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廣記

看板prose作者 (jfc)時間15年前 (2010/06/30 19:31),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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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離別的時候了。 口中所呼出的白煙,在冬天的冷冽裡消散。倚著大廳柱子的疲倦,是一種麻木,在此起彼 落腳步聲的節律性刺激下,抽動。 看著這個偌大卻沒有多少人的車站、冬夜下的佇足,沒來由衝動的驅使我點起一根菸。試 圖讓黑夜中火紅煙頭的閃爍,醞釀出一絲絲的熟悉與溫度。 面對即將的離別,徬徨的我卻不知該狂奔吶喊,抑或是默默低迴。 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帶著各自的票,趁車還沒來的空檔,先到車站旁的廣記清粥小菜 店。 照慣例,三碗大份皮蛋瘦肉粥、不加辣。 三個人圍著平時坐的七號餐桌坐了下來。落地窗外是深夜的高雄街頭,車輛平靜的穿梭, 伴隨著深夜特有的野狗長嚎聲。 我們恍惚的吞著熱粥,故意不談正經事,只因談論便是一種破壞。淨說些無關痛癢的點滴 回憶。身後老闆娘活躍吆喝的忙碌,空氣中輕聲放送著周杰倫的「七里香」,映在一家人 緊密的聊天間,頓也成了異化的布景。 也因此,之後每一次聽到周杰倫的「七里香」,伴隨的除了是當年的青澀外,還有在廣記 吃粥時滿頭大汗的滿足與幸福感。當下的種種記憶,好像真如此神奇的被封存在周杰倫那 含混不清卻極富旋律性的歌聲中,每當熟悉的歌聲旋律響起,種種回憶就像觸電似的直衝 心頭,真實到讓人冷不防打了個冷顫,隨即暖上心頭。 半夜營業的廣記清粥小菜店,在晚上仍熙來攘往的,讓人有種在鬧市中安身立命的感覺。 夜半的寧靜配上身旁錯落而自制的耳語,我們都在皮蛋瘦肉粥熱騰騰的熟悉中,找到安身 立命的歸宿。 廣記店裡有個傳統,各路人馬飽餐一段後,總不能免俗的在牆壁上簽上到此一遊的塗 鴉。一直到現在七號桌正前方的牆壁上還畫著一個大大Q版的蠟筆小新,旁邊歪歪扭扭的 簽著我的大名;小新身旁站著小新的媽,我老媽的大名同樣被簽在旁邊。每次一進廣記, 迎面看到牆上的蠟筆小新,再再都激勵著我幼小心靈中那份渴望惡搞的澎湃。 但這次飽餐後,我們全家卻不約而同的拿起桌上的黑色簽字筆,不同於以往的胡亂塗 鴨,反倒以莊嚴的正楷,像某種儀式般,一筆一劃,突兀的把名字簽在一片凌亂塗鴉牆的 正中央…… **************************************************************** 三天前,剛回到家,換上睡衣,準備倒頭大睡時,兩通相隔不到三十秒的電話就這樣魯莽 的闖了進來。 當手中的水杯蒙重力的招喚而碎裂,時間也戛然而止。 離家不到二十分鐘車程的市立醫院,301號病房,父親在病床上,面容安祥地離開人世。 而在隔不到一個走廊的327室,幾個星期前染上怪病的母親,在今天晚上病情惡化,經過 急救後依然宣告不治。 太突然,也太巧合,讓我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死神對我開的玩笑。 入殮、出殯、告別式、頭七,就像一連串既定的標準作業流程,過程中只在耳邊不斷響起 誦經木魚敲打。到最後,我只是跟著師父喃喃的念著,不太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走出靈堂 的生活也只剩無盡的反射,知覺外不帶太多的情感。 處理完後事之後,滿懷疲倦回到家裡。傢俱擺設依舊如故,但我身旁的世界卻已全然不同 。稍事梳洗之後,倒在床上的我只覺得身旁的景物正緩緩的融化、調和,躺在混雜融合的 新秩序間,知覺正在慢慢的鈍化。 迷濛間,閃爍的靈光匯聚成種種情緒的赤裸,在漂浮的感官間與內在的情緒,共舞。從華 爾滋到狄斯可,到瘋狂的搖頭電音,再回到優雅的方塊舞。 