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灰燼

看板prose作者 (一個人漂泊的日子)時間13年前 (2011/04/23 12:51), 編輯推噓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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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離開了台中,在內湖住了月餘,我才知道在台中那段日子的可貴與美好 ,儘管回頭去看,我在台中留下的僅僅只有灰燼。 於夏季的尾聲走在內湖科技園區的街頭,心裡有種恍如隔世的驚嘆。這場景 簡直是好萊塢電影裡的都會生活了吧,高樓聳立,玻璃帷幕延伸著藍天白雲 。在比車道更寬敞的人行道上,男人要麼西裝筆挺,要麼俗到掉渣的素色 polo衫加高腰褲--這裡畢竟是「科技」園區。女人則大都是套裝高跟鞋的成 熟裝扮。想到以後就要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是該十分慶幸的。只是我實在 不知該從何高興,因為這結果不但印證了我的失敗,還意味著我得再次離開 台中。 整個春天與夏天我都待在台中,過完農曆年,我便從台中北區的家中搬到南 區。屋子是母親10多年前購入的,多年來並未遷入,全租給了鄰近大學的學 生。但退伍後我便急切切地打包行李搬來,寢具、衣物、大量的雜物與書, 全都搬了過來,我心裡欣喜著,想著終於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這是八年前 我負笈北上以來一直渴求的,不必再擠在狹小的蝸室,為不斷駐入的書本與 雜物傷透腦筋,不必再為了便宜的租金與水電使用,聽房東的叨叨絮絮與難 纏的室友相處。我一趟趟搬著東西,最後一趟母親坐在車裡陪我過去,她問 我搬出家是不是很開心。 這屋子在路的盡頭,後頭全是稻田,再過去便是大里市。這樣縣市交界的邊 陲地帶,沒有商店,也少有車流。一如我的想像,這裡靜謐、單純,在此我 會有完整而自由的生活,適合我的寫作。 春天開始時我滿懷著夢想與衝勁,覺得自己終能寫出點什麼東西。那時屋後 的稻田剛剛插秧,黑褐色的軟嫩土地上浮著一層閃著春日光芒的污水,我拿 出相機,心想天天這麼拍一張,隨著時間的流動,便能見證豐收的歷程。 只是時間的腳步逐漸移動,三月、四月過去了,獨居的日子顯露出我的惰性 與空虛,小說的進展緩慢,加上經常無語終日,我漸覺不對勁,回過神來寂 寞的影子已經貼在我的身邊。還記得那時我報名了中興大學夜間的英文課, 教室在圍牆附近,上下課總會穿過一片樹林,看著枝葉間瀉下的暈黃夜光, 我總得很小心避免自己情緒的波動。 一日午後,在住屋附近閒晃,突然看見一間磚瓦建成的破敗老屋,上頭漆著 幾個大字「樹仔腳古蹟重建委員會」。一驚,原來這裡的古地名即是「樹仔 腳」,是我極為崇拜的作家----王溢嘉先生小時候住的地方。我暗喜著,在 如此空虛的生活裡這無聊的巧合已足以讓我在精神上暗示自己,也許真能在 這空蕩無人的城市角落搞些出名堂。 我回到屋裡,幾乎整天在電腦前與我的小說大眼瞪小眼。白日我聽見風吹動 稻穗的聲音,夜裡群聚的蛙鳴圍繞著這間屋子。儘管有如此的天籟,但依舊 沒有言語,沒有對談,我像是「鬼店」(the shining,庫柏力克導,1980) 裡的傑克尼克遜,整天打字寫作,心裡想的卻是「一直工作要讓人發瘋」。 幾近純粹的寂寞蝕刻著我的心靈,我越來越不安,不安得沒法寫任何東西。 每次睡醒就感到絕望,每天都從絕望中出發。我任由大腦重複著相同的悲觀 迴路,凝固成型的句子是:「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只有我...。」 我想,該出去走走。我騎著單車在市區裡亂轉,帶著相機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沒有理由地拍著一張張的街頭塗鴉。我想像著這些晝伏夜出的塗鴉客,究 竟是出於如何的價值觀與審美觀,讓他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於城市陰暗的 一角從事毫無報償的藝術工作? 我自覺像是個城市的解剖者,安靜無聲、面無表情地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 直到雨季開始。一連十數天的雨,傾盆大雨還是涓涓細雨,各式各樣的雨接 力上演,遮蔽了天空、街道、路樹還有行人。一日夜裡我走下樓,看到屋旁 的稻田,結實累累的稻穗被雨水打趴在地,整塊稻田像隕石攻擊過的月球表 面,凹凹凸凸,醜陋無比。那晚我收到了退稿通知。 服務生、搬家、送報,投稿參加小比賽,短短幾十天裡我流轉了數個工作, 但經濟壓力卻有增無減,每天看報紙求職欄,一度想著或許我可以去建築工 地作點事拿日薪...。這樣不上不下的日子持續一段時間,既賺不了什麼錢, 也沒有餘力寫作。寫小說得不到成就,我興起要改善自己生活的念頭。 但我似乎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只好走上回頭路。那個 當年我不惜一切也要逃離的世界,生物科技。兩年多前,我不顧眾人的反對 ,父母的失望,以自以為只有自己能懂的的心情辦了休學手續,我豪氣地說 ,我再也不會回來。 我的確沒再回去過,但今天,我卻要以當年在所上學的那些技倆來混口飯吃 。我覺自己像個上台卻感到害羞的小丑。但事以至此,填飽肚子比無謂的面 子來得重要,我一面找生技的工作,一面翻出當年的實驗數據,那七百多個 日子裡,我日以繼夜,夜以繼日,以無數臉頰上的汗水與心裡的淚水所換取 的數據。一時之間,我愣住了,原來誕生在那段慘淡無光的歲月裡的實驗數 據,我竟然是如此地感到熟悉及自信。 不久便找到了工作,不在台中,在內湖。我不願離開,卻沒有選擇,我窮怕 了。我告訴自己,天下之大,繁華與荒漠,對一個寂寞的心來說,有何不同 。 我不作多想地又搬了家。在內湖住了月餘,生活方式與台中大有不同。外頭 的大馬路正建築著捷運高架軌道,灰暗無彩的粗壯柱子佔據了視野大半,點 綴著無數高頻率閃爍的警示小燈,公車、汽車、計程車、機車全都挨著身擠 在小小的平面道路上,兩旁竟還散落著翻挖出的柏油石塊。煩悶地重複著催 油與煞車,無意晃神的瞬間,想若能往天空駛去該有多好。 我突然想到16年前,李立群先生在「台灣怪譚」戲裡說到:「整個台北活脫 像個大工地。」轉眼16年過去了,我眼前的台北卻還是工地。時間似乎沒法 改變什麼,許多戲碼是一直持續與重複的。 -- http://www.facebook.com/BookCoffee 布克咖啡---我開的咖啡店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8.123.226 ※ 編輯: Rohmer 來自: 114.38.123.226 (04/23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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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只能試著在深夜無聲狂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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