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 來生書 ◎廖偉棠

看板poem作者 (炮哥)時間13年前 (2011/05/30 23:13), 編輯推噓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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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書 ◎廖偉棠 --給F 我們必須相愛然後死亡            --奧登 序詩 如今我只想靜靜的 躺在一個人的身邊, 任天上流雲的影子 千年如一日的飄過我們的臉。 我們愛過又忘記 像青草生長,鑽過我們的指縫, 淹沒我們的身體直到 他變成塵土、化石和星空。 落葉沙沙,和我們說話, 這就是遠方春鳥鳴叫, 就是水流過世界上的家宅, 人走過舊夢和廢詩、落日和斷橋 走過我們言語的碎屑, 我們用怨恨消磨掉的長夜; 唱一些嘶啞走調的歌謠, 笑一個再也不為誰迴旋的笑。 啊,平原正在擴大, 一條路在遺忘的地圖上延伸, 我在一夜又一夜的黑暗中化成風, 化成燭火,燒著我們自己的虛空。 不要再說那些陌生人的故事了, 那只是蟋蟀在枕邊啃噬。 不要說前生、今生和日月的恆在, 砂鐘在翻轉,翻轉荒蕪的靈台。 候鳥在夕光中側翼, 一個季節就這樣悲傷的來臨, 歌唱完了牠又再唱一遍, 世界消失了牠也只能這樣 然而我想靜靜的 躺在一個人的身邊, 任天上流雲的輝光 一日如千年的飄過我們的臉。 一、末日 日落後的世界就是荒蕪, 遲到的人在空寂的四環上趕路。 雪慢慢地堆積,自一間被我們身體 照亮的房子-它動盪起來, 像一隻被追殺的樂園鳥。 琴聲從他的尾羽上顫抖蔓延, 汙雪吞噬,就像大聲呼叫的空氣 吞噬了我的腳步。而我問:這裡是哪裡? 東八里莊,還是玻璃瓶中的羅德島? 飛雪指引,我硬生生把自己的手指扭彎。 世界旋轉上升,齊伯林飛艇的骨架 灰兔跳躍的燈。要說:毀滅,離合吧? 我在什麼地方又擁抱過 同樣的屍體,同樣落下的沙子, 同樣在一張唱片的末圈旋轉不已的人? 寒氣日深,雖說一個夏天 的殘骸足以燃點我胃裡的黑暗。 霧在吞吐,你看那些迎面走來的鬼魂, 他們說著我們說過的話,模仿著 我們早已被雨水撲滅的笑聲。 二、犧牲 世界驟然被枯樹和斷木截止, 我像一艘沉船,灌滿了雪水。 燃燒也到此為止,我是那 漆黑的部分,請讓我否定自己: 然後在一根花枝中心潔白起來。 回憶並不需要延續,就像好日子 不需要重來。從此這就是一個 和我們無關的世界:蘑菇雲掩蓋, 雪仍然黑,火仍然冷,天仍然灰。 記住的卻仍然只是捲曲的花蕾。 一個小屍體在我手心降落: 那不是你我。那是一隻拖曳了 我們一生的黑夜的流螢: 那是一隻蜜蜂,對我們已經無力承負, 然而我們卻在牠的犧牲中相遇。 我已不懂得昇華,說:我們的毀滅 將是花瓣片片綻放,向上 向上-到一棵銀杏的頂端。 而只是擦肩、融合、爆裂、凋零、傷害。 這就是我們的犧牲:它的種子被稱為愛。 三、輪迴 但是世界在一個下午中毀滅, 回憶閃現,自烏雲屯積的香山 或爆雨沖刷的小徑。這是我的手, 你的手。從一個磚石凌亂的角落中伸來, 越過黑水,電光和盤結八千公里的道路。 但是世界在一個下午中毀滅, 回憶糾纏,圓明園和地安門, 我就是一片廢墟在遊人碌碌中橫陳。 我們哭泣又相視而笑,彷彿這一切 都只是證明我們被侵略後的完好。 但是世界在一個下午中毀滅, 全然不需要證人。只有一把刀子 小心地剔著我們藕斷絲連的骨頭。 直到它們變成灰,和消失的天地同在, 直到星空化作流水,天使們 在那些層層疊疊的導彈中間升起來。 來生在煙火燦爛中被我們看見: 洛陽的九三七年,巴黎的一八六八年, 也無所謂哪個廢棄之城的二零零二年- 我們漫遊,像兩個新生兒,心上插著箭。 四、來生 我想起了另一個:那在前生和今生中 流落的那一個,她彷彿一面鏡子, 讓我照到我失去的另一個世界的 生鏽的一面、黯淡的一面、碎裂的 一面。然後我們劃破,轉瞬擦肩。 在渺茫中我也是另一個 隔閡的肉身。你、我、她,分不清了, 有時酒後夢見,只像個笑話: 假如以後,我是個流浪少年 在扭曲的國道上走,乞討天外的白雲; 又假如,我販賣軍火,陷身於 蠻荒叢林;我哭泣沉醉,一個妓女 的淚水。你記得我嗎?像她一樣 寫我的名字於水上?冬天將要是 永遠氾濫,夜鳥撲翅,將要成災。 在沒有更多凝結成冰的話, 來生我將是個啞巴,敘述的筆 已經麻衣百結,抒情也已經日暮 途窮。來生的人也將痛哭而返- 在前生,我們久久凝視,轉瞬擦肩。 五、無有 現在我要另闢一章,為那另一個人 講述無有(彷彿一首繁花盛開的歌, 你也聽聽):說起一天時刻 遭遇的絕境,像一個登山者向雪洞挖掘, 突然耳邊弦樂粲然。 我悵然不知,旋即被星光挾持 道銀河的中心-當你遇見我, 可以逕稱我為一個無事生非的幽靈。 是的,一切逆轉過來了, 我飄落,突然看見自己只是一襲白袍。 還有什麼可說?世界拐過就是 殘破,日子就是日子,消磨 就是消磨。然而一道光卻從中滑出 照亮我敲打鍵盤的手,一些文字 堅硬的抵住我的咽喉。 我接納,因為我就是虛空 一蕩,因為你就是無有,只是另一個 只是無數個,在世界上紛紛揚揚 把我淹沒-就好像我是一封信 寄自來生,和無數封被燒毀的信一樣。 六、追憶 屋宇被烈火在陽光明媚中抹去了, 無所謂什麼追憶,什麼似水年華。 天色恍惚,簾間飄來草莓香, 我睡去又醒來,醒來又睡去, 間或夢見自己流淚,又惘然不知。 星月擁抱我,因為我是新世界 那最醜陋的妓女的棄嬰。 然後我轉瞬老去,為了坐在廢柱下 講一個永生王朝的故事,直到 有一個賣藝人的笛聲,劃傷我的心。 喝一口光明的苦艾酒,我盪漾 就想起了某些不值一提的時光; 我曾借著古人的筆墨,寫下過 前世一個朝生暮死者的二三事: 站在一個小丘上,眺望東西南北方。 我也不記得更多什麼了,我想了又想, 最後拉過一位少女的黑巾 抹去我的臉。笛聲本是空氣, 我本是路塵,往來者笑語踐踏吧, 我遠遠飄去就像百年前,毀滅之夜的一顆星。 2001.10.24-11.7 收錄自苦天使 二零零五年七月二十七日出版 ※ 編輯: asdwsxzc 來自: 111.251.162.57 (05/30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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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碼(AID): #1DuxGlwj (po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