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道: 大飛往事--蜘蛛

看板marvel作者skyowl (貓頭鷹)時間3年前 (2020/06/09 14:08)推噓147(147推 0噓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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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兒少不宜防雷這一篇花比較多時間，因為一旦寫定後，等於畫好供奉「起點」，有點緊張。 https://imgur.com/WQ5iZeE

本篇時間軸，不放棄繪圖夢想。 Ψ 大飛從沒完整跟人提過，那次奇遇始終深埋心中。他這人再窩囊、再被天下辱罵是背骨仔沒差，但真的不想被笑編故事、畫唬爛，所以多年只默默放在心中，關於47年前秋日於五穀宮內的所見所聞。姑且就當老番顛故事聽聽吧。那是1959年，三十年赤潮末，天下之役血戰方酣，大風起兮雲飛揚、雷奏鳴。「通通閃開，別在那礙手礙腳的！」五爪青龍低空掠過，繪師大吼勘比旱雷，28歲鄭海納是真的緣投，真的大聲。他駕龍飛馳，霹靂大作下五穀宮前廣場炸成一片狼藉，四處橫飛岩石與泥塊，彩蝶般的紅衣裳、焦黑脆裂桃木劍、燃燒亂竄的妖魔、正道修士屍骸成山堆。「小海，你殺人啊，引雷小心一點！」震碎耳膜的轟然龍吟，部隊趁勢於奔雷中搶攻大廟，準備一口氣攻下樂園戰略要地，那時耳邊嗡嗡作響，啥都聽不到，幾乎要聾的登天宮宮主也在陣中，負責衝鋒送死的海天子邊跑邊哇哇叫，電流翻騰、陣陣煙硝，道士髮髻燒成黑人頭，捲成深咖啡色花菜的大飛敏捷穿梭於前線，用五鬼搬運陣與紅繩線屢屢建功。「閃電不長眼，自己注意。」騎龍小海回首高聲幹罵，「姓門的都死哪去啦！」吼！浩瀚龍身猛然輾過農田，天雷肆虐下妖魔部隊潰不成軍，僅剩露本相的虎姑婆弓身虎嘯、頑強奮戰，同時神龍擺尾颳起「咻－咻」暴風，呼嘯掃往五穀宮的燕脊屋頂，可徒勞無功，廟宇有強力結界保護，吃了好幾發天雷也無恙，極為難攻。咿－倏忽間宮廟門敞開，一頭直立的漆黑大野狼緊抱裹於斑斕巫袍男人奔出，巫師白皙臉龐點斑斑血漬，昏厥的歐陽酉像個小男孩，被賴明月若母親般呵護出逃。「大夫在哪，快救救人啊！」狼嘷淒厲。他們是第三組被擊潰的「攻堅隊」，不料華家最驕傲的狼與巫也無法攻克，現場將士面面相覷，不知還有誰能與廟內「魔劍」一戰，隊中年逾60歲也被拉上戰場的老道長嚇得一屁股跌坐地，「袂當進廟裡，嘿『薄皮仔』，他又返來啦！」「袂當跟他打，會死不完的啊！」耆老修者曉得廟裡邪修厲害，一一面色鐵青。傳說紅劊魔劍神出鬼沒取人首級，劍花殘影宛若紅檜樹林，活躍世紀之交。後來華家紀載改為劊子手的「劊」。外有惡虎，內有魔劍－－是天下之役最後一道關卡，過不了，東方永無寧日。「一群卒仔。」