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一個關於帽子的記憶
不知為何，每當被人問起：「你最珍視的東西是什麼？是不是陪你很久了，或者有
什麼特殊意義呢？」，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形象便是一頂帽子。帽子的形象清楚得彷彿
只要一伸手就可觸及，可那樣的歷歷的的總令我感到惶恐驚怖......
帽子大體上是黑的，寬大的帽緣鑲了一層銀線，平扁的帽頂則安了一顆紅球。將他
置放在桌上，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二分休止符。可是看久了，那休止的靜悄總
會令我感到不安，而在我承受不住那股壓迫時，他就轉了起來，成了一架幽浮。
有時我會探問我的家人朋友是否對這頂帽子感到好奇（甚至某些負面感受），但他
們總是閉上眼，搖搖頭，彷彿不願聽到這頂帽子的任何情事，然後緩緩道出一句：「
真是頂好帽子！」
於是我開始質疑這頂帽子的存在。既然沒有人願意和這頂帽子有所關聯，那麼是不
是這頂帽子的存在便沒有價值？在我這樣思考後，那頂帽子消失了，從物質上徹徹底
底地消失了。我再也摸不著他，看不到他，甚至連他那股淡淡的乾草味都不繼存在。
儘管如此，我並未感到任何的惋惜，這樣一頂可怕的帽子，本來就不該存在這世上。
一段時日後，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一味地否認那頂帽子，是否對他並不公平？既然
他沒有選擇是否出現在世上的權利（他總該是被創造出來的，如同人為神所創），或
許他可以選擇從世間消匿，畢竟這世上並沒有任何人與之有關聯（除了我）。而這樣
的帽子，我應該要給予他一些肯定：「真是一頂好帽子！」
在我稱讚他的那一晚，他出現在我的夢中。他沒有言語（也許帽子本不該說話），也
沒有使自己看起來像是一頂了不起的帽子。他只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日間醒來，我納悶著他何以不如往昔地散溢那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我擠上牙膏，在
鏡中看見另一個滿嘴都是泡沫的人；我吐出泡沫，在臉盆裡瞧見那些牙齒清潔劑；我翻
開馬桶蓋，聽小便入水的響聲。這一切都和平常一樣順暢自然，我告訴自己，那頂帽子
的復現並未對我造成任何影響，他只不過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他只不過是出現在我的夢中；而卻每夜每夢。
這逼得我不得不開始去探問。我試著努力回想有關那頂帽子的回憶，但儘管我再費心
苦思，得到的只是一片空白，或者說，一片黑暗。我是怎麼得到帽子的？買的？送的？
我戴過他嗎？我戴著他做過什麼，看過什麼？這些都不存在記憶中。僅有的記憶是：「
旁人皆不願聽我提及帽子」、「帽子在物質世界消失了」、「他出現在我的夢中」。我
用力地想找出任何有些許人生意義的片段，卻只能發現，記憶本身的貧乏即是意義的豐
饒。
於是我混亂了。這是一件如此令人在意的事，而相關的探索領域卻只限於「他是不是
一頂帽子」、「為什麼旁人皆不願和帽子有關聯」、「帽子一開始即不存在，或者他真
因孤立而消匿」、「出現在夢中的仍是那頂帽子，或是另一頂」。愈往裡頭探問，我愈
加不敢確信我面對的是一頂帽子。
有一天，他從夢中潛進我的腦裡，就此長駐。那股壓迫感也隨之復生。
於是，每當我遭人問起什麼東西為我所珍重時，那頂帽子就會開始翻轉，像極了一架
飛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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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攲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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