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28)
66號離米蘭家相當近，相隔僅兩個街區。
車抵門口，史蒂芬下車探了探，新家的外型底矮，僅有一層樓高，從正面看，它就像
座小教堂，門口有道膝蓋高度的矮柵。
他彎腰推開矮柵，前方一條磨石子步道，左右草坪都是久未修剪的雜亂。
走過庭院，拉開紗門，敲了敲裡邊的門，「有人在嗎？」
許久，門才呀的一聲被緩緩拉開，開門的是個身高近兩公尺的巨漢─肉哥。
「咦，你住這裡啊！」史蒂芬一見他立時驚訝道。
「你是誰？」肉哥思考，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住23號那個吧
！抱歉，我忘記你今天要搬來。」說著趕緊將他領進門。
屋內的裝潢十分簡潔，和23號一樣從大門往內望就能直接看到後門，長廊左右的房門
也是同樣的三對三，唯一差別只在66號的正中間兩道門，左邊是廚房，右邊是飯廳，而底
部左邊是浴室，右邊則是另間出租房。
「最後面那間住的是工廠晚班的清潔，他白天都在休息，所以走路時盡量小聲點，不
然會吵到他睡覺。」肉哥提醒。
「好。」
史蒂芬的房間在入口右邊，房內地毯相當乾淨，乾淨到令人感覺像走著走就會突然飄
起。雖然裡頭的兩個位置他只被分配到一張床墊和一組曬衣架，但這已是滿意之至。
再參觀一會乾淨的廚房和浴室後，他便迫不及待將車內行李卸下。
「對了，那另一張床也有人睡嗎？」史蒂芬指著另張空床墊問。
「有，那是伊恩的位置。」肉哥說：「伊恩請了個長假回台灣渡假，應該是這幾天會
回來。」
他們倆都在包裝部工作，伊恩是清潔人員，肉哥則是負責推羊與鋸羊，而在這聽肉哥
說起包裝部，與米蘭所形容的累，髒，忙比起來卻又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從肉哥口中聽到的包裝部，是個流水線速度快，但分工較細的地方。因為員工數量相
當多，所以個人分配到的工作較單一，唯一要在意的只有工作時需要更多細心而已。
「你們包裝部最近是不是也來了個新人米蘭？」史蒂芬問，想知道米蘭在包裝部究竟
是受到了怎麼樣的精神壓迫。
「喔，有啊！」肉哥想了一下，露出曉以大義的笑，「聽說她做什麼都不太行，最近
好像被調去站檢查了。」
他口中的檢查是指站在流水線末端，產品在進行裝箱前確認真空包裝過程有無任何破
損的位置。
若無就順著流水線往後放，若有就丟到淘汰區，推回線上重新包裝，是全工廠數一數
二輕鬆的工作。
「聽說她只是做檢查，都能被我們那邊的主管罵到臭頭。」肉哥嘆了口氣，語氣沒有
任何恥笑，全是據實以告。
「喔，新來的還要再適應一陣子吧。」史蒂芬則虛應地笑了笑。
而說到新人，在屠宰區一邊，他才新進工作三個禮拜，左右兩邊也來了兩個新人。
左邊是個馬來西亞人。他頂著顆大光頭，身高只到史蒂芬肩膀，身形和五官都是圓潤
飽滿的模樣，時常看著他低到近頰邊的耳垂，那簡直就是彌勒佛轉世，只是皮膚黑了點。
但他最特別的不在長相，而是在除了馬來話之外，英文口語能力是徹底的零，他能聽
懂的單詞只有喝酒，吃飯與坐車這三個。
因為這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三件事，是以關於他的名字史蒂芬只學會用勉強的馬
來語發出西力的音，每當要跟他溝通時總免不了要一陣比手畫腳。
右邊則是來了個大鬍子，他叫貝爾。面容深邃得像個維京人，身形和肉哥相似，只矮
了一點。在外表上他雖然和西力一樣也頂著顆大光頭，但嘴邊鬍子濃密的程度可不是僅有
十天半月沒刮的那種半吊子。
每當史蒂芬和貝爾扒脂肪扒得無聊時，同時看向西力，就代表一場混雜著馬來話，英
文，中文的手語大戰就要展開。
過後他們三人這麼度過一陣子快樂的扒脂肪生活，而在這期間他也發現大家原來都早
已規劃好四月連假，買好機票了。
西力要到凱恩斯，貝爾要到伯斯，史蒂芬則繼續思考著。
某天下班後，「妳真的想去烏魯魯嗎？」他看了看地圖，丟了個訊息問米蘭。
從朱尼出發到烏魯魯，單以開車計算，光路程就得花上整整24個小時，遙遠程度是布
里斯本到朱尼的兩倍有餘。若以一個月多前從布里斯本開道朱尼的經驗看，當兩人駕車抵
達烏魯魯時，就得再緊接著回程，趕完這四天連假了。