年輕氣盛的鄭海納跳下龍背輕叱，只見廟門大開，對方似乎正邀請下一組攻堅，喚龍人可不怕，但是黑人頭大飛忽爾搶先一步，一拂塵掃開鄭家的小後輩。「誰卒仔，給我閃開去對付虎姑婆。沒大沒小。」「歐吉桑，你先去旁邊把髮髻梳好再來吧。」鄭海納才要跟他爭誰出征，大飛已「颼」地發動五鬼搬運陣，高速切入五榖宮還順手推上廟門，只聽後頭老道長聲嘶力竭：「大飛，袂當跟他打，會死的！」小海是年輕一輩希望，門家輸誠、佛門抗爭、要從體制內保護地方的宮廟，未來只能靠他了，怎能讓鄭海納死在這？要死也該讓這過氣的海天子歐吉桑去死。碰！五穀宮廟門重重闔上時，大飛終見到剃髮、長辮、棗紅長袍馬褂的瘦高男子，男子碰面就露出古怪微笑，「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好久，飛仔仙先生。」大飛扭扭手腳熱身，挑挑眉，不懂他在扯甚麼，「原來我海天子還沒過氣？」「是呀，我家女兒……說過很多關於你的代誌。我一直在等你。」廟內殷殷燭光，幽暗欺凌光亮，大飛稍稍打量紅劊平行背負的漆紅長劍，劍長五尺不好對付，機會稍縱即逝。海天子緩緩拔出後腰六御左輪槍，嘴上繼續鬼扯。「真的假的，原來我這麼多仰慕者，所以我可以叫你丈人爸？」「輩分不太對。」紅劊失笑，向大飛毫無戒心伸出右手，長滿厚繭的指頭上有一尾似馬陸的小蟲蠕動不止，正隱隱冒出黑氣，他憂心忡忡道，「飛仔仙啊，阮跟你說，以前這土地上除了部落尪姨的菁仔外，沒有太多蠱咒，時代又變了。」完全不懂紅劊在說啥，大飛還是笑呵呵，隨意陪聊，「我看時代在變，人心不變啊，所以我說你女兒貴庚，大飛今年四十有七，未娶某，剛過完生日……」日字未了，紅劊目光瞟向手中蟲子一剎那，大飛「嘩」地閃身至敵方身旁，鐵拂塵狠狠揮出，可更快迎上他的是出鞘魔劍，「噹」地劍光閃動從斜後橫斬肩頸，他低頭閃避，霎時另一柄劍又從反向刺來，像變戲法從他不可思議死角躥出。「你要多注意那姓歐陽的巫師。」完全來不及轉換六御銃殺陣，只能用五鬼搬運迴避，一口氣拉開距離，可神廳也就那麼大，而紅劊那一雙魔劍如水影折射般，本來五尺、交起手時七尺、時而一丈三，好似永無極限。大飛深吸一口氣退至廟門，見紅劊沒跟來馬上拔槍上膛。鏘！「看槍！」古銅幣彈出彈匣，中天北極紫微大帝分靈如隕石撞地球，瞄準他剃高額頭狙擊，可一霎間魔劍點出，分靈一分為二噴向兩旁，寒冷劍茫飄忽刺來，如繁花盛開，吃驚的海天子慢了一拍，當劍客驀地躍至身後劍光再閃，五鬼陣已來不及轉換。「怎麼可能！」 1959年大飛還未修八卦通天陣，陣法再熟稔也會有一兩秒鐘轉換「空檔」，對付一般鬼怪，扣扳機、搬位置、搬完再上膛，綽綽有餘，但現在面對的是神出鬼沒的薄皮仔，大飛的慧眼通竟只能捕捉到他一抹抹淡淡殘影，好像騎單車追火車。紅劊抓準空檔一劍摜破，大飛回身只來得及閃第一劍，「開甚麼玩笑！」－－為了登天宮的囝仔們，他都願意投降了，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死在這！妙不可言的第二劍倏然斬至太陽穴旁，直挑雙眸，雙眼映射萬丈妖異赤光，海天子一對慧眼不放棄怒瞪那一點寒茫，旋即「滋、滋」兩聲第二劍斬落也撲了空。