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纏鬥
〈纏鬥〉
沒有什麼比重述這段慘痛的歷史更讓我恐懼。
我萬萬沒有想到，敵人在我還沒準備好以前，早已悄悄地潛入，無聲無息。
那是一場，不堪回首的纏鬥。
※
週末，朋友邀我上阿里山遊玩。清晨，我們從高雄出發，搭電車到嘉義站，一群人
興高采烈地下了車，在火車站旁的公車站換乘９：１０分的公車上阿里山。原先我打算
上一下廁所，但因為買完公車票之後，距發車時間所剩無多，所以暫且作罷。
沒想到，卻因此讓我在接下來一個小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ＡＭ ９：１２
公車啟動，窗外的街景不斷流逝，山景越來越近，大夥難掩興奮之情，快樂地聊
著天，不時爆出一陣笑聲，你一句我一句，聊著八卦聊著接下來的行程。
現在回想起來，那歡樂的氣氛真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
ＡＭ ９：２０
隨著時間不斷過去，似乎有股不聽使喚的力量在下腹浮動，隱隱上升。
那是什麼？那股隱隱上升，在體內蠢蠢欲動的莫名力量，到底是什麼？
應該只是坐姿不良，造成暫時性的不適吧？可是，調整了坐姿，卻沒有改善多少。
而且，那股力量似乎正迂迴前進、緩緩移動。
會不會是想上廁所？
絕對不是。之前在火車上已經有上過了。
應該不是。剛剛在火車上，明明已經把所有該解決的都徹底解決了呀！
希望不是。公車從嘉義站發車，一直到石棹才會停車，車程至少九十分鐘，就算
是了，也只能忍。
ＡＭ ９：２９
公車駛離市區，周遭偶爾出現低矮的平房，山景已經近在眼前。
下腹不聽使喚的抽動越來越厲害，那股力量持續在我體內交纏糾結，急著尋找一個
出口。
我不得不承認，大概是了。
怎麼辦？至少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我不敢保證，能否抵擋體內那股躍動不安的力
量。好！我決定了！面對此等勁敵不宜將戰事拖長，當速戰速決，以攻為守。
我站直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向司機，每踏出一步都戰戰兢兢，要是稍一閃神，可能
不小心就讓敵人趁虛而入。
「呃…那個，司機先生，我肚子不太舒服，請問可不可以停一下，讓我找個地方上
廁所？」
「沒辦法喔，這台車一直到石棹才會停，而且，就算現在停下來了，最近社會治安
不好，沒有人會借你廁所喔。」司機皺了皺眉。我早猜到他會找藉口搪塞，畢竟不可能
讓整台公車停下來，耽誤整車乘客的時間，只為了讓我上廁所。
我只好忍到石棹了，現在情況沒剛剛那麼糟，應該可以繼續撐。
「喔，好，那沒關係。」我禮貌性地笑了笑，就算內急，仍不失該有的風度。
但是，退回座位之後，我開始後悔了。
ＡＭ ９：３５
有一支隱匿的行伍，在我的腹底悄悄行走，緩緩往關口移動。
來了！第一波衝擊！士氣高昂，勢如破竹，敵軍打算一舉攻陷我固守的關口。
交戰幾回合之後，在我強韌的肌肉與毅力守備之下，敵人終於知難而退。
「好！它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只能見招拆招了。加油！你可以的！」
我不斷給自己打氣，催眠自己，逼自己相信會贏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冷氣似乎有點強，那會使我分神，讓我不能集中精神面對那盤據在腹部的力量。
於是我穿上了外套，把手伸進外套口袋。現在，我要減少聊天的頻率，我要全心全意地
，對付不斷進攻的便意。
戰況對我非常不利。公車駛在蜿蜒的山路上，搖搖晃晃，一下左彎一下右彎，不斷
地分散我的注意力。
「不要跟我聊天喔，現在我一不小心就會有危險。」我半開玩笑和座旁的朋友說。
現在開始，我什麼都不再想，我要用我全部的精力，度過這道難關。
ＡＭ ９：４３
敵軍發動第二波攻勢，先是從右翼進攻，之後又嘗試往左翼突進，我死命地抵擋，
不讓敵軍有機可乘。
正當我與便意戰得難分難解時，座旁的朋友突然開了口：
「你喜歡看電影嗎？」
「喜…歡…」我分出一點點注意力，很勉強地回答。
「那你有沒有看過〈蝴蝶效應〉？」
〈蝴蝶效應〉！那是一部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電影，電影中男主角因為某種機緣，
能夠回到過去，改變生命中的某些事件，而就因為改變了那些事件，使得男主角返回原
來的時空後，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該死的蝴蝶效應！如果我當初在公車站不優糅寡斷，斷送自己上廁所的機會，現在
也不會和便意纏鬥到如此的地步。
一個小小的決定，會造成未來大大的改變。
歷史沒有如果，時間無法倒流，現實生活中我沒有回到過去的能力。只能硬著頭皮
，繼續我與便意的纏鬥。
ＡＭ ９：５０
從開戰到目前已經過了３０分鐘了，隨著戰事不斷拖長，我的心理和生理都受到了
極大的創傷。而敵軍仍不斷地在隘口前來回逡巡，交手數十回合後，我已冷汗直流，但
敵軍不斷重整旗鼓，愈挫愈勇。
情況真的很糟，我不知道接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敵軍冷不防地發動第三波攻勢，排山倒海而來，所行之處，寸草不
生，哀號遍野，我一夫當關，以血肉之軀抵擋千軍萬馬，使勁收縮我的括約肌，守住最
後一個隘口。
可惡！
我能忍住！我會忍住！我要忍住！