「這種蠢事我才不幹！」
「我們家這禮拜六晚上要聚餐。早上應該有時間跟你和曼蒂一起去沃加吃午餐，到時
再討論吧。」米蘭回應。
「也只能這樣了。」史蒂芬說。
「你們幹嘛不坐飛機去啊？」曼曼問。
「因為我要省錢帶妳回台灣啊！」
「非常高興你還記得這件事。」
不過雖然史蒂芬嘴上是這麼說，事實卻是心裡已有個想去雪梨的底了。
這強烈念頭來自從前都只在書上看過雪梨歌劇院的模樣，如今來到朱尼，一個離雪梨
車程僅六小時不到的小鎮，怎麼也想趁著難得連假去一探究竟。
而他想找米蘭一起出遊這件事，顯是有相當難度的，因為除了曼蒂外，還有阿斗、小
呂，和她在16號的家人這幾關要過，對他們是否都已規劃好行程這件事，他一無所知。
「那你只好拼命說服她跟你一起去雪梨囉。」曼曼訕笑
「但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好像在求她，很可憐？」
「不要這樣想就沒這回事了。」曼曼不以為意地道。
週六。
依序接了米蘭和曼蒂上車。
往沃加路上，兩人說起買車的事。她們漫無邊際地聊，史蒂芬僅偶爾穿插幾句話，但
僅是幾句話，曼蒂就知道他的車是以500元的低價購入。
曼蒂先是驚訝，接著便開始對這台車感到興趣。
「從上次去坎培拉時，我就一直覺得你這車很棒，」她稱讚，話鋒一轉又突然道：「
如果你現在開價5000塊我也會想把它買下來噎！」
「瘋了！」
「哇，5000塊欸！」米蘭驚訝，此後她們倆便開始一搭一唱，開始說服史蒂芬將車賣
掉。他一時語塞，這情節轉變之快，快到他完全來不及反應。
「你要不要認真考慮看看？」米蘭這麼問，「反正你當初才買500塊，開兩個月而已
，這樣你等於淨賺4500欸。」
史蒂芬沉默。這價格的確很驚人，可賣車這件事在這當下已不是單純的價格問題，是
責任問題。
再怎麼說他也早就答應要帶曼曼回台灣了，怎能就這樣自顧自拋下她跟這台車，拿著
一大筆錢遠走高飛。
但她們倆仍是不肯放棄說服，史蒂芬也始終無法向她們談起曼曼的事，掙扎在矛盾之
間。為了不讓問題變得更複雜，他選擇保持沉默，直到市區，兩人決定暫時休戰。
午餐時間，戰場移轉到連假規劃。
史蒂芬在言談間得知，曼蒂原來已決定要和她的家人遠行到南澳了，而這代表阿斗也
會跟著他們一起出門。至於米蘭則是還沒有決定好行程，僅與家人商討中。
過後午餐和採買的行程結束。車上，兩人重回原先戰場。米蘭經過短暫休養後，開始
發揮起過去在做保險業務和導覽工作時練就的三寸不爛之舌。
可史蒂芬的底限明擺在眼前，賣車是絕無可能之事。米蘭眼見碰了個釘子，不肯認輸
便轉而問：「既然不賣，不然你給她開開看怎麼樣？」
史蒂芬沉默依舊，心裡卻更痛苦了。隨著他的臉色開始越來越難看，曼蒂也終於察覺
到周遭的氣氛僵硬。
「沒關係啦。史蒂芬如果有他的苦衷，就不要再勉強他了。」她這麼說。
話說完，過後一路回到朱尼的路程中，三人之間再也沒人開口說過一句話。
回到家，他虛脫地摔到床上。
「你今天還好嗎？」米蘭向他丟了則訊息問。
「沒事啊。」史蒂芬答，且為了合理化那自始至終的沉默，還扯了連串如自我防衛和
童年創傷等諸如此類的狗屁倒灶。
「你們家的聚餐如何？」史蒂芬問。
「開始吃了，我們等等要喝酒玩遊戲。」米蘭說，字裡行間滿是歡愉。半晌，「欸你
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她突然沒來由地這麼問起。
「怎麼樣的人？」
「對啊，要說實話喔！」她強調，「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喝醉了。」史蒂芬暗忖，跟著回應：「妳是個很棒的人，很漂亮，口才很好，對
朋友也很有義氣吧。」
訊息裡塞了成堆讚美，簡直要把她寫成一首詩歌。米蘭安靜，跟著轉了個話題問：「
等等可以來找我嗎？」
史蒂芬不解，跟著幽幽地回了句：「可以吧，怎麼了嗎？」
「來找我就對了。」
「喔。好吧，那妳等等聚餐結束再告訴我。」
「好，我再打給你。」她說。史蒂芬狐疑，渾不知她這時究竟又搬了什麼劇本準備上
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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