「好！」見大飛破掉自己殺招，紅劊大喜過望－－他定然看到幾秒後的自己。生死一線的道士僅微微偏頭，劍尖輕滑臉龐，根本不須五鬼搬運陣，只微微踏出一步，就正確踩斷敵手下一秒位移後的死角，未卜先知之時，陣法轉換完畢，霎時間熱燙燙槍口抵上紅劊後腦勺，可同一時刻，魔劍也穿過腋下與大飛鼓動喉結僅差一釐米。你開槍、我出劍。海天子驚喜交加，暗忖：「我剛看到了未來？」「總算搞定，收工。」紅劊突然收劍回鞘，轉身「呼－」地將長辮甩回後頸，瀟灑走回關聖帝君神壇前拿起茶碗一飲而盡，露出欣喜微笑，「恭喜你，飛仔仙，你真的擁有天眼了。」「你不怕我開槍？」大飛不解，槍口依舊瞄準對手。抹淨嘴角的邪修搖頭微笑，自顧自說莫名其妙的話，「雖文獻古籍上對慧眼升到天眼的方法各異，但大多指向瀕死、渡劫甚至死而復生，很不實用吧？」大飛愣站原地，又把這過程看了兩遍，像收音機回放。他真的能看清楚未來。「你還不信？」紅劊「嗆」地再次抽劍，劍鋒映上他的雙眼綴有點點金芒，果真是天眼徵兆－－傳說上看三界、下窺古今、無所不觀、無所不視。可他好像只能看接下來幾秒。「典籍也有紀載，天眼還有『真假』之分，不太懂，來試試看就知道。」冷汗涔涔的大飛喘粗氣再次詢問這古怪敵人，「到底想怎麼樣、想幹嘛？」「說了，在等你，等擁天眼者『闚天文之秘奥，究人事之终始』，你看！」紅劊平舉長劍，劍指大飛後背緊靠的廟門，廟門猛地「嘩」一聲再次敞開，嶄新木門泛異色光澤，像彩虹多次折疊附於上頭，他隱約察覺這是門咒，尋思會不會紅劊神出鬼沒就靠門咒？可還來不及多想，海天子注意力全被廟外景色吸引。廣場不知為何改頭換面，早不是剛才的殺戮戰場，龍、虎、士兵與妖魔都不見。門咒．天闚五穀宮外的白晝一眨眼成黑夜。不對，應該說，外面根本不是原來的五榖宮。「太毛斷，這是在看影戲嗎？」兩扇廟門寬度能看到有限，只能望見天地一隅。正對大飛百米外是另一座三層大廟緊鄰山崖，一見聳立牌樓，他立刻認出那是南14區八角鎮奉媽祖「給天宮」，凡塵七星墜地廟宇之一。可又有一點懷疑，因為廟旁樹林一蓬一蓬狂亂生長，道路也沒整平，荒野碎石砂礫滿布，大飛印象中他小時候20年代就不是長成這樣。應該說他印象中給天宮從沒這麼「原始」過。紅劊淡淡的聲傳來，「你看到的是上上個壬戌年，舊曆五月十一，酉戌之交，」「你到底玩甚麼把戲？」夜色茫茫，給天宮廟口旗海飄揚，明顯可看出兩邊對壘而劍拔弩張，在沒有路燈的照明下，大飛只能透過一把把火炬搖曳，曖昧不明的火光沐浴下一窺究竟。正對他的黑旗上五爪青龍栩栩如生，若點睛就能飛天。過去，大龍王殿方圓百里寺廟都插滿這一面旗，是橫霸東方的「青龍旗」，時光流逝下已漸漸消逝。此時與青龍旗併列的是未見過的白旗，白旗繡一頭構圖對稱的大烏鴉，烏鴉振翅舞爪似要擒獵物，雖陌生仍可望見旗下清一色罩紫黑馬掛，是早年門家族人的裝束。「畫龍鄭家、北門之家聯盟，對上佛道『求道軍』。」紅劊悠然如電影旁白。背對大飛者各個無精打采，竟是難得站在一塊的佛門與道派修士，標誌性的兩儀旗與金黃卍字倒是多年未變。