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八百萬種死法
※ [本文轉錄自 LitCritic 看板]
作者: cafelight (意志作為一種抵抗 ) 看板: LitCritic
標題: 詩的八百萬種死法
時間: Wed Nov 19 22:54:49 2008
偶然在雜誌上讀到一首奇特的詼諧詩。特此摘錄,自由試譯如下。
"Introduction to Poetry"
by Billy Collins
I ask them to take a poem
and hold it up to the light
like a color slide
or press an ear against its hive.
I say drop a mouse into a poem
and watch him probe his way out,
or walk inside the poem's room
and feel the walls for a light switch.
I want them to waterski
across the surface of a poem
waving at the author's name on the shore.
But all they want to do
is tie the poem to a chair with rope
and torture a confession out of it.
They begin beating it with a hose
to find out what it really means.
試譯:
《詩學引介》 比利.柯林斯作
我要求他們拿起一首詩
把它放在燈光下
綻放如彩色幻影片
抑或,讓耳朵挨近詩之蜂巢
我說,把一隻老鼠丟到詩中
且看它如何摸索出路
在詩的房間裡行走
感覺詩之那牆,尋覓燈之開關
我要他們在詩的波浪上
滑水遨遊,在彼岸
揮舞作者其名
而他們只想做的是
用繩子,把詩綑綁在椅上
嚴刑拷打,逼供自白
開始用水管,狠狠地抽
想知道它到底要說什麼
_____
要殺死一首詩很簡單,當讀者窮追猛打,欲將窮盡一首詩的「背後真義」,
它就凋零成一片珍珠眼淚,被你的雄辯滔滔的口水所淹沒。濟慈在其長詩《蛇
女傳》(Lamia),就曾說詩好比天使的羽翼,可惜過多的理性/哲學探討會將
詩的翅膀剪斷,解剖如科學實驗,美感盡失。
我很欣賞焦元溥,專業的古典樂評論者。他的許多評論文章,令人驚嘆。但
我無法同意的是,在《誠品好讀》某次的專訪,元溥說自己到音樂廳,必定帶
樂曲總譜,一一比對,盡取大師音樂精髓。我以為這樣的作法,專業且負責,
展現其求知慾望,值得效法,縱然旁人覺得奇怪至極。問題是,他認為一般評
論流於情感性的抒發,但憑個人直觀的喜好,便決定一首樂曲的好壞。
我說:有何不可。理性地分析作品,固然能夠增進閱聽者對文本的理解與賞
析能力,並不保證他/她會喜愛這份作品。過度訴求感官的刺激,固然易流於空
泛,但作品缺乏原初一種動人的生命力量,是否再多的理性分析,也難奏其功?
對我來說,有些作品可能只適合作「外圍性的分析」,因為你很難去真心喜歡
它,它缺少那種漢寶德所謂的「古典之美」(classical beauty),一種體態均
衡,精緻合度的希羅之美(科學的講法是,符合「黃金比例」,但那又把詩的翅
膀拿走了)。後/現代主義作品,大抵只適合作這種外圍性的研究,如史特拉汶
斯基的《春之祭》、凱吉或葛拉斯的極微主義、布紐爾與達利的超現實幻想、以
及喬伊斯的意識流書寫和龐德的文字實驗。
這些人的作品,本身帶有很強烈的政治意圖,基本上都是挑戰古典均勻的破格
之作。它們適合嚴刑拷打,作者巴不得嚇死你,巴不得你成為他實驗的信徒,而
後掀起一場(美的)革命。從達達最初的「糞便藝術」,大概就是一種很好的例
證。只是我有些懷疑,除了意識形態的革命,誰每天欣賞排泄物的獨特美感?
因此,除了現代詩的強烈戰鬥姿態外,我想Billy Collins所指的「詩」,還
是一般意義下的普通詩,或雋永小品,或史詩鉅製,或自然主義的浪漫詩或李白
的豪情寫意。當然,即使是一般詩,都不可能沒有作者的主觀意識(沒有了主觀
看法,你在讀誰的詩?)。只是,柯林斯所欲強調/珍視的,還是自由心證的想
像空間。Let your imagination run free,「誤讀」大概是一件最美好的事,
想想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你直接進入,恣意破壞,創造自己的遊戲規則呢?
別擔心文本被你挪用或收編了。在你(刻意)誤讀的過程裡,你才真正釋放了
它的變形可能,本來快死了卻被你搶救回來,終於逃脫那綑綁的刑求之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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