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1詛咒(2)
拉開鐵門，將門口「休息中」的牌子翻到另一面，深夜的咖啡館Think Coffee開始營業了
。
今天晚上陸續來了幾位熟面孔的客人，其中有幾個人想坐吧檯中間的位置，但今天晚上我
要把吧檯的位置保留給幾位重要的人，所以只能婉拒這些客人的要求，並送上甜點補償。
吧檯前的座位，是保留給我高中時期一起打遊戲的死黨，逸群、佑宸跟仕奎的，我約他們
今天晚上一起來Think Coffee相聚，同時我也想跟他們確認，他們有沒有注意到「-1的詛
咒」這件事……
當上警察的仕奎因為要值班而無法前來，不過逸群跟佑宸都只有今天晚上有空，所以我還
是約了他們兩個來店裡。
約好的時間到了之後，逸群跟佑宸兩人很準時地一起從店門口走進來。
現在想想，我們幾個在高中時沒什麼特長，唯一的優點就是都很守時，而且我們是在遊戲
的影響下養成這個習慣的。
我們以前玩的線上遊戲不像現在的手機遊戲，打開就能自動掛機。當年打公會戰、解任務
什麼的都要很注意時間，如果遲到了，公會可能就因為少了你的戰力而落敗，所有裝備都
會被敵方公會搶走，這在當年是欲哭無淚的一件事，因為以前我們對一個遊戲的熱愛是絕
對真誠的，公會就是我們的一切。
看到兩人走進店裡，我早有準備，馬上將他們最喜歡喝的飲料端到吧檯上，招呼道：「歡
迎光臨，口味都沒變吧？」
「哇！你還記得我們愛喝什麼喔？」
佑宸坐到黑糖珍珠鮮奶前方的位置，拿起杯子馬上吸了一大口，一臉享受地咀嚼著珍珠，
我知道他最愛喝珍奶類的飲料。
身材微胖的佑宸現在是保險業務經理，年薪是我們當中最高的，雖然梳著油頭、穿著高級
西裝的他看起來有點油條，但我知道他的本性是個勤奮的老實人，每筆保單都是靠紮實的
服務成交下來的，他以前玩遊戲最愛當補師，每場戰鬥總是毫無怨言地在後面幫我們補血
，默默奉獻。
一旁的逸群則是拿起旁邊的蜂蜜檸檬喝了一口，他的臉馬上因為檸檬酸而皺成一團，不過
我知道他就愛這一味。
對電腦特別內行的逸群現在是職業小編，負責幫好幾間公司管理粉絲團，其中也有粉絲數
達一百多萬的大型粉絲團，逸群是我們當中腦袋動得最快的，他以前是我們公會的最強術
士，最擅長用各種干擾魔法讓敵人生不如死，在公會戰正面交鋒之前，敵方的技能總是在
抵達戰場前就被逸群全部封鎖起來了。
今天沒到場的仕奎則是我們當中個性最陰森的一個，他不只在現實中很少講話，在遊戲的
公會頻道上也很少發言，但他的遊戲實力卻是最恐怖的，職業為刺客的他，常常整場戰鬥
中看不到人影，結算的時候卻發現他是拿最多人頭的，以仕奎的個性來說，當警察實在不
適合他，實在很懷疑他值勤時是怎麼跟民眾溝通的。
老朋友見面，話匣子也聊得特別開。
我們從以前的趣事聊到現在的時事，現在PS5有多難買、R星到底什麼時候出GTA6、小島秀
夫可能跟前東家合作重啟《沉默之丘》的傳聞等等，跟遊戲有關的話題都聊過一遍。
眼看氣氛差不多了，我將藏在桌下的畢業紀念冊拿出來，放在桌上說：「喂，你們還記得
這個嗎？」
「這個？」佑宸看到畢業紀念冊的封面後，整張臉垮了下來：「吼，都這麼多年了還拿這
本出來幹嘛？你不知道我們這個年齡看到畢業紀念冊只會覺得很感傷嗎？」
頭腦敏銳的逸群很快察覺我另有目的，他瞇著眼睛問我：「就知道你找我們出來一定有事
，是不是有同學跟你借錢不還，要我們幫忙找人？」
「沒有啦，只是想考一下你們的記憶力。」我將畢業紀念冊翻到我們班的那一頁，說：「
接下來我會隨機指班上的同學，然後請你們說出對這位同學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做得到嗎
？」
佑宸抓著後腦杓，有些意興闌珊地說：「可以是可以啦，只是我們都畢業十幾年了，很多
事情早就……」
「沒關係，就試試看嘛。」
沒時間讓他們猶豫了，我快速將手指壓向畢業紀念冊上的個人照，問：「喏，你們還記得
他嗎？」
「靠，這個不就是你嗎？」
「不錯喔，那這個呢？」
我接著又點名幾位同學，就算講不出印象深刻的事情，逸群跟佑宸都能回憶起幾件相關的
事，例如這名同學的個性、成績等等，看起來一切順利，不過真正關鍵的部分現在才要開
始。
我將手移動到下一個同學的照片，問：「那這個人呢？」
「……嗯？」
一看到這位同學的照片，他們兩個的表情突然徹底愣住了。
我很清楚他們此刻的感受，因為我手指著的，就是12位名消失的同學其中之一。
「想不起來嗎？那這個呢？」我將手指移向下一位同學的照片。
逸群跟佑宸都講不出話來，他們的表情面如死灰，就算是面對完全不會寫的期末考考卷，
