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美好拾光公司》-眷戀做為愛人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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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人類的詛咒，而記憶是造者彌補的贈禮—也許對有的人來說該是反過來的。是以，
不論是人生態度還是愛情觀，總有懷舊者耽溺過往美好、感嘆黃金時代已逝，也有捨舊者
無可留戀而投眼未來，抱持著 The best is yet to come 的光明希望。
那麼對於樂觀積極、崇拜科學和理性的”現代文明人”來說，懷舊真的只是一種自我耗損
，而唯有 move on 才是負責的人生態度嗎？在觀賞《美好拾光公司》這樣一部圍繞著新
與舊之主題的電影時，我一直很好奇導演 Nicolas Bedos在兩種對立的價值觀間究竟選了
哪一邊站。
有趣的是，電影對於對應著這個大哉問的答案的、Victor最後的心之所向，是直到最後也
巧妙地保持曖昧距離的。雖然有著各自詮釋的空間，但在我個人的解讀中，導演給出了耐
人尋味的答案，而結局也並非如表面上的圓滿和諧，畢竟在經歷了舊情與新愛的幻滅與重
生後，Victor 的心該已有了不可逆的質變。
不捨拉扯敢捨，忘返撓阻知返
從電影開頭這段老傷口上摩擦的家庭聚會，便明示了Victor 與 Marianne 兩人在新舊事
物偏好上的差異。懷念著紙本印刷與實體報刊的舊時光，空有一身畫技與想法卻無處施展
，對過往職涯實績的認知永遠信心不足，Victor 的時光就此停滯了，曾經的生命熱情也
隨身軀一起逐漸衰敗。
畢竟，所有真正美好的事物他都已經歷過，除了留在記憶的聖壇裡供奉那最初純粹的愛，
他找不到一個值得前往的，更好的地方。
但 Marianne 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態度。積極地讓自己的心理諮商事業一直跟上時代的腳
步，關注科技趨勢、流行脈動，以及自己臉皮的緊實，所有會衰敗變質的都是不夠好的，
也終被淘汰的---包括那深陷泥沼般的婚姻關係，自然也是需要破除的陳舊。
在她的世界裡，人們必須持續向前，才能在原地安然停留。
兩人的生活態度也完全體現在彼此關係的經營態度上。穩穩守著最初美好的人，與期望到
達某個 better place 的人，其實都忘了在當下正眼看往正互相陪伴著的對方。漸行漸遠
該是早已註定之事，也進而導致成為無可失去之身的 Victor，不得不順了兒子與
Antoine 的謀劃，開始進行那看似無望的黃金歲月重建旅程。
但從沒想到的是，這原本像是”在即將逝去的絕美夕日裡掙扎抓住一縷陽光”的淒涼場景
，卻意外地因為女伶 Margot 即興的脫稿演出重又熠熠生輝，曖顯其義。
拾光構景，假裡尋真的日常
在 Margot 從 Marianne 的角色中浮出以前，Victor 對「回憶重建」這事多少是意興闌
珊的。原本也許還盼望過能藉此找到一點讓兩人回歸人生正軌的往日靈光，或者至少能沉
浸在盛大的舊時幻夢中聊慰身心--哪知真到了重建的實踐裡時，感受更多的只是那勉強湊
數、荒謬出戲的鬧劇感，更凸顯了只剩自己還記得故事真貌的孤獨。
既然已認清美好時光已回不去，何苦為難大家繼續戮力共謀這場蹩腳戲呢？
但，不管動機一開始是出於對 Antoine 的報復、還是對眼前喪志卻也可愛的老 Victor
真的生了憐憫和好奇，Margot 舉手投足間把劇本演成我流版本的「真」性情，頓時把整
幕美好巴黎的廉價仿品點化為值得老 Victor 慎重以待的嶄新真實。
在那之後，不管笑容與清爽是怎麼回到 Victor 臉上、需求和動機又怎樣迫使他回歸社會
，甚至重新接上失落的父子聯繫等等改變，也都是再合理不過的發展。
顯然地，催動 Victor 的生命轉輪再次運行的動力，已不只是對美好過往的留戀—當然那
多少成了一個契機，讓他可以透過回憶再次喜歡上當年充滿熱忱的自己，也進而延續著認
同現在的自己—而是在這個當下，他明確地感受著自己活著、為著戀愛心焦如焚，都只為
眼前這俏皮又不失典雅、堅強又惹人憐惜的波蘭女孩。
他需要的、我們需要的，從來不是過往美好的複製品，而是那個能讓人重新再活一次、再
做一次真的自己的契機。
可惜這得來不易的「真」，終究還是註定要被兩人間的受僱與委託關係給限制，進而中止
。Margot 勢必要揭露那演員身分的「假」面，用另一個謊言掩護真心，才能好好放下兩
人間似假還真的情感牽連。
也是透過了 Magot 之於 Victor 生命的進入與離去，以及拾光公司的業務型態上的對比
，我們才明瞭原來導演想做到的就是指出兩者的相似---那所有我們在腦內回放和重建、
不捨留戀的回憶，其實和戲子伶人們在舞台上的投身演出並無不同。同樣的以真造假，再
在假裡尋真。
而從 Victor 在經歷第二次打擊、卻反而活得更踏實有動力的描述，對比創新者
Marianne 在人生革命後的失重生活，導演對新舊事物的評價態度似乎也呼之欲出。「你
可以永遠珍視那些記憶，藉由回顧往日來尋回自己---但那裡不必是最後的歸處，永遠都
可以有更好的他方存在，被新的你企及。」
—說到 Marianne ，就在這頭 V、M、A三人的糾葛看似已成定局時，另一邊廂這個”真正
的 “M，也終於處理掉自己那段套路式的悔悟流程熱好了身，準備到台前演出最後這場真
心悔過永不晚的和解大戲。
在醒悟後抽起永遠的鄉愁
在最後一幕裡，兩人笑語間的親密彷如昨日，曾經斷裂的似乎都癒合了，然後紅巾落下，
昭示著美好的時光終於在 Victor 的努力下再次降臨---
那麼，就是這樣了嗎？最後讓兩對怨侶破鏡重圓、一切看似都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就是導
演想要呈現給我們的真愛不逝皆大歡喜嗎？
我想結局雖然讀來是開放的，但關鍵已然寫在Victor 當下的反應，和他目送愛人離去的
神情裡了。
在這既新且舊的架空巴黎，歷經了全心全神投入一切、又迎來再次一無所有的過程，他應
當已可透過破滅來理解存在，理解這個又能夠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自己，還有著怎樣去
愛人的「可能」。
Marianne 依然會是他一生珍視的摯愛，但在察覺到了 Margot 的身影在心中的份量，以
及其所代表著的、自我內在的自由與遼闊後，已經沒有什麼地方，非得要他們一起回去。
那或許是失去，卻也是解放。
來到韶光將逝的最後一刻。究竟這個宛若新生的覺悟者Victor，會否接下舊愛遞出的和平
欖枝，也許還可以從最後一幕中找到一些端倪：
但見他在短暫思索後，一派輕鬆地燃起那管菸—那本是 Marianne 笑著揮手、要眾人不用
再偽裝那個反正回不去的巴黎而熄掉的。
目送完舊人離去的他，在某種悵然若失的頓悟中獨坐，苦澀卻也瀟灑。悠長吞吐間，已有
什麼決定被默默許下了。
by 木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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