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
不是有感而發，而是一直以來，長期的隱隱作痛。
我的父親母親，是在市場擁有一個攤位做生意的小販，從小我和姊姊就得到市場幫忙，
幫忙抓雞、切肉、裝袋、清理等等，旁人看來非常骯髒噁心。也因為經常遇到同校的同
學，因此忍受了不少異樣眼光。加上許多家庭問題，這裡就不細談，但我想有在看板的
應該不陌生，不外乎，賭博、酗酒、欠債、暴力……等等，要說也是一言難盡……或許
是自己的意志力所致，一路闖關前進，如今的我有份穩定的工作與生活，沒有走入歧途
。
隨著年紀越大，幫忙的次數也越少，但是每次幫忙的心情都很矛盾複雜。每次被央求幫
忙時，心裡是百般不願意，或許已經成了制約反應了吧。但是每次到市場幫忙後，心裡
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可能是熟識的客人的誇讚（一路從小誇讚到大），也可能是
勞動本身的喜悅，也可能是因為在這裡從小混到大，對市場的氣氛的熟悉吧。但是基本
上還是篤定的認為想脫離那裡的。
可是父母都逐漸衰老，身體的病痛也越來越多。每次想到父母年紀那麼大，卻還要到市
場做那些勞累的工作，就覺得很心痛。其實，有時在市集看到那種獨自做小生意的老人
，或者是電視電影裡看到那種作著勞苦工作的人，心裡都會有很深的不忍，我想應該是
同理心的發作吧。總會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默默的早起張羅，忙到下午後滿身髒汙疲累
的回家，為的就是賺取手中那些鈔票。
很想叫他們退休不要做，但是我的薪水卻又還不到可以負擔的程度。我就處在這樣的矛
盾之中。有幾次在夜裡作夢，有回夢見父親像條狗一樣的，被鏈在市場攤位的雞籠子旁
，夢裡的我痛哭著。事後分析，可能是對於父親被那個攤位給制約一生，對這樣的事實
感到痛苦吧。偏激的他也沒有什麼其他休閒，除了賭博酗酒自暴自棄之外，就這麼一天
過著一天，儘管目前身體還算可以，但是我知道年諭七十歲的他對人生抱持著消極。過
去我曾經憎恨他，想殺死他，我不知道這樣的情緒現在還有沒有，我只知道能做的就是
回家陪他聊天，而我的存在本身，對他也是一種肯定感，然而，他們卻不知道的是我的
沉重的悲傷，我的複雜與我的糾葛。
但是，我不想回來幫忙，我不想再花更多時間在這裡，而且我確定我有立場這麼說，因
為我從小到大，花在這裡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別人放假在家打電動，我卻是到市場報到
，因此現在，只要是放假的早上，再怎麼疲累我都捨不得賴床，因為小時候都要被抓去
幫忙。但是即使如此，我的成績也的確讓在市場工作的她們感到驕傲（儘管我的動機並
不是為了得到他們的肯定，而是為了想脫離這個環境）。
當我念國中高中時，我則往往是不忍母親的辛勞。我記得，禮拜六中午放學後，我會到
市場幫母親收攤。之後再去補習，離開市場時，總回頭看看母親收好了沒。這時其他賣
水果的、賣牛肉的，因為比較好收，所以都收完了，漆黑的市場中，只有我們的攤位的
燈還是亮的，那片亮光的底下，則是我母親孤獨的背影，仍趕忙著清掃著。有時手裡才
剛拿著從母親手上接過的補習費，是辛辛苦苦沒被父親拿走的錢中勉強剩下的。即使是
現在，想到仍會覺得很心酸。尤其市偶爾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到她的手腳的一些職業性
慢性傷害時，我覺得很痛苦，很想要解決這一切，但是卻又沒有能力。
其實我父母並沒有要求我，甚至他們也明白我不可能再花時間在那裡，其實都是我自己
在困擾，正因為我知道她們的體諒，反而更不忍他們拖著大把年紀在那裡勞碌，可是，
每次坐在從台北回新竹的巴士上時，都會感到自憐，這一天又從早上忙到下午收攤完，
孤獨的拖著疲累的身體坐車回新竹，我會不忍別人，但是又有誰來同情我呢？從以前到
現在，想到父母的辛勞，就忍不住回家幫忙，但是幫完忙，又要風塵僕僕的回新竹，隔
天可能又要期中考（大學）／上班（現在）。有時強烈的逼迫自己不要去想，想要對自
己好一點，但是那種哀傷心痛卻隱藏不住，總在默默的刺痛著我，折磨著我。尤其，這
些折磨又和長久以來的家庭矛盾牽扯不清時，使得我更難單純的去調整。
有時母親說要來新竹找我，我又叫她們不要那麼累，還要跑到車站坐客運（父母不會開
車），坐一小時多的車，然後晚上再回去，隔天再做生意。每次一想到父母的衰老面孔
，坐在轟然的客運中，那種驀然，就覺得不忍心；但是又有多少次，我自己是一個人孤
獨的坐著客運回新竹，一個人去考試，一個人去醫院看病呢？講是這樣講，卻又屢屢拒
絕母親的陪伴，因為我不想他們為了我太累……我的孤僻就是建立在這樣的矛盾之上的
吧。有時夜裡會有莫名的感觸，覺得自己很孤獨，很累，但是卻又深深知道自己很容易
心軟，不管表面上有點兇，對父母講話有點強硬，會說：「你們自己要懂得休息啊！」
「少賺一點錢，賣少一點早點收啊！」「不能一直叫我回來幫忙啊！」「我不可能一直
花時間在這裡啊！」可是我就是這樣的人，講老半天，可是還是會下班後的深夜坐夜車
回去，隔天到市場換上工作服做生意……如果我是個冷血的人就好了，如果我只是痛恨
他們就好了，偏偏我不是，我知道我爸爸有很痛苦的記憶，因此自暴自棄，因此小時後
他很令人痛恨，但我也知道他對我是尊重的，他本性是浪漫正直的，使得我無法簡單的
痛恨他，如果我能就好了；我知道我母親是隨和的人，偶爾只是嘮叨一下身體酸痛，沒
有想這麼多，但我卻是個胡思亂想的人，很難坐視不管，就無法拋諸腦後，所以才讓自
己這麼累……有時會在晚上，會很懦弱的哭泣，感到很悲觀，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
能真正得到自由，才可以從這憐憫的枷鎖中解放出來……這道枷鎖不是這麼簡單而以，
還有很多很多的記憶，使得它把我綁的死死的……
這些矛盾的心情大多時候都被理性控制著，但偶爾會感到脆弱，在這裡胡言亂語抒發一
下，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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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24.1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