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時候,我只愛自己】9.
很多事情,都是過去了之後,才能真正的得到答案。
縱使那答案在久遠前已經昭然於心,還是不願相信,非得親自驗證,
才足以手刃僅餘的一點希望。
這就是人生?
嶽說:「你必須習慣。這世界上的一切從來不會依順於你。」
◇
走到大樓廊下時,他的指尖悄悄地推儼溫濕的手臂,示意他把衣服穿
上:「我不想和暴露狂走在一起,好丟臉。」
儼笑了笑,把溼透的衣服穿上,碎點深褐花崗岩鋪成的地上滿是從他
和儼身上滴落的雨漬。他用手輕輕把儼從髮際垂落到額上的水滴拂去,彷
彿一對戀人一樣;看見了儼內裡精實的肌肉隱隱若現,那讓他想起江身體
的線條,他的指尖也恍若重新回憶了江的體溫。
他唐突地拿出手機撥了江的號碼,手機接通了。
說話的是冰冷的電腦語音。
「打給他的嗎?」儼問。他把手機放回口袋,點點頭;告訴自己不應
該再想江了。儼沒再說話,他瞧見了儼的眉微微蹙動,隨即又恢復成原來
的樣子,笑靨微燦。
他跟著儼走進大樓裡。
雷雨的午后挑高的大廳裡灰著陰陰的光,上了年紀的管理員伏在黑色
大理岩面的警衛兼訪客登記臺前看電視,他和儼踏在花崗石上的腳步聲夾
雜著電視裡哄鬧的人聲在寬闊的大廳裡不停迴蕩,一圈又一圈清脆分明的
斷裂,像外頭的滂沱大雨落在城市裡,聽來有些飄浮的空靈的哀愁感。他
沒有看到其他的人,彷彿這城市只有他們三個人存在。
儼領著他走到電梯前,兩個人一直靜默著,那電視的人聲從大廳裡傳
來變成嗡嗡如時間的流動聲響徘徊、填滿在他與儼之間,他突然覺得非常
孤獨。
走進電梯裡,他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鈍重疲累的身體在下著大雨的城
市中往上飛翔起來,隨著電梯一起攀登至台中城的頂端。
◇
他閉起眼睛的神情,儼覺得奇異而無法找出任何詞彙形容,那像是和
時間一般短暫的漫長而美麗的哀傷;又恍若是天使受傷的羽翼雪亮的光芒
在逐漸黯去的無可奈何。那是與空氣一同脈動的安靜神情,無比絕望而且
堅硬執著;儼久久注視移不開目光。
在電梯門打開的剎那,儼吻了他,只是輕輕一沾,速度快得讓他來不
及張開眼睛就離開了他的唇。
驚駭;惶惑;心跳、心跳不停加速。
他卻假裝不知道。偷偷看儼,儼一臉漫不在乎的樣子。
◇
然而瀚也看見了。
「我……去找他,他已經搬走了……我忘了帶鑰匙,所以……」瀚支
支唔唔地說。「對不起……我……真的對……」
「你不需要跟我對不起啊。你對不起的是自己還有他和小彤。」儼打
斷瀚的話,語氣冰冷而帶著凌厲的怒氣。
他站在儼的旁邊,瀚僵立在那裡不知所措。儼拉著他擦過瀚的肩膀往
稍過去的旁側的保全門走,他轉頭望了一眼瀚,正走向電梯。他停下來,
儼仍往前走。他追上去,悄聲對儼說:「這樣好嗎?外面雨下得好大。」
他是自作自受儼說。他微微嘆了氣,眼裡盡是哀傷。
電梯門是時光廊的黑洞無聲打開了,瀚走進去。他的思緒被汲湧而奔
出。唇角還留有儼舌尖的甜味,對於嶽的、江的、夏樹的、昂的以及那許
許多多的陌生男人的記憶,嘩地碎成好多銳利的薄片把他四分五裂。他覺
得心痛,疼痛之中,紫伶悲傷的臉竟一閃而過。
「喂!你要去哪裡?進來我家再說吧。」儼忽然喊住瀚。
瀚輕輕地笑了,朝他和儼走來。
他看著瀚的紅色慢跑鞋踩在霜白色的滑面磁磚上,像是輕快的舞步旋
轉著向他躍來,然而瀚的笑容及顰蹙的清秀眉宇像極了他常在鏡子裡看見
的自己。
他於是好像有一點懂了,在生命的本質上,有一種人永遠都是不快樂
的;他們連快樂都是不快樂的,並且是深廣的寂寞著。
如瀚;如他;如紫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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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像是一張複寫紙,沒有歇止地拓印著相同的寂寞。
熟悉的街角,轉過第三條巷子,同比例複製的夜色漲滿
煙藍色的燈光。蜇過石階梯向下就是海洋,走在長長的
灰色堤岸,遠方成為舊日圖騰的我們洇泳像魚,眼睛在
藍得邃深的海水中逆光彷彿一枚一枚的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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