求道軍所有人頭垂低低，好像正打盹，比起對面摩拳擦掌的鄭家與門家族人，氣勢輸一大截。就在此時一記聲如洪鐘暴喝傳來。「畫龍鄭家，當家鄭湧泉在此，不驚死的人，儘管上來！」昂首闊步的虯髯大漢鬍鬚雪白，赫然自稱上一代喚龍人鄭公湧泉，響噹噹名號是大飛從小誓言要超越的傳說修士，眺望他在火光下赤手空拳，赭墨點上鐵鎚那麼大的拳頭，雄赳赳叫陣，「絲真人，今日媽祖婆見證這鬥陣，你可有毋過意？」大飛一下懂了。是「神前鬥法」，神明為證下，彼此賭上信仰、氏族與尊嚴決鬥，是20世紀前修界常態，各寺廟因布施捐獻、信徒信眾、神通大小而起爭執，有時兩邊積年累月仇恨太深還會爆發群毆「械鬥法」，幹起來就是降魔杵、桃木劍、銅幣跟佛珠滿天飛，紅頭巾、黑頭巾、斷手腳一地滾，小飛仔最愛去隔山觀虎鬥，精彩得很。這傳統到上人全境稱雄才慢慢式微。華家來後，秩序會規約第1條開宗名義「聚眾行蔑神械鬥屬非法行為」可當場拘捕，想蹲萬鎮塔歡迎繼續，才完全消失。「大目降乃山林之地，奉島嶼為母，不須渡海庇佑，何謂媽祖，我不認得。」這聲音低沉、尖銳、雌雄莫辨，挾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儀，像他只要開口就能葬送成千上萬生命，雖求道軍死氣沉沉若行屍走肉，但他一出聲瞬間壓過鄭門二家。「絲真人，停止用你的邪術蠱惑控制人心，這一鬥陣可以避免，立即停手！」鄭湧泉吼聲如炮竹，但大飛目光完全被出列的絲真人奪去，一襲半僧半道的古怪大掛袈裟，背對天闚看不到他面孔，卻依然能感受到一股熾烈的氣場，在暗夜中比火炬還耀眼，最為突出的是他頂上雙髻高高飛揚，跟在場辮子頭大相逕庭。－－如果當時有看清他的臉，可以不用走那麼多崎嶇路，可惜天不從人願。「蠱惑？甚麼是蠱惑，佛、道、龍、門本不屬於這一塊土地，越洋而來，我們仁慈收留你們，讓你建立起廟宇、佛堂與宮殿，但你們憑甚麼封印原土地的神祇精怪、憑甚麼喚媽祖眾神七星墜地、憑甚麼乞丐趕廟公，驅逐土地本來主人？」「沒見笑，真龍乃天命所引，龍降之處萬民供奉是理所當然，自古從來如此！」鄭湧泉縱聲長笑，舞墨繪龍一氣呵成，轉瞬饕餮、囚牛、狻狔一排高壯兇猛龍子列陣殺氣騰騰，神前鬥法一觸即發。絲真人纖細的右手慢慢滑出一串一串黝黑的銅幣，外圓內方，他操著生硬的腔調，有如鋤頭與鐵犁高速磨擦發出奇異噪響。「供奉我，亦有恩庇。但別扯甚麼披荊斬棘、橫渡黑水洋、驅逐瘴癘鬼、冒險犯難帶來神明教化，沒人拜託你們，這也不需要你的神，滾吧，現在就滾，我不管你供奉主在京、在關外、在天竺還天庭，反正不在這，滾，這從不是你們家。」－－蜘蛛的家在這頭，你們在那一頭，你划船來封印我，什麼道理？「殺！」鄭湧泉不再做口舌辯解，長嘯令下，張牙舞爪上百頭龍子如古戰場騎兵衝鋒，一下「嗄、嗄」如潮水洶湧淹向孤零零的絲真人，可他只氣定神閒平舉起右臂，上頭銅幣「劈啪」將神靈榨乾後如天女散花噴灑開，「叮噹、叮噹」互相碰撞聲不絕於耳，狂暴龍子登時像遭格林機關槍處決的無助戰俘一般破碎成滿地濃墨。「妖術！」鄭家破口大罵。古銅幣咒．零始滅魔陣大飛看傻了。