她的聲音讓我好心疼，「我很怕黑……我一個人……好
害怕……」
「妳別怕，我去找妳好嗎？」我翻著自己的衣櫥，隨意抓了一件衣服。
「好……你快來……我在樓下等你……」
我們家相隔大約五百公尺，因為停電的關係，地下室的鐵門打不開，機車出不來，我
只能用跑的。
這五百公尺，大概是我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
沿路上我看到好多人都走出家門，原本應該一片漆黑的馬路，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手電
筒照亮了。
「小青！」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掛著兩條淚痕。
「萊利……」她的表情，很像她之前用來形容剛見到我的樣子，「對不起把你叫來…
…」
「沒關係……我也正要打給妳……」我喘著氣，一路上我幾乎都是用衝的，「妳的表
情……很好笑……」
「吼唷！就很害怕啊！」她又哭又氣的樣子，讓我偷偷在心裡為她建立的相簿，又多
了一張照片。
「好啦……妳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是家裡好多東西都倒掉了。」小青苦著臉，「而且停電了，我不敢一個
人待在房間。」
「好……沒關係，我陪妳。」我喘著氣，硬擠出笑容。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跟著小青走上三樓，打開房門，裡頭的小桌子上倒著好幾罐保
養品，電腦桌上的筆筒也倒下了，文具四散在桌面和地上，床邊還躺著一隻臉朝下的美樂
蒂娃娃。
「對不起啦……你第一次進我房間，結果是這個樣子。」小青看起來十分難過。
「沒關係，是因為地震嘛，妳又不是故意的。」我的呼吸已經平復不少，「而且看得
出來妳的房間平常很整齊啊，把倒掉的東西都回復原狀的話，一定比其他女生都來得乾淨
。」我想起之前的七個女人還有那個女孩的房間，東西都比起小青還要多上好幾倍。
「所以你去過很多女生的房間囉？」小青斜眼看著我。
「呃……」我心裡一驚，搔了搔頭，「沒有啦，就網路上常常看到啊。」
「騙人，你抓頭了。」小青總是那麼輕易的看穿我，「還好我是一個不愛計較的人。
」
「咦？」我有點不懂她的意思，「計較什麼？」
「不告訴你。」她笑得很曖昧。
我幫小青把倒下的東西全部擺整齊，她的東西真的不多，而且一看就知道原本是擺在
那裡，因此收拾起來很快，不用幾分鐘的時間，就已經整理完了。
「這隻娃娃真可憐。」我笑著撿起躺在地上的美樂蒂，「乖乖不痛喔，都是地震害的
。」
「噗哧……」小青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真的好可愛喔。」
「妳不要一直說我可愛啦，感覺很噁心耶。」我感到渾身不舒服。
「可是是真的啊！」笑得好開心，「而且我跟你說喔。」
「嗯？」
「她是被我擠下床的，每晚都是。」她的眼睛，又彎成一條弧形了。
「喔！原來主人才是大壞蛋！」我把娃娃藏在身後，「不要怕，我保護妳。」
「喂！」小青噘起嘴，「你是來保護娃娃的喔！」
「當然不是啊！」
「那不然咧！你剛剛說要保護她耶。」
「我是……」我突然有點後悔剛剛耍白癡，「我是……」
「是什麼？」小青的眼神超級狡猾。
「我是來保護妳的。」我感覺自己的臉熱得可以煎蛋。
「哼！我只叫你來，又沒叫你保護我。」她的表情，就像是拿到糖果的孩子。
「對啦對啦，都是我自作多情。」我指著我手上的美樂蒂，「那我就繼續保護她囉。
」
「不行，我現在叫你保護我。」小青馬上搖搖頭。
「嘴硬。」我笑著，「好啦！東西都整理完了，現在很晚，妳該睡覺了。」
「你也該睡覺了啊。」
「對啊，所以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我點點頭。
「很晚了耶？」
「嗯？」我覺得她似乎在暗示我什麼，但我一點也不敢多想。
「你是真的聽不懂，還是假裝聽不懂？」
「呃……」這下我聽懂了，「好啦！那我睡地板。」
「地板很硬喔。」
我們之間，沉默了好幾秒。
「妳……不怕我嗎？」
「你不會。」小青的眼神告訴我，她似乎比我更相信我自己，「除非是我，不然你不
會。」
「那好吧。」她的信任，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妳要睡裡面還是外面？」
「睡裡面比較有安全感。」小青指著我手上的美樂蒂，「她都睡外面，所以才會常常
被我擠下床。」
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小青的床位和她們不一樣，是左邊靠著牆的。
「好。」我把美樂蒂放在椅子上，「那今天就委屈她睡這裡囉。」
「不會啦，至少不會被擠下床啊。」小青笑著。
小青躺上床，翻身背對著我，我也跟著躺上去，同樣背對著她。
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做出任何越矩的行為。
我閉上眼睛，持續加速的心跳，讓我過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睡著，街道上因為地震而出
來的人們，似乎都已經回到自己家中，吵雜的聲音不見了，房間裡安靜得只剩下我和小青
的呼吸聲。
她的呼吸好平靜，讓我的心跳漸漸的緩和下來。
我以為她睡著了，但是她沒有。
「萊利。」我感覺到她轉過身。
「嗯？」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此時又緊張了起來。
「你會丟下我嗎？」
我也翻過身，正好看見她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
「我……」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我不會丟下妳。」我摸了摸她的頭
。
小青笑了，而且笑得好安心。
但是在她的笑容裡，我卻好像看到一股不屬於我的寂寞。
「謝謝你，萊利。」她說。
「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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