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最後一封長信

看板prose作者 (夢十夜 )時間13年前 (2011/03/07 01:23), 編輯推噓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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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你走路很好看嗎? 如果你不喜歡我說最後只有沙漠會留下這樣的話語做為再見 的替代,那我們還知不知道彼此究竟看見了什麼? 關於記憶,訴說記憶的同時,我們也成了回憶的一部分。不, 我們其實是成了回憶本身。曾經發生過的事只是化作質地堅硬 卻總摸不清形體的東西,撞擊著正訴說記憶的此刻的我們。那 東西無法被客觀地言說,我們說的是我們自己。撇開我們想隱 藏的,撇開我們忽略了的,撇開我們的個人視角,撇開我們在 上頭的添加,撇開記憶是不可靠的那些不說。我們訴說著的「 回憶」依舊不是回憶,而只是當下我們自己。 這樣的話語依附在時間之流上,訴說記憶的我們在往過去流 逝的同時也往未來流逝。已流逝的事物就已真正的流逝了,最 後除了我們自己還會有什麼留下?你告訴我我們曾經走過的河 堤是沒有盡頭的,這我知道。既然被定名為旅程就不會有盡頭。 最終我們都會消失,我們走到的是生命的盡頭,而非旅程的盡 頭。那麼與你同行的這段路上,我們除了回憶,還會聊些什麼? 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空,想想「愛」是什麼。 今天陽台上滿滿的陽光,我得以向極遠處眺望。開始覺得刺 眼,我欲轉身下樓時,一隻鴿子飛來。牠在圍牆上停了許久, 用啄子整理著自己的羽毛,也看了看我。接著往我眺望的遠處 直直地飛去。在牠飛遠的離開我視線之前,一直沒有降落。 最讓我們傷痛的事物,往往讓我們失去了真實感。我忘記欄 杆的質感;我忘記玻璃的冰脆;我忘記木頭的敦厚。除了太陽 在正午閃耀的溫度之外,我會失去關於萬物的真實感受。這樣 的傷痛於是可以去確定且真正地到了無可告人的地步。除了我 吐了整個馬桶這樣的事情以外真的什麼也無法說出口。如果此 時我們慶幸地還保有最後一點理智,離開,讓彼此繼續孤獨下 去即使會悲傷也算是慈悲的事了。雖然非常非常的不幸,這卻 是我們在彼此身上可以學到的一點。 我是執著的,執著於相同的回饋,執著於即使要走到太陽的 西邊才能窺視到一點愛的形狀,執著於沙漠,並且拒絕你說你 是愛我的。這當然是我自己的事,無關於愛。 不斷想像在未來的路途上,我會在城鎮的近郊為了某種緣故 而在野地裡渡過幾個,或好幾個夜晚。可以想像我遇到了一位 年輕的旅人。我們生火,隔著營火一點距離,並一起注視著那 野地裡唯一的光亮與溫暖。也許他向我傾訴了他的心事,他的 痛苦與哀傷。而我,作為一個邊境旅人,僅僅是個邊境旅人, 即便我也有些故事與體會,但在他面前我必須一無所知。因為 我徹徹底底明白一件事,在悲傷面前,沒有人可以是另一人的 導師。這句話有兩個面向,一個指向在我身邊這位和我一同注 視火光的年輕旅人,一個則指向我。我悄悄地提醒自己,我不 是他的導師,不是他的指引者,對於他的悲傷我必須謙虛的承 認我沒有任何智慧也沒有任何特效藥。 我怎麼能夠就這樣看著他沉入無盡的悲傷卻不說任何話去引 導他自悲傷中走出來呢?我知道我不能,因為在悲傷面前,我 不能是任何人的導師。我看著他,他有強健的體魄,渾厚的下 巴,高挺的鼻,和一雙因火光而閃爍的眼。此時此刻,在這野 地裡,我嘗試著和他悲傷的靈魂同在。這僅僅是我所有能做的 了。 夜晚過去,曙光到來。來自不同的旅途,自不同的夢境裡他 與我共同清醒。離別的時刻他問我我的方向在哪裡?我的目的 地在哪裡?我說我不知道。如果他問我我是否知道「愛」是什 麼,我該做什麼回答呢?