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極短篇：非同類、對不起
(1)非同類
有一次從北部開車回南部的時候，因為路途實在太遠太累了，開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
的眼睛已經累到睜不開來，因此決定到休息站去小睡一下。
「好，就睡一個小時，十一點半再出發！」我把車窗放下三分之一來透氣，設定好鬧鐘後
就把駕駛座的座椅完全放躺，安心地睡著了。
不過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車窗外的環境異常的安靜，一點汽車的引擎聲跟遊客的談話
聲都沒有。
我馬上挺身坐起來，拿起手機看時間，發現已經半夜兩點多了，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了
四個小時，而手機的鬧鐘竟然完全叫不醒我。
我下車活動身體，有在車上睡過覺的人都知道，在車上睡太久對身體的關節可是一種折磨
。
舒緩四肢後，一陣絞痛馬上從腹部傳來，感覺是要拉肚子了。
我抓過車上的衛生紙馬上往廁所跑，在跑進廁所的途中，我注意到整個停車場只剩我一台
車，整個休息站只有我的腳步聲在響著，有種闖入異世界的感覺。
就算現在沒有遊客，但廁所裡的燈每顆都亮的死白，讓我的眼睛對光線的變化有些適應不
良，我瞇著眼睛隨便找了一間隔間，進去開始解放。
隨著噗嚕嚕嚕的落水聲，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種突然的便意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在我準
備沖水的時候，意想不到的聲音出現在廁所裡。
上一秒鐘，廁所明明還很安靜，下一秒，許多人的喧鬧聲跟腳步聲突然衝進廁所，就好像
有一整台遊覽車的觀光客擠了進來。
「這麼晚了還有觀光客嗎？」我疑惑著，然後伸手按下了沖水按鈕。
嘩啦一聲，當我的馬桶發出沖水聲時，外面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了。
但這跟原本自然的安靜不一樣，這次的安靜像是刻意的，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講話。
就像我們原本在學校廁所裡跟同學毫無忌憚地聊天，突然發現老師在隔間裡大便，只好尷
尬地閉上嘴一樣……現在廁所裡的氣氛就是這樣子，原本在外面吵鬧的人發現這裡存在著
一個「非同類」後，就全都不再說話了。
穿上褲子之後，我慢慢推開廁所的門，外面是仍然亮得死白的電燈，還有空蕩蕩的走道跟
小便斗，沒有半個人影。
剛剛發出喧嘩的那些人似乎在幾秒鐘的時間全都跑光光了，但我轉頭往停車場看，一樣只
有我的車停在那裡，聽覺跟視覺相互產生衝突，讓我的頭開始痛起來。
我走向洗手台打開水龍頭，先把手洗乾淨，然後再低下頭用雙手捧著水來沖洗自己的臉，
我腦裡一邊想著剛才那些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在車上睡太久，腦袋還沒完全
甦醒嗎？
我用冷水搓揉著臉龐，等我將手放開、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不管我的腦袋有多想睡覺，
現在全都清醒過來了。
在剛才的沖洗過程中，有許多積水累積在洗手台裡變成小水漥，而透過這些水漥的反光，
我看到了那些人。
還有其他人在這裡，而且不只一個人，有很多人，他們圍在我旁邊、圍在我身後，在水漥
的反光下，每張慘白的臉孔都緊盯著我。
水漥反射出的畫面一閃而過，我只瞄到那麼一眼，我不敢去看第二眼，我怕再看一眼，他
們就會發現我看到他們了……
我摒住呼吸關掉水龍頭，抬起頭轉身，眼前的走道是空的，沒有人，但我知道那些人其實
就在我旁邊，就擋在我前面。
我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穿過走道走出廁所，回到車上發動引擎，用最快的速度開車離
開，我實在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了。
(2)對不起
我負責經營的小火鍋店，最近常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而那些電話內容多半都是粗暴
無禮的內容。
「黃○倫，還錢來！」
