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我是死神, 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43)

看板marvel作者GroveStreet (jerseyfan)時間4年前 (2019/10/19 16:12)推噓124(124推 0噓 5→)

留言129則, 107人參與討論串1/1

前言：番外篇的最後一章共計數萬個字不想吊版友們胃口，因此決定直接分上下兩篇po上故事即將進入尾聲，希望大家會喜歡:) ※ 〈我是死神, 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番外篇〉最終章　末世天堂（上）時間到了中午，凱斯奇校園內的鈴聲響起，學生們不約而同地收拾起書包，奔跑出教室門口，到置物櫃放下不必要的雜物之後，再往餐廳的方向靠攏，一路上吵吵鬧鬧、嘻笑追逐，這是他們每天中午的例行公事。距離上次發生全校轟動的集體昏厥事件，已經過了一個月之久，雖然仍有少數師生無法走出陰影，但多數人已逐漸淡忘當時的噩夢情景，再度回歸日常生活。餐廳內，朵拉、彼德、莉莉與尤金一如往常坐在同一張桌子，邊吃著午餐邊閒聊著；萊恩與馬修依舊圍繞在朵拉身旁，不斷出言獻殷情，試圖博取她的好感。「莉莉。」「嗯？」「卡琳她真的轉學了哦？怎麼這麼突然……」尤金問道，嘴裡同時咀嚼著馬鈴薯泥。「你可以先把東西吞下去再講話嗎？」莉莉忍不住對他白了個眼色，接著說：「沒辦法… …卡琳一直覺得她在廁所裡撞見的怪物是真的，再也不敢回來，她的爸媽只好幫她轉去新的學校。」「嗯……」「不過用不著為她擔心啦，我前幾天才跟她見過面，她的模樣看起來好很多了，只需要再一點時間就能恢復了吧。」莉莉這一番話，不只是說給尤金聽，更像是給予同桌摯友們的安慰。尤金又將話接了過去：「而且說到在學校裡作惡夢這件事，我們可有經驗了，對吧彼德？」「唔……噢。」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點到，彼德不由得露出錯愕的表情，支支吾吾的接不上話，低下頭來繼續吃著午餐。莉莉與尤金對看一眼，兩人聳了聳肩，繼續閒談著別的話題。跟以往相比，彼德的話明顯變少了，而且看起來似乎信心全失，遠不如過去的敏銳與機靈。莉莉與尤金只當他也是受到上次事件的影響，雖然感覺奇怪，但也沒有對他多問什麼。朵拉用叉子吃著餐盤中的沙拉，靜靜聆聽眾人聊天的內容，很少參與到話題當中。她努力想要拋下過往，讓生活繼續前進，但母親慘死的畫面，以及瓦列佛公爵灰飛煙滅時坦然的模樣，卻又一再折磨著她的內心，猶如遭到鎖鏈束縛，揮之不去。身為一名白女巫，她的確擁有強制讓自己忘記一切的方法，但她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時間差不多了，我跟尤金先回教室哦！」莉莉微笑地說，又對尤金使了個眼色。尤金馬上意會過來，牽起莉莉的手，與她一起離開了餐廳。萊恩與馬修仍努力想引起朵拉的注意，卻發現朵拉的態度愈來愈冷漠，兩人也只能摸摸鼻子，有點喪氣地先後起身離開。整張桌子就只剩下彼德與朵拉兩人，但尷尬的氛圍還是沒有減退。以往面臨這種處境時，都是彼德會率先開口，兩人之間的氣氛立刻就會活絡過來，但這樣的光景已經不復存在。這也是朵拉感到痛苦的原因之一。「彼德……」「唔？」聽到朵拉叫了自己的名字，彼德又是一驚，抬起頭來望向朵拉，臉色微微脹紅，害羞之情一覽無遺。朵拉的內心感到糾結，但她不動聲色，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問：「今天放學之後，你有想去哪裡走走嗎？」「都……都可以呀。」彼德的眼裡流露困惑，安靜許久之後，才說：「我想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好了。」「嗯，這樣也好。」兩人接著陷入一片沉默，都不再說話。午餐休息的時間已接近尾聲，彼德意識到時間不早，馬上站起身來，用帶有遲疑的語氣說：「我……我先回教室了，晚點見？」「嗯。」遙望男孩離去的背影，朵拉低下頭來，面色顯露出濃烈的憂傷之情。過去一個月來，不論朵拉如何嘗試，也無法讓彼德想起有關自己體內另一個存在的任何記憶，連帶著他的性格也變得截然不同。或許這副純真憨厚、扭捏害臊的姿態，才是彼德真實的模樣。她心裡明白，那個過去為她所深愛著的彼德，永遠不會回來了。那個被瓦列佛公爵附身時的彼德。此時的餐廳裡已經沒有其他任何人，僅剩朵拉獨自坐於餐桌前，陷於無盡的惆悵當中。一陣風從窗戶吹來，讓她那夾雜著雪白髮絲的秀髮隨風飄逸。忽然，她感覺到那股異樣的強烈感受，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後。（是誰……？）朵拉立即繃緊神經，雙拳緊握，回身擺出抵禦的動作。當她見到來者的樣貌時，不禁感到一愣，頓時又鬆懈了下來。儘管記憶有些模糊，但她還是記得眼前那身穿短袖與短褲的純黑西服、短髮上頂著一對小惡魔角的男孩。「啊……是你？」朵拉的聲音有些疑惑，但又蘊含著些許懷念的感覺。「好久不見，白女巫朵拉。」巴比揮手打了聲招呼，接著將雙手插進口袋裡。「希望沒有打擾到你，有些重要的事，必須找你討論一下。」 ※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快就再度回到這個地方。這棟屋子是伊恩與蘿西塔一家人的住處，也是我在上次得到前所未有的假期時，待了一整天的地方。而這一次的舊地重遊，所要造訪的對象也是一樣。叩叩叩─── 照慣例地，我又輕敲了窗戶三下。屋內客廳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小女孩，立刻奔到窗戶邊迎接我。「哈囉！」血腥瑪麗對我揮手打著招呼，臉蛋上掛著一抹甜美笑容。她穿著一襲水藍色的兒童連身洋裝，紅褐色的捲髮左右各綁了一個蝴蝶結造型的純白緞帶，腳上穿著精緻的花色童鞋，對她一身的裝扮有著不錯的點綴效果。 ……為什麼我要對她的服裝穿搭作出評語呢？真是莫名其妙。「嗯，你好。」我用右手食拇指骨的指尖，輕點了一下黑袍的帽緣，對她微微致意，隨即發現自己似乎正下意識地閃避對方炙熱的視線。自從上次離別時，她對我做出了親密的舉動之後，我就無法再用昔日的態度面對她。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彆扭的時刻了。然而，她對於我的意外造訪，卻感到十分開心的樣子。伊恩一家人都外出工作或上學，只留下她獨自看家，或許她也感到有些寂寞。「你又放假了嗎？」血腥瑪麗一臉燦笑地對我問道。我微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怎麼可能……這一次來，是有重要的事想告訴你。」「嗯？」她用那雙藍寶石色澤的漂亮眼眸望向我，接著又俏皮地眨了眨眼。我頓時感到愈來愈不自在。勉強平息了波動的情緒之後，我用最短的時間，告訴她關於我真正的來意為何。當血腥瑪麗聽完了我說的話之後，臉上的喜悅之情逐漸消退，閉上眼來，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而她如此反應，也在我的意料之內。良久，她終於開了口。「這一刻，依舊還是來了……」她的聲調聽起來無比的嚴肅與沉穩，與之前那小女孩般的稚嫩嗓音完全不一樣，讓我不禁感到一陣詫異。而且從她的這句話聽起來，她似乎早就預見這一切的到來。「那麼，你打算如何呢？」我問道。「……」血腥瑪麗再度陷入了長考。最後，她睜開眼來，對我點了點頭，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緊接著，她忽然又彈了一下手指。原本懸掛於客廳牆上的那面鏡子，剎那間流瀉出大量腥紅色的液體，淌滿了整個客廳地板。當血水滲入地板之下後，浮現出了四道扭曲糾纏在一起的怪異身影，個個面露痛苦、嘴裡哀號，彷彿剛從無盡的折磨中解放出來一樣。面對錯愕無比的我，血腥瑪麗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說：「祂們也要一起去哦！」 ※ 眾人會面的地點，位於天空雲端的某一處。這裡鄰近天堂的邊界，不時會有天使來回巡守，沒有任何邪靈魔物膽敢輕易靠近，因此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當我與血腥瑪麗抵達時，巴比、伊芙琳、白女巫朵拉都已經先到了，而負責提供我武器裝備的自主派天使錫德里克，也早已在現場等候多時，他負責這一次迎接我們的任務。「莫爾斯，你來了……啊！」伊芙琳向我打了聲招呼，但隨即小小驚呼了一聲，並摀嘴露出訝然的表情。巴比看起來也錯愕不已，挑眉問道：「死神哥，這是在幹嘛？」朵拉與錫德里克對望一眼，似乎還在狀況外的模樣。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早就在我的預期當中。我側眼瞄向坐在我左肩上的血腥瑪麗，無奈地嘆了口氣。由於血腥瑪麗受限於本身的能力，無法脫離鏡子外的空間獨自行動，因此一路上她只能緊隨在我身旁，才有辦法前來會合。但來到這裡的途中，她忽然坐在我的左肩膀上，用那嬌小的身體緊靠著我，還用雙手緊緊抱住我的頭，只差沒擋住我的視線而已。說實話，我真的被她嚇到了，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加上時間有些急迫，也只能任憑她抱著我的頭，就這麼來到會面地點。「……沒什麼，我們趕快出發吧！」我出聲催促著大家，想趕快帶過這難堪的畫面，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嗓音溢滿著尷尬之情。沿途上都懸浮在我身後的鐮刀，此時傳來陣陣陰風，並發出細微卻又尖銳的波動。我知道她正壓抑著極大的怒火，所以從頭到尾都不敢看她一眼。錫德里克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立刻捧腹大笑，而且還笑到眼角流淚，用誇張的語氣說：「死神先生……您真是不簡單啊，我第一次看到那柄鐮刀吃醋吃成這樣呢，哈哈哈哈哈─ ──」「……」我承認當下真的很想痛毆這傢伙一頓。伊芙琳不愧是我多年的搭檔，此時趕緊出聲替我解危：「那個，莫爾斯說的沒錯，我想時間也不早了，錫德里克先生，請您趕快帶我們出發吧！巴比，還有朵拉小姐，我們走吧。」「噢……好的。」白女巫朵拉有禮地出聲回應。巴比也點了點頭，唯獨錫德里克仍在原地抱著肚子狂笑。「莫爾斯，還有……血腥瑪麗小姐，對吧？血腥瑪麗小姐，請跟著我們一起走……啊！」此時伊芙琳再度摀嘴驚呼，將目光投向我的身後。巴比與朵拉也注意到了，頓時面露警戒。巴比隨即大喊：「死神哥，小心你的後面！」錫德里克停止了笑聲，抬起頭來望向我的身後。 ……啊，差點就忘了祂們的存在了。正當我想開口時，血腥瑪麗忽然鬆開了環抱著我頭部的雙手，並搖了搖手，用一派輕鬆的語氣說：「沒關係，祂們，是朋友。」眾人聽了，不由得面面相覷。跟在我與血腥瑪麗身後的，是一個男人、兩個孩童，與一個怪物。男人身穿白色帽Ｔ，臉色蒼白陰沉，滿頭油膩髮絲，雙眼各有一顆奸邪銳利的黑珠，咧著一張與臉型不成比例的大嘴，手裡還握了把尖刀；兩個孩童分別有著男孩與女孩的外貌，身穿普通的童裝服飾，手牽著手，雙眼無神空洞，完全看不到任何眼白，嘴角下垂，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至於那個怪物，臉孔不成人形，眼眶扭曲凹陷，整個身形瘦弱不堪，骨架上包覆著灰黑色的壞死肌膚，四肢呈現出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擺出匍匐爬行的姿勢，渾身散發著惡臭的腐肉氣息，嘴裡還不時發出「嘶───嘶───」的低沉吼聲。「祂們的名字是傑夫殺手、黑瞳雙子和溫迪格，也是來幫忙我們的哦！」血腥瑪麗開朗地說道，彷彿在介紹自己的好朋友一樣。這些流亡於人類世界、以「都市傳說」聞名的惡靈，伊芙琳與巴比等人想必是知道的，但他們仍舊一臉疑惑，似乎不明白這些惡靈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傑夫殺手率先按捺不住，用手握緊刀柄，尖聲怒吼道：「誰說要來幫忙了？血腥瑪麗，如果不是你把我拖來，我打死也不會來這種地方！」「誰說要來幫忙？嘻嘻嘻……誰說要來幫忙？」黑瞳雙子齊聲附和道，面色露出明顯的不悅。溫迪格再度發出陣陣嘶吼之聲，作勢要朝我們的方向撲過來。眼看衝突一觸即發，我不禁感到有點擔憂，但血腥瑪麗不為所動，仍坐在我的左肩膀上，又彈了一下手指。啪！剎那間，四個惡靈的胸口，憑空伸出一隻女人纖細白嫩的手臂，同時向上緊扣住祂們的喉頭。「再吵，會捏斷的哦！」血腥瑪麗用清亮稚嫩的嗓音，講出這句讓人毛骨悚然的威嚇之語，讓四個惡靈頓時閉上了嘴巴。我終於知道，祂們會願意一路跟在我們身後的真正原因了。過了一會兒，錫德里克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靜氛圍：「所以那幾位也是找來的外援嗎？真有你的，死神先生，在安置了那兩個被你放行的小不點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帶這麼多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前往天堂呢。還好祂們對您沒什麼興趣，不然可愛的鐮刀又要生氣了呢，哈哈哈！」「……」這傢伙的廢話真的一句比一句還多。不過，上一次讓那兩個小不點跟隨人類靈魂進入天堂的那件事，就是由錫德里克負責善後處理，就這件事而言我的確對他有所虧欠。雖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但既然他提及了這件事，我也只能沉默不語，任由他出言消遣。「好啦！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出發吧。」錫德里克拍了拍手，招呼眾人上路，總算願意放我一馬。這是一條有點漫長的路途，會面時的寒暄與玩笑話是一回事，想到這一趟天堂行的目的之後，我相信沒有人願意耽擱太多時間在路上。