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山村奇譚(四十五) 空山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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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好久不見。
#太久沒更新的前情提要：編劇組撤走之後，江雨寒被阿凱拎回家。夜裡夢見江伏藏當年
託孤的場景，並得知山村將有大禍，阿凱死路一條。
第四十五章 空山靈語
夜深人靜，阿凱的書桌上疊滿卷帙浩繁的《道藏》，一人獨坐翻閱。只見他眉尖若蹙，顯
得心事重重。
他想起今日在瀑布下方所見頭顱，因死者生前的龐然怨氣蓄積之故，即將形成『厲首』一
類的妖物，若不設法消除，勢成大患。
但他一向只知道使用強硬的手段降妖驅魔，不知道如何為那些不幸慘死的女孩們消除怨恨
，所以想從道門典籍找尋相關咒術。
然則道法浩瀚無窮，他翻找了許久，仍是毫無頭緒。正微微發愁，忽聞隔壁房間傳來微弱
的啜泣聲，令他心頭一震。
他立即起身走至江雨寒門外，凝神諦聽，驚訝地聽到房裡有嚶嚀低泣之聲，斷斷續續，但
十分清晰。
遲疑了一下，他抬起手輕敲房門——
「小雨，妳還沒睡嗎？」
因日間來回跋涉地形崎嶇的麒麟窟，消耗許多體力，過度勞累，她吃晚餐時差點趴在飯桌
上睡著，所以他以為她早就熟睡了。
房中並無回應，唯有幽微的哭聲夾雜著低吟，似乎在泣訴什麼。
阿凱心裡擔憂，也顧不得其他，用力敲擊房門三下示意之後，逕自開門進入。
燈一亮，只見江雨寒好端端的躺在床上，闔目猶睡，卻是蛾眉緊擰、淚如泉湧，雙手握拳
使勁抓著棉被，口中激動地囈語不休——
「……阿公！拜託你！拜託你！阿公……你一定有辦法！阿公……」
見她在睡夢中哀哀哭泣，哭到連披散在枕上的長髮都濡濕了，而且神情異常痛苦，阿凱連
忙將她喚醒。
「小雨！妳做惡夢了嗎？醒一醒！」
他坐在床沿，握著她的肩膀使勁搖晃，總算把她從深沉的夢境搖醒。
江雨寒睜開婆娑淚眼，一看到阿凱，驀然撲上來，緊緊抱住他。
「阿凱！阿凱！」
「怎麼了？」他輕輕拍撫她顫抖不已的身軀。「不要害怕，我在。」
「阿凱，不要離開我！」
她摟緊他，小臉深埋在他頸間，狀似絕望地嗚咽痛哭。他立刻感覺肩膀一陣濕潤——氾濫
成災的眼淚甚至浸透了他的衣服。
見她極度悲痛且恐懼不安的樣子，阿凱想起小時候將她一個人遺棄在廢墟的事，不禁心疼
地抱著她，「我不會離開妳，別怕。」
不知是否因為日間過度疲勞加上哭累了，縮在阿凱懷中啜泣的江雨寒，竟在不知不覺間沉
沉睡去。
她的眼角猶帶殘淚，晶瑩的淚滴水光熠熠；白皙的臉頰上蜿蜒著一道傷疤，但並不醜惡，
在銀色月華下看起來白裡透紅，像一朵淡粉微染的吉野櫻。
雖然她睡著了，雙臂卻仍緊摟著阿凱不放，彷彿怕他會在夢中消失一樣，他也就繼續抱著
她。
低頭看她安心依偎在自己懷中、狀似眷戀的樣子，阿凱深深感到困惑。
他實在不懂她的心。
那天在病房外聽到她所說的話，他原以為小雨最終還是選擇一直溫柔陪伴在她身邊的承羽
；但從對方傳給他的訊息看來，無疑承羽亦同樣遭到拒絕。
或許他和承羽兩人都無法獲得她青睞、也或許她另有愛慕的人，但既然不接受他，為何寧
死也不肯離開？
『……小雨這孩子總喜歡黏著你，我也勸過她不要這麼死心眼，她卻怎麼講都講不聽……
她說她不要離開阿凱，如果一定要逼她離開，那就帶走她的屍體好了！』小雨的姑媽曾對
他這樣說。
他不明白，小雨對他那近似眷戀的依賴，和逾於常態的關懷，究竟是出於愛情、友
情，還是親情？
但不管答案是什麼，都無所謂——無論小雨是否喜歡他，他知道自己早已放不開。
阿凱輕擁著纖巧玲瓏的嬌軀，馥郁幽雅的馨香在鼻息間縈繞，隨著呼吸的頻率一再撩動心
弦。
窗外殘月低垂，懷中人香夢沉酣，他卻全無睡意。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衣服，但因江雨寒身上只套著一件臨時跟阿凱借來當睡衣的薄T，其餘