「再躲沒用！今天不還錢，我們明天就會去找你！」
店員一開始接到這些電話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把電話轉給我，跟電話那頭的討
債人溝通後，我耐心解釋這裡是一間火鍋店，店裡也根本沒有黃○倫這個人，看來是有人
借錢時故意留下我們店裡的電話，而且還借了不只一筆，所以才會有這麼多討債的人打過
來要錢，依這種情況來看，這個黃○倫應該是還不出錢，跑路去了吧……
我不只對每個打來討債的人解釋，還對他們發出邀請：「我說的都是實話，要是你不相信
的話，歡迎到我的店裡來看看。」
或許是被我身為老闆的氣勢所震懾，打電話來討債的人最後都能理解我的處境，在道歉下
結束對話。
但我並沒有對那些討債的人說實話，因為我其實是認識黃○倫這個人的。
他五年前曾經在我店裡打工，店裡的人在這五年已經換了好幾輪，只剩我還記得他。
算算年齡，他現在應該也四十五歲了，年齡跟我差不多，儘管歲數相近，但五年前他來店
裡應徵的時候，對我總是很客氣，很尊敬我這個老闆，工作上沒什麼問題，是個很刻苦踏
實的人。
我跟他很少聊天，因為我知道像他這樣年紀的人會來這種小店打工，往往都有不得已的苦
衷，我以前也經歷過，所以很清楚。
他離職時跟我說，有個開工廠的朋友那裡有個五萬的職缺，他想過去做做看，所以就走了
。
但他離職後想必又歷經了不少風波，那間工廠搞不好也倒了，他才會到處借錢，甚至在債
主那邊留下火鍋店的電話來混淆視聽……
新年前夕的某個夜晚，我想讓店員們早點回家跟家人相聚，所以讓大家提早下班，剩下簡
單的收拾工作我自己來搞定。
就在我獨自在店裡收尾時，門口傳來鈴鐺作響的聲音，那是有客人進門的聲音。
明明鐵捲門已經拉下一半，打烊的牌子也轉過來了，怎麼還有人來？
我走出廚房一看，看到一個好久不見的身影站在櫃檯，正是他。
他看起來跟五年前一模一樣，稱得上粗壯的身材、靦腆的笑容，好像他這五年都沒離開過
。
不過一看到他，這些日子被討債集團騷擾的憤怒就全湧上來了。
「喂！黃○倫！你還敢來我這裡啊，你知道你在外面做的事給我造成多少困擾嗎？」
我走到他面前就開始教訓他，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錯誤，過程中沒有反駁半句話，而是低
著頭被我罵，一直到我罵完後，他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老闆，對不起啦。」
「你這次回來就是特地來跟我說對不起的？」
「嘿啦，灰熊拍謝啦。」
我把情緒發洩完，看他這副模樣也不忍再罵他了。
「時間那麼晚了，吃過了沒？」
「……」沒有回答，那就是還沒了。
我揮揮手，叫他自己找個座位坐，然後回廚房裡整理食材，準備用個小火鍋給他吃。
我煮火鍋的時候，一邊注意著座位上的他，只見他將雙手放在桌上不斷搓弄，一副非常緊
張的樣子，像他這種樣子的人我見多了，那是準備要開口借錢的前兆。
「喂！黃○倫啊，你這次回來是不是還有別的話要跟我說？」我低下頭繼續在火鍋內加食
材，一邊問他。
若是他真的開口跟我借錢，我也會借他最後一筆，請他好好運用，然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
「沒有了啦，這次就是回來跟老闆你說聲謝謝……還有對不起的。」
「真的假的？沒別的事要跟我說了？」
「……」
「真的需要什麼幫助就說出來啦，我也是過來人，看你之前在我這邊這麼努力的人情上，
我還是可以再幫你一下的。」
「……」
他突然不再講話了，我感覺有點怪怪的，抬起頭一看，發現他已經不見了，整間店只有我
一個人。
我端著煮好的火鍋，放在他剛才坐的座位上，然後在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空空的座位，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看來他是真的來說再見，還有道歉的。
果然，我隔天就在新聞上看到一篇有人在車內燒炭自殺被發現的新聞，雖然新聞上沒詳細
報導死者身份，只提到死者是一名黃姓男子，但這已經足夠了。
我進一步看更詳盡的報導內容，死者在車上死了幾個禮拜後，昨天晚上才被警方發現。
而警方敲撬開車門發現屍體的時間，就是他昨天晚上出現在我店裡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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