為了面子，為了男人的面子，我絕對要死守這道關卡。
「喝！」
ＡＭ １０：０３
敵軍對著關口不斷衝撞，試圖破門而出，而我繃緊的肌肉已經與它僵持了十三分鐘。
算了算時間，還有半小時，半小時之後，到了石棹，戰爭就會結束，到時候，一切就會海
闊天空。
但是，我並沒有任何喜悅，戰至此刻，我已身心俱疲，守關的也只剩下老弱殘兵
，敵人破關而出，大概是遲早的事情了。
俗話說得好：「退無可退，無須再退！」
我做了一個勇敢的決定，從座位上站起身，面不改色，以從容赴義之姿，抬頭挺胸
，走向司機。（雖然此時身旁的乘客皆投以狐疑的眼光：這傢伙要做什麼呀？）
「呃…，司機先生，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可不可以就近找個空曠的地方停車，
拜託…」
「啥？可是這附近沒有廁所呀？」
「沒關係，反正隨便找一塊荒郊野地！啊，就前面，前面有一塊空地，就那裡，停
那裡就好，拜託拜託，如果不停，那我可能會…」
司機嘴角泛起了淺淺的笑，停了車。門一開，我雖想飛也似地衝出去，但是不得不
故作鎮定，讓自己的樣子不至於太狼狽，而且如果我倉卒奔走而分了心，敵方必會趁虛
而入，到時它們必如滔滔江水爆流而出，那麼我所有的努力將付諸流水。
ＡＭ １０：０５
我加快了步伐，想在草叢後尋找一塊空地，一方面必須避開公車上眾人的視線，一
方面還要準確判斷草叢之後是空地亦或是山崖，要不然我雙足一蹬，躍過草叢，縱身一
落，可能就掉在明天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頭條。
終於在公車後方，找到了塊空地。（我早該往那個方向才對，畢竟車上乘客的視線
掃不到公車後方。）
站在草叢中，我慌忙地解開褲子，蹲下，此時，沾著露水的嫩草摩娑著臀部，我第
一次感覺到，我與大自然這麼貼近。
好不容易等到終戰之日，心中響起一片戰爭終於結束的歡呼。但是，我在草叢裡多
待一分鐘，就浪費了車上四十多人共四十分鐘的時間，一想到這點，就覺得滿心歉疚，
我從來沒有想過，上一次廁所，居然需要花掉那麼大的代價。
危機解除之後，我趕緊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面紙。
「不妙！」
兩張！居然只剩下兩張面紙！就算對摺再對摺，輕輕薄薄稍一使力就破掉的面紙還
是不夠用的呀！
我深吸了一口氣，無語問蒼天。為什麼！我實在無法明白，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捉弄
我？浮雲掠過天際，群山無語，幾隻飛鳥啾啾，沒有人給我任何答案。
這時，一陣風吹過林梢，幾片巴掌大的葉子落在我的眼前。
於是，我和那幾片葉子發生了非常親密的關係。
ＡＭ １０：１２
回到車上，我低著頭，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儘量不去注意每個乘客的眼神和表情
，除了擔心他們怒目相向，更怕看到他們露出神祕詭侷的笑容。
「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等下到石棹我們一起找看看有沒有醫院好了。」
面對朋友的關心，我只是微笑以對。
「還好還好，沒什麼大礙啦！」我只想趕快把這件事忘掉，讓「大」事化小，小事
化無。雖然內心深處滿是解放後的愉悅，但為了不讓接下來的旅途籠罩在尷尬的氣氛裡
，我還是別再提這件事才好。
我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入睡，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
※
事後，我向同行的朋友問：「呃，我下車"野放"時，車上乘客的反應大概是怎樣呀
？」「喔！那些本來在睡覺的人，在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全部醒過來了，然後他們就看到
你在公車外面很慌張的跑來跑去，大家都露出詭異的表情，那時候其實還蠻好笑的！哈
哈哈！」
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
我與便意的纏鬥，其實是一場毫無勝負可言的戰爭。雖然，我成功化解可能更趨嚴
重的危機，但是，卻沒有勝利的喜悅。
「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這是一場，我與自己的戰鬥，雖然最後下場不至於落得太過難堪，但我卻輸掉了整
路原本可以悠閒欣賞的風景。
與自己為敵是愚蠢的行為，願你我永遠銘記這段慘痛的過去，願這段不堪回首的歷
史再沒有重演的機會。
出自：http://blog.xuite.net/supervego/practice/4277524
--
你我都是對方的本子，我們練習替對方著想，在對方的眼睛裡練習微笑或流淚，
被情緒包圍的時候練習適當的發怒，練習和周遭的人在生活之中一起寫下回憶。
我在 《文字練習本》http://blog.xuite.net/supervego/practice 中一再練習
我們事實上各自擁有對方某一部分的生命，彼此在對方的生命中不斷練習，尋找
得以相互偶合的默契。練習各種擺動尾鰭的姿勢邊吹泡泡邊學游泳，以鯨之名。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23.23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