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29)
晚上九點。
「她找你幹嘛？」曼曼看史蒂芬發動引擎，不解地問。
「不知道，應該是醉壞了。」
開抵16號，史蒂芬下車撥了通電話。
「你到了嗎？」米蘭問，話筒另邊傳來陣陣酒氣。
「到了。」
通話結束，再等一下，便見她從車庫裡蹣跚走出。
脫力似的，史蒂芬本想上前攙扶，但米蘭一抬起頭便奔上前，張手將史蒂芬緊緊擁住！
「怎麼了？」
「抱我。」米蘭只這麼說，抱著的手當即越箍越緊，像想將史蒂芬徹底融為自己身體的一部份。
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史蒂芬只感受到米蘭在懷裡的沉吟，一會像是哭了，一會又像說著什麼秘密。
「妳還好嗎？」
米蘭沒有回應，僅輕輕呼吸著，搖搖晃晃。
再等一會，「外面好冷。」她說。
「要回去了？」
「陪我。」
史蒂芬頓了頓，開門將她攙進副駕駛，自己也坐上駕駛座。
「我剛剛喝好多，」米蘭昏頭昏腦地道：「心跳好快。」
「要喝點水嗎？」
米蘭搖搖頭，「摸我。」她說，跟著突然抓向史蒂芬的手，往自己胸口攬。
史蒂芬下意識將手滑向她手腕道：「妳的脈搏跳很快，要多喝點水休息。」說著輕抽回手。
米蘭撫著自己，邊蜷曲，邊呻吟了起來。史蒂芬抬起頭，座位四周突然湧出陣陣滾燙，趕緊搖下車窗散熱。
「妳到底是怎麼喝的，喝成這樣？」
「他們灌我啤酒、紅酒、威士忌。」米蘭算著手指。語氣虛弱，像浮沉在雲雨中的一艘小船。
史蒂芬看著她嘆了口氣，「不會喝幹嘛硬要喝？」
「開心啊，哈哈，嘔！」
「如果想吐就直接吐車上吧，我到時再清就好。」
「沒，沒事。」米蘭抹抹嘴，不一會便開始抽噎起來，「我好累，好想回台灣。」她悲傷地道，說著將頭靠上他的肩。
「沒事了。」史蒂芬拍拍她的背。
而車外，唐這時又突然出現，他手裡拿了罐可樂娜，暢飲一口，怪笑著看了車內兩人
一眼，又走回屋裡。
「這傢伙現在出現在這，是想找八卦的意思嗎？」史蒂芬暗念，打從心裡怨恨起他。
四下一片靜謐，只剩遠方火車疾駛，與鐵軌擦出細微碰撞的聲響。
至此，米蘭已不再呻吟，轉而陷入陣半夢半醒。
「要回家了嗎，還是開車載妳出去吹吹風？」
「我想回家。」米蘭沉沉地道。
「那就回家吧。」史蒂芬說。下車將她扶出車外，回到家門口，由她家人攙進屋內。
一會，往66號的回程路上。
「哇，沒想到你居然會叫她直接吐車裡，該說你人太好還是真該死。」曼曼話中帶刺地說。
「不然能怎樣？」
「她剛剛拉你手要摸自己身體，你沒亂來該不會是因為我在旁邊看的關係吧？」
「不是啊，」史蒂芬疑惑，「這樣很奇怪嗎？」
「不，是蠻有趣的。」她呵呵笑。
史蒂芬沉默半晌，問道：「妳覺得對妳來說，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到底象徵著什麼樣的意義？」
曼曼聽完頓了頓，「什麼樣的意義？」似乎是對史蒂芬會問這種問題感到訝異。
「妳是個女生，談過很多戀愛，再怎麼說都比我懂吧。」
「你是被米蘭嚇傻了嗎？」
「是吧，」史蒂芬毫不避諱地道：「有什麼意義嗎，妳覺得。」
「嗯。要我回答這件事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請說。」
「你覺得你自己為什麼現在會在這，在這段旅程過程你想得到的又是什麼？」
「這是兩個問題欸！」
「請勿廢話。」
史蒂芬嘆了口氣，靜靜思考。良久，直到開回66號門口，熄火。
他從座位底下抽出盒菸，點起一根，任尼古丁煙霧瀰漫起四周。
對他來說，現在之所以會在這，一部份是需要這份工作賺錢，但有更大一部分是希望可以陪在米蘭身邊。
他喜歡她嗎？這個問題就需求層面來說是肯定的，但這樣的需求並不是性，也不是愛，遑論永久的承諾，是以他並不清楚這份情感的來源為何。
或許只是平時被忽視慣了，終於找到一個願意重視自己的人罷了，這也是他希望在旅途中能得到的。
「那就像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樣啊！」曼曼說。