你不用擔心這一點,我時時刻刻都做 好這樣的準備。「我不知道。」這才是我最接近愛的時候。 我常常私底下跟耶穌說話,現在我說給你聽: (耶穌,我知道你會是任何人的朋友。你會是老百姓的朋友。 你也會是妓女的朋友,罪犯,嗑藥者,酗酒者無所事事放蕩不 羈的任何人的朋友。直到你的言行被校稿成一本經書,我開始 抗拒。不過我確信知道你也會是我的朋友,因為我也會是你的 朋友。我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而我常常在這條路上喃喃自語。 這條路名字是西門。過去的某個時候馬兒與人們塵土飛揚地 從一座城門朝著城內而來。接著會有馬兒與人們沿著此路朝著 城外去,朝西邊走,穿過西邊的城門,然後繼續走。如今那些 馬兒與那些人們都消失了,最後這朝西的城門也消失了。一條 不再塵土飛揚的路被遺留了下來,今天是如此繁華。但我始終 不知道在繁華的路段在過去一點然後再過去是城市天際線已然 消失的空曠。那裡只有往生的人靜悄悄地躺著。那是一片雜亂 的墳墓群。 我不知道這叫西門的一條路,它的盡頭是這樣的幽冥之地。 直到某年冬天,我無意識地騎車亂晃才闖入這恍若不曾繁華過 的這地帶,是永遠被拒於城外的無主幽墳,沒有言語沒有聲響。 沒有什麼帶領我到這裡來。 這裡的幽靜似乎會一直延伸至永遠。我望著那些墳墓,那些 墳墓望著我。墳墓與墳墓之間只是高高的綠草,墳墓與我之間 是一段靜默。我不知道這段靜默代表多久的時間。風吹著我, 很冷,風也吹著草吹著墳。我在原地愣了好久。如果此刻有個 客觀的存在確實是至高無上的,比如說上帝,真神,佛這樣的 對象,我真的打從心裡無比溫暖地感到感激。我終於能體會祢 的旨意,原來此刻靜默和孤獨才是祢給我的最後的慈悲。我感 謝以往我所收到的關懷與祝福,我感謝過去的旅程上我所遇見 的人。但,孤獨才是祢所賜於我的最後的慈悲。 如果時光倒回數百年前,我靜默站立的此地會是在西門之內 還是西門之外?我會情不自禁地望向西門,高聳的西門。站在 城內望向西門,或是站在墳邊望向西門。西門沉默不語。 我有些我很喜歡的人偶,日本藝妓人偶。在我年少時我讓她 們陪著我入睡。她們會看著我入睡,並且在我醒來時一如昨夜 維持著那美麗的笑。我離開家的這段時間,並沒將她們帶著。 好幾年後我回來,母親把她們收到我一時間找不到的抽屜裡。 我想打開裝著她們的心十分內裡的抽屜,但我卻找不到她們。 著急地翻遍了家裡,快哭出來的時候,我找到她們了。她們在 等我回來,我知道她們在等我回來,那美麗的笑一如早已過去 的每個昨夜。依舊美麗,彷彿她們知道我終會打開那個抽屜。 她們在裡面好好的,十分美麗的好。 我一個一個立好她們,像每個美麗的昨夜一般仔細地端詳她 們,靈巧的髮飾,白皙的臉頰,豔麗的衣裳。她讓一把紙傘抵 在肩上。她張開紙扇半掩著。她將要開始吹奏笛子。有隻黃色 翅膀的蝴蝶停留在她指尖。她們都看著我。我看著她們。這一 刻的我是無知無覺的。在我重新收好安放好她們之前的這段時 間,只有在化為回憶向自己或另一對象訴說時,我才恍然體會 出那段幽微時刻的我,早已陷入我自身最美麗的溫柔一如她們 的美麗的笑。當然訴說的那一刻我成了回憶本身。 我會的,我想我會的。 我會向別人訴說你我的事,在好幾十年之後或者我來世還有 記憶的話,我會溫柔地說著這件事就像我訴說這些美麗人偶的 口吻,然而我們這輩子已經不會再相見了。這樣的時刻即使祝 福也會顯的十分虛弱無力到虛假刻意的程度。 再見。我們不會再相見了,但還是,再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5.64.5

03/07 22:10, , 1F
寫的滿好的 人生 很多不一定 也許會再見面
03/07 22:10, 1F

03/09 00:34, , 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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