47歲的他目睹神奇的古銅幣像流星雨海量滑夜幕，八卦為底、融七星、六御、五鬼與四帝，不須任何轉換時間，百花齊放謂為神蹟。當時的海天子剛掌控六御陣沒多久，全然無法理解絲真人在「做甚麼」，就像只見過牛車的村童才認識新奇的單車，你卻要他懂得蒸汽火車如何奔馳一樣艱難。天方夜譚。「我不僅給你們立足地，還天賜良機成願，供奉我，這裡會是美麗之島。」絲真人語調清淡幽雅，但染滿鮮血的手臂開始無差別掃射，也不管甚麼神前鬥法不鬥法，古銅幣一一貫穿畫龍獸後，冷酷轉往鄭家、門家手無寸鐵的族人射擊，廟前空地驚叫、尖叫、慘叫連連。鮮血染紅了土地，不論百年前後都是一個樣。「姦你娘哩，大家一起上啊，幹掉他們！」「絲真人不要臉垃圾鬼，神明會譴罰你！」「神？」兩家精銳全數上陣，斑斕天閂、烏黑地閉林立防禦，血盆大口的饕餮、殺人不眨眼狻狔撲咬連連，殺聲、龍吼與哭號聲聲震天響，但這一頭佛道修士卻還如木偶一動不動，而絲真人也只矗立原地，悠然道：「我不怕你們這些征服者的神。」他左掌傲然指向絢麗的夜幕，一抹鮮紅閃電撕裂夜空，電光大作卻無雷聲，大飛認出來那是喚金翅大鵬鳥的咒。華家曉得這咒可喚神佛本尊，威脅甚大，因此明文禁用，凡抄寫咒文、閱讀相關文獻都要關萬鎮塔，並紀載蔑稱「群魔蔽日」。直至給天宮前慘嚎與血肉紛飛中，大飛才豎起耳聽聞絲真人吐出此佛咒名諱。靈山朝宗．九目帝君大蜘蛛妖從龜裂地表中探出首級，張開腳，八條樹幹粗的長腳爬滿密密麻麻黑箭矢，腳尖如刀刃撕裂山川田野，剽悍的門鄭二族人頓時如螳臂擋車，龐然巨魔輾來只能鳥獸散，驚怒交加多人斃命當場，這妖魔出土竟比給天宮還高一倍有餘。「飛仔仙，你看清楚，有五顆眼能喚出蜘蛛妖本尊，有六顆眼，天下噤聲。」濕汗淋漓的大飛被紅劊嗓音拉回現實，看不可一世絲真人高踞碩大蜘蛛腦上，一一嵌入六顆眼，射出六道罪孽邪茫籠罩天地，傲視全場的他既是仙也是魔，右手滅道、左手喚神，一霎如瀑白絲快速凝結成網，覆大地巨網拉開，網中端坐蜘蛛魔王，佛道修士如傀儡戲偶纏上圈圈細絲禁錮、垂吊、操控，完全聽令於蜘蛛。「姦你開基祖！」空地大亂如屠宰場，墨血四濺染紅鄭湧泉的白鬚，在場唯喚龍人還能一戰，他叫來鄭家族人，該族人灰頭土臉，但眼中滿滿勇氣，袒胸露背、手持利刃來到族長面前迫不及待高誦：「四海畫龍，願吾鄭家興隆，陰陽長虹，立千秋大功！」激昂的族人毫不猶豫，引刃洞入自己鎖骨並一刀垂直割至心臟，熱血怦然狂湧，灑上鄭湧泉畫龍的雙手，「窸窣、窸窣」低沉啜飲聲響起，眨眼間殉道者化為一具乾屍。滿面肅然的族長闔眼低喃，禱告時皺紋瘋狂抽動，不捨之情一覽無疑。「真龍永遠記得鄭家子弟們的付出。」吼！吼吼！再睜眼時，沖天霸氣陡然上騰，鄭湧泉右手指天，霎時頭頂電閃雷鳴大作，直穿烏雲電光如長茅刺下，炸得大蜘蛛妖發出尖銳鳴叫，大飛剛才在五穀宮見過的青龍纏渾沌霹靂，再現於眼前，一口氣破雲俯衝至給天宮上空，龍吟響徹雲霄。畫龍咒．青龍舞九天「絲真人，納命來！」