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捷克之旅
其實，昨天傍晚就到家了，時差的作祟就生理上而言雖然不是那麼的顯著，但卻是一個倒
頭大睡的好理由。的確，如果歐陸將近十天的旅程讓我有了逃脫的環境，那麼在這以調時
差之名無所事事的一兩天內，則讓我聚積沉澱回顧的勇氣。
三下發生了好多事情，感覺很亂，回想起來更是剪不斷，理還亂。所以我選擇到捷克
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是逃避，而是為了更清楚的從一個沒有羈絆、沒有過多不必要
觸發的環境回頭看自己的這段過程。
既然這樣，就先擺脫羈絆，來回顧下這段旅程吧！有人或許會問，爲什麼要去捷克？
一個相較之下尚未高度開發的東歐國家。答案其實有很多，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想去的是
一個能盡量讓我忘卻一切的地方，一個迥異卻又不會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文化圈。然而
，我沒有當背包客流浪的大把時間跟勇氣，所以，再一次的，我又屈服於體制之下，和爸
媽一起繳了錢，跟了旅行團。
或許這就是旅行最迷人的地方吧，你永遠不知道旅程中迎接你的會是什麼。對我而言
，這趟旅程印象最深的必定不會是沿途車窗外的荒原綠地，那在讓我心懭神怡之際只會使
我腦袋中的β波活躍，隨即進入昏睡狀態；也不會是捷克充滿文化韻味的建築風格，在資
訊發達的今天，總覺得之前在家看到國家地理頻道的講解往往更加的引人入勝；更不會是
當地的美食佳餚之類的東西了，君不見吾何苦忍痛將空間不大的旅行背包塞下幾碗佔空間
的泡麵便知。
記得第一天的日記是這樣記下的：「經過超過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分不清白天黑
夜的昏睡狂吃後，驀然間，我從機翼下的雲端第一次親眼看見了歐洲大陸，腦中頓時浮現
當初歷史課本上所描述的種種過去，和當初自個兒千百便無聊的想像，卻都沒有親眼見到
的那一刻來得真實、震撼。屋瓦和田野，是不同層次的紅和綠，錯雜、綿延。」
第一天的行程在經歷了肉食主義的洗腦後，在像極溪頭的林蔭間溯溪向上，這時團員
間彼此都還不太熟悉，也趁這散佈的時刻彼此閒聊話家常，其中，我竟被不只一個團員誤
認為是剛考完指考的高三生，心下一時間也不知該高興還是失落。
溯溪而上的林蔭盡頭是鐘乳石洞的入口，坦白說，我對奇異的地貌景緻並不懷有太多
的期待，我只想到一個人少的地方。鐘乳石洞裡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裡頭有些昏黃，配
合著冰冷的岩壁極微涼的徐風，單單漫步其中就是一種純粹的享受。據導遊說，這個岩洞
的石柱石筍原本更加嶙峋，只可惜幾年前的水災毀壞了不少原本可作為賣點的景觀。但捷
克人倒也可愛，不太動輒修復，只把水災後的泥沙清了清，又把岩洞給開放了。畢竟對他
們來說，這就是大自然最原始的更替，無謂的修飾往往只會徒增匠器。過程中，對於拍不
拍照心中著實有翻掙扎，很想毫無負擔的享受這一切的純粹，但又擔心害怕日後少了回味
的線索。所以在一次的，我又妥協了。邊走邊拍，盡量不要影響到漫步的節奏便是。
出了鐘乳石洞，很快的又上了大巴，接下來是要到一個名叫英吉夫的小鎮，典型的東
歐小鎮，白瓦紅磚間映著湖光山色，著實是個謀殺底片的好景點。這半年來因為課業較緊
，半年下來沒回家個幾次，這個城鎮百年來的過往、玫瑰家族的興衰，相較之下，屬於的
是另一個時代的過去，映在全家難得的拍照互動間，充作一個異化的布景，偶爾在享受天
倫的過程中，瞥它個一瞥，帶點距離的駐足品味一番便已足夠。
歐洲的旅店通常是兩人一間的，剛好我們家只有三個人，因此晚上一到分房間時，便
