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湖邊的凝望

看板prose作者 (蚱蜢)時間11年前 (2013/04/15 14:57), 編輯推噓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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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南市出發,沿著台一線往北,經過永康與新市後,路邊的景色已經悄悄地從大樓 林立的都市,轉變成一望無際的稻田。到了善化後再往北一段路,就是南117縣道。 台南不大,若是想去什麼地方,機車一騎,快則幾十分鐘;慢則一兩小時,幾乎沒有 什麼到不了的地方。我今天也是心血來潮,突然想到烏山頭水庫走走,於是騎著車,看了 看網路上那不太友善的地圖,趁著早上的陽光還不是很強,就出發了。 從南117縣道轉進去後不久就能見到國道一號,穿越過底下的隧道,基本上已經抵達 了烏山頭水庫。這裡的路況確實讓我訝異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因為四周的田野讓人視野變 得空曠;亦或是空氣清新使人心情愉悅,總之這裡是出乎意料的寬敞!甚至到後來整個烏 山頭水庫,也都是同樣的令人感到心曠神怡。記得之前到虎頭埤水庫時,那邊已經算是淺 山,一路上少不了曲折的山路,就連進到水庫區後,一路走來也都是高高低低,人坐在車 上跟著路面起伏,著實折騰。我暗自慶幸這裡沒那麼山區,免去一路的顛簸。 進到烏山頭水庫後,沿著園區規劃的路線走上去,一路上沒見到什麼人,可能是現在 不是旅遊旺季,我也不介意,反正來這裡也不為什麼,就當作是散散步吧! 也沒走多久,我似乎是聽到潺潺的水聲,由遠而近,漸漸地變得立體,拐個彎,我看 到一間小屋子出現在眼前。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辛棄疾在一天的夜晚,行走 在黃沙道中時提的一闋詞: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他那時候的莞爾一笑,應該跟我現在的心情差不多才是。 走上前一看,這一間小屋子居然就是八田與一的紀念館,那位當年揚名國際的水利技 師,就連時至今日,我們仍然能在教科書上見到他的名字的這個人,他一生的豐功偉業, 居然就沉澱在這一間小小的屋子裡面,靜靜地坐落在這不起眼的角落,這怎能不讓人驚訝 ? 我緩緩的走到這間屋子前,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涼風,顯示著屋內的冷氣強度不會 太低,放眼望去沒有隔間,周遭的景物一目了然,中間有一個臨時搭建的櫃檯,一個工作 人員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看著不知名的書,而我的到來也只是讓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了他一眼,接著目光越過他,看見了八田與一。 那是一尊銅像,銅像的後方還有一幅畫像,兩個都是八田與一,只是年紀上有所差別 ,同樣的是他們都看著遠方,似乎在凝望著什麼。 小房間內充滿了八田與一的資料,包括了他曾經穿過的制服,戴過的手錶,就連他在 學校學習時的成績單也被錶了框,掛在牆上。我走到一旁,儘管他的生平從小時候就耳熟 能詳,但我還是仔細的重頭看起,看過之後,也許能知道他在凝望些什麼。 八田與一生於西元1886年,卒於西元1942年,得年五十四歲。他出生的那一年,中法 戰爭剛剛結束兩年,死後三年太平洋戰爭也跟著結束。中間五十幾年間,又發生了無數的 大小戰爭。他生存的年代充滿了戰亂、砲火與離別。 西元1910年,他從日本帝國大學畢業,而後就定居在台灣,之後幾年,台灣的水利設 施開始大興土木,其中多多少少都有他的影子。 二十世紀初,日本早已經進入工商業高速發展的時期,而糧食缺乏的問題也日益嚴重 ,因此總督府提出「工業日本,農業台灣」的口號。我看到這一段並不陌生,國高中歷史 課本永遠都會有這一個章節,我感到陌生的是八田與一在這一段歷史的參與。我們都只學 到他設計了烏山頭水庫與嘉南大圳,但是其中的過程並沒有詳述:他是怎麼蓋的呢? 這座站立在烏山嶺上大壩,他就像是一尊巍峨的巨人,氣勢萬千的矗立在這塊土地上 ,一站近百年;他就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輩,溫文儒雅的臥伏在廣大平原裡,守護田野間。 我在那一間小房間裡,愈看愈是讚嘆不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八田與一是不 是也希望他一生的豐功偉業,也像這水一般,與世無爭的隱藏在這一片片山水間? 