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地球最後的夜晚》-清明夢中的自我實現
《地球最後的夜晚》—隱遁清明夢中的自我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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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刻裡，房間起轉、雙脣緊觸，所有當尋的皆已獲尋，一切生命議題也都被完
滿企及，羅紘武人生的宇宙和時間至此已失去迎來新的一日的必要。就讓那朵屬於瞬間的
煙花永恆綻放下去吧。為了停留在這完美的一刻，這裡終將成為---「地球最後的夜晚」
。”
先於類型和慣例，情節與邏輯，畢贛在《地球最後的夜晚》裡選擇以詩意鑄夢--那或許正
是最適合夢的材質--成一場由演員共謀而觀眾成全的半醒之夢，3D立體，幾可親觸。
縱使玄妙難明，導演的詩卻非空乏的詞藻堆疊，字字盡是摘取自人世所共有的依戀與失落
，以男人執妄的追逐、與眷離的苦楚，為磚為瓦憑空堆造，注引成凱里的流水，填充了蕩
麥的空寂，終於成就這兩小時的奇異體驗。不管是飛行的視角，對話與空間邏輯的跳躍，
還是生活碎片在夢境中的重組、再現，羅紘武在電影後段的夢城遊歷該當是影史罕見的，
令人不禁驚豔於導演對夢境氛圍掌握之深刻，和電影媒介竟能有如此重現夢境經驗的潛力
。
以刀尖入水；用顯微鏡看雪；星星如小鳥一直在胸口跳傘---
刀刃滑錯入水欲證明的是流體的不可分割性？從鵝毛裡召喚龐雜對稱的晶體結構是否是望
鏡者的意圖？就和所有試圖拆解詩句背後喻意的嘗試都終顯疲軟那樣，那些為梳理《地球
最後的夜晚》劇情邏輯的努力都是徒然的。
既知導演有意在集體觀影經驗中重現夢境的曖昧錯置，故事情節的混亂矛盾便該是可預見
的。一如我終究是弄不明白怎麼因追尋白貓之死而相遇的羅萬兩人、重又在年少時相戀懷
子失風被抓、到聽左宏元唱伍佰的因果次序。白貓的死背後還有什麼意涵？戲院那槍是開
了沒開？萬綺雯又為了什麼而離去？這些關鍵環節的缺失與發生時序設定的曖昧，導致情
節矛盾如頭尾相銜無終無始的歐羅博羅之蛇，而這團破碎混亂顯然是導演有意為之的---
因這正是他友善的 Highlight 註記，提醒我們這些都不是本片的真正看點。
正如我們的夢境得藉由嚼碎記憶成斷片、才得以自我重組衍生新義那樣，導演 (獨裁地)
就是要你粉碎擱置對故事情節的認知，只管摘取那些關乎著羅紘武人生的情感癥結與符號
重點以入夢便是---兩個消失的女人，兩次無人親睹的謀殺，野柚子從女人的條件交換裡
滾入夢城卡拉OK大賽裡、再躍入柏青哥機台的大獎中，再一次釋放了凱里的珍珠。而那個
可以旋轉的、收藏有綠皮書的房間，和大火焚燒後又在漏雨的夜晚中明明滅滅的那個，可
以是同一個也可以不是。
給氫氣夢境侵蝕浸潤的石質記憶
由此看來，以一小時作為夢與實境的分野或許是不精確的。早在電影前半那相對踏實的敘
事章節裡、我們便已能瞥見導演如何展示「記憶」自身那虛實混雜的性質。除了前述那些
刻意打碎錯置的事件時序外，我們也能看見幾個被掏空劇情脈絡只賸喃喃囈語的人物殘餘
，看見探監室牆面那魔幻的流水意象猶如現實遭夢境侵蝕的殘跡，和看見那些有模有樣或
端坐、或流連在傾頹廢墟裡的小姐們--那景象根本正直白疾呼著「這一切不過是在劇場裡
演出的不真實」。
其實個人對於戲劇一直是非常討厭以夢結局進行收尾的，因為那讓戲中人物的掙扎、困惑
、憤怒與奮鬥、乃至於觀眾的情感投射，都盡皆失去了意義。但《地球》徹底顛覆了我的
預期。導演讓我們同情起羅紘武生命中巨大的失落後，再讓他在夢裡的所得圓滿一切--就
好像我們的傷口也能藉此癒合那樣--虛幻夢境裡的情感映射成了敘事主體，讓鏡像反過來
強化實像的存在。羅紘武讓夢境療癒生命的過程，不正和人們藉著觀看悲喜戲劇自我療癒
的過程極其相似麼。
有趣的是，在電影開頭導演便特別藉羅紘武的口、以一句後設式的『電影定然是假的，但
記憶可能亦假亦真』破了題，告訴觀眾：導演即將公然「造假」了 (其他更明顯的後設”
提點”還包括了人物化名與現實人物的混用，以及更直接讓電影製作公司之名「蕩麥」化
作了羅追尋之旅的終點等等)。
在虛境裡實現一切的清明大夢
只是那「假」是虛中帶實的，一如所有創作物的虛構概念裡總揉合有幾分來自世界的實在
經驗那般、以及我們將「現實生命記憶片段的隨機組合結構」作為夢的定義那般。自此導
演的安排便自證通明了，「虛構」的創作與「真實」的創作者的生命經驗的關係，正近乎
完美地應對著「夢」與「造夢者」的關係---只差別在於夢自身難以擺脫的隨機性、非意
圖性與不可預期。
為了偏執地完美重合電影與夢兩個概念，此間的差距必須被彌補，畢贛只有選擇安排羅紘
武最末造起的夢得是一場「清明夢」----即是那種我們在混沌迷濛的夢境裡偶發的神識清
明，得以瞬間理解自己正身處何種境地，進而操控夢境中所有事物與萬象的生滅。清明夢
，是屬於「造物者」的夢，是主動的而有控制權的。
在現實中，羅紘武對完美愛情的追尋注定是無果的；作為他生命中唯一光明象徵的孩子不
曾出世；而背累著被遺棄的傷痕苦活著，也已然是他數十載以來的生活方式。直到電影正
式開始搬演入他的夢境、電影題名『地球最後的夜晚』數個大字終於紮實打滿在觀眾眼前
時，羅紘武在現實無法完結的故事線，才終於有了解套的出口。
在這場造主的夢裏，羅紘武可以彌補遺憾，完美缺損，治癒所有心疾。在夢裡，他終於是
教了小白貓他的獨門發球，終於替母親的離去賦予了正面意義和身為人子的「准允」，也
將她最寶貴而已無權擁有的東西—那錶所代表的「永恆的承諾」轉贈給一生摯愛，且是基
於自己的意志。
在夢裏，球拍和老鷹圖騰的旋轉都可以挾人凌虛騰飛了，旋轉起來的房子說不好連太空都
可以去。畢竟，「那裏」才是萬綺雯與羅紘武能真正在一起的地方。
在最後一刻裡，房間起轉、雙脣緊觸，所有當尋的皆已獲尋，一切生命議題也都被完滿企
及，羅紘武人生的宇宙和時間至此已失去迎來新的一日的必要。就讓那朵屬於瞬間的煙花
永恆綻放下去吧。為了停留在這完美的一刻，這裡終將成為---「地球最後的夜晚」。
by 木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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