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時候,我只愛自己】13.
星空……將可以如同悲傷一樣被時間完整地複製嗎?
換上素色短恤,LEVI'S 505深藍色牛仔褲,走出家門口抬頭望見那一
片璀璨得像是散碎了鑽石塵的藍絲絨星空,沒有理由地便想到大一的新生
生活營,八斗子國中野宿的那夜;舊時星空如今時。
只是,初初單純的感情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
他與一群同是剛進大學才一個月的同學坐在顯得擁擠的會議室裡聽據
說是大四最有才氣的學長演講,題目是「論現代新詩中隱喻政治之暗碼」。
又臭又長的題目與演講,他覺得好無聊,後悔極了來參加這個新生生
活營。
「都是夏樹。哼。」他在心中暗暗生氣被夏樹騙來參加這個鬼生活營,
但最令他生氣的是:夏樹無故去搭訕紫伶做什麼?他藉口去洗手間,走出
了那個睡眠迴盪、夢境共振的會議室。
一出去卻看見夏樹趴在欄杆上。
「唷。」夏樹笑著看他,說:「很無聊的學長喔。我就知道你一定會
溜出來。」
他白了夏樹一眼,臉色很不好地走向洗手間。他以為夏樹會跟來的,
暗自在心中忖度絕對絕對不要理他了;他好壞。
可是夏樹一直待在那裡。
天空飄起了海港特有的雨,他走出洗手間,望著夏樹的側臉,夏樹專
注地看著潮濕的操場,又彷彿在看遠方一樣。翻過操場深灰色水泥牆遠處
的那座山可以看見一片霧灕灕的白色海洋,而夏樹說他喜歡海。
因為小雨絲絲地落著,操場上空無一人,草皮上搭的一座座彩色的帳
篷看來像廢棄許久的碉堡。
荒寥而孤獨的感覺朝他襲來,站在夏樹的身旁,思緒被拉回兩人初初
相識的雷雨午后。
◇
他在「星夜」的門口望著大雷雨皺眉後,深吸一大口氣後起跑。沒跑
幾步路,全身便濕耷耷的。雷雨下得驟狂,打在身上有點痛,而且他覺得
冷。世界杳無人跡,只是無聲地落著大大的雨。
他在轉角的地方跌倒了。
血沁出來,和雨混在一起向下流成淺紅的傷痕,他感到彷彿洇滅在海
潮裡的絕望。於是癱在那裡,靜靜地讓雨瑟冷地蝕著。
「還好吧?」
他回身一看,是夏樹。全身淋得溼透,正站在那裡,伸出大大的手掌,
為他擋雨。
◇
「你還記得我們認識的第一天嗎?」他像喃喃自語似地問著夏樹。
「記得啊。怎麼?」夏樹說。
「其實做完愛,起身要去浴室時,不知道怎麼就掉落地上的粉晶鍊子
全都裂開了。」
「真的嗎?當時怎麼不跟我說?我買條新的給你。」
他搖搖頭,接著說:「粉晶召喚愛情,你知道嗎?」
「我不信這一套。愛情就是愛情而已。」夏樹回答。他忽然憶起夏樹
那天滴答著水珠,以垂覆在瀏海後的明亮眼睛望著剛從浴室出來的他的模
樣。充滿理性與主觀的冷漠眼神。
「所以,你現在喜歡的是紫伶?」
夏樹沒有回答。
他們就那樣子趴在欄杆上同時沉默了。
◇
沉默如只有他自己行走在街道上的影子的姿勢。終於到了醫院的門口
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在服務台問了護士紫伶的病房號碼,他以如貓的步伐
上了三樓,在有些昏暗的走廊長椅上看見夏樹正坐在那裡打瞌睡。
他悄步走到夏樹身邊,坐了下來,夏樹低著頭打盹,雙手在胸前交叉,
睫毛還是像那天做愛時一樣長而分明。他蹲下去抬頭注視夏樹的臉,夏樹
變瘦了一些,看來好疲累,不知道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呢?他覺得不捨。
起身走進病房,紫伶身上蓋著白色的被單,襯得一張素淨的臉好蒼白,
他走到病床旁邊,細細地看紫伶額頭包著的沁出殷紅血色的紗布,紫伶忽
然開口了:「是小凡嗎?」
「嗯,妳好些了嗎?」他伸手去摸紫伶散在白色枕頭布上的長髮,瞥
見旁邊擺著一本幾米的《月亮忘記了》。
紫伶閉著眼睛說:「唸書給我聽好嗎?」
他說好啊,拿起了書,打開封面,看見內底寫著:
「有的時候,記住比遺忘讓人傷心。忘記,未曾不是一種幸運。」
是夏樹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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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像是一張複寫紙,沒有歇止地拓印著相同的寂寞。
熟悉的街角,轉過第三條巷子,同比例複製的夜色漲滿
煙藍色的燈光。蜇過石階梯向下就是海洋,走在長長的
灰色堤岸,遠方成為舊日圖騰的我們洇泳像魚,眼睛在
藍得邃深的海水中逆光彷彿一枚一枚的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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