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誰悲傷,再也沒有誰憤怒

看板prose作者 ( )時間12年前 (2011/12/06 22:06), 編輯推噓10(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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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該死的加班夜,一邊握著方向盤他一邊這麼嘀咕著,已經是連續 第十二個晚歸的夜晚。他瞄了一下時鐘,一點二十九分。深夜的高速公路 沒什麼車流,就連路燈也只有在靠近交流道的地方才會出現。他從公事包 裡拿出了琺瑯菸盒,用點菸器點燃了一根捲菸。這是在國外時養成的習慣 ,南方大陸菸價不比台灣,當他用彆腳的英文跟外國人說明台灣的菸價時 ,那些人總是不可置信的說:你們台灣人應該都得了肺癌吧!其實他不抽菸 的,但他失戀了。他總是失戀,總是喜歡上那些他不愛的女人。 就是在國外的那段日子,他學會了捲菸的技巧,買整包的菸葉菸紙還有大 麻。有次在街頭他看見了高壓電線上吊了一雙短靴,他以為是某個頑皮的 小孩把家裡不要的鞋子丟著玩鬧,結果不小心纏在電線上。德國的朋友笑 著跟他說:你太天真了,這是賣大麻的記號啊!!後來德國人教會了他各式各 樣關於大麻的事,一個光頭的唱饒舌的德國(但並不信仰納粹)背包客。捲 菸的成敗在於你舔煙紙的技巧,他愛死了那些女人舔煙紙的時刻,極其性 感極其嫵媚,那幾乎成為一種至高無上的美。 車子進入了隧道,廣播逐漸變成茲滋的雜音,過了木柵後隧道開始變多, 出了一個又進入一個沒完沒了似的。他想起過去的那幾年也是,進入了一 個女人出來後再進入另外一個女人,沒完沒了。他拿出了Beatles 的 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的CD推入唱盤。村上春樹說, 他就是一邊在希臘聽著這張專輯一邊寫出挪威的森林。關於希臘他現在所 能想到的只有近日的財務困窘,取代了希臘藍的海、白色的依山建築更為 鮮明的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所謂的長大,就是把錢的存在看的越來越重, 股票、期貨、房地產、選擇權、基金什麼的。 他剛結束一段戀情,女方是負責他案子的下游廠商窗口。感情結束了,案 子仍然繼續。近日公司面臨新一波的人事重整,改革派在鬥爭的最後壓過 了守舊派取得公司的經營權,在那之後是一陣腥風血雨的走馬換將,守舊 派的人馬有的選擇倒戈,有的黯然離職。他原本就不參與公司裡的結黨, 所以並不得到主管的重視,在這次風暴之中安然的度過也算是某種僥倖。 但離職員工的工作量朔然湧至殘存的員工身上,在補進新人前的尷尬期, 公司內所有人都背負了雙倍工作量,加班變成一種可以預期的下場。 前些日子他約了前女友見面,他想要試著釐清一些事情,戀情結束了但他 們還是必須一起工作。他回想起最後一個他們一起相處的夜晚,她想結婚 ,他不想,做愛,END。在他還是學生時,他看過了一些這樣情事並總是 想著:我不要成為那樣的渾球。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成為那樣的渾球。他想哭 但眼淚掉不下來,女方拒絕了他私下見面的邀約。或許是有了更好的對象吧 ,他想。他抽了一口菸,很深很深的,像是要吸入骨髓吸入身體內的每一 個細胞,在肺部幾乎要爆炸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承受後他才痛苦的將那一口 氣絕望的吐出。 大麻逐漸奏效,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有些恍惚,但某些細節卻變得過分清晰 。車子行駛在道路上微小的振動,冷氣出風口呼呼的風聲,遠方車燈照映下 的風景。在車燈光線無法到達的地方,他覺得有無數的眼睛正在凝視著他, 一閃即逝的光點像是光源反射下瞳孔張大的眼球。像是責備又像是勾引,或 許我應該成為那些光點的其中之一,有如被魅惑般他這麼想著。那一年在國 外,趁著連續幾日的復活節假期,他與同學租車進行跨州的公路之旅,但卻 錯估了時間不得不在深夜趕路。幾乎沒有人在這段時間開車,路上隨時有可 能衝出各式各樣大型動物,是個連保險都不理賠的行車時段。車上所有人都 陷入了沉重的睡眠,只剩他一個獨自的開著車。突然間他發現車道的中央出 現了模糊的黑影,連踩煞車都來不及避開的距離,他迅速的轉動方向盤變換 到對向車道,車上的人被劇烈改變的車向驚醒,所有人緊張的下車察看,但 馬路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車頭也沒有擦撞的痕跡。他們覺得他太累了,於 是換了另外一個駕駛。在搖晃的後座他很快的被睡意所包圍,進入了深沉的 夢境之中。在那之後,他常覺得那個倏然出現的黑影就是他自己,在那當下 他已經被取代,成為了黑暗的一部分,而現在的自己只是沒有意義的生存著 ,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影子,不得不然的存在而已。 