衣物都拿去洗了，所以當她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柔軟。
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當日和她受困在麒麟窟的事。
……有道是『白沙在涅，不染自黑』，他一定是被小島田那個思想不潔的傢伙傳染了，才
會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
阿凱歎了一口氣，拉高被子替江雨寒蓋妥，無奈地繼續望著天花板。
深夜坐在病床邊緣打盹的小島田突然噴嚏連連。
他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哎呀？怎麼會打噴嚏了呢？是貓毛的關係嗎？」
回頭看看仰躺在應屬於病人的位置上睡成大字形的神使，他感到欲哭無淚。
隔天清晨，動身往麒麟山之前，江雨寒下廚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雖然只是家常清粥小菜，精緻小巧的菜碟卻也擺滿整張餐桌，菜色有：金沙綠筍、香菇鑲
肉、毛豆雞丁、三鮮鴿蛋、甜椒炒蛋、三絲牛肉、糖醋魚片……總共十來道。
阿凱走進香氣四溢的飯廳時，不禁愣住了。
「早餐而已，隨便吃吃就好，不用這麼費事吧？」
「一點也不費事，而且我喜歡做菜給你吃。」她裝滿一碗用鴨肉和骨架熬成的粥遞給他。
「昨天晚上我太累了，只能隨便煮個湯麵，對你很不好意思。」
「沒有關係，不管妳煮什麼都好吃。」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願意為你煮一輩子。」
低頭用餐的阿凱詫異地抬頭，只見江雨寒猶自浮腫泛紅的雙眼隱含淚光。
「小雨，妳……」
「你慢慢吃，我已經吃過了，先去整理要帶上山的東西。」為了不讓阿凱看到她溢流不止
的眼淚，她匆匆找個藉口離開飯廳。
等到阿凱吃完早餐，開車載她上山的時候，她已神態如常，臉上甚至罕見地略施淡妝，試
圖遮掩昨夜痛哭的痕跡。
小雨的姑媽曾對他說，養育小雨這麼多年，從未見她掉過一滴淚，即使是當年她爸爸故意
遺棄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哭。
這麼堅強——或者該說是好強、不輕易在人前示弱的小雨，昨夜為了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到底夢見什麼呢？
阿凱心中充滿疑問，但看她一副刻意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知道就算問了，她也不會
說的。
他從小認識的小雨就是這樣，不論遇到什麼難堪的、悲傷的事，都默默藏在心裡；小時候
他經常欺負她，她明明很難過，卻總是在每次見面時用一張笑臉對著他。
幼年時覺得過度乖巧柔順、宛如沒有知覺的洋娃娃一樣的小雨很討人厭，長大後才發現，
她堅強得令人心疼，可惜大概太晚了——
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一定清楚記得他曾經如何欺凌過她。這應該就是她之所以不願意
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吧！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
伯公生前常教導他：『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如今他正
以切身之痛領悟這個道理，真的是報應不爽，自作孽不可活……
「阿凱，怎麼了？」坐在副駕駛座、望著窗外風景的江雨寒聞聲轉頭看他。
「沒事。」阿凱有些無力地回應。
「你胸前的傷會痛嗎？有沒有去看過醫生？要不要緊？」
她以為阿凱突然嘆氣是因為胸痛的緣故。
「沒什麼。」雖然妖狐在他胸前留下掌印，但有神尊護體，不為大礙。