「我們之間的關係？」
「雖然我們每天相處，每天都用這樣屬靈的方式在說話，但你覺得我們之間有產生過所謂的愛嗎？」
「愛？」史蒂芬狐疑，「應該沒有吧，妳是鬼欸，我要怎麼跟妳談戀愛。」
「再講一次這種話，我會讓你永遠出不了門。」曼曼突然不悅地道。
「對不起。」
靜了一會，她才又開口：「如果你問我，我會跟你說，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只是藉著互補，在尋找生命答案的一個過程而已。看看網路上那些年輕情侶也好，老夫老妻也罷。有些是藉著經濟上的扶持，有些是藉著與人交往來滿足虛榮，有些是日常生活中的陪伴，原因各式各樣，答案也各個不同。」
「喔？原因我大概可以理解，但答案是什麼意思？」史蒂芬問。
「記得我以前跟你提過，我對生存意義的不了解這件事嗎？」曼曼。
「記得啊，在米蘭消失那段時間說的。」
「屬於你生命的價值，讓你願意付出所有，繼續努力活著的，就是答案，」曼曼耐著性子解釋：「就像我剛剛問你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以現在來看，就是藉著說話互相扶持，互相陪伴。你和米蘭之間也是，而這些過程最後都會帶你找到一個答案。」
「所以妳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以後也會有答案，會發生不一樣的變化嗎？」
「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但人生中經歷的每件事都有意義，你只要相信這句話。」
「還是不太懂。」
「煩死了！」曼曼嘆了口氣道：「想一下為什麼剛剛米蘭要抱你？」
「因為在肉廠被欺負，想找人哭哭啼啼，然後我是少數不會欺負她的。」
「那為什麼你願意這樣為她付出？」
「不知道，但總不會是因為想跟她結婚。」
「是的，從你在去年發生的那場車禍，壽司店被霸凌，掉進河裡，到跟米蘭相遇，這一切都在導向一個結局。只是你還在經歷，當你理解自己經歷過的這些事時，才能找到生命的答案。」
「喔，所以照妳剛剛說的，妳覺得我們之間最後的答案，也有可能會是愛囉？」史蒂芬顫巍巍地問。
曼曼沒有直接回答，轉了個方向道：「我們還會繼續待在這裡，繼續經歷很多，我相信你可以從米蘭，從唐，從肉哥和這些同事朋友身上找到各式各樣的經歷，從經歷看到方向。」
史蒂芬聽完，靜下心，細細咀嚼起曼曼剛剛所說的那些事。
生命的意義？對他這種想到什麼做什麼的人，這倒是個從未去認真思考過的問題。
而所謂的答案是米蘭，還是曼曼，對現在的他來說都還是太遙不可及的未來。他看著漸漸燒到盡頭的菸，知道自己只能繼續經歷，繼續尋找，尋找這一切所是要帶給他的光亮。
＊
隔天，米蘭藉著要退換幾週前和小呂一起在寢具店買的電熱毯，一大早又約史蒂芬出門。
往沃加路上，兩人聊了一會。
「妳完全忘記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了？」史蒂芬問。
「沒有欸，我只要喝醉就會完全失去記憶。」她說，神秘地笑了笑。將手中電熱毯扔到後座，又扯開話題道：「我剛剛出門前在廚房在跟卡蜜兒聊天。」
「聊什麼？」
「她說，她覺得我們很適合在一起。」米蘭似笑非笑。
「喔，那妳怎麼回答？」史蒂芬問，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我說，我覺得我們不適合。」
「何以見得？」
「因為我們個性太像了，」她解釋：「而且我不喜歡比我年紀小的男生，我男友是例外。」
「是這樣。」史蒂芬有些走心。明明沒有任何表白情節，卻突然被她狠狠拒絕，這感覺其糟無比。
過後兩人沒再開口說話，彷彿心裡都在打量著對方反應。
車子經過肉廠不久，她男友突然捎來一通電話。兩人講了一陣，雖然沒有大吵，但氣氛已經有些不對。
兩人的通話一直持續到沃加前的巨型圓環結束。
