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 一些波斯詩 ◎木心
一些波斯詩 ◎木心
阿皮爾．卡爾
(Abil Khayer)
先生, 如果我喝醉了, 如果我
耽於酒和愛的混沌處, 請勿見責
當我與敵人對坐, 我是清醒的
我忘懷自己時, 是和朋友在一起
我說, 你的美究竟屬於誰
他說, 只有我一個存在, 故屬於我
愛者, 被愛者, 愛, 都是一個
美, 鏡子, 眼睛也都是一個, 就是我
峨默．伽亞摩
(Umar Khaygam)
樹蔭下, 一壺酒
一塊麵包, 一卷詩
你依偎著我歌唱
荒野就是天國了
有人委身於塊塊金幣
有人將金幣揮霍如雨
他們, 被埋葬又掘起
都成了黃黃的爛泥
當我年輕的時候
也曾叩訪過博士和聖賢
恭聆有關人生的偉大爭辯
出來的門與進去的同是一扇
某日黃昏, 我在市場逡巡
看見陶匠起勁捶塑泥人
那不成形的嘴巴似有嗚咽
輕點, 兄弟, 慢點呀, 請您
你可知道, 我的好友
房中的婚宴拖得如此之久
我急於將瘠老的理性自床邊趕走
好把葡萄的女兒入懷緊摟
這個老大的覆碗我們稱之為天空
我們匍匐其下, 直到銷蝕無踪
莫要伸手向它求助, 莫要
它滾動, 與你我一樣無所適從
魯米
(Rumi)
啊, 我不知道自己, 如何是好
我不拜十架, 不拜新月
家不在海中, 不在陸上
我不與天使為伴不與魔鬼為鄰
我的身體不是塵土和水造的
我不生於中國不生於賽辛, 保爾加爾
我不長於印度也不長於伊拉, 柯拉桑
我不從伊甸園掉落, 也非亞當苗裔
啊, 盡端之外, 有路影的太空
我飛越靈魂和肉體, 活潑潑地
住在我所愛的那人的心中
哈菲茲
(Hafiz)
拿酒來
酒染我的長袍
我為愛而醉
人卻稱我為智者
宴會終, 夜已深
酒店的門大開了
眾人低頭走出去
與外面的什麼相遇呢
歡迎啊, 青鳥
有什麼消息
好友在哪裡
去找他的路怎樣走
緬懷中古波斯的文學黃金期，述錄一己少年
時成誦的詩，記憶未必忠實於我我更未必忠實於
原作，遷訛致罪，詩國法庭涉訟，華美的被告席
是我所樂於站一站的，遠遠望去，朱髹的欄杆上
飄著紙條：油漆未乾。
收於木心《我紛紛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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