穿越了層層雲霧後，我們首先經過一片遼闊無邊的花園，它種滿了像是蒲公英一樣的純白植物，白色的花海隨風飄逸，整座花園被周圍雲朵簇擁著。三五成群的天使巡守於花園一帶，還有天使向我們揮手打著招呼。這裡是天堂的邊境，也是前往天堂時會經過的第一站。伊芙琳站在隊伍前面，神采奕奕地對我們介紹道：「這座花園的名字是『創始之地』，每一任生神在執行任務前，都會來此地取得象徵著完整生命起源的靈魂幼苗，再依計畫將那些幼苗散播至人類世界，使得人類的生命能夠生生不息地傳承下去。」也許是第一次向外人介紹自己工作場域的緣故，伊芙琳的表情顯得愉悅又興奮。「不過，自從計畫派瓦解了之後，新任的上位者就不再掌控人類世界的生育情況，而是將這個決定權交還給人類。」她從懷裡掏出一本潔白無瑕的簿冊，接著說：「現在的我，不再按照計畫傳播靈魂幼苗，而是看這本簿冊裡，顯示哪裡有人類幼兒的誕生，我就會前往該地執行任務。」就跟我的情況一樣，在自主派上位者繼任之後，伊芙琳也不再受到計畫的束縛，能夠跟隨人類的意志而執行任務，對此她總是感到開心無比。在場除了我與錫德里克之外，每個人都用新奇與驚嘆的目光遙望著花園之景，似乎都被這一片純白花海給深深吸引住，就連被血腥瑪麗強迫前來的傑夫殺手等惡靈，也有著一樣的反應。「那個，請問……」當眾人正沉浸在創始之地的美景時，朵拉怯生生地開口問道：「我有點好奇的是，人類世界的出生與死亡，無時無刻都在進行當中，你與死神先生此時待在這裡，任務不會因而中斷嗎？」「不會的，每當我與莫爾斯要為天堂執行特別的任務時，原先的工作就會由一些較為年輕的天使接手負責，這次也不例外。雖然過往這一套應變機制還不完善時，死神與生神的負擔就會比較沉重，但現在已經改善非常多了！」伊芙琳親切地解釋了一切，朵拉聽完後也點了點頭。隨後，換巴比開口說道：「原來這裡就是創始之地，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過我說伊芙琳，這裡離人類世界也未免太近了，雖然有兩三個天使在把守，但如果這個地方被地獄襲擊甚至摧毀，那人類不就要絕後了？」「啊，這個嘛……」巴比的反應依舊相當靈敏，而這也是個一針見血的犀利問題，伊芙琳一時語塞，似乎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錫德里克把話接了過去：「你說的沒錯，這一直是天堂在戰略部署上的隱患，但創始之地打從遠古時期就在這裡，天堂不只一次嘗試要遷移它，但始終不順利，因為那些孕育魂苗的白花相當脆弱，只要一離開原地就會枯萎而死。幸運的是，創始之地從來沒有被地獄的勢力襲擊過，如果真的發生了你說的那種情況，的確將是災難一場。」「嗯……」巴比將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似乎對錫德里克的答案不是很滿意。但又能怎麼辦呢？天堂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強應變措施，當情況危急時立即增派人手，保護這塊珍貴又無可取代的魂苗之園，僅此而已。「好了，我們這一趟不是來觀光導覽的，看夠之後就趕快上路吧。」錫德里克忍不住出聲催促，又拍了拍手，才將眾人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們途經一處屋頂呈弧狀的大型建築，矗立於空中，為雲霧所繚繞，正門的旁邊還有一道對外的窗口，從骯髒的玻璃往內望去，可以看到裡面擺了許多老舊的衣飾與裝備，上頭還積滿了灰塵。整座建築物毫無生氣，連個影子也看不見，明顯已經荒廢了許久。我與伊芙琳對望一眼，彼此都不發一語，繼續向前行走；其他人見到錫德里克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也就沒有逗留在那棟建築物附近太久。這棟建築，曾經是天堂訓練死神與生神的場所，那些沒有翅膀、被計畫派與激進派戲稱為「瑕疵品」的天使們，全都被關在這棟建築裡，進行著永無止盡的訓練，直到自己被選任為下一任死神或生神為止；對於我跟伊芙琳而言，這個地方就跟監獄沒什麼兩樣，是個沒有任何愉快記憶的地方。然而，就在遊樂園戰役爆發之後，計畫派孤注一擲，將建築物裡的「瑕疵品」全都投入了遍及世界各地的戰場，以求一舉殲滅地獄在人類世界的所有佔領地。那些「瑕疵品」，沒有任何一人平安返回，並在凱斯奇校園事變中淪為腐屍之群的一員，最終遭到灰飛煙滅的下場。也就是說，我與伊芙琳是天堂裡碩果僅存的「瑕疵品」，恐怕也將是最後一任的死神與生神。正門旁的窗口，是錫德里克調任閒職數十年之久的場所，負責供應我武器裝備。他偶爾會用一些巧思，製造出特別的東西給我，像那柄具有女性自主意識的鐮刀，就是其中之一。當天堂的資源枯竭，沒有餘裕再供應用來製造武器裝備的素材後，這個窗口也沒有再維持下去的必要，因為穿在我身上的護身黑袍，以及前述的鐮刀，就已經是最新型的武器與防具裝備。對錫德里克而言，這裡也是一處有志難伸的無形牢籠，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地方。他跟我與伊芙琳一樣，不願意在這棟建築周圍逗留，甚至連看一眼都不想。我轉頭望向巴比，而他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是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也就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在雲端漫步良久，我們通過了天堂邊境，來到一扇老舊木製門扉的前方，也是此行的目的地。這裡是天堂的入口，而我也忘了上一次重返木門另一端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能感覺到巴比、朵拉與坐在我肩膀上的血腥瑪麗，此時都開始流露一絲緊張的氣息，畢竟跨越這扇進入天堂的門扉，對於祂們而言都是第一次，這在以前也是絕不可能會發生的事。當木製門扉緩緩開啟之時，錫德里克轉過身來，面色瞬間變得嚴肅無比，同時開了口。「歡迎大家，來到『末世天堂』。」 ※ 「末世天堂」，一個充滿了悲觀色彩的詞彙，流傳於那些或多或少都帶有一絲傲氣的天使們之間，而「我們生活在末世天堂的時代」這句話，更是每一位天使都能夠琅琅上口的口頭禪，致使整個天堂都籠罩於低迷的氛圍當中。遊樂園戰役的失敗，雖然使得自主派成員成功上位，但也讓天堂失去了眾多具有戰鬥能力的天使，以一種災難性的方式收尾；而在凱斯奇公立學校的圍困事件中，那些淪為腐屍的天使們最終都消亡殆盡，也使得天堂將那些被地獄俘虜的天使戰力給救回的目標，盡數化為泡影。為了因應嚴峻的情勢，上位者不得不放棄原先的理想，將世界各地教堂的守護天使全數撤回，以利執行之後的作戰計畫。這也使得天堂邊界在這幾天都熱鬧無比，響應上位者召喚而歸返的守護天使一波接著一波，全數集結於天堂境內。我與巴比特地將血腥瑪麗與白女巫朵拉一起找來，同樣是為了配合這一次的集結行動。「將能動用的戰力全數找齊，不問對方來自何處」，這是上位者當時給予我們的指令，因此即使是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這樣惡名昭彰的都市傳說惡靈，也都能獲准進入天堂，不受到任何攔阻。然而，即使集結了這些戰力，對於情況的紓困，恐怕也只是杯水車薪。真正造成天堂人手嚴重短缺的原因，並非單純是遊樂園戰役的戰力減損而已，還有另一個更致命的問題，長久以來都讓天堂感到困擾無比。穿越了那扇老舊的木製門扉之後，我們置身於另一處與人類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間。踩在我們腳底下的，是一整片像是蓬鬆地毯的橘黃色雲朵，一直延伸到天際線的彼端，彷彿沒有盡頭似的。天空的色澤潔白無瑕，向下照射著柔和不刺眼的溫暖光芒，令觀者渾身放鬆舒緩，徜徉於寧靜與平和的環境，身體的傷勢與病痛也將在無形之中得到化解與恢復。在我們的四周，三三兩兩的人類靈魂，漫步於橘黃色雲朵之上，優遊愜意，神色安祥，不少人看到我們的到來時，都揮手向我們打著招呼。這個地方，名為「歸屬之地」，是所有人類靈魂最終安息與長眠的所在地，也是我每一趟引導任務的終點，更是整座天堂最核心的地帶，象徵著上帝力量的守護與權威。上位者與所有高階天使，全都是在此地運籌帷幄，讓天堂所有的事務都能順利推行。巴比、血腥瑪麗、白女巫朵拉與都市傳說的惡靈們，由於初臨此地的緣故，全都露出了蘊含著驚喜、讚嘆與為之動容的面色，反應之大遠超過在創始之地時的表現。朵拉的臉龐開始滑落淚水，她閉上眼來並低頭，似乎在默念著什麼話語；傑夫殺手甚至跪臥於地，雙手捧臉並微微顫抖，原先的銳氣與惡意盡失，看起來只想盡情享受天空白芒的輕撫與照耀；溫迪格低身匍匐，在雲朵上來回轉著圓圈，不再發出任何低鳴與嘶吼，就像一隻溫馴的小狗似的。「好美……」原本坐在我左肩上的血腥瑪麗，發出了一聲真摯的讚嘆，接著又懸浮至我的面前，緊緊環抱住了我的頸部，用帶有哽咽的童音說：「這裡……真的好美……死神。」我輕拍了她的背幾下，嘗試著要撫平她那深受感動的情緒。站在遠處的伊芙琳，對我露出了熱切的笑容，想必她是因為這些惡靈能夠身處此地，並受到上帝力量的祝福與鼓舞，而感到開心無比吧。我對她點頭致意，同樣表達出喜悅之情。良久，錫德里克才出聲喚回了大家的注意力：「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該繼續上路了！」在「歸屬之地」漫步了好一會兒，我們經過了一個兩、三層樓高的噴水池建築，外觀是一個灰白色的石製天使雕像，雙手呈現捧水的動作，立於環狀的大型水池正中央。這座噴水池與雕像，名為「永生之泉」，是天堂裡歷史最為悠久的存在，年齡遠超過任何一位現存的天使；但時間並未在雕像上留下任何痕跡，石頭表面依舊光滑無比，彷彿有道無形的力量縈繞其中。沒有任何天使知道「永生之泉」是在何時出現的，只知其於天堂創世之時就已經存在，而它也擔負著維繫天堂命脈的重要任務。每過一段時間，「永生之泉」的雕像就會流下透明純淨的神聖泉水，蓄滿整座水池，並照射出燦芒光亮。接著，一個新誕生的幼兒天使，就會漂浮於泉水之上，發出陣陣啼哭聲，同時拍動著背後的短小羽翼；周圍的天使歡欣鼓舞，齊聲感謝上帝賜予他們新的成員，並將幼兒天使抱起，由負責相關職務的天使輪班給予照料，使其順利成長與茁壯。這在過去，是天堂裡十分常見的情況；但就在一、兩百年之前，發生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劇變。一開始，「永生之泉」產出幼兒天使的頻率明顯變慢，間隔從數天、數月，到最後甚至變數年，才會有一名新的幼兒天使誕生；隨後，聖泉裡開始出現了外觀殘缺的天使，大多都是沒有長出翅膀，有的甚至像我這種連皮肉都長不齊的模樣，還有的臉孔扭曲、四肢歪折，與過往那些外貌完美無瑕的幼兒天使相比，可謂大相逕庭。對於這樣的狀況，上位者與所有天使們都嚇壞了，不少人認為這是上帝所降下的懲罰與啟示，但不論經過多久的禱告與祈求，情況依然沒有改善，甚至還愈演愈烈。到了最後，「永生之泉」連殘缺的天使都不再誕生，聖泉徹底乾涸，失去了原本生意盎然的氣息，僅存一具冰冷又毫無動靜的雕像。距離上一次誕生出天使，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這也是造成「末世天堂」這種悲觀思維出現的真正原因，不少天使都認為，上帝已經放棄了天堂，任由餘者自生自滅。而像我與伊芙琳這種在那段歲月中誕生的殘缺天使，都被戲稱為「瑕疵品」，甚至被視為是上帝詛咒的化身。在計畫派天使掌權天堂的期間，我們這樣的「瑕疵品」都飽受壓榨與奴役，除了要受永無止盡的艱苦訓練以外，還要在各地肩負諸如死神與生神這類的危險任務。事後回想，或許那些天使只是想把被上帝拋棄的那種絕望與無助感，全都發洩到我們身上罷了。「嘿！今天泉水的狀況如何？」錫德里克在途經「永生之泉」時，對佇立於乾涸水池周圍的兩名天使高聲問道。兩名天使望向錫德里克，都擺出意興闌珊的模樣，其中一名天使搖了搖手，敷衍地回道：「老樣子啦！」「……」錫德里克沒有再作回應，引導我們繼續前行。像這樣低沉鬱悶的氣氛，在近日的天堂已經成為一種常態，讓我與伊芙琳不免都感到一絲憂心與掛慮。這趟旅程的終點，是在「歸屬之地」境內另一扇木製門扉的前方，但有別於天堂的入口，這扇木製門扉的左右兩側，分別站立著數名體格精壯的天使，負擔著守衛之職。站在門前的那名天使，身材高挑，有著褐髮藍眼與清秀面容，似乎已經在原地等了我們許久。「啊，你們終於來了，歡迎！」天使親切地對我們招呼道。他的名字是加百列，自主派天使之首，也是現任天堂的上位者。「加百列大人！」錫德里克用宏亮的嗓音，出聲向上位者問好；我與伊芙琳如反射動作般站直了身體，同時我也繃緊了神經。上一次與加百列見到面之時，已經要追溯到遊樂園戰役的收尾階段了，當時的他還只是自主派的高階成員之一，但如今他已是整座天堂擁有最高權威的天使，同時推行了大量有別於計畫派行事作風的改革，讓自主派的理念能夠推展到人類世界。因此在這次的重逢場合，我也不由得對他感到肅然起敬。我用斜眼瞄去，只見巴比與血腥瑪麗等人都呆立於原地，動作看起來相當彆扭，似乎都不知道該對加百列說些什麼才好。「好了好了，別這麼拘謹！」加百列苦笑道，同時舉起手來，他身後那扇木製門扉自動緩緩開啟。「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召開會議吧！」 ※ 門後的空間，是一個還算寬敞的密閉會議室，至少足以容納數十人進入。裡面沒有太多擺飾，只有一張橢圓狀的木桌置於中央，一張張木椅沿桌緣並排，讓與會者都能面對面進行討論。當我一踏入會議室內，就發現一個外貌奇特的天使，坐在木桌的最尾端，而她的模樣也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留著一頭淡棕色的短髮，旁分瀏海遮住了一半的額頭，容貌秀麗出眾，但右側臉頰滿布燙傷後癒合的疤痕，身穿一襲看來是特製過的輕裝戰袍，藍色縫線穿梭於潔白衣身的領口、袖口與腰際等位置，簡潔之餘卻又不失高雅。她的右眼已瞎，但左眼黑珠散發著凌人的銳氣，當我與她的視線對上之時，就感受到那充滿壓迫感的懾人氣勢。