「真的沒什麼嗎？」她愁眉深鎖，憂形於色。「你可不能騙我，我一直覺得很擔心，那個
黑色的掌印看起來好可怕，我陪你去醫院檢查好不好？」
她深切的關懷讓他心中一陣悸動，但隨即告訴自己別再自作多情——待人溫柔和善是她天
生的個性使然，並不是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情愫。
「不用了。」
「喔。」雖然放心不下，但阿凱淡漠的語氣和表情告訴她——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
她也不敢再多說。
小時候，疼愛她的阿公事事庇護著她，所以她不懂得看別人的臉色，總是任性妄為，就像
她因為喜歡阿凱而一直死纏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帶給他困擾。阿公逝世後
，爸爸也棄她而去，備嚐世情冷暖的她才學會察言觀色。
車子行經險降坡的時候，她猛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請阿凱停車。
她指著懸崖邊的蘆葦叢，「那邊有時候會出現一個幽靈，你知道嗎？」
阿凱看向她所指的地方，搖搖頭，「不知道。」
荒山野嶺浮游靈體原本就很多，只要「它們」不作惡，他不會去注意這種小事。
江雨寒告訴他，蕭巖把她綁去沉潭獻祭那天遇到的少年阿兵哥之事。
當對方抓住她的手時，她曾隱約感應到那位阿兵哥腦海中殘存的影像，可惜被蕭巖打斷了
，不然她應該可以知道阿兵哥幽靈口中念念不忘的『阿姨』究竟是誰。
看到那個淒慘的幽靈那麼執著的樣子，她真的好想幫祂。說不定心願達成之後，祂就可以
成佛了，不用繼續在這荒林山野間徬徨。
可是那天祂被蕭巖嚇到逃之夭夭，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再遇見？
「我沒聽過這件事，但如果是妳說的那個年代，我阿公可能知道，回家後幫妳問問。」阿
凱說。
「謝謝你，阿凱！」
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阿凱總是幫著她。
「不用客氣。」
到達麒麟山後，兩人並行在翠澗狹徑。
由於數天前才進行大規模搜山，原本草木莽莽、枝蔓橫生的山路幾乎被踏平，行走起來並
不困難，但阿凱還是謹慎的緩步慢行。
她知道以阿凱的身手，以及他對這片山林的熟稔，大可行步如飛；見他不著痕跡地配合她
的腳步，江雨寒心裡十分感激。
四周風光晴好，亮晃晃的日光朗照山野，山徑兩側叢生的月桃和蓮蕉各自綻放粉白艷紅的
花朵，生意盎然的攀藤植物也紛紛開著蒼綠的細碎小花，在樹梢枝頭隨風搖曳，時時散發
清雅幽香，一派靜謐祥和的景象，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江雨寒看著周圍的景色，隱約覺得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阿凱，我能和你昨天說的那位山神大人見面嗎？」
阿凱搖搖頭，「老樹公的氣息非常微弱，而且對於我的呼喚沒有回應，可能是因為傷勢沉
重，無力現形了。」
「那還真糟糕，我們一定要趕快找出這座山瀕臨死亡的原因。如果麒麟山恢復正常，身為
山神的老樹公一定也能好起來吧！」
「希望。」他面露愁容。除了老樹公之外，也為另一件事感到憂心。「我們再去麒麟窟看
看情況吧。」
「好。那些困在瀑布下方的遺體，真的沒有辦法打撈上來嗎？一直泡在那裡也太可憐了。
」
「意外慘死的人怨氣奇重，加上麒麟窟的特殊地形，在深潭中凝聚成一股惡煞，若不先消
除她們的怨念，強行打撈，恐怕變成『厲首』作祟。」
「厲首？」她第一次聽到這名詞。
「人死後的怨念和戾氣集中在頭部，配合地氣作養，就會變成像防空壕裡那種人頭狀的妖
怪。」
「原來防空洞裡的那些怪物真的是人頭。」她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想不通以前企圖獨闖防