米蘭放下電話，「欸，我如果在這裡被強姦或被殺掉，你會來救我嗎？」她淡漠地看著車窗外問。
「一定會啊！這什麼怪問題？」史蒂芬失笑。
米蘭無語，情緒低迷。
進市區前，她男友又打來，然這次打來便是徹底大吵了，天崩地裂。史蒂芬尷尬地在一旁聽者，只是為了一張欠繳的電話費，卻吵到整個沃加都像被颶風掃過。
直到兩人通話結束，車已抵達寢具店。
「我覺得我們好像快分手了。」她突然說，思緒被堆成一座危樓，搖搖欲墜。
史蒂芬安靜，直覺現在不管說什麼都不對。只管將後座電熱毯抱下車，偕她往寢具店走去。
「你有在澳洲辦過退貨嗎？」米蘭在櫃檯前問。
「有啊。可是這東西是妳買的，東西有什麼問題，妳還是直接跟店員講吧。」史蒂芬答，然這話才脫口，也馬上就後悔了。
米蘭先是跺腳，跟著狠獰了他一眼！回頭向店員說幾句話，拿完退款和收據便轉身離去，全身毛孔漲裂，噴火！
「欸妳幹嘛？」
「不要跟著我！」米蘭怒喝，離開寢具店後她越走越快。史蒂芬沒有搭話，只繼續跟著。
「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我知道了，是我說錯話了好嗎！」史蒂芬邊道歉，只道自己剛才是傻了。米蘭站在原地怔了怔，等情緒稍微平復後又跨越馬路，走進對面超市。
史蒂芬遞了個籃子給她，米蘭接過籃子自顧自逛起。
過後整個下午，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對白，只在市區商店街裡進進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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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午的玩具店。
「啊，這個好可愛！」她觸摸起櫃檯旁一隻紅鶴造型的吊飾，翻翻錢包，一陣思索過去，仍癟著嘴放下它。
「我等等想去按摩店放鬆一下。」她終於破冰似的道。
「好啊。」
那個吊飾，她想買卻買不下手。史蒂芬望著，還來不及替她出手，她已離開玩具店。
行至按摩店前，史蒂芬坐在等候區的矮凳上。尋思半晌，直覺剛剛應該果斷點，於是站起身又走回玩具店，將那個紅鶴吊飾買下。
待到下午五點，直到米蘭的身心獲得徹底放鬆後，表情看起來也好多了。
歸途，縱然仍有愁思萬縷在她臉上流動，兩人之間仍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地閒聊著。
回到16號。
「這給妳。」史蒂芬拿出口袋吊飾。她先愣了愣，然後接過吊飾，這才笑逐顏開。
「謝謝。」
門關上。
「真好笑，人家都說絕對不會喜歡你了，幹嘛還做到這種程度？」曼曼不解，米蘭還沒走遠就發起牢騷，關於那個紅鶴吊飾。
「我又不是為了追她才買那個吊飾的。」史蒂芬搖搖頭，放下手煞車，回頭往66號開去。
「不然呢？」
「我不喜歡看人一臉哭喪的樣子。」
「喔，那我就沒看妳對我做過什麼好事，讓我開心點。」曼曼不滿。
「有啊。」
「什麼事？」
「我把妳放在心上，半路跳出一個曼蒂要把我們分開，我也堅定拒絕。」
「我看你是惹那女人生氣還不夠喔。」曼曼沒好氣。
除此之外，曼曼對米蘭早先在車上那番關於個性相仿和年紀小，所以沒有愛的火花的言論也感到不以為意，「她只是想幫自己昨天晚上的失控找一個開脫的藉口而已。」
「喔，既然妳這麼懂她，那為什麼妳們沒有變成好朋友？」史蒂芬問。曼曼安靜，真
的生氣了。
夜裡，米蘭捎來則訊息：「謝謝你今天沒有轉身就走。」
「沒事。我才抱歉，妳心情不好還讓妳生氣，」史蒂芬平淡地應，想了一下，「對了，妳連假要不要一起去雪梨，如果我們一起去的話，可以順便去看看之後想代購的東西。」
一整天過去，他才終於想到要提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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