而她最鮮明的特色，就是背後那雙天使羽翼，只有左邊是完好無缺的，右側的翅膀僅存根部，斷裂處還有明顯的燒焦痕跡。我無法想像，她究竟受過何等嚴重的傷害。當錫德里克在我右側就坐時，我在他的耳邊悄聲問：「她是誰？」「蛤？」錫德里克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接著也悄聲回道：「你說她呀？真讓我意外，死神先生，你竟然沒見過『折翼天使』嗎？」「……原來就是她。」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的本名為希露德，過去曾是激進派天使中的一員，以俐落無比的弒魔戰技聞名於天堂，當年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身負重傷，卻出於自尊而不願意接受任何治療與復原，任由傷疤殘留於臉龐，被其他天使起了個「折翼天使」的別名。在遊樂園戰役後，激進派成員因為背叛天堂而遭到肅清，唯獨希露德被證實沒有參與叛亂行動，成為了唯一倖免的激進派天使。雖然我從未見過她本人，但對於她的顯赫威名，早已是如雷貫耳。為何她會出現在這場會議？難道她也要與我們一起行動？我在心裡默默思考著。「既然大家都就座了，那我們就開始吧！」加百列站在木桌的前方，負責主持會議的進行。「看來在場除了死神先生與生神小姐以外，還多了好幾位的新朋友，請容我對你們致上最高的敬意，感謝你們願意參與這一次的行動。」語畢，他對著在場眾人深深一鞠躬，讓大家一時之間都有點錯愕。我環顧與會者們的表情，只見巴比與朵拉對望了一眼，兩人都面露苦笑，似乎對這樣的禮數有點招架不住。坐在我對面的血腥瑪麗，則從頭到尾都盯著我不放，並對我投以最燦爛無邪的純真笑容……我趕緊將視線別開。至於傑夫殺手那幾個惡靈則相當不領請，只是撐頭發呆甚至打著呵欠，完全不理會加百列所說的話。加百列站直了身體後，繼續把話說下去。「相信大家對於這次緊急招集的原因，都有了大致上的了解。這段日子以來，人類世界發生了多起重大變故，包括那所名為凱斯奇的學校，被無數從地獄攀爬而出、又失神腐爛的天使給襲擊圍困，全都仰賴在座各位的努力，才讓那些受困的人類得以脫險。「除此之外，原本在人類世界各地被我們密切監控的『闇域』，突然無預警地大量消失，而且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痕跡。就在幾天之前，經由駐守當地的守護天使回報，我們能確定躲在亞納斯谷裡的那些惡靈，也全都消失無蹤，而那是目前在人類世界裡的倒數第二個『闇域』……」「抱歉，先打個岔。」巴比忽然打斷了加百列的話，問道：「你所謂的『闇域』，應該就是指我們的『老巢』對吧？就是指那些被從地獄爬出的邪靈惡魔佔據，並肆虐作亂的地方？」坐在前端的天使們交頭接耳，不時斜眼瞧向巴比，似乎都對他插話的行為感到不滿。然而，加百列看起來絲毫不以為意，微笑回道：「雖然用語上有些不同，但我想的確是指同一件事。」「呵，那我就不懂了，這些地方的消失，對於人類或天堂不都是好事嗎？」巴比用略帶譏諷的語氣說。坐在他旁邊的伊芙琳，趕緊對他使了幾個眼色，要他注意分寸。「話是這麼說沒錯。」加百列的態度依舊平和，展現出上位者的風範，「問題在於如此大量的『闇域』接連消失，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那些惡靈與邪魔究竟到了哪裡？是否響應地獄召喚而返回？下一次會在哪裡出現？這些都是有待釐清的疑點。尤其當我們注意到最後一處未消失的『闇域』的所在地時，更是感覺到事有蹊蹺！」他將手一揮，木桌上瞬間閃現出人類世界地圖的立體投影。在場的人見此，再度表現出驚訝無比的反應。我轉頭看向錫德里克，而他只是聳了聳肩，說：「別懷疑，我們也是懂得掌握與利用一些人類科技的！」加百列接著將地圖放大，聚焦於汪洋中的某一處島嶼，說：「這座島嶼名為艾爾菲斯島，位於大西洋上，歸屬西邊大陸上的人類大國所管轄。但長久以來，這座島嶼的東岸，隱藏著一處不為人知的『闇域』，過去連計畫派或激進派的成員，都不敢輕易靠近那個地方，因為該地沉眠著一位地獄魔君。」他頓了一頓，才緩緩開口。「那位魔君的名字，就是別西卜。」這個名字一講出來，在座眾人頓時一陣譁然，同時又議論紛紛了起來。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但我仍注意到原本不發一語的「折翼天使」希露德，在聽到加百列所說的話之後，臉上閃過了一絲慍怒的情緒。「別西卜……你是說，『那個』別西卜？」從會議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傑夫殺手，此時雙眼圓睜，用難以置信的口氣提問道。「別西卜？別西卜？可怕！嘻嘻嘻……可怕！」「吼───」黑瞳雙子與溫迪格也紛紛表現出激動與煩躁不安的情緒。別西卜嗎……上位者忽然拋出了一個如此大的震撼彈，讓整場會議馬上陷入了混亂當中。我感覺到收納在黑袍之下的鐮刀，此時也開始微微顫動，就連她也知道這個名諱所代表的意義。根據天堂數千年來傳承下來的知識與記載，地獄的高階惡魔體系，共分為七大魔君以及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這也是祂們對外宣稱的名號。在長久的歲月當中，祂們領導著地獄勢力，與天堂展開一次又一次的衝突與激戰。最為著名的兩場戰役，分別爆發於太平洋海面上，以及南極大陸。在太平洋的那場戰役中，當年的上位者率領天堂精銳，與地獄七魔君之首路西法的勢力展開正面決戰。浴血奮戰了七天七夜之後，在高階天使的包圍以及燦光轟射之下，路西法終於化為灰燼，但天堂也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天使，付出了極為慘烈的代價。至於南極大陸之役，則是該任上位者用計切斷了歸返地獄的路途，使得地獄七魔君之一的薩麥爾(Samael)，在人類世界中受到天堂勢力不斷追擊以及圍剿。逃到南極大陸之後，薩麥爾在窮途末路之下，試圖率領餘黨實施最後的反擊，但最終落得全數灰飛煙滅的下場。當然，這些故事對於我們而言，已經是近乎傳說的存在，因為真的有見證過當年兩大戰役的天使，早已都不復存在。但可以確定的是，經過了數百甚至數千年的消耗，地獄的高階惡魔中，不論是七大魔君還是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幾乎已經傷亡殆盡，而且是天堂歷任上位者所認證的事實。就像一段時間以前的遊樂園戰役，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中的最末位───「夢魘創造者」安度馬列，與祂所創造的善良靈體小丑邦尼同歸於盡，在場不少人都有在當時親眼見證到那震撼的一幕；至於祂所創造出的另一個極凶魔物米斯莫德，也在該役死於我的手上。因此，地獄七大魔君當中，唯一還沒被確認死亡者，就只剩下加百列剛才所提及的別西卜，與前述的路西法和薩麥爾一樣，都是令天堂聞之色變的至高存在，也是與會眾人會如此激動的緣故。至於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還有一位尚未被確認死亡的魔神，那就是我與巴比都非常熟悉的敵手───瓦列佛公爵。自從上次凱斯奇校園事件結束後，我與巴比怎麼樣都找尋不到祂的存在，只能確定祂沒有繼續附身在那個叫作彼德的男孩身上。我有預感，祂也會對這次的行動產生一定的影響力。「請大家先冷靜下來！」加百列不疾不徐地高聲喝道，宏亮的嗓音裡帶有一股威嚴之感，會議室裡頓時鴉雀無聲。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因為與會者們慌亂又激昂的情緒，總算暫時平息了下來。「雖然別西卜最後一次被天堂前人目擊到的地點，就是在艾爾菲斯島上，但那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了。這段日子以來，祂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未曾參與過任何地獄勢力的行動，祂究竟是生是死，我們也無從得知。只是因為艾爾菲斯島是現在碩果僅存的『闇域』，才會讓我們懷疑這一連串的事變，都與祂有關。」「所以……您希望我們前往艾爾菲斯島上，查明別西卜的下落？」伊芙琳問道。加百列點了點頭，說：「但這只是目的之一而已。更重要的是，艾爾菲斯島上還有數千名人口居住，如果不幸在島上發生衝突，勢必影響他們的安危，因此需要你們的協助，將那些人類全部都撤離艾爾菲斯島，以利執行後續的任務。」原來如此，上位者此次將我們召集而來的原因，終於明朗了。任何重大行動前的勘查任務，在過往都是由死神與生神負責執行沒錯。不過，巴比對於這樣的安排，顯然頗有微詞。「恕我冒昧，天使哥。」他幫上位者亂取了暱稱，就跟對我一樣，「如果我們在那座島上，真的碰上了別西卜那種接近於撒旦的存在，那就跟送死沒什麼兩樣。相較於我們所承受的風險，敢問在座的各位天使們，在這次的任務中又是負責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呢？」我發現與會的高階天使們，眉頭又皺得更深了，似乎對巴比質問的語氣非常不是滋味。但加百列顯然毫不在意，微笑道：「撤離島上的人類仍是首要任務，如果真的與別西卜碰上了，請你們立即離開現場，由我親自率領天堂主力與之決戰。」「那你們有多少人手？」巴比再度追問。「這個嘛……如果加上這一陣子從世界各地集結回來的守護天使，我們已經可以組建出五千多名天使的戰力，也是整個天堂最後的一支主力部隊。」「蛤？才這樣而已……」巴比看了我一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說實話，聽到了這個數字，我心裡也是一駭。看來天堂勢力人手短缺的問題，遠比我想像的要更加嚴重。「沒辦法，別忘了我們正身處於『末世天堂』呀！」加百列用自嘲的語氣苦笑道，接著轉頭看向我，問：「那麼死神先生，你對此有什麼想法？」「……」對於未知的前途，我無所畏懼，只希望自己的付出與犧牲是值得的。而我也相信，自主派的天使們不會辜負我的期望。「……我去。」我用低沉沙啞的嗓音回答。「我也去！」伊芙琳附和道，沒有半點猶豫，並對我露出那迷人的溫暖笑容。她不愧是我多年來最為信任的戰友。「切……那我當然也去了，這還用說嗎？」巴比抱胸，故意用不情願的語氣說道，這也很符合他的性格。我將視線轉向血腥瑪麗，她則對我回以燦笑，說：「死神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與會眾人聽了，都將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我瞬間尷尬無比地低下頭來，同時避開血腥瑪麗那炙熱無邪的視線。我隱約可以聽到錫德里克發出噗哧之聲。「如果……」從會議開始後就沒什麼存在感的白女巫朵拉，此時也怯生生地開口說：「如果這一連串的事情，將來會影響到彼德一家人的安全，那我希望自己也能貢獻力量，阻止一切的發生。」「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謝各位。」加百列的神色十分愉悅，就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一樣，他將視線投往木桌最末端之處。「那麼……希露德小姐，您是否願意參與這次的行動？」如此慎重的尊稱用語，顯現出上位者對「折翼天使」的敬重。希露德沒有任何表情或情緒反應，只是點了一下頭，依舊閉口不言。原來她真的要跟著我們一起行動，我頓時有種信心大增的感覺。「好極了，那麼……」加百列最後將目光放在傑夫殺手那幾個惡靈的身上，但他還來不及出聲，就被傑夫殺手給打斷。「真是一群瘋子，竟然要去別西卜的老巢……去『那個』別西卜的老巢！？」祂最後一句話特別加重了語氣，讓祂原本就尖銳難聽的嗓音變得更加刺耳。「你們想去送死是你們的自由，我可不幹！」當傑夫殺手明確表態之後，黑瞳雙子與溫迪格也有著類似的反應，拒絕了上位者的請託。我注意到血腥瑪麗正用冷冽的目光注視著傑夫殺手等惡靈，似乎打算故技重施。但這一次，傑夫殺手完全不為所動，把玩著手裡的尖刀，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對血腥瑪麗說：「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你可以現在就勒斷我的脖子，也好過讓我落入別西卜那傢伙的手裡。」「唔……」血腥瑪麗鼓起了臉頰，面容流露出無可奈何之情。然而，加百列只是笑了笑，說道：「那麼，如果用我提出的條件，來換取你們四位的協助，不知你們意下如何？」「哦？」傑夫殺手初次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將一隻腳蹺在桌面上，並雙手抱胸，「什麼樣的條件？說來聽聽。」加百列沉思了一陣子，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如果你們參與這次的行動又平安歸返，你們將獲得永久居留天堂的權利，這樣如何？」此話一出，在座眾人包括我都面露驚愕，就連傑夫殺手等惡靈也不例外，祂立即坐直了身體，用那對細珠凝視著加百列。「……認真？」祂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加百列點了點頭，微笑不語。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彼此低聲交談了一會兒。不久，傑夫殺手再度望向加百列，遲疑地說：「我要怎麼確定你會遵守承諾？」「這個嘛……」加百列轉頭看向坐在隔壁的一名高階天使，問道：「布爾洛，從我上任以來，有背棄過任何許下的承諾嗎？」「絕對沒有，加百列大人，我願以上帝的名義發誓。」那個名叫布爾洛的天使果斷地回道，但從他臉上的表情觀之，他同樣對加百列許下如此諾言感到意外無比。加百列將視線投回傑夫殺手身上，微微聳肩並攤手著。傑夫殺手沉默良久，最後將刀鋒指向加百列，惡狠狠地說：「很好，如果你最後背棄了承諾，我絕對會用這柄尖刀跟你拼命到最後一刻，你最好記清楚了！」