驀然間,我聽到了敲門聲。猛然起身的我,卻驚見自己的身體好好地留在床上。遂不信邪 的重新躺了回去,再次起身,依然帶不起我的身形。隨著敲門聲越來越急促,我只好暫時 放下「身體」前去應門。 門口站著的是一位拿著黑色傘全身黑西裝的紳士,他身後是一輛黑色的馬車,連同拉車的 兩匹馬,也是一身黑得發亮。 面對一片黑色調,將我原本錯雜紛亂的各種情緒,全吸了過去。墜入一片黑中,慢慢形成 鈍化的空洞。 「先生,對於您所遇到的事情我們深感遺憾。」他先開口了,用一口標準、親切但卻不帶 感情的國語。 「什麼?」顯然我還不太懂他在說些什麼。 「根據統計,世界上只有一百萬分之一的機率會遇到您這種遺憾的事情。所以根據慣例, 我們決定給予您特殊的禮遇。請跟我走。」 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隨著他最後一個聲音落在寧靜的街道上,走 上了馬車。 接著是一連串黑夜中的疾駛,耳邊只有咻咻的風聲,伴隨著馬蹄聲踢踏的節律。等到馬車 完全停下來,眼前已矗立了一棟十九世紀風味的西洋建築,「奈何車站」四個大字工整地 書寫在建築頂端。 領著我的紳士塞給我一個紅色的吊牌後,風也似地消失在黑夜之中。還摸不著頭緒的我, 只能往車站裡面走。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挑高的大廳,米黃色的天花板,有些陳舊卻依然整潔。來往的人潮不多 ,讓這座車站顯得格外空曠。但奇怪的是,這裡的人似乎臉上都沒有很多表情,身上的服 裝一致性地都是素色,而且大多是一個人,沒有太多交談,大廳十分地安靜。 畫破我思緒的是一個呼喊我名字的聲音,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但一轉頭,看到的, 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老爸和老媽。 我並沒有看錯,的確是他們。 就像小時候出國遊學好不容易回國,在機場相遇的那一刻。我衝向前抱住他們,貪戀的聞 著他們每個人衣服上不同氣味的熟悉。 彼此間久違的談話,就好像,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談天的愉悅漸漸抹去了我心中的 不安。但我在意的是隱藏在父母笑容中那一種淡淡的哀戚。記憶中之前看到這類抿著嘴的 淺笑,是在我國二的時候。有段時間媽媽早上騎著摩托車送我到學校門,當我在校門口前 向她道別時,總會看到這種笑容。抿著嘴淺淺的笑,腮幫子稍微的鼓起,瞇著眼,無視於 額前瀏海的散落。 隨著事過境遷,後來我才間接知道,那陣子的家裡因投資失敗,欠下了為數不小的債務, 然而當時的爸媽卻一肩把它扛下、義無反顧的將之阻絕在我完整而正常的童年前,我愉快 而充滿快樂回憶的童年。 每每在生活上困惑無助充滿挫折時,我就會回想起那段童年,單純的懷念便會藉由回憶滋 養,我會想起家中晚餐的那道吳郭魚、我會想起跟爸爸比賽喝下早餐那杯味道奇怪的胡蘿 蔔汁、我會想起在球場上爸爸跟我你一球我一球的每一次投籃,我會想起那段日子裡每一 片刻的平凡,深刻的掛在心上,卻很輕。 不自覺出神的我轉身回頭,父母親正微笑著看著我。 「你們吃過飯了嗎?」我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 「這一天總是要來的嘛,那就看開一點吧。」爸爸這麼安慰我。 「至少讓我們再吃頓車站前的皮蛋瘦肉粥吧。」 我拉著爸媽的手,直往月台的反方向走去。 童年最豪華的饗宴之一,算是補完習跟爸媽一起來廣記吃皮蛋瘦肉粥吧,我要說的不是一 間小吃店,而是一個標的,一個和我一樣走過九零年代的記憶、一個後九零年代純樸的嚮 往與迷戀。 照慣例,三碗大份皮蛋瘦肉粥、不加辣。 落地窗外車輛平靜的穿梭,伴隨深夜特有的野狗長嚎聲,抽離而不帶感情。 我們恍惚的吞著熱粥,身後老闆娘活躍吆喝的忙碌,身旁錯落而自制的耳語,在頭上電風 扇噪音固定頻率放送下,營造著夜半的熙來攘往,緩緩的,讓人在皮蛋瘦肉粥熱騰騰的熟 悉中得到安定。 