懷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迎接著我接下來這九天的室友。答案揭曉：是一位和氣的胡
爸爸，嗯，台北人，而且還是個老練的商人。第一天晚上因為彼此都還不熟，盥洗就寢大
底上就在彼此充滿禮數的相讓間過去。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的奇妙，第一天晚上正當我在爲之前午餐啖下大魚大肉而感到罪惡時，
便聽到我親愛的室友胡爸爸早上有晨跑的習慣，便跟在他老人家後頭晨跑去了。一大清早
的溫度大概只有不到攝氏十度吧，倒也因為如此，讓人一出門便有開跑的動力，雖然胡爸
爸與生俱來的開朗和藹在生意人的外衣下剛開始多少會被認為是世故下的客套，但在漫步
乃至於慢跑的過程中，漸漸的，我學著如何欣賞那份開朗和藹下的純粹。有趣的是，因為
胡爸爸的身型看起來有些資本主義，而且才跑一下子我就聽到身後急促的喘氣聲，原本想
要放慢腳步，沒想到身後馬上傳來一聲宏亮的大喊：「不行了要說喔！不要逞強啊！」心
下暗自一驚，便開始按自己的步調繼續下去，隨著時間的過去，胡爸爸亦沒有放慢的跡象
，反倒是我，一段時間後已是氣喘噓噓。
我們所跑的路徑，大扺上繞著整個城鎮的邊陲，交雜以荒煙漫草的相伴。也是在那天，我
第一次體會到了所謂清晨湖面霧氣的蒸騰，從湖面蔓延開來，延伸道路旁整片不知名的花
草間，有好長一段路，有好長一段時間，感覺上我真的放下了長久以來心中無所不在的焦
慮與擔憂，就連呼吸吐吶，似乎也在霧氣間隱於無聲。
第二天的早上，一樣是搭著大巴，來到了另一個城鎮，嗯，精確來說，是一個名叫庫倫諾
夫，被資本主義更高度滲透的城鎮。更多饒富趣味的建築樣式風格，文藝復興、羅馬式、
哥德式、巴洛克式、灰泥雕刻、奧匈帝國…，這些是我依稀回憶起的字串，再說下去我肯
定要愧對我的國中歷史老師跟車上辛苦解說的導遊belong姊啦！
在這裡先談談我們這次的導遊belong大姊吧，第一天在機場看到她時，眉宇間的韻味直覺
的讓我聯想起了龍應台，在過程中讓人覺得她是非常有經驗的導遊，在車上的解說不會讓
你玩得沒頭沒腦，卻也不會把背景史料講得讓人難以下嚥，當腦中的β波漸趨活躍之時，
耳邊便會響起捷克名音樂家德弗札克的交響曲，景點參觀時，也不會有跟團旅行的不自由
感，很多地方的細節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車上講起話來真假玩笑交雜的她，或許在某種
程度上是一種調適的必然吧！有時我常在想，當一個導遊得天獨厚的好處或許是可以認識
各式各樣的人，壞處卻也是在短時間內要跟那麼多人熟稔，卻要如此迅速的別離。人際間
的情感很深卻也很淺，在某種程度而言，或許保持適當的距離才能長遠。
晚餐是所謂的中古世紀之夜，所有的團員被半強迫式的換上中古世紀的服裝來用晚餐，也
因此，我們的晚餐時間被耽擱了些，那頓晚餐淨是些烤肉，各式的烤肉外加燉馬鈴薯，伴
隨著大小提琴的現場演奏，幾個樂手原本滿心期待的想要帶起晚餐現場高雅的氣氛，殊不
知在整天行程的疲憊及過於油膩的大魚大肉下，整團的台灣客也顧不得展現什麼文化素養
，該拍的照拍完，扒了幾口晚餐，三三兩兩逃之夭夭去了，留下現場錯愕的樂手，你看我
我看你，也只能悻悻然的收工。
第三天的我們仍然待在庫倫諾夫，有鑑於前天下午拍照時背後總有熱情的觀光客蜂擁相伴
，盛情難卻之下，只好讓他們悉數入鏡，因此這天我們全家起了個大早拍照去。
中世紀的捷克人大概作夢都想不到庫倫諾夫今日的樣貌吧，古城的街道飄揚著國台日語英
語法語以及一大堆積哩瓜拉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話，瀰漫著濃厚中世紀風格的店舖每家都聚
集著好奇心十足的觀光客，坦白說，拍照之餘，逛逛這些饒富在地風味的小店甚是有趣。