「拼命到底！拼命到底！」黑瞳雙子齊聲附和。「吼───」溫迪格也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哈哈，一言為定。」加百列爽朗地笑著，並對傑夫殺手等惡靈微微欠身，敲定了最後一批加入行動的成員。此時，我才想起一位被我短暫遺忘的重要人選。「蘇菲亞呢？你們有找到她的下落了嗎？」我問道。自從上次凱斯奇校園事件一別後，我就向上匯報了與死神小姐重逢一事。實際上，當年德納利山事件結束後，我就已向計畫派天使回報死神小姐仍然存活的事實，但天堂在轟動之餘，卻也始終無法掌握到她的行蹤。而這一次，加百列的回答同樣令人失望。「很遺憾，死神先生，儘管加派了不少人手，我們依舊遍尋不著死神小姐的蹤影。但我相信，這一次的行動既然如此重大，她必定同樣會挺身而出的！」「了解。」我點了點頭。上位者說的沒錯，如果蘇菲亞有察覺到天堂這一次的行動，她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我也相信，她會在關鍵時刻重返我們的陣容當中。「噢，對了！」在會議進入尾聲前，加百列忽然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似的，對我們進行補充說明。「除了別西卜以外，地獄高階惡魔中另一名還未被確認死亡者，就是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裡排名第六的瓦列佛公爵，請各位務必要提防祂的騷擾。」來了，上位者果然也提到了祂。「瓦列佛公爵是地獄勢力裡有名的騷動製造者，利用被祂植入了暴亂種子的使魔，在人類世界各地煽動並破壞秩序，是出了名的麻煩人物。雖然遍及各地的暴亂使魔都已經被我們掃蕩殆盡，但始終無法順利逮住瓦列佛公爵本人，再加上祂生性反骨、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風，恐怕連地獄方也無法掌握祂的行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死神先生曾不止一次與祂交過手，甚至接近取下祂的性命。而在上一次的凱斯奇校園事件，你與巴比先生也向我們回報說曾見到過祂，對嗎？」「是的。」我給予肯定的答覆。「嘿嘿……而且你說錯了一件事，天使哥。」巴比再度語出驚人，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瓦列佛那混蛋的使魔，還沒被掃蕩殆盡，因為此刻在你的面前就還有一個。」「哦？」加百列聞言不禁一愣，似乎沒有預料到這件事。「難道說……巴比先生也曾是瓦列佛公爵麾下的暴亂使魔之一？」「算是吧，雖然我是被強迫植入種子的，而且因為我沒有替祂賣命，祂就殺死了那位照顧我一段時間的人類。」訴說起這段往事，巴比已經不再流露悲傷之情，反倒是伊芙琳與朵拉都瞪大著眼望向巴比，似乎是第一次聽到巴比說這件事。最後，巴比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天使哥？要將我扣留在這裡，避免我壞了大事嗎？」在座的其餘高階天使們，都面面相覷，唯獨加百列輕笑了幾聲，說：「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在這段日子以來，你已經完全取得了我們的信任。而且若你所言為真，你勢必不可能再與瓦列佛公爵為伍，對吧？」「哈，那還用說？如果在這次的行動中遇上祂，我一定會用這雙拳頭揍爛祂的腦袋！」巴比緊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展露出強烈的復仇怒火。然而，從木桌彼端傳來的一句幽幽話語，瞬間打斷了他的情緒。「瓦列佛公爵……已經死了。」聲音的來源是白女巫朵拉，只見她低下頭來，面露憂傷之感。這大概是我此生內心最為震撼的時刻之一，在座的其餘眾人也都有著相同的反應，但最為激動的仍然是巴比。「你……你說什麼？祂死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用力敲桌，用發抖的嗓音吼道。朵拉抬起頭來，眼裡泛著淚水，用帶有哭腔的聲音說：「如果『那個男人』，就是你們口中說的瓦列佛公爵的話，那祂已經死了……就在我的眼前。」她開始訴說起那一晚，在醫院屋頂與瓦列佛公爵離別的場景。會議結束後，與會者陸陸續續離開了會議室，只有巴比獨自面向牆壁站立著，不願離去。「巴比……」伊芙琳面露擔憂，雙手摀住胸口，想要走上前去。我用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並對她微微搖頭。「可惡───！」巴比忽然怒吼道，並出拳用力捶了牆壁一下。我能看見他的雙肩與捶牆之手，都正在劇烈地顫抖著。我想，我永遠也無法體會他此刻的心情。 ※ 艾爾菲斯島，大西洋上一處失落的國境。它是一座東西向的狹長型島嶼，西邊約一千餘海哩的距離即是美洲大陸，過去在地理大發現的年代，曾為歐陸移民在汪洋上的中途轉運站，在人類發展的歷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到了晚近年代，甚至發生過多國爭奪島嶼主權的國際紛爭，最終由美洲大陸的大國獲得管轄權，並為島嶼命名，一切才塵埃落定。島嶼的地形共可分為三個區域，西部為人口集中之地，最初僅是由少數原始居民構築而成的小漁村，後在航海家岡薩雷斯氏的致力發展與經營之下，開發出可供較大的船舶停靠的海港，並以其姓氏作為鎮名，創立了岡薩雷斯鎮，廣納歐陸移民定居，成為一處名符其實的海港城鎮。在最巔峰的時期，鎮內曾有高達數萬的鎮民居住。島嶼的中部則有矮山橫貫其間，阻斷了島上東西向的交通，後在岡薩雷斯鎮民往東拓墾時，意外在山脈中發現了礦產的存在。消息外流後，瞬間掀起了海外人士掏金的風潮，讓艾爾菲斯島中部區域的重要性一度超越了西岸港口，成為投資與發展要地。至於島嶼的東部，有別於中西部的盛況，即使是在移民風潮後的數百年之久，仍為一處杳無人煙的神祕國度。中部山脈的地形阻絕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在隧道開通之後，島嶼東部的開發仍僅止於隧道口周圍的地帶，除了零星幾棟民宅，以及一間歷史甚為悠久的教堂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類活動的軌跡。發展停滯之餘，也讓島嶼東部的森林與荒野等原始地形，保存得相當完善，成為另類的商機，從海外慕名而來的觀光客與探險家曾絡繹不絕，讓岡薩雷斯鎮的鎮民獲得不小的額外收入。隨著歷史的演進，大西洋上的航道有所變化，令岡薩雷斯鎮的港口失去了國際交通的重要性，海港城鎮逐漸沒落了下來；而中部山脈的礦產，也在多年開發下幾乎耗盡，讓當地的投資人士外移，不再挹注相關資源。在這樣的雙重打擊之下，艾爾菲斯島人口流失的程度，多年來始終居高不下，現今僅存數千鎮民留居岡薩雷斯鎮，而且又以中老年人口居多。然而，就當艾爾菲斯島東部區域的原始環境，看似將成為島上居民在經濟轉型上的最後希望時，岡薩雷斯鎮的鎮長卻下令停止該地的開發，甚至連原本的觀光產業也全數遭到停歇。這一項決定，得到了本國州政府以及島嶼上多數居民的支持，對外則以「保護自然環境」這類官方制式的回答，搪塞外界的質疑與問題。沒有人知道背後的真相是什麼，島上的鎮民對此則閉口不談，猶如禁忌的話題一樣。事實上，當艾爾菲斯島中西部的區域開始沒落之後，岡薩雷斯鎮的鎮民的確曾試圖繼續開拓島嶼東部，將隧道東側村落周圍的觀光路線，作進一步的擴展，更加深入原始叢林當中。但第一支進入森林裡探查的隊伍，整整二十多人，卻從此音訊全無，猶如人間蒸發一樣。驚慌無比的岡薩雷斯鎮民，立即組建人數更多的搜救隊伍，穿越荒野進入森林，採取地毯式的搜索。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搜救隊伍最終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數平安歸返，而在歸返的人裡又有多數呈現精神錯亂的狀態，似乎都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與驚嚇。「樹林之間有可怕的鬼影子」、「黑色的古老城堡門口，懸掛著失蹤者的頭顱」、「跟在身後的腳步聲不曾停歇」，這些是從歸返者模糊不清的話語裡，勉強拼湊而出的資訊，也讓聽者無不毛骨悚然，不敢再往東邊靠近一步。州政府獲報此失蹤事件後，為避免驚動新聞媒體，也曾秘密派遣相關專業的部隊，跨海前往艾爾菲斯島的東部實施搜救。但茂密的原始叢林地形，使飛行載具的空中偵察毫無成效，地面部隊也在樹林當中迷失了方向，無論走了多久都只是在原地打轉，始終無法深入林內搜索。儘管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資源，搜救任務最後仍以失敗告終，州政府在放棄之餘，也不忘在國內實施嚴密的資訊封鎖措施，以避免消息走漏。在窮途末路之際，岡薩雷斯鎮當年的鎮長，於東部隧道口的村落，建造了一座教堂，期望透過上帝的力量，引導迷途者重回家園，這也是在當年的時空背景之下，他們唯一能寄託的希望。但多年過去了，從未有任何人再從森林裡走出來，甚至連神職人員都不願前往該地的教堂任職，原因則不明。就這樣，在鎮長下達封鎖消息的命令、並對島嶼東部實行管制措施之後，這起駭人的失蹤案從此石沉大海，往後數十年間成為島上居民在茶餘飯後閒談用的傳說故事，真正經歷過當年失蹤事件的居民，不是已經離開人世，就是移居海外不再歸返。令艾爾菲斯島上的居民意想不到的是，在科技發展已達鼎盛的現今，原本在島嶼東部塵封已久的禁忌秘密，忽然之間被揭開了面紗。 ※ 島嶼東部隧道口，村落中的某一幢民宅內。「好無聊噢──！」伊文斯忍不住開口抱怨道，賭氣似地趴在桌上。身為一個年僅十歲初頭的野孩子，被迫整天待在屋內，是一種比長途跋涉到西部城鎮上學還要痛苦的事，但周圍根本沒有能聽他訴苦的對象，因為他的玩伴們也都各自被關在家裡。連日來的惡劣天氣和滂沱暴雨，讓村民們好幾天都足不出戶，甚至一度連水電的供應都出現問題，僅能依靠家中存糧度日。就在昨天，伊文斯才跟隨父親冒著大雨，在屋後的田園裡搶收作物，雖然弄得滿身泥濘，但那卻是幾天下來他作過最有趣的一件事。不過在收成完畢之後，他便被父親禁止再踏出門口一步，只能待在家裡看著佈滿雪花雜訊的電視節目。「……風雨持續增強……州政府發言人在記者會中表示……不排除……緊急撤離相關措施 ……」電視中的新聞斷斷續續，幾乎聽不到任何一句完整的句子。坐在沙發上的父親已經累得睡著了，伊文斯趴在餐桌上，依舊悶得發慌。當雨勢稍微變小之後，他先確認父親還在夢鄉當中，接著便動作俐落地穿起雨衣雨鞋，打開家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教堂旁邊的那棵大樹，是伊文斯與玩伴們平常相聚玩樂的地方，當他抵達現場時，才發現自己與玩伴們遠比想像中要來得有默契。「你很慢耶，伊文斯！」等在樹下的男孩忍不住開口埋怨。他的名字叫作藍迪，與伊文斯同樣有著小麥色肌膚，但身材卻纖細瘦弱得多。在藍迪的身旁，有兩個女孩同樣等在原地。「我就說吧，凱拉！伊文斯每次都是最後一個。」法蘭琪用得意的口吻說道。她的頭髮綁了辮子，身穿吊帶牛仔褲與運動鞋，一副準備好要出遠門的模樣。旁邊那位叫作凱拉的女孩，則戴著一頂鄉村風的圓帽，臉蛋相當可愛。她沒有附和法蘭琪，只是對著伊文斯苦笑了一下。「哇，你們也太早到了吧？我還想說先來這裡看看有沒有人呢。」伊文斯一邊拍落雨衣上的殘留水滴，一邊用驚訝的口吻說。藍迪笑了一聲，回道：「我可是第一個到的，雨變小之後就馬上出門了，哪像你拖拖拉拉的。」「我哪有。」伊文斯忍不住白了一下眼，「如果不是在等我老爸睡著，早就可以出門了，我可不想沒事挨揍。」「可是……如果你爸等等醒來，發現你不在家，回去你也還是會挨打吧？」凱拉用憂心的語氣問。「至少我出來晃過了，沒差啦！我早就挨打習慣了。」伊文斯擺出蠻不在乎的態度，隨後從口袋掏出了一張自行繪製的地圖。「你們看！」他用手指向地圖上的某一個點，「上次我們就是到這裡就折返了，今天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穿越那條步道的盡頭，到森林裡一探究竟！」藍迪與法蘭琪都點了點頭，但凱拉則看起來有點畏縮的模樣。「我們……不能等天氣好一點再去嗎？」她小聲問道。「哎，雨都下這麼多天了，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停？」伊文斯沒好氣地說：「如果你害怕的話，就回家繼續待著好啦！」凱拉不再說話。她的性格與其他三人截然不同，一向討厭探險之類的活動，但身為村落裡為數不多的孩童之一，她也沒有選擇玩伴的機會。正當四人準備行動之時，從教堂門口傳來一陣宏亮的叫喚聲，打斷了他們的動作。「你們要去哪裡？」孩子們循聲望去，藍迪隨即吐出舌頭，說：「糟了，是畢夏普牧師。」只見教堂門口站立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年紀看起來才三十歲初頭，眉清目秀，輪廓深邃，還有一頭整齊的烏黑短髮，身上穿著一套連身寬鬆的黑色牧師袍，胸前掛著顯目的銀製十字架吊飾。他的名字叫作艾倫‧畢夏普，十年前忽然憑空出現在岡薩雷斯鎮，宣稱自己來自本國的教會組織，並向鎮長申請前來隧道東側村落的教堂任職。沒有任何鎮民知道，一個年紀輕輕的神職人員，為何會願意來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任職；但鎮長在稍作身家調查之後，立即批准了他的請求，因為村落教堂早已荒廢許久，多年來無人出任牧師之職，致使當地的宗教活動呈現百廢待舉的狀態。經過畢夏普牧師的一番努力，以及村民們的通力合作，教堂再度對外開放，村民們也恢復了過往作禮拜的習慣。正因如此，畢夏普牧師與當地村民有著相當深厚的關係與情誼，孩子們當然也不例外。在這種天氣偷溜出來，又被畢夏普牧師撞見，對伊文斯而言可謂最糟糕的情況。一旦牧師向他的家裡報告此事，他勢必會被父親拿著皮帶追打。「我們……我們待在家裡悶壞了，想出來透透氣而已。」