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短篇：死者的瞳鏡
終於到了跟嘉雯一起回她老家，跟她父母見面的時候了。
我的心情彷彿回到入伍當兵的前一晚，整個人因為緊張跟不安而無法入眠。
跟嘉雯交往這幾年以來，我從來沒去過她的老家，也沒見過她的父母，只知道她老家是山
裡的一座山村。
多數男生都很害怕去見女友的家長，但我跟嘉雯的感情很穩定，我們已經存好一筆結婚基
金，等時間差不多，雙方家長同意後就可以結婚了。
但我每次跟嘉雯提到這點時，她總是用各種理由不斷拖延，好像在顧慮什麼似的，是怕她
父母不喜歡我嗎？還是家裡的親戚很難搞呢？
但我跟她父母是遲早要見面的，這點她心裡很清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終於，這禮拜的連續假日，嘉雯總算同意讓我跟她一起回老家，跟她父母見面了，不過有
個前提，就是到了那個村子後，我必須按照她的指示來行動，什麼時間該做什麼、幾點之
後不能出門等等的，一切只能聽她的話做。
這讓我聯想到家禁森嚴的恐怖家長，該不會嘉雯父母的嚴格程度遠超出我的想像吧？
心裡雖然害怕，但一想到要跟嘉雯結婚，這一仗是必須要打的，我便答應了這個條件。
還好，當我開車載嘉雯回到她家之後，才發現我之前的擔心都是多的。
嘉雯老家是一座樸素的小村子，因為年輕人口外移，只剩長輩留在村裡從事簡單的務農，
他們早上會把農作物拿去山下的市場賣，過著悠哉的生活。
嘉雯的父母對我很親切，而且完全不在意我的學歷跟收入，好像女兒只要嫁得出去他們就
謝天謝地了。
附近的長輩一聽到這家人的女兒帶男友回來了，也全都一起來湊熱鬧，水果跟飯菜擠了滿
滿一桌，感覺得到這裡的人情味。
看著眼前氣氛融洽的畫面，我實在搞不懂，為何嘉雯對於回老家這件事會如此顧忌呢？
******
我們預計在村子裡過夜，明天下午再回去。
這個時候，嘉雯的指示終於來了。
「給我聽好，不想死的話晚上就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不要亂跑出去，村子裡晚上沒有什麼
好逛的，聽懂了嗎？」嘉雯一邊說還一邊舉著拳頭，魄力十足。
她拳頭的威力我已經領教過好幾次了，加上這座村子連便利商店都沒有，真的沒什麼好逛
的，於是我應聲道：「是，知道了！」
晚上我洗好澡，待在二樓房間用手機看電影時，突然聽到嘉雯父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我們去阿忠伯家一趟喔！」
「好，鏡子有帶在身上嗎？」嘉雯的聲音回應道。
「有啦，我們一直住在這裡，怎麼會忘記？」
他們的對話引起了我的好奇，出門要帶鏡子是怎麼回事？還有，嘉雯交待我不可以在晚上
出門，她的父母卻沒有這個限制，難道村子入夜後會出現那種專門欺負外地人的流氓嗎？
我把頭探出窗外，卻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嘉雯的父母剛好從下面走過去，但他們卻是用倒退的方式在前進，兩人手上各拿著一面鏡
子，藉此確認身後不會撞到東西，他們就這樣一邊用鏡子確認路況，一邊倒退著走出去。
白天的時候，我看村民們走路都很正常呀，為什麼晚上就要倒著走？是這裡才有的風俗習
慣嗎？
「你已經洗好囉？」
嘉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趕緊從窗戶旁邊離開，說：「嗯，對、對啊……」
「那換我去洗澡，你乖乖待在房間裡，別亂跑喔。」嘉雯把換洗衣物從行李中拿出來，走
進了浴室。
雖然我很想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現在似乎不是時候，等嘉雯的父母回來再問也不遲
。
沖澡的聲音從浴室內傳來，我繼續看了幾分鐘電影後，這才發現一件我一直沒注意到的事
情，那就是我的手機充電器放在車上沒拿，而現在手機的電量只剩不到10%了。
嘉雯的蘋果手機充電器跟我的手機又不通用，看來只能回車上去拿了。
我從窗邊看向車子，車子就停在門口外面幾公尺的地方，我快點拿了就回來，應該不會怎
麼樣吧？
這麼想的同時，我也採取了行動。
我快速跑下樓，走出門口，打開車門，在車上拿到充電器，然後再回到屋子裡。
本來應該是一分鐘內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卻在進行最後一個步驟時發生了變數。
當我趴在後座上找到充電器，準備往後退離開車子的時候，我身後卻傳來了異樣的冰冷感
。
