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不存在的房間-孩子、媽媽、男人
這是個馬戲團一樣的世界，
一切都是假裝的。
不過如果你相信我，
這一切都可以變成真的。
〈It’s only a paper moon，那只是個紙月亮〉Lyrics by E. Y. Harburg.
不存在的房間—孩子、媽媽、男人
(有雷)
小小五坪的房間是孩子的全世界，他與媽媽在裡面遊戲、生活，媽媽一直告誡他，這狹小
空間是個神奇的世界，就如同愛莉絲夢遊仙境，孩子從未意識到這是座將他們監禁起來的
牢籠，只有一個男人會不定時會來補給生活必需品。但這個世界，如同阿岡本在Homo
Sacer提及的「裸命」(bare life)—生命被棄置於法律之外的無「法」狀態(anomie)，被
剝奪其具體生活方式後所殘存的生命狀態。男人猶如權力主宰者，絕對主宰了媽媽與孩子
的生存狀態。當她開始拒絕時，男人的手段是將他們棄置，決斷生命的最基本溫飽，沒有
水、沒有食物、沒有暖氣，苟延殘喘活在生命的底層，人會失去尊嚴，會貶抑自己的價值
，最後深信自己應得這樣的對待與懲罰。為求能活下來，媽媽學會說服自己接受。
但之於孩子，媽媽建構了另一個封閉的世界，為了不要因為自己了解下的偶而瘋狂而影響
了孩子的成長，用故事、手作、遊戲包裝世界的美好。
除了加害者，男人來的時候。
孩子並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起來，但是他知道要聽話。逃脫契機的出現讓媽媽不得不告訴孩
子真相，有爭吵有破滅但他們依舊是只能依靠彼此而存活的母子，兩人靠著長期在封閉房
間的默契與信任，策劃了逃脫計畫。
但後來他們才發現，以為的美好現實世界才是最難面對的。
電影由脫逃一切為二，前面封閉的愛麗絲樹洞密室，對應的是後半段開放房間裡的大象，
恐懼囚禁、慾望逃脫，但脫逃後媽媽與孩子依舊被囚禁在道德的眼光下。前半段的鋪陳成
就了後半段的幾個轉折，那些轉折我覺得是這個看似平凡抑鬱情節下的亮點。
媽媽以為世界因為妳的創傷而改變，回到世界後妳確發現依舊朗朗，彷若烏雲只是偶來的
遠方訪客連陰影都不一定留下。家人想要回復正常的生活試圖不去正視房間裡的大象
(The elephant in the room註1)(如同外公不敢不願直視孩子)，但是唯一不能疑忘的是
妳，接受訪問就像回到曾經萬劫不復的一刻被那個不由自主的、不能遺忘的記憶引路，讓
敘述者從一次幻滅帶入另一次幻滅，因為說出來並不是通向救贖，而是揭露了在人們無法
想像的失序場域裡，無法言詮的空無。
媽媽接受了專訪可視為另一個轉折，透過「說出來」，使被囚禁(包含性侵甚至是孩子)不
再只是主角的想像，事件透過言說給另一個人，使得記憶的真實變成兩個人以上集體性的
共存，說與另外一個人，使得不存在的房間這事件重建成為一種覆述的事實(recitation
offact)。
但事實是，那是一個無法想像的世界，非比尋常，因為那不是可以想像的，不符合他們所
知的任何事物，因為當他者以一種倫理角度來看待他們時，他們卻是活在一個所有倫理都
不適用的困境。「為什麼你不逃走？為什麼這麼久了不想辦法送走孩子？你覺得這樣對他
好嗎？」這是一種外部的「想像力失敗」，因為保持人性的外部世界，不能理解／想像「
非人」的失序場域，而產生一種疏離的「陌生感」。而「為什麼你不逃走？」、「你為什
麼不拒絕？」這些問語，彷若就在告訴他們，在有尊嚴的狀態下你可以拒絕的啊！因為從
未經歷長期恐懼和不瞭解脅迫控制手段的旁觀者會假定，如果是他們處於類似的情況下，
將會比受害者有更大的勇氣和反抗的力量。
旁觀者觀看主角經歷的事件，是以一種非我的對象化，或外部客觀判斷來告訴他「應該」
是要這樣做的；但對於在內部存活下來的人來說，卻是極易置信的事──因為他們穿越過
人與非人的界線，目睹了在那個失序的場域，做為人被棄置的極限，那根本已經不是逃走
或拒絕的問題了。
因此說出來這個情節是另外一個轉折，媽媽自殺。當身邊的所有人都對大象的存在漠視遺
忘的話，往往會使得那個過往的事件變得更巨大，被害者會更難經過創傷，且會成為生命
裡一個重大的影響與恐懼的來源；或者說，終其一生無法經過的癥結。對於被害者或許有
不得不說的必要，但是經過對旁觀／不在場見證者所帶來的更集體、粗暴性的沉默，合力
將媽媽推往另一個逃避的深淵。
而唯一能降下繩索的，是那個即便懵懂無知卻跟他一起見證曾經那些時刻的孩子，最後一
幕孩子要求要回到那曾經的小屋，透過孩子的告別，試圖以不一樣角色的差別視域，用多
重見證的方式帶出創傷的過程與後續角色人物的影響與變化。終於，媽媽也能站在小屋的
門口，看著曾經唯一的想望美好世界的天窗，說一聲再見。
孩子是救贖嗎？勢必是的，也只能如此。只是當然我們不知道創傷的週期會持續多長，但
是是電影敘事，也僅能如此。
創傷敘事在電影礙於短時間說故事(也不能無聊)沒有辦法很完整的拍出，但是不存在的房
間不著重加害者的故事而將敘事的重點放在母子間相互的...算是"就命"吧，創傷的深淵
不可能不存在，只是妳暫時不靠近也不凝視而已。
另外一提的是，電影改編的小說反而讓我無法直視(我也落入了房間大象嗎?)近乎直白呢
喃的自傳體，看了1/3就讓我擱下，不寒而慄的不是發生的事情(我不可能有完全的同理心
)，而是作者裸白的敘述，這當真是面對而能穿越嗎?
你能說出那些在生命裡的最不堪嗎?用這樣長的篇幅。 我想那除了勇氣應該還有甚麼我不
知道的... 某種神秘的再現吧。
註1：英文諺語「房間裡的大象」，大象用來比擬某種巨大，因而不可能被忽視的真相。
房間裡的大象則表明，儘管人們無法否認該事實確鑿地存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但是依
然刻意迴避，故作不知。澤魯巴維爾(Zerubavel, E)著：胡纏譯《房間裡的大象：生活中
的沈默和否認》，（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1），P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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