法蘭琪趕緊找了個理由掩飾過去，她是孩子們當中唯一還能冷靜回答問題的人，因為她的爸媽平常就不太管她，就算被牧師發現了也無妨。畢夏普牧師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孩子們，沒有說話。雨勢此時又更加減弱了。良久，牧師開口叮嚀道：「玩夠了就早點回家，別讓你們的家人擔心。」目送牧師返回教堂之後，孩子們總算都鬆了一口氣，拔腿就往目的地的方向奔去。他們可不想再遇到其他目擊者。村莊東北方鄰近森林的邊境，鋪設了一小段通往林內的磚石步道，在當年是重要的觀光景點之一，但隨著岡薩雷斯鎮的鎮長下令執行封鎖之後，這條步道也隨之廢棄，如今已長滿了青苔與雜草，再也沒有人跡出現。伊文斯是在偶然的機會下，發現了這條密道的存在，馬上成為他下一個探險的處所。「哇啊！」凱拉驚叫了一聲，石磚步道上的青苔讓她腳底打滑，重重跌坐在地。法蘭琪趕緊將她扶起，又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濘，問：「你還好嗎？」凱拉點了點頭，看起來仍心有餘悸。「你小心一點啊！而且別叫那麼大聲，會被別人聽到的。」藍迪碎嘴地囑咐道。法蘭琪立刻瞪了他一眼。「我們到了！」伊文斯興奮地用手指向步道盡頭，那裡立了一塊禁止入內的告示牌，堵住了去路，上頭還長滿藤蔓與鏽蝕，「東西都有帶嗎？」「當然。」藍迪從懷裡掏出一支手電筒，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法蘭琪與凱拉也都各自從口袋拿出了一支小型手電筒。伊文斯也點亮了自己的手電筒，賊笑地說：「跟在我後面走，別讓自己跟丟了。」他彎下身來，從告示牌右下方樹根之間的空隙鑽了進去，動作相當熟悉與俐落，因為他早就打探好這個入口的位置。藍迪跟在他的身後，匍匐爬入洞中。凱拉此時再度感到膽怯，呆立於原地微微發顫，不敢往前踏出一步，法蘭琪好言安慰她：「別擔心，不會怎麼樣的！如果他們跑得太遠，我們就自己先往回走。」「唔……嗯。」由於不想讓同伴失望，凱拉也只能踏上不情願的冒險路途。步道後的環境，盡是原始森林的景色，沒有任何一處人類文明遺留的蹤跡，到處都是昆蟲與爬蟲類生物，嚇得凱拉不時發出驚叫。繁密的樹葉遮蔽住了天空，但雨水仍從林葉之間滲透滴落。連下了幾天大雨，讓地上全部都是泥巴地，孩子們的腳都浸泡在泥濘當中，導致行動有些困難。「討厭……應該穿雨鞋出門的！」看著自己的運動鞋沾滿髒汙，法蘭琪忍不住出聲埋怨。伊文斯與藍迪在沿途的樹幹上作出標記，以避免找不到歸返之途，但他們漸漸開始覺得，這一趟探險之旅沒有想像中來得好玩。「喂，這裡也太無聊了吧！」藍迪率先發難道：「走了老半天，都只有樹跟泥巴，還有一堆噁心的蟲，我們到底來這裡幹嘛啊？」伊文斯說：「當然是來找傳說中的黑色古堡啊！你當時聽了故事之後，不也一直想著要來這裡一探究竟嗎？」「可是，我沒想到路會這麼難走嘛……」藍迪一時語塞，只能支吾回道。「真的會有人在這裡蓋城堡嗎？那個故事是騙人的吧！」法蘭琪的語氣中充滿了打退堂鼓之感。「我想回家……」凱拉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森林中的惡劣環境讓她一刻也不想待。正當伊文斯想繼續說話時，一陣暴雷閃現，發出轟然巨響，讓孩子們瞬間都嚇破了膽。接著，傾盆大雨如瀑布般流洩而下，穿透了樹葉的保護層，直接打在了孩子們的身上。「哇啊啊───快找地方躲雨！」伊文斯大吼著，但滂沱雨聲完全蓋過了他的聲音。他用手電筒照射著前方路徑，連滾帶爬地躲避大雨的襲擊，途中還跌入泥坑裡好幾次，臉上都沾滿了淤泥與髒水。最後，他們勉強找到了一處岩壁下的遮蔽空間，這才免於被雨水淹沒的命運。「呼……呼……這什麼鬼天氣啊！」藍迪倚靠於岩石上，疲憊地喘著氣，而他的模樣看起來也狼狽不堪。伊文斯將手電筒收起，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泥水，隨即發現口袋裡的地圖似乎掉在了半路上，不禁感到懊惱。正當眾人獲得喘息的機會時，法蘭琪突然問道：「凱拉……凱拉呢？」伊文斯與藍迪一驚，他們這時才發現少了一個人。「喂───！凱拉───！！」他們輪流對著岩壁外大聲叫喊，並利用手電筒的光源作出閃爍，期望凱拉能從遠方發現他們的位置。一段時間過去了，凱拉始終沒有來到岩壁之下，伊文斯等人的嗓子都已經喊到沙啞，但雨聲完全蓋過了他們的聲音，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怎麼辦！如果凱拉走失了，我們要怎麼跟她的爸媽交代？」法蘭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臉頰上混雜著淚水及雨水。「冷靜點，等雨變小了，我們再去找她就好！」伊文斯嘴上這麼說，但他的心裡同樣也開始焦慮不安，情況已逐漸失控，超出他當時所能預期的。然而，另一個大麻煩隨即找上了三個孩子。由於岩壁之下是一處低窪地形，雖然能擋住雨勢，但周圍地面的泥水也不斷往低處流，致使岩壁之下的空間逐漸積水。一開始只淹到腳踝，到了後來已經有半個小腿泡在水裡。伊文斯想往岩壁上攀爬，但立刻發現陡峭的壁崖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攀登點，而積水仍不斷漲高，情勢愈加險峻。「我們得離開這裡！」伊文斯大吼，努力在滂沱暴雨中傳遞自己的聲音。「去哪？」藍迪同樣也用力吼道。「哪裡都比這裡好！跟我走。」語畢，伊文斯打開手電筒，再次奔入了大雨當中。「等等我───！」出發之前，他能聽到法蘭琪在自己的身後大聲哭喊。在奔跑的過程中，藍迪跌進了一個較深的泥坑當中，發出淒聲慘叫。伊文斯趕忙用力將他拉起，同時喊道：「法蘭琪，快來幫忙！」這時他才發現，法蘭琪沒有跟上來。歷經了一番折騰，他總算將藍迪給拉了上來，後者幾乎渾身覆蓋在泥巴堆之下，看起來已筋疲力盡。「撐著點！喂───法蘭琪！法蘭琪───！」伊文斯一邊讓藍迪搭在自己身上，一邊對著四周大聲叫喊，但聲音迴盪於森林之際，始終看不見法蘭琪的身影。他不禁流下懊惱的淚水，後悔自己的一意孤行，讓同伴迷失在這座下著暴雨的原始森林當中，生死未卜，但一切都為時已晚。又淋了將近二十分鐘的雨後，伊文斯總算找到一棵大樹下的遮蔽空間。他讓藍迪靠坐於樹幹上，才發現對方已經昏了過去。「藍迪！醒醒，不能在這裡睡著！」他焦急地搖晃著藍迪的肩膀，但藍迪依舊毫無反應。方寸大亂之餘，他抬頭看向森林四周，來回張望，但不知道自己在尋找著什麼。忽然，從模糊的視線當中，他發現林木之間有一道瘦長的人影，似乎正往他們所在的位置窺視著。「喂───！我們在這裡，請幫幫我們！」雖然不知來者是誰，但伊文斯早已顧不得這麼多，拚命用力揮手，又出聲叫喚著對方。良久，那道黑漆漆的人影，開始往他們的方向緩緩靠近。「對了對了！就是這裡───！」眼見對方已經注意到自己，伊文斯不禁感到欣喜若狂，揮手的速度又更快了。然而，當那道人影距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伊文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因為對方就真的只是一道「黑影」，沒有五官輪廓，沒有衣服褲子，渾身上下的純黑色澤當中，找不到任何一處人類擁有的特徵。黑影停下了腳步，站立於雨中與伊文斯隔空對視。伊文斯的嘴微開，雙眼瞪大，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開始顫抖了起來。而黑影的下一個動作，讓伊文斯的恐懼感暴漲至最高點。祂，睜開了雙眼。那一雙有著詭異黃底與血色紅珠的眼睛。緩緩舉起的雙手，每一根指頭都猶如矛頭尖刺，來回擺動喀喀作響。這是伊文斯失去意識前目睹到的最後畫面。 ※ 當伊文斯甦醒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房間裡的床上。房裡的空間還算寬敞，擺設著一些古典風格的桌椅及家具，牆壁與地板都是由石磚所鋪造而成，散發出冰冷之感。牆壁上掛著一兩幅積塵已久的人形畫像，還有著一扇對外的圓頂窗，角落還有一個小型壁爐，正燃燒著火堆，提供室內一絲溫暖。伊文斯坐起身來，這才感覺到床單與枕頭都被自己身上殘留的雨水給浸濕大半。他隨即發現，原本穿在身上的雨衣，此時正掛在床邊的木製衣架上晾乾，鞋子與襪子也放在床邊的地上，不知何時被脫了下來。轟──！窗外再度雷聲大作，嚇得伊文斯馬上縮在棉被裡發抖。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個地方？他在內心不斷對自己提問。回想起昏厥之前看到的怪異黑影，他仍感到害怕無比，又想到剛才還在身邊的藍迪，這時也不見了蹤影，內心頓時揚起濃厚的無助之感。躲在棉被裡許久之後，他總算鼓起勇氣，打著赤腳踏下了床鋪，石磚的冰冷從腳底傳來，讓他打了一陣哆嗦。接著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來到那扇看起來厚重無比的房門之前，上頭還有著老舊生鏽的鑰匙孔及拉環把手。也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救了自己吧，如此一來也有必要告知對方有關於藍迪、法蘭琪與凱拉的情況，請求對方再對自己下落不明的同伴伸出援手。他伸手推開房門。嘎伊─── 儘管伊文斯已經極度放輕力道，但嚴重鏽蝕的門軸仍發出不小的摩擦聲響。門外是一條長廊，同樣用石磚建造而成，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掛置火把，作為照明的用途。儘管如此，整條長廊的能見度依舊非常低，幾乎籠罩於一片漆黑當中，伊文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讓雙眼適應了黑暗的環境。長廊左右兩側的遠處各有一扇窗戶，從窗外透射進入的微弱光線，讓他勉強能辨別盡頭的位置。「哈囉！有人在嗎？」猶豫許久之後，他心一橫，扯開嗓子放聲大喊，聲音迴盪在整條長廊裡的每一處角落。沒有任何動靜。伊文斯站在房門口很長一段時間，始終不敢採取下一步的動作。雖然他生性大膽，但眼下的情況對於他這樣一個十歲的孩子而言，仍舊太過刺激與險峻。最後，他決定豁出去了，邁開步伐走向長廊，至少也要先找到那位將他安置在這個地方的人。沿著火光的指引，漫步於長廊好一陣子之後，伊文斯發現這些石磚砌成的通道就跟迷宮一樣，不管怎麼轉都還是相同或類似的景象，彷彿永無止盡似的。而且除了剛才離開的那個房間之外，他沒有在長廊上再看到過任何一扇房門，也沒有找到任何類似樓梯的地方。很快的，他就迷失了方向，連回到原本的房間都沒有辦法。唯一脫逃的途徑，就是破窗而出，但透過窗外的滂沱雷雨，仍可依稀看見位於這棟建築底下的繁密林木，高度至少有六、七層樓，若從窗戶直接躍下，恐怕非死即傷。他可不想白白送死。又拖著疲憊的腳步走了好一陣子之後，伊文斯開始思考起了一個問題。從窗外的景象判斷，這裡應該還是在艾爾菲斯島東部的原始森林當中，但不可能存在一棟這麼高的建築物，矗立在林木之間，否則老早就會被島上的居民發現了。那麼，這棟建築物究竟是什麼？忽然，一個名詞在他腦海當中閃現而過。（……城堡？）他想起了這一次探險的主要目標，就是找尋島上居民熟知的禁忌傳說中，那幢位於島嶼東部的黑色古堡。莫非這個地方就是城堡的內部空間？從裡頭擺設與建築風格，的確是蠻像的，那他究竟是被什麼給帶進了這棟古堡當中？想到這裡，伊文斯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框啷─── 從他身後發出的一陣清脆聲響，劃破了寂靜的氛圍，讓他嚇得差點尖叫出聲。那聽起來像是一種金屬碰撞所發出的聲音。伊文斯怯生生地回頭望去，只見長廊彼端的火光之下，有一尊盔甲騎士的雕像，手持長劍與大鐵盾，直挺挺地站立著。而雕像最為鮮明的特色，就是頸部以上沒有任何東西，看起來就像被梟首過後的無頭騎士。他相信，剛才的聲音就是那尊無頭騎士的雕像所發出。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幾分鐘前行經該處時，那尊雕像並不在那裡。框啷─── 金屬碰撞聲再度傳來，伊文斯清楚看見，那尊無頭騎士，抬腳向前走了一步。那一剎那，他感到渾身汗毛直豎，瞳孔縮小，心跳加速，轉身拔腿就跑。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框啷──框啷──框啷──框啷──框啷── 金屬碰撞聲呈高速頻率發出。他邊跑邊回頭看，只見無頭騎士高舉長劍，邁開沉重的腳步緊追在他的身後。「哇啊啊啊啊啊──────」伊文斯這一次終於放聲尖叫，拚盡全力拔腿狂奔，但情況並未好轉。金屬碰撞聲開始從四面八方傳來，迴響於整座古堡內的長廊空間。他再度回頭，發現追在身後的無頭騎士，從原先的一個，突然暴增為五、六個之多。跑到長廊的交叉轉角時，又有另一批無頭騎士從不同的方向追擊而來。「爸──救命啊！！」伊文斯涕淚縱橫，邊跑邊發出無助的求救，但他心裡明白，自己的父親並不會出現在這裡。逃跑了好一會兒後，他已經耗盡了大半的體力，隨即發現自己跑入了一條死路當中。長廊的盡頭，不再是通往其他條長廊的轉角，而是一道有著門鎖與環狀手把的房門，就跟他一開始離開的那個房門口一樣。情況危急，他巴不得直接破門而入，以躲避無頭騎士的追擊。但那扇門似乎被上了鎖，無論怎麼使勁地推或拉，都紋風不動，他甚至用身體去撞門撞了好幾下，卻依然無法撼動那堅固的門扉。「嗚嗚嗚嗚嗚……」走投無路之際，伊文斯只能蜷縮於門前低聲啜泣，迎接自己最終的命運。嘎伊─── 突然，那扇門朝內開啟。伊文斯錯愕地回過頭去，只見那扇門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身影。「畢夏普牧師！」他欣喜地哭喊道，一把撲進了對方的懷裡，放聲大哭了起來。追擊而來的眾多無頭騎士，頓時停下腳步，接著紛紛收起長劍，屈膝呈半跪姿，似乎都在向牧師行禮致意。艾倫‧畢夏普牧師輕撫著伊文斯的頭髮，抬頭望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無頭騎士之群，臉色轉為陰沉，雙目投射出懾人寒光，室溫彷彿也驟降了好幾度。「我說過，不准對人類動手。」