不知不覺他開往了宜蘭的方向。他想起大學最後一年夏天的環島旅行,一個 人毅然決然的跨上機車從台北出發,翹了幾十堂研究所補習班的課跟父母說 了謊,只為了一個沒有什麼理由和目的的旅行。他睡了幾天的海邊,學校, 廟宇還有警局。然後他在墾丁大街遇見了她,她說:帶我回家。他們做了兩次 愛,親吻三次,擁抱或許五次吧。一起生活了幾個月後她離開了,沒有任何 理由的,人間蒸發就這麼徹底的消失在他的世界。畢業之後他去當兵,當完兵 之後他去國外念了幾年書,但始終沒有那個女孩的消息。這幾年他總是想著分離 的事,他假設了各式各樣分手的方式跟理由,他覺得或許是真相過於痛苦, 所以腦袋選擇了遺忘,也許是自己親手殺了她,肢解之後吃食入肚也說不定。 因為不斷的陷入這樣的幻想,那些女孩的面容開始變得模糊並相似了起來。 他的全身被忌妒和憤怒之火所燒灼炙烤,每夜如同普羅米修斯般承受著永劫之刑。 他搖下車窗,感覺到大量的冷空氣不斷的從車窗湧入,將菸蒂丟出窗外後他重新 搖上窗戶。 嘿,夠了吧!他這樣跟自己說。 那幾年心理學的訓練讓他養成分析自己的習慣,專業的心理師不會這麼做,他不是 心理師,所以他並不約束自己這樣的行為。像是擁有許多精美的塔羅牌,他使用學來 的各式理論套用在自己身上,用各式各樣的牌陣為自己占卜,不過他並不相信神, 他是個無神論者。有時候他是自己的醫師,有時候是病人;他同時是提告,被告跟 審判者。他對自己刑求逼供,他定了自己的罪。一開始他只是將目光向內,像個外人 般檢視自己的內在感受,漸漸的他學會了與自己辯證的技巧,在無法取得結論爭論 不休的對談中,他創造了第三個自己作為紀錄作為仲裁。之後就像在兩面互相映照 的鏡子中,他陷入了無限的輪迴,在不斷逼近自己的路程中,漸漸的被隔絕在現實 之牆外。每當他意識到這點時,他就砸爛其中一片玻璃,想像自己從厚重冰層的南 極海裡鑿穿了一個離開水面的洞。幸運的,他往往能在窒息前回到陸地,不至於被 自己逼瘋。 車子開下了交流道,進入東北角,右邊是綿延的雪山山脈左邊是橫亙的太平洋,這是 他最喜歡的台灣風景。那些年別人問起他的台灣印象,他皆逐一的描繪關於山海之間 絲綢般的景色。他想,那或許是最初喜歡上她的理由吧。島嶼和大陸所交織而成的關 於鄉愁的回憶。經過福隆時,他在7-11前停下來買了個福隆便當,時間四點二五分。 請假吧,他突然興起這樣的念頭。快速的評估了工作進度,請四天的假並不妨礙整個 專案的進行。或者無所謂了,他其實不在乎手邊工作完成與否。被開除就算了,剛好 離開一段他不知道該怎麼結束的感情。他傳了幾封簡訊就這麼請了假,漫步的走向海 灘,靜靜的吃著福隆便當。真該買些啤酒的,他心裡這麼想。不知道從哪出現的像是 漁夫的老人問他:年輕人,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 他胡亂撒了個謊:我日本的未婚妻死了,在這次的日本大地震中,她叫做直子。 漁人安慰他說生死無常,你就節哀順變吧。突然之間,他的腦袋像是鬆掉一樣, 眼淚鼻涕不住的往下掉,我失去的可是直子啊,你懂什麼!!少來煩我,快滾。 他覺得自己離死又更接近了一點,他不知道將每個人的離去都視為死亡是 否能讓自己好過一些。有的時候他覺得那是某種離開他的渡口,人們乘上了 擺渡的船,在另外一個他所看不見的地方對他低語,或者竊竊的談論他。 不知不覺天空逐漸亮了起來,太陽還未從海平線上升起,世界沉浸在一片 不透明的藍之中,什麼也無法穿透。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核,將自己封在裡面。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微笑吧,就算建立起厚厚的牆也要微笑, 微笑是你與世界的牆。 終於,再也沒有誰悲傷,再也沒有誰憤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3.192.157.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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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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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是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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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那段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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