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母親的信
作者：圻願
今晨，當我整理起許久不曾拆封的信件時，發現了母親在我就讀遠鄉大學時捎來的十八封
信，那陣子她每兩個月都會寄來一封，上頭還黏有限時掛號的郵票及母親工整的手跡。想
起當時，我總是看也不看的就將它塞進抽屜，猜想那一定又是母親對我的嘮叨了吧。從小
以來，我早已聽慣了她的口頭禪，不是問我成績考的如何，就是對我的生活習慣碎碎唸，
好像我們之間的話題只剩這兩項。
另外，每個星期五晚上固定十點，她都會電來一遍「關心」通話，問問我今個兒有沒吃飽
穿暖，與同學相處是否融洽，作息可有正常，教授指派的作業有無按時繳交等芝麻綠豆小
事，她每說一句話，我就能預測到她下一句話要說些什麼，因此，我總是意興闌珊地聽著
話筒裡不斷重複地聲響，偶爾回個「是呀！」好讓她覺得我有在注意她所說的。說真的，
疲勞轟炸還真是不好受，每次聽完，我總得要頭痛個半刻才能恢復，母親的力量還真是偉
大呀！
回到家情況也差不多，她總是會準備一大堆來迎接返家的我，我還未回家前，她就開始從
廚房裡不斷地端出一盤盤現炒的好料，弟弟在一旁早已口水直流，正想偷扒些來吃時，恰
巧被母親發現，連忙制止，嘴裡還唸著，「等你哥哥回來大家一起開動才能吃！」弟弟總
是嘟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即將送入口中的佳餚又給放了回去，我想，他那時的心中，
一定覺得母親很偏心吧，只有哥哥回來才準備好吃的，他在家裡常常都吃簡單，有時甚至
還得自己處理晚餐，到外頭買份簡單的便當，而我卻嫌棄母親煮的菜色不好，口味不合，
到不如吃外頭的便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還記得，大學二年級時，我因打球扭傷了腳踝，走路都得撐著柺杖到學校去，母親一得
知我受了傷，連夜從高雄趕到北部探望我的傷勢，還向公司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好陪著
我上下學，但那段時間我過的並不快樂，總覺得路旁的人對我都有份嘲笑的意圖。我心想
，他們一定覺得，都已經上大學了，還要媽媽陪著你上課，替你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情，還
真是丟臉呀！於是一路上，我始終與母親保持一段距離，深怕引發其他人那樣的聯想，那
是我極不願意的，就連我快摔倒了，母親要攙扶我，我都一付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並且
告訴她，我自己還可以走，母親見到我這麼氣憤，也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陪著我到教室
，然後又獨自走回宿舍。直到中午快下課時，她才拎著午餐，靜靜地站在教室外等待鐘聲
響起，好陪著我用餐，同學們都羨幕著我有這麼一個關心我的母親，表面上的我笑笑以對
，但心底卻覺得尷尬不已，於是那整個星期，我幾乎對母親從沒擺過好臉色，直到她離開
的那晚，我才覺得鬆了口氣。
還有一回，暑假的我回到家裡，卻在買東西的途中，出了車禍，送進加護病房，待我醒來
早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醒來見到的，就是母親趴在醫院的小桌子上睡著了，我看了看手
上的錶，將近半夜一點，這時爸爸才剛從外頭走來，看到我終於醒了，開心的不得了，趕
緊叫醒母親，媽媽的眼眶似乎佈滿了血絲，她看到我時，先是一臉不敢至信的樣子，眼淚
還在眶裡打轉，之後緊抱著我，哭得我衣領上都沾滿了她的淚水，爸爸這才娓娓道出母親
在我車禍之後，已經整整兩天沒睡了，每個晚上她都在醫院裡等待我的醒來，還折了一堆
紙鶴希望能為我帶來些好運。為了我，她幾乎沒什麼進食，整天只盼望我能清醒，哪怕是
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能讓她欣喜若狂呢！
父親說完，母親才擦了擦淚水，平復一下激動的情緒，我轉頭看看桌子上，有個玻璃罐，
裡頭放滿了折好的紙鶴，還有一份未打開的晚餐便當，我才了解，媽媽是多麼地辛苦，但
我卻沒有向她表達感動，而是存放在我心底的某個角落。
在我上大學的三年裡，我也幹過許多讓媽媽操心的事情，比如說，和人打架、與室友相處
不融洽、跟老師頂嘴叫囂，最後導致該科分數抱了個大鴨蛋等等之類，父親每每望見我，
也不知道該對我說些什麼。以前，我記得，我若有些什麼閃失，那天他必定在家等著，手
持著藤條，準備好好地「伺候」我的「好」行為，我也了解，回家後少不了一頓咒罵或毒
打，但仍硬著頭皮回家，畢竟做錯事本來就不對，的確該接受懲罰的。於是我拿出鑰匙，
打開了鐵門，一進門父親就叫我跪下，揪著我的耳朵到祖先面前大吼著說：「你看看你，
你這樣的行為對得起我們林家的列祖列宗嗎？也對得起生前最疼你的奶奶嗎？還虧你是林