鄭湧泉熟稔驅龍掠過地表載走滿場族人，顯然比小海熟練百倍，天雷轟鳴、閃電一道接一道，一下連十九道斬落，可沒有一人被流彈炸成黑人頭，精確無比勘比外科手術刀，唯大蜘蛛妖身軀冒出沖天濃煙，烈火熊熊焚燒如太陽墜地，就連自信滿滿的絲真人都差一點被擊墜，終於這魔王的聲調有了起伏，不再平平淡淡。「讓你在『供奉』跟『反抗』間抉擇，你反抗，但反抗後還是得供奉，在滿目瘡痍中供奉，你的子子孫孫都將因你不自量力受害千年。我說最後一次，現在就滾回海另一邊去，或供奉我，不然……」絲真人掌中滾動出第七顆翡翠石，「咕嚕」一聲流入大蜘蛛剩下的窟窿中。「妖孽，天譴來了！」鄭湧泉振臂怒吼，青龍霸道起飛，無數落雷傾盆翻下，好似蒼天震怒，黑夜一下亮如白晝，轟轟隆隆電光如萬箭穿心，但七顆綠瞳怒瞪滿天金光，絲真人絲毫不畏懼張開雙手，右手捏一枚古銅幣、左手掌一串沉香佛珠，他志在挑戰蒼天。嗡！一陣隱隱約約的地鳴傳來，大飛沒分神，他確信自己完全沒有分神，但忽然甫升空的青龍就傾倒一方，龍哀鳴、人悲泣，背脊上族人如下餃子一顆顆墜地，淒厲慘叫遍野時他還沒搞懂絲真人施了甚麼咒，但下一秒狂風吹拂，甚麼都沒了。只剩爆炸。「絕對不能讓他拿到七顆眼睛。」紅劊的話他完全聽不進去眼前光景過於恐怖－－給天宮龍柱斷裂、朱門被從框中扯飛、二樓以上撕裂如紙片；滿山樹木連根拔起、山崖轉眼破碎如融化刨冰；大地瘋狂搖動，除大蜘蛛妖所站之處全數坍塌成砂礫粉末，方圓百里完全被震波橫掃夷平成一覽無疑的空。佛道雙重．大千三十六顛「只有苦難等著你們，你們這些征服者看清楚，看清這塊土地百年來的怒。」祂製造了地震。真龍墜地、地牛翻身，那是最後的畫面。「你在看我嗎？」於毀滅中睥睨蒼生的九目帝君，忽然轉過碩大腦袋瓜，祂的聲音像機器齒輪轉動的噪音，那種很毛斷的金屬音，七顆眼正瞅著天闚後的大飛。看著未來的自己。怎麼可能…… 「你可以再靠近一點。」七顆眼一亮一滅閃如繁星，「最終因入魔而亡者。」怎麼可能？不可能。 1959年的大飛沒留心祂當時說的那兩句，能看到快100年後的光景？不可能，是巧合。直到他慢慢熟悉天眼運作，還有里和村淪陷那年的SK2的廣告才恍然大悟。那是九目帝君的神諭，不像他只當乩身閉眼寫神諭，他睜眼講出神諭。祂洞悉了百年，猖狂預言、神蹟盡現，那是最後的絕唱。五穀宮廟門「碰」一聲闔上，大飛呆若木雞，在原地不發一語，後頭的紅劊不等他心情平復，幽幽道：「這就是我想給你看的，請你一定要阻止他，不要讓蜘蛛成陰陽界黑暗中的支配者。如你所見，他的天眼或許已看到現在、未來的你。」－－你能看蜘蛛滅世，蜘蛛也瞧你如何阻止。汗流浹背的大飛不知該哭還該笑，「別說笑，這種『真神』先人怎麼封印的？」怎麼可能有人能封印？君臨天下的神性、無視一切魔性，永恆烙印在大飛的眼球中，右手滅道、左手證佛，陰陽兼容下不論大千世界還是三十六天通通操之於手，連真龍都輕易擊潰。1862年九目帝君。蜘蛛。黑暗中的支配者。紅劊沒正面回答，慨然一笑，「你得娶一個好妻子，最好神通不差。」大飛不懂，目睹令人心寒的末世光景，才忽然恍悟萬鎮塔那一首歌謠的真義。五隻眼睛看見些八腳大仔破土揭六隻眼睛看見些白絲結網惦惦歇七隻眼睛看光光天崩地裂苦難當「絕對要阻止收集蜘蛛眼的人。」