我還是不知道八田與一的眼神到底看向何方,於是我離開了那小房間,沿著道路往上 走去。四周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有幾戶人家,一家四口來這邊露營;又有幾戶人家,在 園區裡的烤肉區烤肉,談笑之間,有著說不出的溫馨。我從旁走過,想著是不是以後也帶 著家人來這邊小住幾天?山青水藍,彷彿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可惜的是櫻花的季節 已經過去,不然沿路還有一整排的櫻花,若是早個幾個月來,說不定能享受平常只能在電 影中看到的飛櫻似雪的美景。 走至壩頂,我停下了腳步。 往上看去,是一片片的青山層巒疊嶂,當年的八田與一,是怎麼有辦法將三公里的引 水隧道打通到曾文溪的呢?烏山頭水庫有另外一個別稱,叫做「珊瑚潭」。其原因是,如 果從高處看下來,整個烏山頭水庫,像極了一朵巨大的珊瑚,隨著雨季和乾季的變化,這 一朵珊瑚的大小也會隨著變化,每一個季節的烏山頭都是不一樣的,本來我還想著有沒有 機會能夠一睹「細雨烏山」的美景,就像是姜夔筆下的: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只是這一整天下來,要熱不熱,要雨不雨,我這心願也就沒有被實現。 穿過大壩的頂端,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往下看去,就是一整個嘉南平原,我極目遠 眺,卻看不到盡頭,也許是今天天氣不佳,又或是台南市的空氣汙染過於嚴重,不過還是 能看到相當遼闊的氣象。天地間的遼闊,的確能洗滌人們的心靈,在群山之前,平原之末 ,烏山頭水庫地處在兩者交界的沖積扇。站在這兒,背靠群山;面向大地,使人心中倍感 渺小。 走到了另一頭,還有一小段路,那條路是通往八田與一夫婦的墓地。我遠遠的便見到 一個八田與一的銅像坐在他的墓上,我緩緩的走了過去,站定在八田與一的銅像前。 一個八十幾年前國際知名的水利技師,與一個仍在學習階段的水利學徒靜靜的對望著 。我順著銅像的目光看去,我霎時間明白了八田與一到底在凝望什麼。是的,他的確是在 凝望著,他在看著整個烏山頭!他就樣靜靜地在這裡看著,無論風雨豔陽,靜靜地靜靜地 看著。 他是自豪地看著他的作品嗎?還是在想念他的故鄉呢?一個出外磨練多年的遊子,應 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吧。將自己的成就讓父母知道,讓自己的父母因此而驕傲與欣慰 ,不是嗎? 八田與一在西元1942年從台灣離開,搭乘了「大洋丸」號往日本而去,可是那一年正 是太平洋戰爭的年間,大洋丸號在半途遭受了美軍的潛艇的魚雷襲擊而沉沒,八年與一沒 有逃出來,死在船上。 他在台灣的建設,造福了不計其數的百姓,年年的豐收,使社會安定,可是他卻再也 沒有機會使他的家人幸福。之後日本戰敗,他的妻子外代樹也隨著這個時代的浮沉而顛沛 流離,在丈夫死後第三年,外代樹又回到了烏山頭。她一個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 烏山頭大壩的出水口。水聲漰沛,急流而下,外代樹就這樣站著、看著。她的目光沿著水 流而望向遠方,心中一片黯然。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落在烏山頭,落入大壩中。景物 依舊,人事已非。 她的心中想了些什麼呢?沒有人知道。世人只知道她最後選擇投身在烏山頭大壩的出 水口。烏山頭大壩,是她丈夫最引以為豪的傑作,也許她覺得這樣子就像是投入她丈夫的 懷抱一樣,她能再一次地感受到溫暖。 戰爭的年代,充滿的是離別。 我站在八田與一的銅像前,深深地朝他一鞠躬,不論是站在水利學徒的立場,還是一 個活在他恩澤下後輩的立場,我都該鞠躬。離開時,我順著他的目光再看了烏山頭水庫一 眼。 我想,他的眼神,是憂心吧。 憂心這個水庫,會不會在幾十年後仍然不足以提供百姓大眾的用水需求?社會上有許 多的環保團體始終在抗議,不願讓政府蓋水庫。殊不知,政府沒事也不想蓋水庫。沒有一 個水利技師,會喜歡蓋水庫。因為一個水庫的興建,勢必會一起毀滅難以計數的生物,會 破壞不知凡幾的生態系。但是為了人們的索求無度,不能蓋也得蓋。技師們只能咬牙畫下 一張又一張的設計圖;挨下一頓又一頓不知所云的臭罵。 何以為之?也許只是想讓這社會安定與富足,八田與一他做到了,名留千古。那我們 呢? 回程的路上,天空依然渾渾噩噩的,微風偏冷,吹過行人,吹過田間白鷺。遠方的天 空開始陰霾,怕是等一會兒會下雨。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0.7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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