他的語氣漠然，不帶有任何情感，與他平常說話的方式截然不同。 ※ 在天堂休息與準備了一整天之後，我們即將踏上執行任務的路途。「我們走吧，死神哥。」巴比對我說道。在會議結束後，原本低迷無神的他，此時看起來又像沒事一樣，表現出以往自信快活的模樣。我與伊芙琳總算都放下心來。這個小惡魔曾經熬過我所無法想像的痛苦經歷，無論在地獄或人類世界，他都這樣一路走了過來，我相信這一次他也能夠調適好自己。臨行之際，上位者加百列突然叫住了我。「死神先生，能請你過來一下嗎？」我在驚訝之餘，對巴比與伊芙琳比了個手勢，他們隨即明白我的意思，先行離開了現場。加百列帶領我繞過會議室，踩著橘黃色的蓬鬆雲朵，往天堂更深入的地方邁進。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過半句話，我也在心裡不斷思考，他究竟想交代我什麼重要的事？最後，我們在一扇不起眼的破舊門扉前停下，周圍沒有任何天使與人類靈魂的身影存在，在這萬籟俱寂的氛圍當中，我能感覺到從門後傳來的莊嚴與肅穆的氣息。「這扇門的後面，是歷任上位者與上帝交流之處所，也是整座天堂最為神聖與重要的地方。」加百列開門見山地說道。而我則不敢置信地瞄了一眼那扇破舊小門，遲疑地問：「……上帝，在這扇門後？」「是的。」加百列淡然一笑。在天堂運作的體系當中，只有上位者這樣的身分，才能獲得與上帝交流的權限，並向其他天使傳達上帝的啟示與旨意。大多數的天使都沒見過上帝的模樣，而死神與生神更是沒有這樣的機會。我萬萬沒想到，上位者與上帝交流的神聖之地，竟然是在這樣一扇小門之後，而且還沒有任何守衛戒備，這與我腦海中所想像的模樣有著天壤之別。「在談論這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詢問你，死神先生。」加百列忽然又開啟了另外一個話題。「關於那藍色火焰的神秘力量，你目前有任何頭緒了嗎？」「……啊？」我沒有想到他會在此時提起這個，而這也是一段被我暫時遺忘了的回憶。被天使們稱為「象徵上帝光輝的湛藍聖炎」，亞伯特死前寄宿於我身體裡的神秘力量，曾幫助我在德納利山的闇域中，救出那些受困多年的人類靈魂，並讓我在遊樂園戰役中，將那極惡魔物───米斯莫德給燃燒成灰。前任死神蘇菲亞，也握有相同的強大力量，由她所摯愛的自主派已故天使拉斐爾，在死前將藍焰之力灌注進入水晶球內，並託付予她。直至今日，天堂的領導階層依舊無法知道，那神秘藍焰究竟系出何源？即使我將所有已知資訊向上匯報，也沒有任何幫助。無論是昔日的計畫派上位者，或是現任上位者加百列，都不明白為何拉斐爾與亞伯特會擁有那股力量。在他們看來，拉斐爾是自主派的一名得力戰將，而亞伯特則是勇敢無畏的年輕天使，但與其他天使相比，兩人在生前並無顯著的獨特之處。沒有任何一位天使曾預見到，拉斐爾與亞伯特會是那道藍焰力量的傳承者。計畫派上位者曾將我召回天堂，對我的身體構造進行了透徹研究，但一無所獲；而蘇菲亞的行蹤則飄忽不定，上位者光是找到她都有困難，更別說想從她那裡問出什麼有用的情報了。就這樣，這個謎團在遊樂園戰役結束後，便被擱置在一旁，因為眾人都在忙著收拾善後與重整旗鼓；直到凱斯奇校園事件中，蘇菲亞曾短暫現身並施展湛藍聖炎對付腐屍之群，這件事才又再度浮上了檯面。「……沒有。」我向加百列據實以告：「自從在遊樂園戰役被天使們給救回來之後，我就再也無法施展那股力量。也許蘇菲亞有發現了什麼，而她也是這個世上唯一還能施展藍焰力量的存在，但前提是我們要找得到她。」加百列聽了，只是點點頭，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似乎在沉思著什麼事情。不久，他終於開了口。「我想……沒有必要再向你隱瞞這件事了，雖然這在當初是自主派的共識。」「……？」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我頓時一頭霧水。加百列接著說道：「關於藍焰的謎團，在昔日計畫派與激進派的機密資訊當中，仍可略見一二相關記載，這是我們自主派在上位之後才發現的事。原本擔心會影響到你的心情，才決定暫時不告訴你那些機密資訊的內容，但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也就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了。「在你與死神小姐之前，也曾有過施展那道湛藍聖炎的人存在。巧合的是，那些施展藍焰之人的身分，全都是歷任的死神。」「……什麼？」我完全沒有遮掩自己驚愕的情緒。「還記得南極大陸那場極為關鍵的戰役嗎？當年的上位者雖然用計截斷了地獄魔君薩麥爾返回地獄的途徑，並追擊祂到南極大陸，但當時天堂一方的勢力傷亡慘重，早已無力對薩麥爾的餘黨實施圍殲，在危急之際，參與戰役的死神塔納托斯，忽然渾身燃起湛藍烈焰，犧牲了自己的軀體給予薩麥爾致命一擊，才讓天堂得到了最終的勝利。「除了塔納托斯之外，過去還曾有過數任死神掌握了藍焰力量，在與地獄勢力大大小小的衝突當中，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還收拾掉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裡的好幾位要角，重創了地獄勢力的領導體系。那些死神使用藍焰力量的方式也都各不相同，有的將力量寄宿於身軀，有的則依附於武器當中，就跟你與死神小姐的情況一樣。「對於如此絕世力量的存在，無論是計畫派或激進派的上位者，都感到相當忌諱，因為他們對於這種力量的由來一無所知，但又不得不仰仗懂得操作這種力量的死神來執行艱鉅任務。為了避免領導威信受到影響，過去的上位者都拒絕公開承認湛藍聖炎存在於世，僅記載於領導階層流傳的機密資訊當中，這也導致只有在戰役當中親眼見識過的倖存天使們，才會知道藍焰的存在，其餘後進之輩對此則一無所知，漸漸地就變成一種傳說般的存在。「上位者曾對歷任死神進行詳細精密的研究與調查，意圖揭開藍焰力量的神秘面紗，但多年來始終毫無進展，這一點死神先生你應該也有親身經歷過。藍焰的力量究竟是什麼？為何只有死神才有機會施展這股力量？這對天堂而言始終是個難解之謎。隨著歷任死神的凋零汰換，湛藍聖炎也不定時會在關鍵時刻出現，天堂逐漸學會與謎團共存，最終放棄了尋求解答的動作，只當它是一種必然的現象，而且是上帝所給予的某種啟示與意義，『象徵上帝光輝的湛藍聖炎』這個名號就是這麼來的。」加百列不疾不徐地說完了這一長串的話，而我則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內心感受到強烈無比的衝擊與震撼。這就是上位者禁止歷任死神與還在受訓階段的死神候選者交流的真正原因嗎？一切似乎都有了解答。所以我與蘇菲亞同時掌握了藍焰力量，其實並非偶然？那麼，拉斐爾與亞伯特又和這個謎團有什麼樣的關聯？歷任死神是否也都有一位傳承力量予其的天使存在？更多的疑問在我腦中浮現，也讓我明白加百列說的「會影響到我的心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因為此刻的我已陷入一片混亂當中。為了避免繼續沉浸於思緒的泥淖裡，我拋出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上位者既然能與上帝交流溝通，那為什麼不直接向上帝詢問這件事的真相呢？」聽完了我的問題，加百列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經預料到我會提出這個疑問。「這個嘛……這是另一個昔日天堂領導階層想要保守住的秘密了。告訴死神先生也是無妨，只希望你能將答案放在心裡即可，避免影響到其他人。」「……？」又是一段讓我不明所以的開場白，這似乎是加百列在敘事上的習慣。他頓了一頓，用手指向旁邊那扇被我們擱置在旁的破舊小門，而門扉也隨之自動緩緩開啟。門後是一個潔白無瑕的狹小空間，無論天花板、地板或牆壁，全都是一片純白色澤，沒有其他裝飾與點綴的色彩。地板的中間放置著一張木椅，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擺飾品存在。我不禁感到一陣茫然，因為眼前出現的場景，一再顛覆了我過往的想像。「這個，就是天堂的力量來源，也是我們所信仰的『上帝』。」加百列簡明扼要地介紹道，而我則繼續呆視著那張木椅，不發一語。「只有歷任掌權天堂的上位者，才擁有進入這扇門的權力，其餘的天使是沒辦法打開它的。而當上位者意欲與上帝交流之時，就獨自進入這個房間裡，坐在木椅上，聆聽上帝所給予的指示與啟發，而且通常都是很簡潔單一的話語以及詞句，這也是上帝在實質上唯一有影響力的時候。其餘天堂運作的事務，全都是由上位者與天使們來合力完成，上帝既不過問也不干涉，很多時候可說是毫無存在感，我也是在上位之後，才知道了這個驚人的事實。」「……」我依然靜默不語。所謂的上帝，就是這樣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麼祂會允許計畫派將人類當作資源運用、以及漠視激進派引發人類世界大戰的真正原因？因為祂在事務決策上毫無影響力可言？這怎麼可能……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已經不確定，我長久以來侍奉的對象究竟是誰了。「我知道，這在短時間內很難接受，因為我一開始也完全無法置信，但這就是真相。」加百列用柔和的態度安撫著我，讓我稍稍平緩了波動的心思。良久，我用沙啞的嗓音，勉強擠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麼上帝……給予了你什麼樣的啟示？」我問道。加百列聽了，忽然露出一抹苦笑，說：「打從我上任以來，每當進入房內與上帝交流之時，都只會聽到祂對我重複著相同的一句話，不論我怎麼詢問與祈禱，祂都不曾改變所說的話語，久而久之，我也不敢再踏進這個房間裡了。慚愧的是，現今流傳於天堂的那些悲觀思想，就是源自於我的口中，因為我一直無法理解，上帝究竟想告訴我什麼，抑或只是在預言著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上帝一直對我重複著那句相同的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始終揮之不去。祂是這麼說的……」加百列的眼神，突然湧現出強烈的悲傷之情。「末世天堂，毀滅與重生。」 ※ 當天稍晚，我們終於踏上了任務的路途。伊芙琳施展生神的力量，創造出了一個懸浮於空的圓形結界，搭載所有參與任務的人，離開了天堂的歸屬之地，乘著夜色飛行於海面上，往艾爾菲斯島的方向挺進。一路上，我都坐在結界的邊緣，試圖透過海風的吹撫讓自己冷靜下來。加百列告訴了我太多秘密，讓我的認知與信仰都產生極大的動搖；但我明白，現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若不能專注於任務上，很有可能會無端喪命。這並不值得。不過，此時的我仍然無法專心面對即將到來的艱鉅挑戰，因為我根本無法思考。「你很煩惱嗎，死神？」從啟程之時就一直坐在我旁邊的血腥瑪麗，對我柔聲問道。她挽著我的手，嬌小的身體依偎在我的懷裡，抬起頭來向我眨著那雙亮麗動人的湛藍眼眸，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斷對我作出親暱的舉動。我像是遭到石化一樣，挺直了腰桿，渾身僵硬又拘謹無比，內心尷尬之餘，完全沒有勇氣回頭查看結界內其他人的反應。安靜了許久之後，我用粗啞的嗓音，勉強擠出了話語。「我……我沒事。」如果伊芙琳有辦法的話，我真希望她能再作出一個新的結界，讓我隱身消失。我能聽見血腥瑪麗輕笑了一聲，又將整張臉蛋埋進我胸前的黑袍。「從我有意識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鏡子裡面，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冰冷孤寂的地方……」她輕啟朱唇，向我傾訴著自己的過往，稚嫩清亮的嗓音中，蘊含著成熟女性的平穩聲線，不再只是像個小女孩在說話。這也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的話有那麼多。「當我的存在曝光之後，天使想要除掉我，你也拿著鐮刀追在我後面跑，而人類則一直實行那些討厭的召喚儀式，只為了好玩與刺激。每當他們唸出召喚儀式的語句時，整個鏡子裡就會迴盪著他們的聲音，讓我痛苦到想要自我了結，直到無法忍受時，才會響應召喚，被迫現身於那些人類面前。」「……我很抱歉。」這些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原來人類點亮蠟燭、念出召喚的咒語，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雖然這都是出自於計畫派天使的手段，而我當年與她的衝突也只是奉命行事，但仍無法改變我此時對她的愧疚與憐惜。 ……或許這也是她第一次擁抱我時，我無法開口拒絕她的原因。「嘻哈哈，我沒有怪你呀。」血腥瑪麗又俏皮地笑了一聲，接著說道：「直到遇見了伊恩，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與人類相處與生活；離開了鏡子的世界，也讓我不用忍受那些召喚噪音的干擾，那是我覺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點了點頭，真心為她感到高興。「而且……」她將臉湊近了我，微微一笑，一陣淡薄高雅的香氣撲鼻而來。「在森林裡與瘦削人遭遇的那個夜晚，讓我深刻體會到，你在冷漠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溫暖的心。就在我準備好孤獨終老於那座森林裡時，你給予了我機會，讓我重新回到伊恩的身邊。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為我所作的一切……」「……呃，那……那沒什麼。」我的喉頭彷彿打結了一般，說話變得異常困難。