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毀滅之歌－－馬奎斯《百年孤寂》
「魔幻寫實」這個指標性的評論，與「奇幻」裡的龍騎士、巫師、魔法有極大出入。
此處的「魔幻」，是指除了作者以意念建構而成的馬康多小鎮，及整個邦迪亞家族的興衰
之外，那些與「現實生活」無涉的東西－－吉普賽人的飛天魔毯、騰空飛升的瑞米迪娥（
Remedios the Beauty），以及麥奎迪以梵文寫下的家族發展百年預言。近親交媾這詛咒
，我倒不認為在此範疇之內，以現代的眼光可以將之解釋為「突變」，但飛天魔毯、升空
的人、百年預言是無解的。在作者鋪排的故事脈絡下，這些超現實的人事物，逼真得彷如
今早晨報可見的普通新聞（哆啦A夢大長篇《魔界大冒險》？），而且是放在角落不大重
要的那種。寫實－－中南美洲的戰爭、自由黨與保守黨的對立、村莊的建立與湮滅，可以
是歷史，於是，「魔幻寫實」成立。
所謂的「小說性」， 周芬伶 老師在《粉紅樓窗》序言是這麼談的：
小說，在「說」、「說故事」、「小說」、「小說性」之間有極大的差別，「小說性
」才是小說家的終極目標。有些小說光是想說話而已；有些小說在說故事；有些小說符合
小說的要件，然藝術性不高。所謂的「小說性」，是指作家創造出的小說世界，它疏離於
真實世界，卻比真實世界更鮮活更真實，更是意義的宇宙。
《百年孤寂》就是一本鮮活、真實，自成意義宇宙的小說。每個腳色都有其代表性人
格－－具有堅毅性格的莉比卡（Rebeca）；演出權力的虛幻、暴力與荒謬的阿克迪亞（
Arcadio）；美女瑞米迪娥是註定了空幻且孤寂的青春絕美。許多物品都有其象徵－－邦
迪亞上校（Colonel Aureliano Buendia）的小金魚飾品，是游不動的氣短英雄；莉比卡
口中的牆灰、與泥土，是壓抑到巔峰的情慾；亞瑪蘭塔（Amaranta）左手穿針右手引線，
逐步縫死自己的心，並不時刺殺她的姐妹外甥。如果說有種書寫狀態，是靈感源源不絕，
一字一句下筆無休，寫來椎心刺魄頓覺今是而昨非，閱讀《百年孤寂》便是同樣的感受。
人性、情緒、景物、時光與故事推演，一字承接一句連結一段再成一篇，讀來精采萬分，
絕無冷場。
大家族的故事是難寫的，那勾心鬥角、真實駭異的幽微情緒教人難以落筆，除非感受
力足夠，或自己曾身處其境，寫作者絕無力寫得酣暢（同樣高水準的還有，陳玉蕙《海神
家族》）。困難在時間的承接，應該說，如果今天如《紅樓夢》這故事，賈母寶玉與十二
金釵就在同個時間軸裡，沒有時代的演變，那也許容易一點；但《百年孤寂》一寫就是六
代，寫長者死去幼兒長成，真是錯綜複雜千穿萬結，讓讀者不看人物故事表閱讀也不行，
驚人之處就在，即便如此，仍不影響閱讀的樂趣。寫了這樣多的人物，可能讓故事流於瑣
碎、讓人與物的比重失衡；但作者藉由「發生」－－一件接著一件的緊湊事件，輕巧地將
時間帶往前拉，在書中他有多次如下的開頭「多年後，當邦迪亞上校面對行刑槍隊時，他
便會想起……」，於是故事回到馬康多剛拓墾的時期；而在上校逃過一劫以後，他又會想
起多年前的那個吉普賽人箱中的冰塊（在當時是很不可思議的東西），藉以對照時間軸的
流動。
有人死亡有人出生，有人頑強地與死神拉鋸這麼活下去，成就一個家族的百多年歷史
。事件與事件間，幾無矛盾衝突（或許該再細讀幾遍、唸原文？），然後一陣風，馬康多
隨風而逝，家族覆滅，故事終結。
沒有結束的，是「孤寂」二字。所有人物都是孤寂的，核心家庭制將它掩藏，讓人們
不再需要跟自然的力量搏鬥，文明已經把干擾人類生存的花鳥魚蟲、走獸飛禽趕盡殺絕；
當然，蟑螂會繼續存活億萬年、災難每天都在發生，擔起自然毀滅性的反噬似乎是文明的
義務－－地震、海嘯、火山、颶風。我們豐衣足食地與家人互敬互愛，二十一世紀，除了
勢必要被繼續壓榨的第三世界國家，我們幾乎不必再過著日曬雨淋、看天吃飯的日子，但
爭奪殘殺的對象，卻變成彼此。人與人的鬥爭，是看不見的沒有哀號的殺戮冷虐無比，優
勝劣敗不完全適用於戰場規則，許多變因加進來了－－背景外表人脈手腕心機……，這是
最單純的，邪惡。
可是我們不再孤寂了嗎？恰恰相反，我們走上了更加極端的道路，魔性書寫－－死亡
、性愛、殺戮、妒忌、仇恨、血色人生，文學織就、新聞陳述、戲劇演出。我當然相信，
愛與良善始終存在，只是太過稀罕。
《百年孤寂》奏出一段毀滅的悠揚樂章、一首破敗的家族輓歌，刻下真實人性、悲慘
際遇。喜劇能夠皆大歡喜，但誰躲得過自己的困境？所以虛假。悲劇如訴如泣讓人淚流不
止彷若身臨其境，所以真實。
這本小說，時至今日於我，仍是相見恨晚。
（原文舊標「毀滅之歌，赤色人生」，後面四個字是多餘的，重貼時巨幅刪修）
--
鏡世界
http://www.wretch.cc/blog/charliesort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7.204.128
→
03/31 02:09, , 1F
03/31 02:09, 1F
→
03/31 02:11, , 2F
03/31 02:11, 2F
→
03/31 02:11, , 3F
03/31 02:11, 3F
→
03/31 02:13, , 4F
03/31 02:13, 4F
推
04/04 11:31, , 5F
04/04 11:31, 5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