他們的臉色也沒這麼難看。
「劍輝，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逸群問。
我把前幾天宇康來找我的事情，還有宇康所說的「-1詛咒」全都告訴他們，若不先讓他們
親眼見識這種現象，他們鐵定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吧。
聽完經過後，佑宸一個一個在畢業紀念冊上數著，一邊說：「1、2、3……真的是12個，
不會吧，這12個人我真的完全沒印象，他們真的是我們班的嗎？」
「團體照都一起拍了，當然都是我們班的呀。」逸群用右手壓著額頭，說：「問題是，我
們為什麼會一起遺失這12個人的記憶？」
「根據宇康的說法，這12個人並不是一夕之間不見的，而是每年一個，慢慢從我們的回憶
裡不見的。」我說：「我不知道宇康是如何發現的，但這種現象確實發生了。」
佑宸將畢業紀念冊翻到最後一頁，那裡有著許多同學的紀念簽名，其中也有消失的同學的
簽名。
我看著那些簽名的筆跡，突然有一個疑問冒了出來。
那些從我們的記憶裡消失的同學，他們是真的從世界上不見了嗎？還是仍好好地活在某處
呢？
如果他們還存在著，那他們知道自己是被遺忘的那一群嗎？還是、還是說……
突然，有個可疑的假設出現在我腦裡。
那12個同學，會不會是自願消失的？
每年的時間一到，覺得沒必要存在於別人記憶裡的人，就會消失……
儘管只是胡思亂想，但這毛骨悚然的想法很快占據我的大腦，為什麼我會有這種可怕的假
設？
「班上同學的聯絡資料，你們還留著嗎？」
逸群的聲音把我拉回到現實，我用力晃了一下頭，擺脫掉剛剛那誇張的想法。
佑宸說：「本來有留幾個同學的手機號碼啦，但我後來換過好幾個門號，現在除了你們之
外，其他人的資料都丟了。」
我的情況也差不多，十二年的時間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交友圈跟通訊習慣，而且很多資料
就算要找也找不回來了，因為多數都存放在奇摩家族跟即時通裡面，而這兩者現在都停止
服務了。
「唉，要是奇摩家族跟即時通現在還在就好了，至少有更多資料可以查。」我發出感嘆。
「對喔！我們班以前有創一個家族，我都忘了！」佑宸也拍著頭說。
逸群卻突然安靜下來，他的眼睛不斷在畢業紀念冊上打轉，好像在盤算什麼計劃。
沉默片刻後，逸群終於說道：「如果……我們班的奇摩家族真的還在的話呢？」
「怎麼可能？不是終止服務了嗎？」
「我有把資料備份下來。」逸群說出驚人之語：「不只是奇摩家族，還有MSN、即時通、
無名小站這些，每項服務要終止前我都有備份的習慣，畢竟都是自己的青春，而且不知道
什麼時候會用到。」
逸群的眼睛散發出興奮的光芒，我也難以忍住衝動的情緒，從腳趾頭到身體都在發抖。
奇摩家族在2011年中止服務時，我其實是沒什麼感覺的，反正現在有這麼多社交軟體可以
用，不缺這一個。
但我們現在卻要回頭把家族的資料挖出來……那感覺就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沒有人知道
會帶來什麼後果。
******
午夜十二點剛過，佑宸跟逸群一起離開了Think Coffee。
佑宸明天還要上班，逸群則是要回家找奇摩家族的備份資料，因為逸群不確定備份資料收
在哪一個硬碟裡，所以要花時間找一下。
「找到要馬上通知我喔。」我對即將離開的逸群說，逸群則對我比了個大姆指。
兩名老友離開後，我恢復咖啡店老闆的角色來專心服務客人，在凌晨到天亮的這段時間，
才是這間店生意最好的時刻。
忙到凌晨三點左右，店裡的電話響了，剛好在電話旁的我很快接了起來：「喂？」
「是我，我找到家族的備份資料了。」是逸群的聲音。
「真的？」我難掩情緒上的激動，聲音也稍微大了點。
我的音量引起了店裡客人的注意，我揮手跟大家致歉，又繼續問逸群：「有什麼發現嗎？
」
電話那頭的逸群突然陷入沉默，這時我才注意到，剛才逸群的語調異常鎮定，好像暴風雨
前的寧靜。
「你準備好了嗎？」逸群問。
「要準備什麼？」
「做一下心理準備就對了，你電話不要掛，我有傳幾張照片到你的手機，你先看一下。」
逸群指示道。
我拿出手機，果然看到逸群用LINE丟了幾張照片給我。
我點進對話框，隨著手指的滑動，那些照片由下往上、一張張進入我的眼球。
突然之間，我的視線跟大腦完全斷訊，無法連接了。
因為這些照片正在顛覆我對於我自己的認識，我被搞糊塗了……照片裡的人是我嗎？真的
是我？