血腥瑪麗這一段真情話語，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中。看來當時的心軟之舉，是她對我態度轉變的關鍵，我也慶幸事後沒有發生任何讓我感到後悔的事。「如果……」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有點猶豫，但隨即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問道：「如果在這次的行動結束之後，我繼續跟在你的旁邊，與你一起執行任務，可以嗎？」「……啊？」我有些錯愕地應了聲。血腥瑪麗的這番請求，是我想也沒想過的事情。她將雙手縮回，輕捧於自己的臉頰兩側，撒嬌似地說：「很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我突然感覺一股熱氣從身體湧上，直衝出頭頂，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受。良久，我才恢復了說話的能力，有點難為情地開口道：「應該……可以吧。」血腥瑪麗聽了，頓時露出歡欣愉悅的表情，在原地跳躍著，隨後又湊近了我的面前，在我的臉頰骨上親吻了一下。「最喜歡……死神了。」語畢，她再度擁抱住了我，並將臉深深埋進我的胸前。我的身體剎那間像是被冰凍一樣，完全動彈不得，但湧上頭頂的熱氣卻又愈來愈多。與之對比的，是從我後面傳來的陣陣陰風與寒氣，我能感受到鐮刀正懸浮於我的身後，而且看來她又氣炸了。（誰來救救我……）我在內心發出無聲的吶喊。 ※ 結界裡，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各自佔據了一處角落，閉目養神，沒有任何要與他人交流的意思。伊芙琳跪坐於結界正中央，施展生神的力量以維持結界的運作與飛行。巴比一路上都陪伴在她的身旁。遙望著結界邊緣的死神與血腥瑪麗，兩人不由得竊竊私語了起來。「喂……巴比。」「嗯？」「你知道莫爾斯跟血腥瑪麗小姐，什麼時候感情變得那麼好了嗎？」「哈，誰知道呢？上一次我跟血腥瑪麗初次見面時，他們兩個的互動還挺正常的，結果現在就變得這麼火熱了！不過死神哥還真有一套，竟然能得到血腥瑪麗的傾心，真是深藏不露。」「莫爾斯終於也到了這個階段了呢，我好替他開心。」伊芙琳忍不住格格一笑，在心裡為自己最信任的多年戰友獻上祝福。巴比仰望著天空，忽然嘆了口氣，說：「明知道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我們卻還能在這裡談笑風生，一切都感覺很不真實。」「噢……你很緊張嗎，巴比？」伊芙琳關心地問道，用手輕搭在巴比的肩上。「緊張倒是還好，只是這一趟路途的變數實在太大，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來到人類世界後，我還從沒經歷過這種時候。」巴比有些無奈地說。伊芙琳微微點頭，她完全能體會巴比的心情。「如果能一直維持這種樣子，那就好了。」她輕聲說道。「嗯，是呀。」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將身體倚靠著彼此，抬頭仰望星光燦爛的夜空。結界內的另一端，朵拉踏著怯生生的步伐，緩緩靠近了希露德，而後者正在將佩掛於腰際的彎刀給磨利。「你的名字是……希露德小姐，對吧？」白女巫開口問道，嘗試與眼前這名素不相識的戰友攀談。希露德用僅存的那隻眼瞥了朵拉一下，又低頭繼續磨刀。許久之後，她才開口說：「叫我希露德就好。」「啊，好的！」眼見破冰成功，朵拉總算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在希露德的身旁坐下。「請恕我冒昧，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有辦法為你治療臉部與眼睛的傷勢，因為我是…… 」「因為你是個白女巫，所以你當然有辦法了。」希露德忽然將話接了過去，但依舊低著頭，手上磨刀的動作也未曾停歇，「你能作到的治療，天使也都能作到。所以很顯然的，我是故意想把這些傷疤留在臉上。」「啊……」朵拉頓時感到尷尬無比，就像說錯話遭到責罵一樣，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希露德沒有理會朵拉的反應，只是繼續將自己的武器給磨利。不久，她將兩柄彎刀湊近於眼前，仔細端詳一番之後，才將彎刀收回腰際的皮套當中。「你曾經失去過重要的人，對吧？」她忽然對朵拉拋出了這個問題，又將視線投往遠方的海平面。朵拉沒有預料到對方會開啟這樣的話題，一時之間愣住，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你的眼神，透露出了一切。」希露德淡然地說道，左眼瞳孔反映著月光，閃閃發亮，「在那場會議上，你只講出了一部份的經歷而已。」「……」白女巫靜默了一會兒，才幽幽開口。「你果然……有很敏銳的觀察力呢！在那場凱斯奇校園慘劇發生之前，那些兇殘的腐爛天使先在城市一角找上了我的母親，因為祂們擔心她會礙事。而我的母親也施展黑女巫的力量，與對方奮戰至最後一刻，直到在我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講到傷心的回憶，朵拉不由得又有些哽咽了起來。希露德聽了，初次將視線投回朵拉的身上，臉上浮現出感興趣的表情，問：「你的母親是個黑女巫？有意思，她曾經教過你幾手黑女巫的招式嗎？」「啊，這個……」朵拉有些錯愕，因為對方顯然豪不在意她的傷痛情緒，稍微平復下來之後，才勉強開口回道：「她……的確曾經想教我黑魔法，但我始終不願意多學，因為擔心會墮入與她相同的仇恨深淵當中。」「……呵，天真的傢伙，身為碩果僅存的女巫血脈，你就這麼讓這個世間罕見的黑魔法力量平白失傳了，真是糟蹋。」希露德忍不住搖頭嘆息，雙手抱頭平躺了下來，再一次對朵拉失去了興趣。朵拉緊抿著嘴唇，豆大的淚珠開始從臉頰滾落。不久，希露德忽然問道：「你想知道我臉上的傷疤是怎麼造成的嗎？」「唔？」白女巫又是一愣，接著趕緊擦乾了淚水，聚精會神地聆聽對方準備要說的話，不敢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希露德僅存的左眼凝望著星空，似乎陷入了久遠深沉的回憶當中。「當年，我與一支激進派的菁英隊伍，被派往艾爾菲斯島，也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意圖收復島上陷落已久的闇域。當時帶領隊伍的天使，是昔日激進派狂者達米安‧波普，也是激進派中戰力最強的存在。「那一次的任務，是達米安向天堂上層請示自願執行的，以他當時所累積的權勢與戰功，天堂方面自然不會阻攔，而大家也都認為結果不會有任何懸念。然而，當我們在島上遭遇別西卜的勢力之時，情況瞬間變得完全不同。」聽到「別西卜」的名字出現，朵拉微微倒抽了一口氣，但馬上又專注於希露德的話語。「沒有任何情報顯示，銷聲匿跡已久的地獄魔君別西卜，竟然隱身在那座島上的闇域當中。我永遠記得，祂那冷酷無情的面色，以及俐落無瑕的手法。同行的戰友們全數都被祂殘忍殺害，達米安拋下了我們落荒而逃，而我在當時是整支隊伍裡經驗最少的初學天使…… 卻也是唯一從別西卜手中苟活下來的倖存者。「祂奪去了我其中一隻翅膀，並用手中燃燒著的地獄之火，在我右側臉頰烙印下鮮明深刻的傷疤，最後我被丟棄於幾百海里之外的海面上，直到被巡守的天使給救起才脫離險境。我不知道祂為何饒我不死，或許是想當作一個對天堂的警告，而在任務失敗之後，的確沒有任何天使膽敢再靠近艾爾菲斯島一步，即使是日後上位的達米安‧波普，也不敢在任何場合提起艾爾菲斯島的事。」希露德說著說著，不由得咬牙切齒了起來，彷彿有滿腔怒火無從發洩起的模樣。此時朵拉終於知道，這名「折翼天使」曾經遭遇過了什麼不堪往事。她忍不住顫聲問道：「如果別西卜是那麼強大的存在，我們……還有勝算嗎？」「……呵，別問這種沒有人知道答案的問題！我只知道……這一次碰面時，我會親手割下別西卜的腦袋，為我逝去的戰友復仇。」希露德冷笑一聲，伸手從腰際抽出一柄彎刀，眼神銳利無比，「你認為身陷仇恨是件很可怕的事嗎？那你就錯了，因為仇恨是這段歲月以來，砥礪我達到現在實力的最大動力來源；不敢面對仇恨，只不過是在逃避自己的宿命罷了。」「……」朵拉低下頭來，面露憂傷，沒有絲毫反駁的心力。沉默許久之後，她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細長的小玻璃瓶，裡面裝著純黑色的液體。「母親的黑魔法……並沒有失傳。」她低聲說道。希露德再次將視線轉了回來。朵拉的面色此時蒙上了一層黑影，用跟剛才截然不同的陰鬱語氣說：「這是母親施展自己的力量，所配製出的黑魔法藥水，能夠選擇要讓服用者遺忘的記憶片段，也是她所傳承給我的第一件物品。多年來，我的母親就是靠著這種藥水，讓自己遺忘掉所有與人類共處的快樂回憶，以讓自己的復仇怒火愈燃愈旺。「除了藥水之外，我的母親還不顧我的反對與抗拒，強迫灌輸我各種黑魔法的知識與作戰技能，認為有一天能夠派上用場，直到我成長為白女巫之後，她才願意停止及放手。然而，歷經凱斯奇校園的事件後，我才終於明白到，母親的顧慮是對的，單憑白女巫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與地獄的邪惡相抗衡。」她微微舉起手來，從手腕到掌心處，忽然湧現一股黑色雲霧，縈繞於整隻上手臂周圍一帶。而她那雙英氣秀麗的眼眸，也開始被黑暗的氣息給吞噬。這一次輪到希露德露出訝然的表情，她凝視著出現異變的朵拉，不發一語。「原本我還打算……要用這瓶藥水的效果，讓我遺忘掉母親、瓦列佛公爵、以及有關於女巫一族血脈的記憶，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朵拉的語氣愈來愈扭曲，出現了不和諧的悚然聲調，眼神裡的黑暗色澤也愈來愈深沉。「但是，為了守護重要的人，我願意走上與母親相同的道路，和敵人玉石俱焚。」原本平靜的夜空，忽然落下暴雷巨響，在閃電交錯之際，大雨開始打在結界周圍的防護層之上。海平面彼端，艾爾菲斯島那狹長型的輪廓，終於進入了眾人的視線範圍內。 ※ 當我們抵達艾爾菲斯島時，整座島嶼都籠罩在暴風雨之下，一陣強風吹來，讓飛行中的結界產生劇烈晃動。血腥瑪麗驚叫一聲，猛襲而來的狂風讓她飛了出去，我趕緊拉住了她的小手，並將她抱入懷裡，同時站穩了腳步。「嗚哇！搞什麼鬼！」我聽見巴比發出一陣怒罵。結界禁不住強風吹襲，開始傾斜了起來。我回頭看去，只見伊芙琳仍蹲跪於結界中央，拱手禱念咒詞，雙眼與身形輪廓發出淡淡的白光，將她的生神力量逐漸增強，費盡苦心保護結界的安全。除了希露德採半跪姿定在原地以外，其他人無不撲倒在地，或直接撞在結界四周的無形護壁之上，一個個都顯得狼狽不堪。正當眾人都跌得東倒西歪之際，另一股暴漲而起的力量，形成淡薄的暗色雲霧，包圍住整座結界，隔絕外頭的狂風暴雨，硬是讓結界停止了傾斜，並逐漸恢復原本的水平狀。「穩住，穩住！嘻嘻嘻……」「不要動！嘻嘻嘻……」黑瞳雙子手牽著手，站在伊芙琳身旁，無神空洞的黑眼大睜，同時張開血盆大口，面露猙獰，不斷發出怪異的笑聲。從祂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狂烈邪氣可以猜測，是祂們正在出力協助伊芙琳，才穩住了整座結界。原本撞在結界護壁上的傑夫殺手，這時總算站穩了腳步，對我咧嘴尖笑道：「看見了嗎？這兩個黑瞳臭小鬼最擅長用眼神將對手給定格，想不到這種能力還能用在這種時候，真有祂們的！」我點了點頭，對此表示肯定。若非黑瞳雙子反應及時，我們恐怕全部都要先掉進海裡了。在伊芙琳與黑瞳雙子的通力合作之下，結界終於順利突入暴風圈內，並停滯於西岸城鎮的上空。島嶼周圍的浪打得相當高，不少沿岸地區已經被海水給淹沒，並逐漸蔓延至城鎮的街道上。情況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嚴重，若不趕快協助島嶼上的居民撤離，他們恐怕即將遭受滅頂之災。不過，人類世界的反應速度，也比我預期的要快上不少。一艘又一艘的救難船隻，已停靠於西岸港口，島上居民成群列隊，帶著大大小小的家當，在軍方人員的引導之下，依序搭上船艦。由此可知，人類對於避難之行已有準備，但仍趕不及在暴風雨降臨前撤離島嶼。海浪愈來愈高，風雨也不斷增強，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之下，島嶼上的居民即使上了船，那些船隻也不可能直接出海，所有人等於都受困在岸邊的港口一帶。「死神哥，這風雨實在太詭異了，根本不像是這個地方的自然氣候。」站在我身旁的巴比，對我分析道：「如果我的猜想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島上的某種存在因為不想讓我們靠近，才會作出的反應。」「……嗯。」我同意他的看法，因為連伊芙琳的結界都會受到這般劇烈的影響，想必不會是普通的暴風雨而已。話雖如此，協助島上居民盡速撤離暴風圈，依舊還是當務之急。結界飛越了島嶼中央的山脈地形，來到島嶼東側的人類村落。「啊，那個……」還在我懷裡的血腥瑪麗，忽然用手指向島嶼上的某一處。我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才驚覺大事不妙。唯一能夠連通島嶼東西部的隧道，因為豪雨導致的土石崩落，讓隧道口完全塌陷而無法通行。另一方面，由於嚴重的海水倒灌，村落的淹水情形比島嶼西部要來得更加嚴重，許多居民都躲避到住宅矮房的屋頂，暫時避免遭到海水吞沒；但隧道被坍塌的土石封阻，使得島嶼西部的救援部隊無法前來支援，這些居民除了坐以待斃之外，沒辦法作其他任何事。（啊……真是棘手呢！）我在內心想著。伊芙琳走至我的身旁，面露擔憂地說：「莫爾斯，我們得想辦法幫助這些人。」我點了點頭，接著將視線投往希露德身上。論在場成員的資歷，她無疑是最有資格發號施令的那一位，但她卻沉默不語，只是凝視著遠方霧氣繚繞的森林，同時面露慍怒之感。不久，她用像是壓抑著強烈情緒的語氣說道：「那傢伙……就在這裡。」「什麼？」