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紙條與秘密。
有時候我記得。有時候我忘記。
當時春日的政權還未被篡位,天氣尚涼,我披著一件毛線薄織衫在桌燈前展讀你寫
來的字條。那幾乎不能算是字條,在我看來不過是拿著一支中性筆胡亂地塗鴉,讓符號
不停地膨脹、填塞,直至字條彷彿壞掉的電視機,偶爾有光影洩密。時而是白紙,時而
是廣告單。若是白紙,你便不停畫圈,彷彿眾多螺旋梯的鳥瞰圖;若是廣告單,你遂把
字句寫得方正,放在紊亂的廣告標語之間擬態,彷彿迷彩之於叢林,仍然是難以辨認出
意義。
也許事情是這樣子的:你坐在教室後頭,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哈欠差點沒哈出一隻
雲鯨;蠢蠢地想說一些話,像是季節遞嬗之間便有交談的風。你將心事裁成密碼,不讓
人輕易地解破。然後在某一個放學的午後,將紙球朝我的書包投籃,得分。那便是第一
個晚上,我掀開你揉皺了的紙球,小心翼翼地讀,卻始終讀不出意思。
隔日問你那是什麼鬼畫符?你笑而不答,好像浮雲游至嘴角便擱淺了,下不出什麼
雨。如此,三天一封、兩天一封,或者過了很長的一陣子消失,卻又出現,像隻難纏的
冤魂。
那種頻率與愛戀相近。與思念同步。
紙條與祕密之間於焉有了一種隱微而曖昧的關係。但我不懂。
每每在展讀字條的同時彷彿就有一整座幽微的心事款款浮現。讓心音在紙上恣意遊
走,不斷畫弧的藍色筆觸就好像風雨夜裏有一台舊式的調頻收音機,你微調旋轉,試圖
尋找一種適宜的聲道,去傾訴,被傾聽。
也許就在傾訴與傾聽之後,你就會變得好輕鬆。
所以後來紙條漸漸少了,我也就不那麼注意在繁忙的日子裡還聽不聽得到你傳來的
電波:心音是高了還是低了?生活裡是否還擁有那麼多螺旋的筆劃,好似走入一條崎嶇
的山徑走不出來。
時間靜默堆疊,紙條被我收在抽屜的底層壓成了一塊塊化石。終於在某個雨季的午
後,我輾轉得知當時的你擁有一段甜蜜的戀情猶如秘密般靜默,沒有什麼人知道。於是
當你們分開,那必然也是無法朝任何人述說的,彷彿一場山雨下在無人之境,你只能獨
自飲盡。而我便成為一種投遞:多愁耽美,與感傷共鳴。你愛情所凋落的花腐,我這一
塹山谷願意收納。讓時間在我的腳下留成一條河,出海後,那些心事便能沉澱、堆積,
成就一塊浮島讓人安心站立不致墜落,沉溺。
然後在某個雷雨午后我隨手拾起一張白紙將你寫成心事。
那便是在二十三封的投遞以後,我唯一讀懂了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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