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紅疹
彼時的二月初頭，北海岸仍下起短暫的冽雨，總是不照規則地歇停又傾落，急遽變化
的冷暖交替氣團連帶引發紅疹作痛，同時撓癢難耐。長期居住北部的我習慣在中秋過後添
購琳琅滿目的藥品和護膚霜，像是野生動物冬眠前的盛大準備，然而總忘紅疹散播全身時
，肆意爬騷的癢痛就像滿身的蝨子，痛不致命，卻頗折磨。
或許這世界自有運行的軌道，不可脫離其發展的龐大秩序，以致有些事情並非完全備
妥，就能坦然迎接面對。後來醫生告囑，此類紅疹與天生基因有關，在某個時間點或特殊
節氣必然發生，有些人習以為常，部分人尚在克服卻註定徒勞。我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況約
莫處於兩者之間，實際上卻更像是不穩定的天秤在兩端擺盪，時而對老道經驗倍感自信，
時而被遽來的疼痛弄得不知所措百般掙扎。這個冬天看來又是漫長的日子，如同一片無際
死海，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置身其中，瞬間浮上海面爭到一口活氣時感到欣喜，又因為笨重
的身軀向下沉淪而頓時失落，反反覆覆，無所始終。
當我向友人透露如此壞消息，得到一個落井下石的譏笑，我竟也糊裡糊塗地跟著傻笑
起來，想起自己的豁達，以及壓抑多年的膽怯。
我也不怕他們取笑，畢竟自己確實懦弱了些，又喜歡在眾人面前彰顯微不足道的自傲
。想起自己向來如此，在校園內和朋友相處的若干細節，下課後研究那些手機裡的簡易遊
戲，放學踅去附近的超商，屬於青春才有的單純而美好的時光，卻好像殘留細碎的感傷不
知從何而來，像是從青春身上剝落的斑駁碎片。或許關乎沉重的未來，大學考試，出社會
工作，拼重考，這些大大小小的決定讓我們開始對時間的流逝產生危機意識，或許是尚些
幼稚的愛，不只是談情說愛而已，接受與放下各有各的歡愉與痛楚，進而鞏固自己的思想
，築成一道防範的銅牆。自此的生活，既有快樂，亦有傷懷，平常掛在唇齒無關緊要的那
些，卻也不捨輕易暫忘。
當我們開始懂得思考，還有同等重量的煩惱被延續下去。考上好大學，緊接而來的是
規劃出社會的那條路，表面上還有選擇的空間，卻也深怕走岔。剛剛踏進社會，時間飛快
地年復一年，身邊的親友問起何時成家立業，何時結婚，再深談下去，升遷、照護、保險
、退休，各種課題像滾石般接踵而來，上一秒還在思考，下一個瞬間就是嶄新的人生階段
。我們就是身處在這樣的世界，看著由遠而近慢慢放大的黑幕，在逼近的過程步步吞噬眼
前的亮光，逐漸困頓且迷茫，接著忽然毫無防備地掀開，一切就這麼輕易地被解答了。
那定時復發的紅疹，讓我想起還在掙扎的過程，也只是每日無力地觀察消退的跡象，
然後在下次寒氣降臨前，繼續多心地未雨綢繆，讓自己覺得足以應付。多年以來，雖然年
復輪迴，但也未曾言棄。不求快樂，憂傷也好，或許人生本就有無法治癒的部分，有過這
樣的認知，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一些讓我曾經畏縮的大小障礙，也是那樣順理成章過去了，當初
的迷惘與自若，現在聽來微不足道，化作口齒中的殘笑。一切仍未改變，冬季依舊漫漫，
只是我曾經以幼稚幻想成熟，如今用成熟談論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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