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生活碎肉沾醬也食之
東海大學之大道雙側圓木柱灰瓦紅樓簇擁，上坡路程拱得像極貓背，繁厚的
樹濤在頂上翻浪。午後三點我獨自坐在大道旁的石墩，雙腳疏落於外，靜靜
的看著日頭穿越葉縫枝枒間被瘦身，瘦成一束從茵茵草綠踱步到矮桓，再到
我的書頁上。概莫如此，在偌大校園裡總是要來回在瑣事之間忙碌竟得如此
優閒的時光，我忽然感到爽朗。好像一件衣服在陽光下終於曬酥了，有一種
清明的關係，我即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些近身又離的粗礪布觸。
生活即使不是上等綢衣，此刻我也甘之穿之。
＊
偶爾想起一兩張臉孔，其情深刻；童年時讀不懂那些人的眉皺裡頭阻塞著什
麼字句，遂把他們的面容都捲了，納在褲袋裡。
那是在一個家庭聚餐的場合上頭，姑婆的大女兒攜著女伴出場；雖則廳內的
談話熱絡，然而就是有一些灼人的眼光不可避免，熱熱燙燙，貼黏在肌膚上
頭也有幾度灼傷。
姑婆的大女兒與父親交情甚深，我對於她的印象完全銘合在「男身」上頭：
短薄不及頸的髮，總是讓繫腰皮帶牛仔褲緊咬著上身踢恤抑或格紋襯衫不放。
鼻樑上一附眼鏡遠看幾乎是父親兄弟，是那個年代的男大學生慣有的扮裝。
早先也聽過幾些閒語。她的「女容」遺落，有人俯視，抬頭，再也不用正眼
望她。
聚餐場合上，她大方的介紹她的女伴，名姓，來歷，沒有關係的頭銜。是朋
友。那幾年間見過她來來回回，帶過幾次女伴幾名更替。來時大家緘默不語，
才又活絡。我其實不懂。抬頭探問母親，母親微笑。有人低頭用膳，低眉彷
彿怒目。有人圓場，看天地俱靜的瞬間招呼打諢。－－什麼臉容刻印著如此
艱深的經文，而我不得聞此一字一句呢？多年後終於習得閱讀的技法，在時
光迢迢的路上微微把腳踩出繭來。如此一來我也就稍稍的懂了－－
有暴力的瘀傷，在多年以後才慢慢浮現青灰，疼痛出來。
＊
我從鼓脹的褲袋裡拿出記憶的斷片，以高倍率細觀其狀其貌－－噯，孰有能
耐單從一塊小小的磚瓦，進而窺見到整座生命屋宇的全貌呢？惟獨當時間的
棉線不斷的向後延伸，我們才能經由全貌一睹磚瓦身後所蘊藏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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