空壕的勇氣到底是誰給她的。「那要怎麼消除她們的怨恨呢？她們死得那麼淒慘，一定很
不甘心……」
「我還在想辦法。」
「曾經在寺院修行的小島田先生也許可以幫忙，可惜他的腳受傷了，麒麟窟的路這麼崎嶇
，他一定無法前來。」
「那傢伙……」一提到小島田，阿凱腦海瞬間浮現一些不好的回憶。
「怎麼了？聽你的語氣，好像不太喜歡小島田先生。」江雨寒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別跟那個思想不潔的傢伙走太近，會傳染。」
看阿凱認真蹙眉的樣子，引得她不禁笑了出來。
「怎麼會呢？小島田先生是很好的人。你還在為了巫女服的事情生氣嗎？小島田先生有特
別跟我道歉，他說他不小心拿錯了。」
「拿錯？」阿凱眉頭皺得更緊了。「……反正妳離他遠一點。」
江雨寒笑了笑，沒說什麼。
她也不知道小島田先生從哪裡變出造型那麼奇特、完全不合身的巫女服，不過她相信他沒
有惡意就是了。
越接近麒麟窟，颯颯山風越發嚴寒刺骨，江雨寒不自覺拉緊身上的外套和圍巾。
風聲夾帶水聲持續不斷刮過耳畔，風勢猛烈時如怒如吼，風勢較弱時則如泣如訴。
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自谷中傳來，兩人不禁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腳步趕往麒麟窟。
他們遠遠看到蕭巖在潭邊空地設置了法壇，自己則穿戴火居道士的法服、法冠，手持三清
鈴，朝向瀑布的方向唸唸有詞。
他念誦的音量不大，但大概是山風助響，偶有一些片段傳入江雨寒耳中。
「他在唸什麼？」雖然他們距離法壇頗遠，但她唯恐驚擾對方，刻意壓低聲音。
「七神赦罪咒。」阿凱凝望瀑布下方呈現黑色的深潭，神情有些複雜。「看來他想淨化麒
麟窟。我們走吧！」
雖然如今他對蕭巖十分反感，但仍不得不承認，蕭巖在建醮解冤等傳統道教科儀方面的能
力，他是望塵莫及。
蕭巖既已出手，就無須他多事。
阿凱不由分說地拉著江雨寒離開麒麟窟，循著來時路往回走。
「凱，為什麼不跟蕭伯伯打聲招呼？既然我們的目的一樣，也許我們可以在旁邊幫忙……
」
「我不想看到他。」阿凱冷冷的說。
「是……是因為我的關係嗎？」江雨寒顯得有些怯然。
小島田告訴她，蕭巖把她推下麒麟瀑布的時候，阿凱狠狠的揍了他師父一拳，並且揚言從
此師徒二人恩斷義絕。
她不敢相信阿凱竟為了她和自己的師父斷絕關係，但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她會覺得非常良
心不安。
她不能諒解蕭巖企圖犧牲她的冷血行徑，可是也不希望阿凱因她而師徒反目，因為她感覺
得出來，蕭巖雖然對阿凱很嚴厲，但同時也十分愛護他，要是阿凱哪天遇到危險，身為師
父的蕭巖一定會設法保住他的。
「那個人罪不可恕。」想起蕭巖將小雨當成人柱的事，阿凱怒上心頭，神情冷肅。
若非念在多年師徒恩義，他對蕭巖的恨必不是區區一拳就可以勾消。
他那罕見的可怕表情，讓江雨寒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柔聲勸道：「不要為了我的事生氣，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既然我沒事，你也不要再責怪蕭伯伯好嗎？」
「凡是傷害妳的人，我絕不原諒。」
「我自己怎麼樣都沒關係，我一生所求，只有阿凱平安無事而已。」她由衷地說。
阿凱幼年遭逢大劫、差點喪命的時候，她曾向北辰帝君許下願心，希望用自己的命換阿凱
無恙，至今初衷不改。
「小雨……」
阿凱不自覺握緊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正想說話，霎時驚風驟起，天空倏忽暗雲密佈，大
有風雨欲來之勢。
淒惻的陰風夾帶穿林度葉而來的不明呢喃，聲如細絲般鑽入耳膜，刺心鍼肺。
「這是什麼聲響？」江雨寒悚然一驚。
「山靈的聲音。」
阿凱口中的山靈，泛指深山老林間的各種精怪魍魎。
『鵂鶹歲久能人語，魍魎山深每晝行』，在這遺世獨立的荒山絕嶺間，往往有成精的山鬼