走回月台的路上,我一直掉著淚,爸爸試著講一些笑話想改變氣氛,儘管那些笑話從小聽 到大從沒變過,熟悉著老爸每一個情節轉折間的語調、伴隨的每一個手勢、表情,但這次 我卻聽得莫名的出神、專注,深怕遺漏了什麼似的。 在月台的樓梯口,我們遇到一位小時候住我們家隔壁張老先生,是我們一家人的好朋友。 我突然想起前一陣子好像聽到他的死訊。短暫地聊了一些之後,突然對進一步的聊天感到 莫名的抗拒與不安。慌亂的我回頭看著售票口的那個老人,他似乎早有準備似的對著我慈 祥的笑了笑,一雙手灑脫的對我揮了揮,搖了搖頭,繼續看他的報紙。 月台上的我,開始想起上星期剛到醫院探望爸媽的事情,一個個的細節,一幕幕的畫面, 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個回憶的黑洞,讓人深深陷入而不可自拔。 尖銳的汽笛聲打斷了回憶,我拉著爸媽的手,不讓他們離開。在吵雜的汽笛聲中,似乎眼 淚,沒有先前的那麼痛苦。 「該走了。」他們不捨地放開我的手,一邊回頭一邊走上車廂。車緩緩地開動。而就像所 以要分離的人們,月台上的那一個總是會追著火車。 不知怎麼地,一股衝動驅使我跳上車廂,爸媽揮手阻止我,但真正讓我停下來的是一個車 廂間強烈的衝擊,金黃色的光芒在眼前閃動。 隨後,我失去了意識。 ***************************************************************** 醒來已經是11點了,早過了我該去上課的時間。但剛剛發生的事太過於真實,當我開始回 想,淚水便不斷地自眼眶裡湧出。好不容易,我才有勇氣起身,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夢 。 匆匆忙忙趕到教室,我微笑看著週遭的世界,太陽自玻璃窗照射進來,有些刺眼、有些暈 眩,過低的血糖在正午時分提醒著我:該是午餐的時刻了。 「甚麼?大份皮蛋瘦肉粥、不加辣嗎?講這麼小聲是不知道後面還有客人在等喔。」櫃檯 的點餐小姐不耐煩的喊道。 獨自一人在醫院地下街的清粥小菜店隨便挑了一個位子坐下來。正午的醫院地下街,熙來 攘往的是看病的人群及家屬。 恍惚的吞著熱粥,卻不自主的對眼前的粥品感到了些許的反胃。開始覺得眼前的這碗粥熬 得不夠久,飯粒還是不夠軟、湯頭仍不夠濃郁、皮蛋也寒酸得可憐、最重要的是根本不夠 熱。就在抱怨不止的瞬間,赫然發現身旁已排了好幾個婆婆媽媽,對我的位子虎視眈眈的 大眼瞪著,端著食物一邊瞪著,臉上卻極不協調的向我擠著微笑。 儘管了解這裡的座位屬於公共財,只不過這些婆婆媽媽又讓我更加的確認了一次。雖然位 子還沒坐熱,不過幾年來在台北的打滾讓我在心下很有份識相的世故。 或許,當心中定錨般的回憶不可逆的凋零乃至於被遺忘,我們多少需要藉由身邊熟悉的一 切來掩飾自己對生命無常的不安與無望, 室內人氣的蒸騰驅散了台北冬日的寒意,像股熱浪,捲著我不知方向的橫衝直撞。遂拿起 座位旁的外套,起身漩進人潮中,像是依循著某個不知名的規律、沒來由的循環,周而復 始。 當巨大的陌生激不起放縱吶喊的渴望,當太多感覺的瑣碎遮蔽了原先真正該有的感覺,慢 慢的,自己便也一點一滴的習於融入身後那異化的布景、直到化為布景的一部分。當固有 的自尊與偏執,終究在生命中更大更深刻的至情環繞下被悄悄的放下,直到不著痕跡的, 成為身後體制的一部份。 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想逃,只因我們不再需要大片的陌生來給予自己逃亡的幻象以及所 有夢想的可能。那麼,所有的成敗挫折,又該歸於什麼樣的撫慰? 我只會記得廣記帶給我那份滿頭大汗的幸福。 小弟第一次在這板上發文 我的文筆還很菜 還請板上各路高手不吝指教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92.192.93.82 ※ 編輯: jfc7788 來自: 192.192.93.82 (06/30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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