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當日子完了,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經

看板prose作者 (lamabclamabc)時間11年前 (2012/12/30 20:18),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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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標題:當日子完了,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癒。 我在車站遇到一位好久不見的長輩,出聲招呼,她扭過頭後是瞬間的沈默,大概她還沒反應過來,我則是怔了一怔,心中浮現不禮貌的想法:她老了好多。 從客套寒暄開始填補六年未曾見面的空白,你現在在哪兒上學?你現在還在這兒上班嗎?沙宣道那邊;噢我過去幾年被調去另外一區,一年前又回來這兒上班。那區空氣可真差,而且離我家好遠,不像以前從我家走過去只要十分鐘,後來跟上面申請調了回來工作﹣﹣當然一般是不理會這種要求的,不過當時出了意外吶。 當時她在地鐵站,人頭湧湧中不知怎的就被推倒在地,接著便是人踩人的悲劇。情況混亂中她也沒甚麼記憶,後來幾個途人發現了她,幫她清出塊地方後,才發現地板上都是血。 送院時一路上她口齒不清,還以為自已神智不清,用手一摸,才發現上鄂下落如閘,阻擋聲音出路。神智不清可能反而更好,留院第一晚醫生不敢處方止痛藥,整副軀體被固定在病床上,痛極無眠。又在醫院留了第二晚才能做手術,一來醫院人手不足,二來醫生認為傷勢不若其他重症者嚴重,長約一小時的小手術足以治癒。 第三天中午被推進手術室,局部麻醉,恍惚中聽到主診醫生與麻醉醫生竊竊爭辯。這種對話不聽為妙,她隨之昏睡,醒來已在病房,床邊密密麻麻的全是親戚朋友,她心中奇怪,探病時間該是晚上六點後啊?然後才發現其時已七點。主診醫生再三道歉,骨頭碎的遠比他們想像中嚴重,兩天的延宕加劇肌肉壞死,一小時的小手術拖成了七小時。 算不算醫療事故?朋友問她告不告,她看了看右手尾指四枚寸長的鋼釘,說不告。 然後復健。傷成那樣,眼耳口鼻無一不需復診。臉皮上大大小小的傷,無處完好。鼻樑斷了,整容醫生說萬一好不了就幫她做鼻子,可幸癒合的不錯,不用勞駕他。職業治療,物理治療。從落敗的軀體中捨掇瓦礫,自破裂毀壞之處一點點新生強壯的骨血。 半年後她大致復原,回歸崗位。醫生建議她不必急於回去工作,只是她嫌悶。所以,她雲淡風輕地說,我就被調回來這兒上班了。 當然還是會有後遺症。變形的右手尾指遠看不顯眼,近看方顯露無法彎曲的姿態。還有時常產生麻痺感的右手臂,醫生說是肌肉壞死的先兆,目前西醫無法做任何事,找了中醫做針灸,有沒有效?說不清,希望有吧。 到站了,我與她揮手道別,祝她早日康復。她微笑,轉身離去,我看著她的背影消融於人群中,這是一個尋常中年婦女的背影,護膚品銷售員會說她年紀大了、皮膚差了,健身中心推銷員會說她肌肉鬆馳需要鍛鍊,多年不見的舊識會覺她見老、感嘆歲月無情;沒有人會看得出來她曾受過毀滅性的傷害,沒有人。 華燈初下的時份,我置身市中心,身邊過客如鯽,千人一面地滿臉倦容、妝容敗落,與我的長輩一樣平凡而完整。我第一次猜度那些我從不曾留意、如同佈景版的路人,西裝革履下有怎樣的傷疤,完好的皮膚下有怎樣的傷痕,在頹桓敗瓦中怎樣扶膝而起一如我的長輩,只因為人是如此地既堅強又脆弱,比想像中容易受傷,也比想像中容易承受傷。後遺症先擺在一邊,那是日後的事,日子終究是當下的。 於是在每一個清晨,人們甦醒,梳洗,以衣料遮蓋身軀,帶著已然痊癒、未曾痊癒或不曾痊癒的,走進人群,組成人群,成為熙來攘往的七百萬中面目模糊的一份子。 ﹣﹣﹣﹣﹣﹣﹣﹣﹣﹣﹣﹣﹣﹣﹣﹣﹣﹣﹣﹣﹣ 標題語出泰戈爾。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247.129.153 ※ 編輯: lamabclamabc 來自: 119.247.129.153 (12/30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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