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台北觀點》讓樂生被看見／楊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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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rrision (天佑台灣理性和平) 站內: a-bian
標題: 《非台北觀點》讓樂生被看見／楊翠
時間: Tue Jun 29 13:01:57 2004
新莊，交通經常陷入癱瘓的台北都會衛星市鎮，在車水馬龍的邊緣角落，有一個幾
乎被整個世界遺忘，或甚至被厭棄、詛咒的差異空間；有七十四年歷史的樂生療養
院，卑微地蜷居在這裡，一如痳瘋病的潛伏期一般，長時間的、耐於等待的，在仰
望一個有遍地陽光的生命春天。然而，他們始終不曾被看見、不曾被聽見，直到台
北市捷運局的工程聲轟隆響起，打破了樂生療養院的歷史寂音。
樂生療養院，鄰近我的母校輔仁大學。大學四年，我抱著青春的夢願來，又帶著成
長的飛躍離開，我知道泰山、丹鳳山坡上的翠潤風色，我知道迴龍、鶯歌的街巷曲
折，但是，我聽都沒聽過有一座「樂生療養院」，早在一甲子以前就落居在此，幽
禁著被這個社會棄絕的邊緣群落。
今年春天，台北都會正在為選戰喧鬧不休的時候，大學時代的學弟陳君愷來電相問
，有個樂生療養院妳知道嗎？我回說，不知道，那是什麼？學弟揚起驚訝的聲音說
，就在輔大附近呀，是一座痳瘋病療養院，妳真的不知道？我開始吱唔其言，努力
想要召喚一些記憶的碎片，證明自己並沒有那麼畫圓自限。可是其實我真的不知道
有這麼一座療養院，就在我生活了四年的左近。
君愷說，樂生療養院是捷運機廠的預定地，這處承載七十四年時間厚度的台灣歷史
空間，將要被所謂「現代化」摧毀，他們要發起搶救行動，邀我一起參加。君愷是
新世代的歷史學者，身上藏著一座發電機，總是散發出豐沛的行動力，他放棄宏大
論述，低頭斂眉，凝視腳下的土地，從中國歷史研究的「浩瀚」海域中抽身而出，
弱水三千寧取一瓢飲，只是緣於他對台灣的歷史之愛與土地戀情。他以含蓄著溫情
的眼睛，探視近身的記憶裂痕；在我們的母校、他目前任教的學校——輔大旁邊，
有一座被棄置於歷史的荒煙蔓草間的樂生療養院，正面臨工程拆遷的命運，他挺然
站起，搶救樂生，搶救恐將再度被掏空的歷史記憶。
事實上，君愷是受到另一群青年的感召，這些青年一如觸媒，啟動了君愷體內的發
電機。那是一群二十歲前後的醫學院學生，因緣際會走進樂生，然後飽滿著感動和
使命感，走出樂生，串連組織「樂生青年聯盟」，以全然稚嫩清純的手法，發起搶
救樂生療養院的行動。可惜，當時正值三二○總統大選之後，幾個自稱野百合的青
年靜坐中正紀念堂，許多思想大師、大學者、大作家都去「關切」他們，在媒體擴
音機的渲染下，幻化成幾萬人的聲音，搶去所有媒體的頻道與空間。相對之下，「
樂生青年聯盟」成為寂然無聲的群落，沒有什麼大師、大作家或大學者去「關切」
他們，他們聲嘶力竭，卻總是被主流消音。
樂生青年聯盟，他們不喧嘩、不玩身段、不是哪個陣營的文宣部要員，他們以溫柔
的心腸貼近社會底層、探觸邊緣群落，以很少很少的資源，一點一滴記錄院友的生
命故事。他們想從捷運工程的怪手下搶救這個歷史空間，他們希望樂生院友繼續生
活在這塊有情感連帶感的空間與社群網絡之中。他們努力奔走，卻被媒體寫成一頁
空白。
然而，因為他們的熱情延燒，我終於聽見樂生的歷史寂聲，看見它正被迫走入歷史
的屠宰場。新莊市中正路794號，一個現實世界的地點標記，而隱藏在這個編碼後面
的樂生療養院，卻是另一個被離棄的世界。院友長期被禁錮在這裡，與癩桿菌相依
存，他們以蜷曲的手足，一磚一瓦親手打造「棲蓮精舍」，成為病友的信仰中心。
即使被社會集體隔離、歧視與排擠，他們仍然以溫暖的心腸體觸外面的世界；九二
一大地震，院友大力捐濟災民，即使外面的世界拒絕看見他們，他們仍然為自己開
了一扇心窗。
記憶需要有承載的空間，台灣歷史古蹟的凋零，並非現代化與國際化的指標，而是
文化主體的鬆搖與文化實體的稀薄。長期以來的殖民、後殖民體制，對這塊土地的
歷史記憶，一向採取冷漠、貶抑，乃至消音的政策；多少火炬焚毀歷史文獻，多少
工程拆去歷史空間。幾十年來國民黨黨國教化詮釋系統「中國化／去台灣化」的記
憶操控，使我們接受了深度的「記憶變造」手術，使台灣成為一個「不在場」的島
嶼；人文空間的台灣從未凝聚形構，而地理空間的台灣也一再被支離。
我們呼籲執政當局正視樂生的歷史實存與文化意涵，希望捷運工程的怪手不會摧毀
台灣的歷史記憶，我們希望「樂生」被看見、被聽見，希望台灣歷史記憶從瓦礫堆
中探頭，從工程怪手中解脫，從文化強權中釋放，在你我的努力下，逐漸形構它的
形影與風華。
.....2004-06-29【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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