山區裡晚上的空氣本來就很冷，但我身後的空氣卻彷彿瞬間降到了零度以下，不只如此，
我的背部還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像是有數以千計的冰錐插在我背上一樣。
是什麼？有什麼東西在我背後？
突然，一隻濕淋淋的手掌搭上我的肩膀，手掌上的水珠濺到我的臉頰上，我全身劇烈地開
始發抖。
「慢慢從車子裡退出來，不要轉頭，絕對不要轉頭！」
手掌的主人說話了，竟然是嘉雯的聲音。
嘉雯另一隻手拿著一面化妝鏡放到我前方，讓我能看到身後的景象。
鏡子裡的嘉雯頂著一頭濕漉的長髮，她的身體跟衣服也都是濕的，看來她在浴室裡聽到我
出門的聲音後，連身體都還不及擦乾，就從浴室裡衝出來、穿上衣服趕來救我了。
鏡子裡除了嘉雯以外，還有其他人。
那是許多張蒼白、像是死人一樣的臉孔，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睛，裝在他們眼窩裡的並不
是眼球，而是兩面小巧的圓型鏡子。
透過化妝鏡的反射，他們雙眼的鏡面就變成了沒有盡頭的圓型隧道，彷彿看久了整個人就
會被吸進去……
「你走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盯上你了，不過沒關係，從鏡子裡看到他們並不會怎樣，只
要不面對面就沒事。」
嘉雯從我身後說：「好，你先慢慢往後退，眼睛不要看其他地方，專心看著鏡子，我們一
起慢慢回到屋裡，記住，眼睛不要離開鏡子，也不能轉頭，一旦跟他們面對面就完了！」
我按照嘉雯的指示，慢慢把身體從車子裡退出來，再跟她一起藉由鏡子，像是行經地雷區
般，步步謹慎地退回家裡。
後退的過程中，那些雙眼嵌著鏡面的臉孔一直圍繞在我們身邊。
不只在我們身後，前面也有，他們在等我們露出破綻，只要我們的視線一離開鏡子跟他們
面對面，那就死定了……
******
重新踏到屋裡的地板時，我像死裡逃生一樣，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嘉雯則是很快
把門關起來，然後轉頭瞪著我：「我不是說晚上不要出去的嗎？」
「我知道，我已經在反省了……」
我低下頭說，一開始聽到嘉雯說「不想死就乖乖待在家裡」的時候，我還覺得她太誇張了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嘉雯嘆了一口氣，說：「算了，我也有錯，應該一開始就把這件事告訴你的。」
「所以，剛才出現的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村裡的長輩都稱他們為『死者的瞳鏡』，那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
這個故事的版本，是嘉雯從阿公那邊聽來的。
在以前，火葬還沒普及的時候，村子裡仍保留著土葬的傳統，不過當時的村民還有一樣特
殊的習俗，就是把死者的雙眼挖空，然後塞入小圓鏡來取代。
據說這是為了讓死者能繼續看到親人的模樣才這樣做的，當親人的樣貌反射在死者的瞳鏡
上時，影像便能傳送給死者的靈魂，讓他們在入土前能跟家人見最後一面。
這個習俗的立意是好的，卻沒人想到「死者的瞳鏡」竟然會成為村子的詛咒，還奪走了許
多村民的性命。
火葬越來越普及之後，原本土葬用的墓園反而成為累贅，多數村民開始對墓園的存在產生
反感。
好巧不巧，村子旁的山坡剛好發生土石流，把墓園掩埋淹沒了，當時的村民沒有試著挽救
墓園，反而想把墓園的土地賣出去作為其他用途，想必就是這個行為觸怒了死者們。
從那之後，死者的瞳鏡就會在晚上現身，藉機奪取村民的雙眼來報復，據說當時發現了好
幾具被挖走雙眼的屍體，嘉雯的阿公就是證人。
晚上出門唯一自保的方法，就是不要跟死者的瞳鏡面對面，所以絕對不能往前走，而是要
利用鏡子來後退，因為在鏡中看到他們是沒事的，但這樣一來眼睛就必須專心看著鏡子，
一旦分心就完了。
當地的村民已經養成晚上出門帶鏡子的習慣，就算死者的瞳鏡出現他們也不怕，畢竟他們
從小在這裡長大，已經知道如何應對了。
但對我這樣的外地人來說，晚上出門是真的會要命的。
按照計劃，我跟嘉雯在隔天就離開村子回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拜訪嘉雯的老家，也是最後一次。
像這樣晚上出門必須冒著生命危險的村子，我可沒有命來第二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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