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 順著你的睪丸緊縮－致Rodrigo◎陳克華
一，順著你的睪丸緊縮
順著你的睪丸緊縮
上昇 緊縮 再緊縮
陰囊上浮現出衰老地形般的皺摺
礦物結晶的細緻紋路──我的舌頭
一路來到巨大蘑菇的根部
像格林童話裡勇敢的男孩
長大，之後同樣勇於淫亂的男人
「形象，無止境的形象，視覺型的男人哪......」無法
自拔地想插入或吞下
在雨季結束時的微弱陽光中
誦念著令蘑菇永續壯大的咒
：「我來了我就要來了......（不斷重覆）」生命的
真相就要就此開顯
盛大的灑開與滲泌
像在喉嚨與軟顎間不斷撞擊的活塞
阻止了我的繼續發聲
然後就是噴泉了
遍地的噴泉遍地
不擇地皆可出的噴泉拯救了一切──
一切必須重新洗滌先從
靈魂的鼠蹊開始但有人
已經開始在穿上褲子
當肉體還委靡在如戰壕般的床單深處
有人已經穿上了他好看的名牌內褲
動作和表情同樣輕快熟練
恰好包裹住了他緩緩下降的睪丸
睪丸上深深的刻痕，整齊，神秘
人類古遠記憶裡的卜辭與圖騰
一一
逐漸泯渙
而一切的悲劇
始於那對一上一下
緊縮睪丸的
緩緩沉降
悲劇性
的
開始緩緩沉降
緩
緩
沉
降
二，掰開你死死咬合的頸窩
掰開你死死咬合的頸窩
像發現一窩驚慌的蛇
藏滿敏感羞怯的神經元！
我的唇不自禁要在這低緩的草坡谷地
種滿傷口一般 快感的足印
撬開你抵死不開的頸窩
你深埋在軟土裡的 混沌
初開的微弱電擊
沿你體表隆起的抽搐
使我有一種類似 但絕不等同歡悅的
強暴的錯覺：你身體對你的徹底欺瞞
你竟渾然不覺直到
直到我的下顎緊緊扣住你的
下顎 直到我的多事的舌繞行向你的耳根
像要揭示某種真相但
其實更想插入或吸出
你冰涼耳道裡潮暖的虛空
但手掌跋涉過你體表所有的雜草地帶
很難稱得上是風景的廣大地域
如今 至多都只呈現社區公園一般的規模
拘謹，保守，小小底崢嶸
規矩的行道樹或孱弱的亞熱帶雜樹林
而──而我當初亟欲享用的粗礪與原始呢？
我們當初亟欲一起享用的
狂擧的山林與顛簸的岩層呢？
身體究竟是諸神退位的隱匿聖殿
還是鬼魅盤據的主題樂園？
但你，你循規蹈矩的一身
已將他規劃成乏味至極的集體公寓大樓
及大樓與大樓間影子般的社區公園
我的吻重重踩過
那不許踩踏的才要緩慢甦醒的
露水夜夜沾溼的草皮
三，我要你在我肉體裡游泳
我要你在我肉體裡游泳
我要你在我肉體裡學會游泳
：「要學會游泳你必先愛上水 」
來，沉到我的身體裡來
勇敢沉到我身體的深處
意拍起一些浪花
讓耳朵眼裡嘴裡毛孔裡 都是我
深吸一口氣捏住鼻子
屏息至窒息 再
再沉得深一些
水中有縫 你不妨尾隨魚群鑽入
那水草莽莽天光微微的深穴
雙腿用力夾水一如我夾緊你
我們一起奮力前進
進入彼此更深地進入進入進
入像游著美麗的人魚式
或俏皮的海豚式，手臂划出垂天之雲
並在我胳肢窩裡架起滑翔翼
「要學會飛翔必要先愛上風」
但我的身體如此黏稠而你的
也是我們相互動彈不得迫
不及待要黏得更緊沉得更深更安靜
肉身的深海平滑如鏡
人間的碎片如細雪飄落四下
我們緊 著墜落驚訝於這墜落永無止境
肉身的深海我們彷然虛脫著被地心
拖引向失重的天堂只能我爬上你你
爬上我的岸彼此擱淺在
彼此黏稠的小腹
劇烈起伏的肚臍──那時天地
玄黃宇宙洪荒
我們呼吸彼此肺中僅剩的氧
飲彼此口中的唾涎
看見彼此瞳中的宇宙
和溼淋淋爬上岸的自己
在旱死在彼此胸前的轍溝前的不及一瞬
相互
投下了愛慕的一瞥
四，我其實是只戀腿的
我其實是只戀腿的我愛的是腿
但如何愛上一條腿思慕他取悅他
寫伊媚兒傳簡訊
為他寫詩唱情歌欲死欲生──如何
只愛一個人的腿
從跪下來吻他的腳趾開始
還有那彷然從大理石礦裡浮出的無瑕的踝
那強 的阿基里斯腱
向上懸掛肥美的兩尾比目魚
粗糙的膝和如刺的毛髮我一路
向上來到鼠蹊盡頭的噴泉和兩股之間的縱谷
稱之不見天或其實是一線天的區域
然後因為愛屋
及烏，而跨越過愛的邊界
而繼續愛著臀部的饅頭山和吊橋般的脊椎
向上，向上繼續愛著
陰毛終止的洞穴，喉節滑行的崖壁
於乳頭處引爆快感的地雷
向上，再向上便是
你的臉了
抱歉了我無法愛上你的臉
「神以祂的形象造人，必然指的只有臉的部分 」
而我愛的只是塵土，以及在塵土裡的螻蟻屎溺，還有
你的雙足
最接近塵土的人類的腿和腳
銘刻著人類所有的勞苦與承擔
跋涉與攀登，我來到與你雙眼平行的高度
：「那你愛著我身體的哪裡？」
不許提及靈魂或光
從塵土裡來的還得歸入塵土
不許你辨認出，並說是我的臉
你只可以從頸部向下愛著我
像百人中之九十九人那樣向下
直到塵泥深處都不許
回頭仰望
（出處：聯合文學2013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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