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廚 (5)
爸爸坐在小小的客廳裡，而你在更窄小的廚房沖著即溶咖啡。有同學或朋友來訪
的時候，這間小公寓明明就是多了三、四個人也不顯得太侷促的。可是，當爸爸出
現，客廳的沙發頓時縮小了兩個尺碼，廚房也變得又小又陰暗，瓶瓶罐罐堆積成廉價
的印象。
當你聞電鈴聲打開大門看到是他，還遲疑了半晌才敢確定鐵門外這人的確是你看
到的。其時已近深夜，室友之一打開房門探頭出來問詢來著何人，聽說是你的父親，
雖覺得奇異但仍縮回自己房裡，留你自己引他進屋。
你覺得慌亂，不知道該如何自處，還有——其實有不少的內疚。所以你讓他在客
廳坐著，自己逃進廚房來沖咖啡。
你翻找出奶精，發覺背後的存在感，一抬頭看到他已經走進廚房了。讓他這樣看
見這個廚房——雖然未必紊亂，可是，可是，你毫無來由地羞慚。
「聽說……你要去美國了。」他打破沈默，第一句話便直指重點。可是他的眼光
游移，口氣猶疑，顯然開口對他來說也不容易。「你媽她……沒有告訴我。我是前幾
天才聽你弟說的。」
其實你的父母可能已經有很久沒講過話了吧？你猜測著。爸爸慣常地夜不歸營，
在外頭有個女人早是公開的祕密；媽媽在家的時間多些，但常常在道場裡越待越久。
到底哪個是因，哪個才是果？或者是惡性循環，互為因果也說不定。
為一一次你在場目擊，而他們交談超過三句話，是場很激烈的爭吵。從小，他們
聽到你或地弟說髒話，總是會皺眉斥責的，所以他們當時連珠砲發似的惡毒詞完全超
乎你的想像。你還很奇怪地清楚記得，那天在廚房地上大半套康寧餐具，就算摔碎了
也還比你身旁碗架上這幾隻花色大小皆雜亂的盤碗高雅。打從那天起，你回家的次數
也就越發少了。
你和他在小小的廚房僵立著，他等著你接話，你不知如何接口。畢竟你匆促決定
了要接下唯一申請到的那間二流學校，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為了把家裡的冷戰熱吵拋
的越遠越好。
如果，如果你能義正辭嚴地指責出了軌的他……可是你不能。
他看起來還是那個溫柔可愛的男人。灰白的頭髮讓他的臉部線條更圓融了。你還
是不明白，這麼溫柔的人，是怎麼能跟他的結髮妻子不留餘地的互相傷害？就連現
在，你讀得到他那說不出口，但是瀰漫在整個空氣裡的抱歉——可是身為臨陣脫逃的
一方，你無從認定自己無辜而可以接受他的歉意。
後來，你們好像沒有說到任何有意義的話，他便告辭了。咖啡也沒喝，放在廚房
台子上半涼已經冒不出蒸氣。杯子旁邊他留下一個鼓鼓的信封，裡頭是疊鈔票。
你呆呆站在廚房裡，看著杯子，看著信封，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在看。不哭也不
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8.84.218.32
※ 編輯: wohtp 來自: 128.84.218.32 (06/23 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