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崑崙樹下：中秋
阿滿大清早就跑去市場，為了烤肉張羅食材。今年的中秋又有颱風，幸好對北部影響
不大，市場還是一如往常營業。
不少攤販趁著颱風強碰佳節直接作地起價，硬是比平常貴上許多。可是兒孫都要回來
，一年之中難得團圓，阿滿多花點錢也不心疼。
採買完畢，阿滿拎著大包小包從菜市場返家。時間不過早上九點多，她把東西放進冰
箱冷藏，接著打開電視關心颱風動態。外頭偶爾會飄著一陣一陣的小雨，今天只好在車庫
烤肉了。
阿滿吃過白稀飯配豆腐乳當早餐，然後窩回床上小憩。年紀大了總是醒得早但又容易
累，體力真的大不如前。偏偏又睡得淺，阿滿躺沒多久就醒來，電話正好響了，大女兒一
家已經快到了。阿滿立刻起床準備。
大女兒最懂事，每次都是提早回來的一家。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進門就大聲叫：
「阿嬤！」阿滿笑咪咪地迎接他們進來，寒暄一陣，問了近況後就跟大女兒來到廚房，開
始準備食材。
阿滿用竹籤串起甜不辣，邊聽大女兒抱怨：「我家大的那個現在學會抽煙，半夜都會
在廚房抽，早上起來味道都散不掉，臭死了。」
阿滿邊聽邊笑：「就跟你阿爸一樣，抽了煙怎麼都勸不聽。」
「噢，爸喔，抽了幾十年的煙，結果都沒得肺癌，我也是佩服他。」大女兒俐落地將
豬血糕切塊，從砧板上掃進盤子裡。
「媽，你豬血糕買太多了啦！」大女兒發現塑膠袋裡還有兩條豬血糕，不免咋舌。
「因為你阿爸愛吃……」阿滿微笑，然後低頭串起豆乾。大女兒摸摸鼻子，沉默地繼
續切豬血糕。
不久之後，二女兒跟三女兒一家也回來了，原先只有阿滿一人的家裡頓時熱鬧無比，
交談與笑鬧的聲音不斷，還夾雜電視的人聲跟音樂。
阿滿從廚房望出去，恰好可以看見客廳裡的一家團員，所以心暖暖的。
大女兒跟三女兒的兩個大兒子是同年生，感情最好，領著其他的孩子興沖沖地去車庫
架起烤肉架跟木炭，準備生火。阿滿趕緊走出廚房，叮嚀他們多帶幾個電扇過去吹，免得
熱到、煙又散不掉。
期間二女兒跟三女兒也進廚房幫忙，幾個女人家忙進忙出，就像女兒當年都還沒出嫁
的時候。想到那段時光，阿滿忍不住嘆息：「如果你阿爸還在就好了。」
幾個女兒沒有回話，但三女兒心疼地輕摟阿滿，又繼續手上動作。
全部準備完成之後，大家開始移動到車庫準備烤肉。火已經升起來了，幾個孩子意猶
未盡，拿著厚紙板不斷對著烤肉架搧風，火勢隨著搧來的風陣陣起伏，火舌不斷竄出烤網
。
「好了好了，火夠大了，別再搧了！」二女兒趕快制止玩上癮的孩子們，把幾盤肉擱
在旁邊桌上。
一個孩子迫不及待地夾了肉丟到烤網上，立刻滋滋作響，轉眼間半面已熟，肉香飄散
。孩子們雖然愛鬧，烤起肉來倒很有默契，彼此分工合作，負責夾肉烤肉的、塗醬料跟翻
面的、倒飲料跟分發碗筷、當然還有專職負責試吃的。
天色漸黑，開始飄起細雨。阿滿打開車庫內的日光燈，坐在一邊休息，老人家禁不起
站，折騰一個下午著實也累了。
二女兒盛滿一盤烤好的食物，特地多放幾塊豬血糕。得提高音量才能讓大家聽見：「
誰把這盤端去給阿公？」
「我去！」大女兒的大兒子應了一聲。
「我也去！」三女兒的大兒子也跟著溜進屋內，這個孩子古靈精怪的，老愛起鬨。
「冰塊沒了，還有沒有飲料？」一個孩子拿著空杯子問。
「有、有，阿嬤有買好多。」阿滿說著就要去拿，但大女兒貼心地要她多休息：「我
去拿就好啦。」
也許是當媽的習性讓阿滿總不放心，「你知道放哪裡嗎？我跟你說……」結果她還是
隨著大女兒一同進屋。
走入廚房時，大女兒掩鼻抱怨：「怎麼有煙味？那兩個是不是躲在樓上偷抽煙？」
大女兒說著就要走上樓，正好那兩個大男孩也下了樓梯。大女兒立刻責備：「你在家
裡抽煙就算了，在外面不能也這樣。」
兩個大男孩全是抓不著頭緒，一頭霧水地反問：「抽煙？沒有啊！」
「那這個煙味是哪來的？」
「不知道，一進來就聞到了。」她的大兒子辯解：「我把煙丟車裡，沒帶在身上啦，
不信你翻！」
阿滿聽到他們的爭執，於是離開廚房，望進昏暗的樓上，突然心中一動。她輕輕擠過
樓梯的兩個孫子上樓，穿越沒開燈的走廊、經過臥室跟供放靈位的佛堂，煙味越來越明顯
。
阿滿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一直走到後廳陽台，窗外的風雨淅淅瀝瀝，有雨的濕冷味道
跟熟悉的煙味，是孩子的阿爸最常抽的黃長壽香煙。
阿滿走到陽台邊，磁磚牆邊有一團淡淡的焦黑。孩子的阿爸總愛把煙按在牆上熄掉。
這裡的煙味最飽滿，就好像每一次孩子的阿爸在這裡抽煙。
大女兒跟兩個孩子也跟過來一探究竟。大女兒忍不住叫出聲：「爸？」
你阿爸回來了。阿滿想這樣說，但講不出話，她撫著那團焦黑泣不成聲，彷彿還有餘
溫殘留。多少年的夫妻了，直到今日，每次的夜裡乍醒，那空了半邊的床都令阿滿無所適
從。
大女兒擦去眼淚，帶著孩子下樓，留阿滿獨自在那。她低聲喚著丈夫的名，一次又一
次，然後又一次……
今年的中秋或許因為風雨而不甚理想，但對阿滿而言，已經是再圓滿不過的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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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我那愛抽黃長壽的阿公，多希望他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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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在我墳前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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