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洞
BLOG圖文版：http://blog.yam.com/jacobtang/article/1181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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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睡前我把冷氣的定時按到2，隔天在濕熱的空氣裡醒來。我感覺
得到身上沾著一層海水般黏膩的汗。房間理的空氣彷如石雕像一般蹲踞在地面
算起一米的高度內，壓得我難以起身。床邊瀰漫著我的氣味，那氣味據說來自
我父親，而我總是在睡醒的那一刻才聞得到自己。我晃進浴室，扭開蓮蓬頭，
沖掉昨日的餘燼。又是一天的開始，又有一天要開始。
有時候我會期望某天能有個不一樣的起頭，我記得我確實這麼期望過，但今
天－還有昨天，我真希望它們能夠像以前一樣，不要有什麼變化。
這兩天醒來，我眼皮裡晃蕩著像賽璐珞片一樣的殘像，蓮蓬頭水柱對著眼睛
直沖也沒辦法去掉。那些東西應該在我睜開眼睛之前隨著夢的細節被遺棄，但
它們被帶過來了，帶到我原本不怎麼覺得珍貴的早晨裡。
溫水順著頭髮流過臉上時，我閉起眼來凝視著那模糊的影子，我問我自己那
是不是她？多餘的問題！他媽的那還能是誰？對的，是她，我知道，昨天的也
是。而且她竟然滯留到現在！我判斷那樣的滯留是惡意的，但我不確定該把憤
恨投向何方。連續兩個晚上？我真不想知道答案，但又忍不住去想。
她不是鬼魅，答案在我身上。該死！網路上應該要賣「專擋舊情人」的防火
牆才對。我斷斷續續地思索，我們到底互相造就了什麼？為何我無法在夢裡拒
絕她的來訪？
我猜想形而上的我有個洞， 那洞的形成很複雜，有別人的影響，也有我自己
與生俱來的部分。曾經，她的形狀看上去很吻合，於是我請她蹲進去試試。但她
喊疼了，我一邊著急地著幫她調整姿 勢，希望她舒服一點，一邊卻補上一腳，
想把她往洞裡踩得更緊實，怕她掉出來。我從沒想過要讓她喘息，我說「再忍一
下。」有一天她受不了了，頭也不回地離 去。我很失望，風聲咻咻咻地穿過我，
我哭哭啼啼地檢查那個洞，結果發現洞變得比以前更大了。原來的洞因為她的離
去又空了出來，如今更變成了她的形狀，她的 存在把洞給撐開，往洞裡頭講話，
回音像鬼叫一樣。
所以夢裡才會有她吧。像卡通形狀的冰淇淋杓子一樣，用什麼動物挖，就會挖
出什麼動物。我的慾念穿過那個洞，於是變成她的形狀，在夢裡對我發動攻擊。
但我想我是咎由自取，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我常說笨蛋也不是，混蛋也不是。
我想著我自己，是不是也在別人身上留下了難以填平的洞？我要表示歉意嗎？
或許，但也不，我是矛盾的，天曉得我是多麼希望我能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我
想著被我割過的地方是不是淌著黑色的血？因為我的妒恨是如此歹毒。 但我想
世事總難盡如人願，我要那樣，而我知道她偏不會。我挖的洞很快會被填平，彷
彿我不曾存在過，就像我的前一任－我懷疑我曾經對他的憐憫有沒有在此刻為我
爭取到一點寬恕～而我到底要向誰去乞討這寬恕？我想到那幾個癲狂暴躁的夜晚
，那些我壓著枕頭悶聲吐出的、如蛇牙噴出的毒液般的咒念，其實根本無法影響
誰，只有我獨自承擔那罪惡的果。
但此刻的我覺得很平靜。我坐在一家咖啡店裡，摘要這些思緒，一個小時前我
鑽進來這兒其實是為了躲雨，一動筆卻停不下來，我點的熱咖啡被擱在一旁，我
猜想它早已經不熱了。
我想這是個習慣，每隔一段時間我必須停下腳步，看看自己的模樣，我知道有
些變化在我身上發生，但一直以來我並未能完全明瞭。不過就在當下，我似乎比
過往的每個日子，都更明白她的離去對我造成的影響，我比兩天以前更能掌握傷
口的形狀。那個嗚噎低鳴著的洞穴，我終於能夠看清楚它，並且辨識出哪些部分
是她造成的，這麼想是因為我特別在意，我仍舊在意她、以及她的影響。
我無意找尋洞的填補，但我好奇著：如果她、她、她，不斷地穿過我的身體而
來來去去，這個洞應該會愈來愈大吧，過程中會經歷各種形狀的變化，但我們可
以猜想那形變的程度將逐漸減少，因為到了最後，那洞將巨大到無論是誰伸長手
都摸不著不到邊的程度。也許我不會再傷到人、也不會再為別人所傷，但同時我
也不可能再得到滿足，至於誰在洞裡逗留，恐怕也無關緊要了。
我感覺到卑微與屈辱。我好像停車場的取票閘欄，任由她們在我身上來去，同
時也肆無忌憚的從我身上把她們要的抽走。但反過來想，對於所有在我身上造成
的毀傷，我不也是幫兇？是我讓她們這樣來去的，我更曾視她的到來為無上喜樂
，何曾阻止過？當我領悟的同時，我也幾乎明白，當前些日子裡我試圖想要牢牢
地抓住「自己」的時候，在那些品德低劣、任性妄為的言語裡，為何我感受到的
是強烈的空虛感，而不是標定自我的驕傲。
因為我並不是問題的原點，我只是對應而生的形體罷了。我是浮動的、不確定
的，我並不能被我所掌握。此刻的我感受得到情慾的蟄伏，但對於這新來的啟示
卻意外地沒有產生什麼情緒。我想我應該要更難過一點、更失望一點，我好像等
著要讓那些激情推著我去幹一些蠢事～替棺材補上幾根釘子的那種蠢事，但我其
實又不認為那有什麼好期待的。
我一手拿著筆，另一手端著馬克杯，冷咖啡不到兩口就見底，杯緣卡著赭黑的
咖啡沫，我舉杯想一口舔盡，卻沒有足夠長的舌頭。杯口朝著我，欲言又止。我
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苦澀一如甘甜，每當我要得更多，它便不會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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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無止盡的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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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llybelly:轉錄至看板 story 09/18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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