林怪出沒，有時還會現形捉弄誤闖入山的人們，甚至是把人誘拐到匪夷所思的地方去。
那些山鬼林怪，被村民稱為『魔神仔』，每當有人在山上迷路失蹤，他們就會說是被『魔
神仔』帶走了。
對經常協尋被『魔神仔』抓走的人的阿凱來說，這些超自然現象早已是司空見慣。
正欲捻訣施咒鎮壓，江雨寒卻急忙阻止——
「先不要，我想聽聽看山靈在說什麼。」她側耳傾聽風中傳來的訊息。
山靈之聲藉著風力傳來，卻也在凜凜朔風中破碎散逸，細語紛雜不成片段，她雖豎起耳朵
、集中心神諦聽，仍然聽得不甚清楚。
江雨寒困惑地偏著頭，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聽到什麼？」他輕聲問道。
從小修習的咒法雖然可以有效地鎮壓、驅除山靈，但無法讓他和那些精怪溝通，他也從來
沒有想過要去理解『它們』在說些什麼。
「……那聲音好像小嬰兒在學說話的樣子，我聽不懂，只有聽到幾個一直重複的字眼。」
江雨寒猶疑地說。「好像是在說『很暗』、『好暗』、『好暗』……」
「好暗？」阿凱下意識環顧四周。
此時風勢疾勁、雲捲如濤，原本亮麗的陽光在雲翳之下顯得有些黯淡。
她也跟著四下張望。「是指哪裡很暗呢？」
只見有著羽狀細葉的銀合歡處處叢生，白色的頭狀花序在淡淡日影中看似一顆顆細巧可愛
的小雪球；遍生一地的紫花藿香薊也開滿了花，像在山坡鋪上一條花團錦簇的毛毯。
再看看山徑左側的樹林，樹葉幾乎掉光了，黑褐色的枯葉厚厚地堆積了一地，樹梢卻仍保
持著鮮活翠綠的顏色。
不用靠近細看，她也知道那是小花蔓澤蘭或俗稱日本菟絲子之類的寄生植物。
葉蔓恣生的攀藤植物爬滿枯樹，有如一張濃綠色的細網緊緊包覆住整座樹林，直到樹木徹
底死亡之後，枝繁葉茂地取代亡者生前的樣貌……
江雨寒突然被自己心裡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阿凱，來！」她緊握著阿凱的手，跑進樹林裡。
林地裡的腐葉堆得比腳踝還高，踏著那些潮濕的葉子像踩進爛泥坑。
攀藤植物過於密集的枝葉在樹冠織成天羅地網，致使陽光完全照不進來，不見天日的樹林
魆暗異常，瀰漫著一股糜爛腐朽的瘴癘之氣，呼息間感覺有點噁心。
「我居然一直沒發現……」她的神情有些懊喪。「難怪山神大人說這座山即將死去……我
想是因為樹林枯死了。」她哀傷地說。「你看這片樹林，樹木都死光了，其他地方想必也
都是這樣，我記得昨天看到麒麟窟附近的樹林也都枯了。山上的樹一旦死光，鳥獸沒有食
物來源，自然也活不了。」
「什麼原因造成的？」阿凱伸手輕觸身旁的老相思樹，只見樹幹已腐，樹身卻仍糾結著密
密麻麻的藤蔓。「難道是這些攀藤植物？」
江雨寒點點頭，「過於茂盛的小花蔓澤蘭會遮蔽光線，讓樹木照不到陽光，掉在地上的種
子也沒辦法發芽，其他寄生植物更會吸取樹上的養分……沒想到這座山的情況已經變得這
麼糟……」
她若有所思的走出樹林，右手仍不自覺緊緊牽著阿凱的手。
「你看，現在麒麟山上長得最多的，只剩下排他性很強的銀合歡和一些雜草而已，大樹是
幾乎看不見了，也沒有新長出來的小樹，銀合歡的抓地力不如其他樹種，所以這座山土石
流越來越嚴重，一下雨就到處崩塌。」
「下山後，我立刻找人來處理這些藤蔓。」
「這些植物一旦接觸到地面，很快就會重新生長、越長越多，所以砍下來之後，一定要徹
底燒掉才行。」她不放心的說。
「清除這些植物，麒麟山就能恢復生命力了嗎？」
「我不敢確定，或許山的死亡有其他因素，但我想一定會有幫助的。」
「那就好。只要能救回老樹公，任何方法都必須一試。謝謝妳，小雨。」
「別這麼說……」
阿凱的目光讓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頭，這才發覺自己還緊拉著阿凱不放，連忙鬆開手。
一抬眼，只見陰暗的樹林深處有一張灰白的臉孔，正凝視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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