驀然間，眼見遠方街腳處的一處店舖特為人聲鼎沸，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三歩併兩歩的跑
去瞧個究竟，結果映入眼簾的竟是熟悉的綠色商標－－星巴克。令人不禁莞爾。
猶記得上次闔家出國時，我才是個念小學的小蘿蔔頭，轉眼間，我已經大三了。也因此，
在這次的旅途中，特別會去留意那些小小孩，天真的想在他們一舉一動的無邪中，找回一
絲當年的熟悉吧！這次年紀最小的團員是五歲的薇薇，更佩服的是薇薇的媽媽，這次只帶
著這個小女兒便隻身勇闖捷克，自我介紹時特別留意到薇薇的媽提到，在結婚後雜事纏身
，這次不得不出來透氣的迫切感。我想，在整個體制及現實不改其悲劇的本質下，大部分
人其實都是想逃的而渴望自由的，只是無奈於太多的包袱與太少的勇氣。我們才會活得如
此平凡而類似吧！
晚餐第一次跟辰哥同桌吃飯，辰哥其實姓林，一家子非常的可愛，與我們這團的很多家庭
一樣，年紀輕輕便跑遍世界各地，談吐間自然也十分精采，也發覺，生命中一些地方真的
不會白走，凡走過真的必留下痕跡，乃至於內化成為自己價值的一部分。
健康的人格其實應該是多元的，當其中的一個面向傾圮，只會被視為一角的缺憾，而不是
全盤的崩毀，從而維持住正向的力量。而這股正向的力量，便是讓我們義無反顧往下走的
動力。
晚餐吃得有點久，回到房間，享受完按摩浴缸後便呼呼大睡去。
不知道是文化背景還是民族性的關係，街頭藝人在捷克是隨處可見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
，一個城市的文化獨特精隨往往展現在其小眾文化的多元上。在溫泉小鎮停留的一天半內
，我留意到的是一些年輕的街頭藝人，常常很隨性的，幾把吉他加把提琴，找一個陰涼的
角落便逕自表演了起來，隨性到連給人投錢的容器都以吉他盒子代勞，捷克人的英文普遍
不太好，就連年輕一輩的學生也是如此，倘若加上肢體語言的輔助仍能做有效的溝通。行
程中，我們在溫泉小鎮喝了據說有療效的重金屬泉水、吃了當地很像法蘭酥的溫泉餅後，
大部分的時間，我的興趣都放在與那些素人更進一步的交流上，起初怕他們不理我這個黃
種小夥子，我都特別會先投個十克朗左右以示誠意。捷克人其實是害羞的，溝通的過程中
，最常見的情況便是他們幾個年輕人用幾個英文句子片段，外加比手畫腳以及積哩瓜拉不
知道在說什麼的捷文，要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我就像誤闖他們世界的一個“生番”。
不過最大的交會往往是在音樂上，一些知名音樂團體像是green day、eagles、
linkingpark的曲子往往成了我們最大的交集，管他主key是誰，最後就來個放情的大合唱
，倒也暢快。
二次大戰時面對德國的侵略，上一代捷克人的不抵抗曾經遭遇了空前的詆毀，免於戰火蹂
躪下，但卻也讓下一代捷克人保存了較為完整的文化資產與建築風貌。回頭來看，當時千
夫所指的賣國賊若變成現代人眼中的文化教父，是非對錯，又何嘗是絕對、何嘗是永恆？
誰又會計較起溫泉氣泡水的成分是屬於法西斯還是自由民主陣營？所有的爭權奪利，到最
後隱沒在觀光客的來去、街頭素人的笑談表演中後，原先那些念念不忘的原則，仍僅存幾
何？
行程的中段，我們來到了布拉格，捷克的首都。
我想，很難用三言兩語去形容布拉格這個城市，三言兩宇的形容，對她是種不敬。某種程
度上來說，整個波西米亞文化是個殼子，用來承載全球化下資本主義的內涵物。整個布拉
格的街道皆由石塊砌成，饒富風格的建築物裡往往坐落著一間又一間的連鎖精品店與購物
中心，走進建築物裡往往給人種錯置的迷失感。贊曰：「言及布拉格，謂可遠觀不可褻玩
焉。」在大街上漫步，偶爾仰望映著建築物的藍天，才是品味之道。
入夜的布拉格著實是另一種蘊致。待在布拉格的第二晚，我跟老媽在晚餐後待在廣場的露