家的長孫！先給我跪著！在祖先面前，好好的懺悔！」
說完，他便氣呼呼地回到臥室裡，拿出了一張便條紙，裡頭寫滿了有關我的罪狀，他拿著
藤條指著，怒吼地說：「你看看，我們林家怎麼會生出你這隻『這麼好』的兒子啊！老師
告訴我的就這麼多了，那要是加上同學的，那不是可以寫滿整條街了？真的是丟死我們家
的面子了！老子我今天要是不打死你，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爸好似抓狂地亂舞著藤條，朝我身上一鞭一鞭結實地打，痛得我跳起來大叫，開始找尋躲
藏的地方，而爸也不死心，追在我後頭，每次被他抓個正著，那力道就加強許多，打得我
常常青一塊紫一塊，甚至痛到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讓我心裡的恨又增添了不少。但媽
每次總是細心地為我敷藥，藉著這段時間開導我，使我內心能暫時地平靜下來，也讓我心
生悔意，有了想改過的念頭，雖然我維持的時間並不長，常常過沒幾個月又再犯，但媽仍
是有耐心地一次次開導，不像爸一樣，一發脾氣，就好比山洪爆發一般可怕。
但隨著年紀漸長，爸也管不動我了，當然對我的威脅也就消除了，我也就更加為所欲為。
每次回家，爸幾乎都不和我說話，聽弟說，爸對我好像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更確切地說
，他絕望了。媽呢？卻沒對我放棄，她仍關心著我，雖然那時我在外地讀書，她的愛仍是
不間斷，從她親筆寫下的數封信及每天按時打來電話就能虧之一二。
但三年來我一直都沒有覺悟，直到領得了退學單。理由不外乎是因我的懶散，導致我的學
生生涯即將嘎然中止，爸媽一時間都無法接受，媽還急急忙忙地從南部趕來，帶著我一個
一個地去面會將我打上不及格分數的老師，為了我，她哭腫著雙眼，重重地跪在老師面前
向我求情；為了我，她還求助於學務長，長談了許久才悻悻然地離開；為了我，她飯也吃
不下，茶水也喝的少，想盡各種方法就是希望我能夠完成學業。但很顯然地，這一切的努
力都是白費的，學校所訂下的規範是更改不了的，縱然有再多惋惜，也喚不回過往，於是
她選擇接受這項事實，但一向沉默的媽媽，在經過這次打擊之後，又更沉默了。
夜裡，朦朧間，我聽見了樓下媽的房裡有些怪異聲，我悄悄走近房門，藉著門縫間的空隙
一窺究竟。房裡只開著小夜燈，母親則是坐在梳妝台前低頭不語，仔細一聽，才驚覺是母
親微弱的啜泣聲！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母親為了我的事情而落淚，以往的她總是用盡耐心、
堅強地替我收拾殘局，鼓勵我繼續努力別讓她再失望了，但這次的事件似乎讓她徹底灰心
了，而我看著從小關懷我、照顧我無微不至的母親，哭得傷心欲絕，我下定決心，要在這
次事件中，學得寶貴的教訓，重新喚起母親對我殷切的期望！
於是我填起一份份履歷表，準備踏入職場，但結局並不如預期的好，面試者一見到我的學
歷─大學肄業，就打了退堂鼓，也許他們認為我連自己的課業都無法照顧好了，更別說是
把一份艱難的工作交付給像我這樣的人了。在許久不得其門而入之下，我不得不逼迫自己
，再度回到學生的身分，以免繼續待在家中做個無用的蛀蟲。
原先家族所有人都反對我重新就學的，但媽媽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決心，於是她決定獨排眾
議地力挺我繼續就學，我很感謝母親又對我恢復了信心，於是我暗許，這次轉學考，只許
成功，不許失敗。
那次我參加了多間院校的轉學考試，令我驚訝的，個位數的名額，爭取的人從數十人到百
人皆有，但我心中一直有份信念，既然過去已經跌倒過了，現在的我更要振作精神，全力
以赴接下來所要面對的難關，就算坎坷，也得咬緊牙根撐過才是。於是我開始苦讀，蒐集
各類考古題，達成每日我所規劃的項目，不偷懶不放棄地專心致力於課業中，並向菩薩發
願，若我能安然渡過這次難關，我願每週撥空當義工，將有情回饋於社會，以報答菩薩對
我的保佑。
很幸運地，我順利地考上了某間小有名氣的學校；如今，我開始懂得珍惜，過去我荒廢的
，現在我要重新拾起，儘管這條路有些難行，尤其是交通，我必須得騎將近一小時的路程
，但我不怨恨，因為這是我不悔的決定。我也不忘撥空在某義工團體裡服務以還當初我所
許下的願，雖然辛苦，但能為別人付出己力，看著對方微笑地感謝，那份感動卻是無所比
擬的。
如今，一學期轉眼已過，成績也符合申請獎學金的門檻，我手裡拿著基金會撥下來的一萬
塊獎學金，不禁紅了眼眶。媽！謝謝您對我的不放棄，以及給予我再一次的機會展現，現
在的我已經設定好將來的目標了，請您不再需要擔心了！未來，我會在任何場合都盡心盡
力，以我的名來榮耀我最偉大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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