紅劊離開後，天下之役也走向終點。五榖宮光復，部隊長驅直入山中，樹倒猢猻散下阿胭也倉皇逃命去。秋末冬初，戰爭結束，和平到來，果真就如紅劊所料：門家上繳六鎮寶器讓華烜騰分封有功修者，華家首飾、五穀宮髮簪、鄭家銀鐲、北門雙戒、西佛項鍊、南道耳環，並立規為六位常務委員的法定寶器。紅劊說的一一被驗證。 1960年春天，大飛開始監控寶器擁有者，他下定決心這一生都要阻止這足以滅世的魔王重臨。這是他的使命，也做得不錯，寶器一代代人流轉下來，都在大飛的暗中操作下安然無恙，他甚至成功在1988年的中山樓，遏止了巫王歐陽酉。這就是老番顛最後的故事。「甚麼鬼，你以為你是諸葛四郎大戰魔鬼黨喔，哪來的大蜘蛛妖，白癡！」可惜沒有人相信，沒人相信被掩埋的歷史，但他還是甘願踏上監視蜘蛛之路，或許是他對現實的逃避，對佛門、華家、赤傘魔他都無法堂堂正正與之對抗，被辱罵卒仔、背骨仔、投降主義者，不如就找個隱藏黑暗的對手自我安慰也好。血姬、上人、祝融算甚麼，他們能移山填海嗎？在九目帝君前根本不值得一晒。大飛很會欺騙自己，必須欺騙自己，不然怎麼辦？承認自己是廢物活下去嗎？或許監視蜘蛛，只是逃避的藉口，他得有一個比反抗秩序會更崇高的目標，就算沒人信。連自己弟子也當師父畫唬爛，于小雄說他只是在五穀宮做了一場夢。「拜託醒醒好不好，夜狼把阿牛頭都打破了，你他媽跟我講蜘蛛妖頭有多大？」沒有帝君，有也被封印了，就像小蘭的故事，「蜘蛛妖被門神打敗了」就這樣。不對，一定有，不能讓人收到七顆眼睛，會天崩地裂的。大飛不斷逃避，也一直去努力，自詡蜘蛛獵人。然後呢？最後還是一敗塗地，後半生47年，比他前半生47年更賣力搏鬥，還是功虧一簣，藥石罔效。海天子這生就這樣一事無成？羅蠍獲得兩顆項鍊之外的眼睛，是銀髮簪，跟他最不願意見到的銀耳環。得道，沒有。證道，無法。阻止蜘蛛，失敗。保護弟子，失敗。這一輩子，完全失敗。 94歲的老頭能怎辦？只有瘋癲、只有墜魔。 Ψ 艋舺寺指揮中心，傾圮倒塌。滿場燃燒的古銅幣飛彈下，魔化大飛瞄準狼狽不堪的于英雄，已失去人性。叮噹噹噹噹噹！熟悉不過的銅幣碰撞，一生一切存在與努力成果都被推翻，窮盡一切還是徒勞無功，百年一無所成的老人，超越絕望的大飛只剩入魔能填補缺憾。通通毀了！「于先生，退到外面來啊！」趁門王玉蘭的封鎖破開，羅蠍、岳熔等人紛紛撤到中殿，唯于英雄充耳不聞，靜靜凝視師父，他師父也怒視著他－－他一生的驕傲，要不是小雄與阿牛，他當年早跟華烜騰同歸於盡。他不該這樣對自己，不該。無法原諒、無法原諒于英雄跟蜘蛛勾結，那是他下半生苟延殘喘的原因，就這樣被徹底踐踏，不可原諒。喀答！最後一次上膛後片刻寂靜，于英雄嘴角顫抖，不發一語。大飛將零始滅道陣意外還原，或許是因為在他往後歲月中，慢慢理解絲真人所做有多艱難，理解蒸汽火車為何能快飛，要比單車複雜多少，在垂垂老矣大腦中視為最顛峰的外道，但最終在入魔之時才達成，更讓他絕望，海天子終其一生還不如絲真人一條右臂。可嘆！可悲！砰！「師父……我們回家吧。」