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不知名的書信

看板prose作者 (小路)時間12年前 (2012/05/18 11:27), 編輯推噓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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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學長:   我必須寫一封遺書,把你寫出來,你才能死去。 薄暮,片斷的光線透過窗葉隙縫滑入房內,拂過牆上掛立著的黃色制服。四面白牆除 了那件制服無其他綴飾,寂寞得像深海的珍珠,輾碎成粉,敷於其上。高中畢業後,制服 就再也沒穿過,便將它吊掛起來,無日不生塵。   我們的電影是虛構的,沒有矯揉的後製,因此粗糙。你大概也不知道,每日放學我總 會經過你的教室,這一切並非偶然,我是刻意的。如果你晚走,或我及時走過,我就能看 見你坐在教室,或用功刻讀,或與同學嬉鬧,或兀自做著自己的事。我走過,珍視這幾秒 ,像是張貼的風景畫,一幕幕從我眉眼溜逝。從何開始,內心也浮生出這幅畫,沒有裱框 而我竟無法修改,那色調之嘲弄,那彩度之躍動,那構圖之犀利,我總是不忍再看。   你也不知道,曾經我搭上五路公車,手裡握著一方便條紙,上頭寫著你家地址,我從 某個單位的通訊錄上瞥見,立即謄寫下來的。公車駛過我未曾到過的地方,馳若星火,過 眼之景皆陌生而我無法留影。我幻想這是一趟旅程,目的地無知,也許途中發生車禍,我 將血肉頭骨絞爛而不復辨識,旅程自然結束。然而旅程終究沒有結束,我下了車,大有路 ,在這條路上的56號便是你家。隨著遞減的門牌數字,雙腳麻木地踩踏著,越發靠近你, 我該情怯嗎?但我只不過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並不打算打擾你。不是在犯罪,我告訴自己 。56號到了,門牌靜掛在守衛鐵欄杆上,抬頭,目光掃移了30幾層樓,每一層都是56號。 你不過是這棟大樓的某一住戶,不過是眾多學長裡我傾愛的那位。而我不過是人潮中走過 你身邊的行人,不過是個逝者。   這不過只是個情節。   夜晚,深得像淡色信籤,向內伸索,以為指腹能牴觸到神諭,你遺留的註解。我將雙 手搓揉,彈指間似乎有泡沫縈繞。震碎的月光溢了出來,我忍不住抽搐,惡汗流過全身、 髮尾與雙眼,一聲如裂帛,扯斷了我的思緒,讓我仇恨。我恨這夜晚太靜謐,蟲聲太嘈雜 ,我恨床褥的貼身觸感,我恨天花板的深邃,我恨疲倦的身軀與不息的意識。我恨我慾望 著你。   我也曾在夢裡見你,我抱著你,構築你的溫度,為我們的故事編劇,沒有誰能責難於 我。我可以笑得很高興,很久,很長。因為我知道,寤醒後我將是一個人。   一個人,我接觸文學,渴望救贖,讀著從古至今千萬人的生命,讀著與我重疊的情感 。讀著堆砌的昨日,讀著抄襲的明日,讀你。越讀,我越靠近事實,殘忍絕美近於死。《 白蛇傳》裡懦弱的許仙,承擔不起與白娘子的愛,然而,許仙又有何錯?白娘子是蛇、是 妖,是天下人會畏懼交陪的對象,遑論愛情?我告訴自己,你是不可能喜歡我的,這是天 生的,是宿命,是原罪。不同於西方童話,那假面的情節,啖入毒蘋果的白雪公主已然死 去,卻被王子柔情一吻而喚醒。沒有人會想親吻一具中毒而沒有血色與生意的屍體,她無 法被愛,她只有蘋果,擲不出去的蘋果。一如我讀到卞之琳苦戀張充和,典型的單戀,寄 出上百封的情書,看了就丟。我彷彿讀到了我,讀到了你,讀到了明月裝飾的你的窗子, 讀到了你裝飾的我的夢。   多少個早晨,我睜眼,告訴自己今天是簇新的一天,我將完全忘卻你,得以復生。而 我並未真的死去。我寄生於不同的形體,和斑駁的記憶挨擁著,陳舊而冷靜。於是我離開 你的念頭,在一日中隨風化為塵埃,日盡,再塑形成體。   穿著黃衫與綠衫制服的男女學生棋佈校園。他們好快樂,因為他們不解我。時近傍晚 ,我來到你的教室,沒有人。我緩慢步入,像叛逃兵躲進糧倉,尋求可能的歇息。你的座 位在我眼前展開,鋪成所有的視覺,伸手就能觸及。我坐在你的位置上,看黑板上你看過 的字,看你平常看出去的視角,看後頭的你的置物櫃,看桌上的墊板,看窗戶模糊的印跡 ,看日落,看夜晚,看星辰。   我的世界不斷下墜,蘋果落在網子上。   把你寫出來,你是否就能死去?或者我又代替你寫遺書,寫一封未果的遺書。你是收 信人,你是筆者,你是郵差,在你的遺書裡,所有感情都將凍成瑪瑙,融解一切神色。   黃色制服掛在牆上,平板無皺褶,像抽乾精魂的殼體。你有一件同樣的黃色制服,是 否也掛在牆上。衣櫥裡乘載不了濃烈的孤寂,霉味與溼氣,同等的眷戀。不說,不能說, 說不出,想說,不想說,難看的語言,化為文字是另一種鍛鍊。   單行的仄巷,天空被電線的銳刃劃過,流出白濃滾湯。屋內的文字被蒐集著,並等待 著被寄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必死去的,終得死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4.212.25

05/18 16:29, , 1F
多好
05/18 16:29, 1F

05/18 18:52, , 2F
看了心真痛
05/18 18:52, 2F
文章代碼(AID): #1FjS6Zx1 (p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