天座位下聊了好久，到晚上十點左右不得回旅店是有原因的。其實約莫九點開始，廣場上
原本瑟縮在一旁動也不太動的流浪漢開始活動，放眼望去，黑人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其出
沒的密度或許會讓人誤以為身處紐約布魯克林區。每種階層不同的位置，都會在這城市中
找到屬於自己的時間點跟地點。而我，究竟只是一個過客，匆忙的繳了錢，飛到一個更不
屬於自己的地方停個幾天，再飛回去。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個不變的身影：匆忙奔走的旅
人，沒有五官，沒有表情，沒有固定的姿態，只有滿載的記憶、想像，和無止盡的渴望而
已。於是，一個聲音從那奔走的旅人體內浮出，那聲音安靜，從容，蒼老，沈穩，帶著一
點點睿智，一點點悲傷， 一點點尖刻，然而，卻又不失幽默和嘲諷的，提出他的質疑：
你為什麼要東奔西走？你要往哪裡去？當你的旅行，只是為了證明雪確實是冷的，赤道確
實是熱的，而 沙漠確實是乾枯，大海又確實無邊無盡時，你這一切的旅行又有什麼用處
呢？
看著廣場上群聚的黑人，操著濃厚腔調的口音，陌生感讓我的知覺慢慢的鈍化。迷濛間，
我喃喃的問著自己：「有些事，真的能夠就這樣忘記嗎？」
儘管久久不能自己，回到旅店的我，心知又要面對同來自台灣的團員，遂洗把臉，重新變
回了人前的模樣。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一覺醒來天亮後，世界仍會繼續的運轉。
停留在布拉格的其中一個晚餐，我們被安排到當地一個米其林等級的餐廳去用餐。好景不
常，那天晚上布拉格颳起了大風雨，是會把行人雨傘掀翻的那種狂風暴雨，在旅店走到餐
廳的不到兩百公尺間，把我們這群台灣客從貴婦紳士變成了狼狽的偷渡客貌，濕著身，滴
滴答答的把天降甘霖帶進了米其林餐廳。
或許這就是我之所以不是美食家的原因吧，著實吃不出之所以米其林的緣由。晚餐跟胡爸
爸一家人同桌。胡爸爸真的是天生的商人，可以隨時隨地不帶應酬味的跟大家聊得愉快，
心下好生佩服。這次的團員家庭大部分從商，社經背景也都十分嚇人，因此言談間展現出
來的氣度往往也是無所牽掛的。不知道這份坦然的樂觀背後是否罣礙，但又何妨？人生苦
短，為歡幾何哉？
在大巴上，看著窗外的田野，不同層次的綠，交疊錯雜點綴。只是不知道如茵的綠草能否
埋葬數不盡的煩憂，再鋪上一層鮮黃的向日葵，成片的在陽光下綻放。
行程的尾聲，我們來到了維也納。也是讓所有女性展現血性的一站。誘發物不是貝多芬莫
札特，而是群集的名牌精品店。這時候的男士爭相的對太座表現出大度豁達，媽媽們也徹
底的解放。這時候的我，自知這裡沒我的位置，識相的退到一旁，拿起相機，抽離的紀錄
所見的一切。偶然的回神：「怎麼，台灣的經濟什麼時候不景氣過了？」
光鮮亮麗的表象背後都很脆弱的，就像那一碰就壞的水晶。也之所以，水晶需要以其閃爍
，來保持距離的美感。
時間很快的又拉到了飛機上，記得最後一天的日記是這樣記下的：「又是超過十二個小時
的長途飛行，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昏睡狂吃後，驀然間，從機翼下的雲端再次看到了熟悉的
台灣，曾經的得意落魄悲喜種種回憶此時正在聲聲呼喚，不再驚喜、不再震撼，只有放下
一切的安心。」
滿二十一歲的我，帶著滿身的疑問來到了歐洲，回頭時，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了答案，卻
能慢慢的習慣把疑問給忘卻。
就是旅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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