最後一次扣扳機，他聽到小雄開口，大飛渾身一顫，那一年仨戰的回憶一瞬湧上心頭，老人手腕俐落一翻改變了彈道，一串鏗鏘碰撞聲，沒有一發打中于英雄。－－師父好可惜啊，你差一點點就贏啦！－－師父最敖，下次一定讓他們輸了了。大飛醒覺過來，魔性完全消退，再也無法算準子彈碰撞的所有軌跡，只聽「嚓」一聲，一枚燒灼銅幣血淋淋嵌進他眉心，瞬間將混沌不明、無法悟道的大腦燒乾殆盡，仰面朝天，可惜在寺內看不到老天爺，悟不了道的老人只能感慨一笑。「毛斷、太毛斷，袂曉。」頹然倒下，在失去意識前忍不住點評這94年人生。－－我們回家吧。即使滿是遺憾，可大飛這次闔眼比47年前甘願一點，至少弟子都長大成人了。傲氣十足的于英雄張大嘴巴，無聲哭嚎，「咚」一聲跪地，雙膝壓到好幾枚還燒燙燙的銅幣，手腳並用爬向老師父屍身旁，失神痛苦抽噎，「師父、師父……」「大飛，好走。」小蘭低頭嘆氣與老友告別。咻！倏忽間一挺長槍從傾倒牆後飛旋射出，刺穿大飛衣襟拖行拉走屍體，在場大能都沒防到這一著，唯小紅傘緊急攔截，赤傘疾呼：「老太婆，留住屍體！」千錘百鍊的大能的屍首當人柱或舍利子，妙用無窮。鐵槍「吱喳」如麻雀碎語，門咒刻印散發如水波的瀲灩，開始快速流出的墨汁凝固「生長」出一頭騎黑馬、頭罩竹籠的騎士，騎士義無反顧拋下屍體，暗紅斗篷「嘩」一甩將大飛死去後正散失的兩魂收攏，同時老人七魄隨風而逝。「龍門循環？」見到霸子復活從鐵槍「長」出來，小紅傘恍然大悟，忍不住調侃，「放下大飛的那兩魂，你又當回強盜啦，亞男，這樣做歹事，我要把你阿母賣掉喔……」剎那，門神迅速橫過天閂斬下，黑馬嘶嘶鳴叫起跳慢了一步，後腳被硬生生斬斷「剝」一聲墨汁流瀉滿地，騎士當機立斷跳馬，翻身握住鐵槍狡黠一笑。「沒差，趕快賣，我比較喜歡我阿爸！」門神跟赤傘兩個老油條搭配下，小傘掩護卡位、天閂倒旋回砍「噹啷」一聲連同霸子右手跟槍頭一齊斬斷，但對方也不戀戰，淡藍光芒再次綻放騎士杳然無蹤。「她是甚麼人？看起來是門咒的……閥門。」霸子這一手搶劫乾淨俐落，門神也是第一次見到此咒，唯赤傘一點都不意外，輕嘆：「不用管她，破掉閥門刻印也就玩完了。她不是人，只不過是一個生不出男孩的母親跟低賤為奴的父親融合出的……某種咒術衍生物。」畫龍門咒．閥閱麒麟大施主「羅網循環」編織不破大網；二代胭脂主「不死循環」造就不滅金身；與門中不斷重生之龍的「龍門循環」，並稱陰陽史上最難破解的三大循環咒。可門亞男，不過是遺傳母親殘暴嗜殺、繼承父親對陰陽界責任使命的一頭怪物罷了。－－胭脂主，您能賜我孩子嗎？一個男孩。沒有子嗣無法入家祠，曾存在的一切都會消失，遑論自由。－－那妳需要的是供奉，不是孩子。戰情陡然生變，于英雄跪地一言不發，司瑜、岳熔與羅蠍看魔道內鬨袖手旁觀，而此時大飛命殞，再次壁壘分明的正邪迎向2006年北府保衛戰最後一役。斷垣殘壁戲台上，決定天下氣運走向的六位要角，業已到齊五位。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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