逸群的聲音繼續從話筒裡傳出來：「這些是我在家族的相簿裡找到的，是你的帳號上傳的
。」
「是我上傳的？」我喃喃地說。
「沒錯，你的網路暱稱從高中到現在都沒變過，所以我認得。」逸群說：「不要說你，連
我也覺得腦袋快爆炸了……這到底是怎樣啊？」
「……我也不知道。」
我深呼吸一口氣，重新再看向那些照片。
首先第一張照片，是一張在網咖門口的合照。
但是那張照片裡卻有五個人。
除了一起打遊戲的我、逸群、佑宸跟仕奎之外，還有一個女生站在我旁邊。
以十二年前的標準來說，那是一名很可愛的女孩子，她的髮型跟裝扮跟當時剛出道的張芯
瑜有點相似，都是甜美型的女生。
如果她只是站著一起合照，那還嚇不倒我，但她在照片裡卻是緊緊依偎著我，我的手也摟
著她的腰，兩人一起看著鏡頭露出笑容。
不只這張照片，逸群傳來的照片中，還有好幾張是我跟她坐在一起玩電腦的照片，逸群他
們雖然也有入鏡，但他們在照片裡都變成了陪襯，我跟她才是主角。
另外還有幾張在教室及校園裡的兩人合照，我跟她在照片裡的互動都很親密，完全就是男
女朋友的樣子。
我把手機放下來，然後把畢業紀念冊拿到桌上翻開，透過長相的比對，我很快找出了這名
女同學的身份。
她的個人獨照下方印著「顧燕彤」這個名字，但這三個字對我來說一片空白，因為她也是
從記憶中消失的12名同學之一。
可能是我保持沉默太久了，電話那端的逸群擔心地問：「劍輝，你還好嗎？」
「等一下，讓我搞清楚這些照片代表的意義，當時班上一起打遊戲的不只我們四個，而是
還有一個女生，總共五個人才對，而且她看起來……好像還是我的女朋友？」
「目前來看，是這樣沒錯。」
「搞屁啊，原來我交過女朋友嗎？」
本該是舉臂歡呼的時刻，我卻覺得全身無力，我竟然交過女朋友！但我卻想不起來跟她有
關的任何事情，有什麼事情是比這更悲哀的？
既然奇摩家族有這些照片，畢業紀念冊裡面怎麼沒收錄？難道我們後來分手了嗎？
我再次觀察畢業紀念冊裡的每張照片，發現只要有合照，那名叫燕彤的女生都會待在我旁
邊，雖然動作沒有很親密，但還是能感覺出來我們是一對的。
大概是因為畢業紀念冊是要製作給全班看的東西，所以負責整理照片的同學才會避開情侶
恩愛照，只把普通的合照放上去吧。
「……逸群。」
「嗯？」
「我不知道-1的詛咒到底是什麼，但我想找到那些消失的同學。」我說：「最重要的是，
我想找到她。」
「早知道你會這樣說了，我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逸群發出奇妙的笑聲，他早就料到我
的反應：「我從家族的備份裡找到不少聯絡資料，你有空來我家一趟吧，我會幫你的。」
「等我店打烊，天亮後就過去。」
我握緊話筒的手不知不覺間越來越用力了。
管你什麼-1詛咒，我要把屬於我的記憶找回來。
******
早上七點，Think Coffee的打烊時間到。
有時候我會多賣幾杯咖啡給剛出門上班的客人，並延後營業到八點，但今天我不想這麼做
，我只想快點把東西收一收，然後去逸群家跟他會合。
在我打烊工作都完成、準備離開店裡的時候，店裡的電話響起來了。
我以為是逸群打來催我的，所以沒想太多就接起來，但我從話筒裡聽到的卻是另一個人的
聲音。
「劍輝嗎？」對方問。
「宇康？」我驚訝回應。
宇康上次來的時候，我跟他並沒有交換聯絡資訊，他應該是從Google地圖查到我店裡的電
話再打過來的。
「你聽我說，上次我跟你講的那個……我們班的詛咒，你還記得嗎？」宇康的聲音很不清
楚，他好像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聲音有點沉悶。
「喔，關於那個詛咒，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本來想跟宇康說我們這邊的發現，沒想到宇康卻搶先一步插話道：「不要去。」
「什麼？」
「我必須先警告你才行，不要去找那些不見的人，去的話……」宇康的聲音突然斷斷續續
的，好像講到一半被外力強行阻止。
「-1的真面目……他會來……」
「宇康？你說什麼？」
喀，電話掛斷了。
在電話斷掉前一秒，我清楚聽到了宇康最後傳來的聲音。
那是像玻璃之類的東西破碎的聲音，還有宇康竭盡全力發出的吼叫聲。
他似乎正在拼命跟什麼對抗。
我馬上回撥電話給宇康，一連打了十幾通。
但宇康一直沒有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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