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五行〉
◎楊牧
金
好像是鐵器碰撞的聲音
跌宕自我們相識而陌生的寢房
我所熟悉的一盞燈曾經是
別人的容貌，而且有一面
巨大的鏡子不斷述說著你
我不敢相信除了殺伐和
憂鬱，這原始的礦苗一旦成型
我是向左垂落的項鍊，當你
輕輕向右嘆息，我不知道
如何形容你的玉鐲方才俯身拾起
木
即使不能墾植如春雨
又不能分析林木如夏天的斜陽
我已秋的豐美逼向你，一枝
帶雪的紫竹是你仰望之歌
我在深夜選擇它選擇一個你
你是逆水的燈船我認識
而我居然獨坐洪流的源頭
思索著等候著，以生長的韻律
催促著阿奔赴的女子，我潮濕的
森林若是你縱火焚燒我便屬於你
水
我夢見你越過長長的沙灘
口袋裡一封長信。我的窗戶
半開，絲絨簾幕搖動一如
相逢的腹肌追求感官的真理：
無非是你已聽見我的呼聲
這一切無非如此，我從暴雨的
塔樓上張望，卻不能目睹
你伏枕哭笑之間的抽搐，啊時間
無非是介乎花蕊和果實的距離
我以雷電的隱喻試探你
火
我分明聽見一連串的叩門聲
是絕對的雷和堅持的電
我想關起一扇面海的窗，可是
我的雙手彷彿結滿了丁香子
隨著一種重量往下沉隨著那春雨
有一份溫度在雙唇上下漫延
鼓舞著舌的嬉戲，在驚怯的
季節裡升高，準確是淺紅的
一粒水銀，下一刻我們將焚燒
當你給出火種自兩眼如海潮，當你.......
土
在我的臍下，這是所有河川的
分水嶺，隱約難走──
那麼，我的土地依然是多湖泊的
多水草的新大陸，對你是
熟悉，於我自己彷彿新生
我以十指勒韁繩的盲騎試探你
走遍平原高岡試探你。一旦
背負晚霞來到你的窗，我所追尋的
一盞燈曾經，曾經是你的容貌
巨大的鏡子不斷述說述說著你
(一九七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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