我有些疑惑地問，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我說……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果真就在這裡！」語畢，她如迅雷一般飛奔出了結界，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雨當中。「喂……喂，死神哥，就這樣讓她自己跑了？」巴比有點氣急敗壞地叫喊著。「……」我感到無奈萬分。對於希露德的行動，我當然是毫無置喙的餘地。她說的「那個傢伙」是指別西卜嗎？也許是吧！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作。「伊芙琳，巴比，還有朵拉，麻煩你們先協助那些村民，撤離到安全的地方，因為你們的外貌跟人類一樣，可以避免讓那些村民遭到二度驚嚇。」我用沉著的語氣作出指揮調度，「至於其他人，就先跟我到森林外緣待命，等伊芙琳他們回來會合後，再一起往森林的方向展開搜索。」很顯然的，島嶼東部那一大片看起來杳無人煙的原始森林，就是「闇域」的所在之處。如果有什麼惡魔邪靈存在的話，想必就是在那座森林裡，在這種敵暗我明的處境之下，直接分頭行動並不是個好主意。「好的，莫爾斯。」「交給我們吧，死神哥！」伊芙琳與巴比沒有任何遲疑，朵拉也對我點了一下頭。在森林附近一個水還沒淹到的高處將我們放下之後，他們三人立刻就乘著結界，往村落的方向飛去。約莫過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巴比與朵拉涉水趕了回來，他們渾身沾滿泥濘，看起來有點狼狽的模樣。「不好了，死神哥！」巴比用略帶慌張的語氣，向我回報狀況：「那些村民哭著對我們說，有四個孩子跟一個牧師失蹤了，目前下落不明。」「嗯……那些村民都撤走了嗎？」「對！伊芙琳先用結界把他們載去西邊的港口了，而且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服那些失蹤孩子的家人們先離開。那四個孩子的名字分別是伊文斯、藍迪、法蘭琪與凱拉，牧師的名字則是艾倫‧畢夏普，我們已經答應那些村民，會把他們給找回來的。」「……」又是另一個麻煩的狀況，我不由得感到有些苦惱。就在此時，原本在一旁安靜待著的溫迪格，忽然發出一陣低鳴嘶吼，並抬頭瞪視著森林的方向。傑夫殺手瞄了一眼溫迪格，轉頭對我們說：「那傢伙聞到人類的氣味了，就在那座森林附近而已。」「什麼？」我聞言一驚，其他人也有著相同的反應。我們連忙跟在溫迪格身後，踏上那條被廢棄已久的觀光磚石步道，往森林內的方向狂奔。步道的盡頭，矗立著一面標示禁止入內的告示牌。我們忽然都停下了腳步。只見告示牌的後方陰影，閃現出了一大四小的身影。那四個孩子都穿著整齊的雨衣及雨鞋，模樣看起來相當乾淨，沒有沾上什麼泥濘，簡直就像剛出門一樣；但他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都驚魂未定，彷彿剛遭受極大的驚嚇。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位年輕男子，外貌英俊，有著明眸皓齒，正對我們露出微笑。他的身上穿著一襲純黑色的牧師袍，胸前還掛著一條醒目的十字架項鍊，除此之外沒有攜帶任何雨具，就像對這場豪雨視若無睹似的。「啊，應該就是他們！」巴比拍手叫道，語氣聽起來如釋重負。年輕男子似乎就是那位失蹤的艾倫‧畢夏普牧師，看樣子是他把那些孩子從森林裡帶了出來。然而，我卻絲毫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現場某種怪異的悚然氛圍，讓我渾身感到不自在，但不知道這股違和感究竟源於何處。艾倫‧畢夏普牧師低下頭來，摸了摸四個孩子的頭，微笑道：「他們是來救你們的，快走吧。」四個孩子乖巧地點了點頭，往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朵拉趕忙奔上前去，在孩子們的面前蹲下，柔聲問道：「是伊文斯、藍迪、法蘭琪跟凱拉嗎？」或許是白女巫的溫暖力量，撫慰了四個孩子內心的恐懼感，他們立即緊擁住朵拉，哇哇大哭了起來。「沒事了，沒事了……你們的爸媽都在等你們哦！」朵拉不斷安慰著哭泣中的孩子，接著抬頭望向我。我點了點頭，說：「帶他們離開吧，然後你與伊芙琳先在結界裡待命，等我們要離開這座島時，隨時接應我們。」「咦？這樣……真的好嗎？」朵拉雙眼圓睜，似乎有些遲疑。站在我旁邊的巴比，把話接了過去：「也只能這樣了，總得有人留在外面照看那些人類，如果等一下那群天使也到了這裡的話，你們也正好向他們匯報情況。勘查這座森林的任務，就交給我們吧！」「唔……我知道了。」朵拉果決地點了一下頭，接受自己被指派的任務。這時我突然發現，年輕牧師還站在告示牌前面。當我的視線與他對上的剎那，身體瞬間僵硬而無法動彈。被我抱在懷裡的血腥瑪麗，這時也一陣劇烈顫抖，將臉緊緊埋入我胸前的黑袍，看起來相當害怕的模樣。牧師面無表情，原本掛在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無蹤，冷漠卻又銳利的眼神，彷彿一把尖刀貫穿了我的身體，讓我內心深處湧上一股惡寒。這是……什麼感覺？僅僅被他看了一眼，我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抑與恐懼。不知過了多久，牧師忽然冷笑一聲，轉身繞過那面告示牌，步入大雨中的原始森林，身影消失在林木之間。當他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之後，我才恢復了行動能力，同時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自己動盪的情緒。「喂，那個牧師搞什麼鬼？怎麼又走進去了！」巴比氣急敗壞的聲音，將我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的模樣也都很正常，似乎都沒有察覺牧師離去前的怪異面目。我低頭與血腥瑪麗對望一眼，她那雙湛藍的眼眸裡，還溢滿著畏懼之感。看來只有她與我受到牧師眼神的影響。那個艾倫‧畢夏普牧師……是什麼樣的存在？我發現自己的內心正抗拒著探求這個問題的答案。「死神哥，我們快點去追那個牧師！」巴比出聲催促，但我還是僵在原地不動。「你怎麼了？死神哥，還好嗎？」他似乎發現了我不尋常的反應，拉了拉我的黑袍衣袖，說：「你……你怎麼在發抖？連血腥瑪麗也是，你們到底怎麼了？」「……」我依舊沉默不語。血腥瑪麗也是，一直閉眼緊抱著我。過了許久之後，我才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我們……出發吧。朵拉，麻煩你帶孩子們先離開。」「噢……好的。」朵拉支吾地應答道，同時用些許擔憂的神色盯著我，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之處。不過，她隨即牽起四個孩子的手，在大雨中緩步離去。這時，傑夫殺手忽然不耐煩地問道：「到底要走了沒？那個牧師早就已經跑遠了吧！能不能趕快找到他，然後馬上離開這座島？我被這該死的雨淋得很煩躁。」「趕快走，嘻嘻嘻……趕快走！」「討厭的雨，討厭的雨，嘻嘻嘻……」黑瞳雙子出聲附和著。巴比眉頭微蹙，對我問道：「死神哥，到底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嗎？」「……」我沒有回答巴比，只是抱緊了懷裡的血腥瑪麗，逕自往森林的方向邁進。這時我才發覺，我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絕不能在這時退縮，因為任務還沒結束！等等自主派天使的主力部隊就會抵達，所以沒什麼好怕的。我在內心對自己作出無力的安慰。如果，在當時我能夠面對自己的恐懼，帶著大家轉身逃跑的話，也許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吧？我好後悔…… ※ 當我們踏入原始森林之後不久，風雨逐漸變小了。我將身體懸浮於林木之間，避免踩在雨後生成的爛泥堆裡，血腥瑪麗也漂浮在我身旁，緊緊牽住我的手；而化形成黑貓模樣的巴比，則趴臥在我的左肩膀上，就跟往常一樣。至於傑夫殺手與黑瞳雙子，此時都乘坐在溫迪格瘦長的背上，後者在森林中靈敏地來回跳躍，完全不受地形環境的影響。我們搜索了好一會兒之後，除了無止盡的樹木、植物與爬蟲生物以外，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景象，更沒有瞧見任何牧師的影子。雖然我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找到對方。「真是見鬼了，死神哥，那個牧師到底能躲到哪裡去？我竟然完全聞不到他的氣味。」黑貓皺起眉頭，對我抱怨道：「而且他到底為什麼要跑進這個森林裡？該不會還有其他人類在這裡吧？」「……」我沒有回答巴比，轉頭看向溫迪格那些惡靈所在的位置，而從祂們懊惱與茫然的神情看起來，祂們目前也是一無所獲。要將剛才我與血腥瑪麗目睹到的怪異情況說出來嗎？我的內心感到猶豫。一開始看見艾倫 ‧畢夏普牧師時，我絲毫沒有懷疑對方是個人類，直到他對我露出那威嚇般的冷笑之後，才動搖了我的想法。那是一種極度輕蔑的冷笑，彷彿在嘲弄著我們的無知與自不量力。正當我思索之際，血腥瑪麗忽然緊握了我的手一下，同時用另一隻手比向遠方。我也看到了。從繁密雜亂的樹木之間，一道瘦長的黑影緩步走出，沒有五官，沒有衣飾服裝，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人類所擁有的特徵。在我手裡的鐮刀，此時開始微微顫動，那是她感受到敵人存在時所獨有的反應。黑貓從我肩膀上一躍而下，又化形成黑髮男孩的模樣，同時擺出準備戰鬥的架式，說道：「終於現身了嗎？我從剛才就發現到，有人在樹林之間偷窺我們的行動，看來就是這傢伙了！」巴比才剛說完，黑影忽然睜開了漆黑臉部上唯一僅有的雙眼，並用那黃底血珠的詭異眼睛，來回掃視於我、巴比和血腥瑪麗的身上。儘管沒有像剛才牧師的視線一樣驚悚，但這個黑影所帶來的詭譎之感，卻也令我感到渾身不自在。「啊！死神哥，我好像認得這傢伙……」巴比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瞬間打斷了我的思緒。「這傢伙是『原生惡魔』，地獄當中相當古老的存在，是所有惡魔邪靈演化前的雛形，直到被撒旦的力量所改造為止。我曾在地獄看過祂們，數量沒有很多，沒想到會在這裡出現 ……」「……」我沉默不語，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鐮刀。樹林裡又走出了更多黑影，三個、四個、五個……數量愈來愈多，全都在林木前方併排站立，用那血紅色的眼珠凝視著我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原生惡魔」嗎？天堂對於祂們的存在，有相關的書面記錄，但沒有任何現存的天使有親眼見到過祂們；沒想到，在這座艾爾菲斯島的「闇域」內，就有這麼多的原生惡魔同時存在，實在讓我難以想像。也許是預料到衝突即將來臨，血腥瑪麗開始釋放出邪靈力量，褐色捲髮微微飄起，似乎試圖透過力量的展現來逼退對手。對此，原生惡魔們不為所動，一個個舉起雙手的銳利尖爪，發出喀拉喀啦之響，並用那些可怕的眼神直視著我們。「切……放馬過來吧！」巴比握緊雙拳，壓低自己身體的重心，擺好了戰鬥用的架式；但我仍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就在衝突即將引爆之際，一陣尖銳高亢的咳嗽聲響，遏止住了我們的行動。我轉頭望去，只見傑夫殺手正把玩著手裡那柄尖刀，面露邪笑地說：「一路上窩囊到現在，總該輪到老子出手了吧？這麼久沒有捅人，手都發癢了。」「悶壞了，悶壞了！嘻嘻嘻……」黑瞳雙子齊聲附和。「吼───」溫迪格發出低沉吼聲，前肢伏地，作好了撲擊的準備。我低頭看了血腥瑪麗一眼，她則對我聳了聳肩，似乎對此沒有意見。三個原生惡魔緩步走出了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平舉雙手銳爪，六隻血眼都怒視著傑夫殺手的方向。不過，傑夫殺手看起來豪不在乎的模樣，伸舌舔了一下刀刃，冷笑道：「挑好對手了嗎？一人一個，不要互相干擾。」黑瞳雙子與溫迪格都各自應了聲答，這話似乎是說給祂們聽的。下一秒，傑夫殺手縱身向上跳躍，落在其中一個原生惡魔面前，以閃電般的速度出刀，在對方的喉頭、胸膛、腹部各捅了一道極深的傷口，沒有流血，但就像是破了好幾個透明窟窿一樣。那個原生惡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雙手銳爪摀著喉頭傷口，兩眼闔上，隨後倒地不起。黑瞳雙子立刻發起下一波攻勢，就跟在結界時一樣，黑眼瞪大，面露猙獰，惡靈威壓猛地暴漲而出。與其對上的那個原生惡魔，如同遭到石化般停格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頭顱隨即像是被灌氣一樣，開始膨脹撐大，最後爆炸破裂，黑色的碎肉塊四散開來。第三個原生惡魔，將雙手的尖銳細爪撐開，朝溫迪格的方向撲去，後者也不甘示弱，怒吼一聲，與原生惡魔扭打在地，在滿地泥濘中展開一場激烈的肉搏戰。我沒有想到，溫迪格那瘦削的體格下，竟藏著那麼大的蠻力，只見祂用枯瘦的前肢，高高舉起掙扎當中的原生惡魔，發出一陣勝利般的嘶吼之後，猛力一扯，將原生惡魔硬生生從中間撕成兩半，瞬間斃命。還散佈於林木之間的原生惡魔們，似乎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挫敗，全都往後退了一步，流露出畏縮之感。「還等什麼呢，小夥子們？」傑夫殺手又發出一聲尖笑，揮舞著手裡那柄利刃，說：「眼前這一堆肥羊，不趕快出手的話，就要被死神他們搶走了。」這一番話，就像是觸動了某種開關一樣，讓這些都市傳說的惡靈們凶性大發，全都朝原生惡魔的方向奔襲而去，毫無顧忌地大開殺戒。我呆愣於原地，而巴比與血腥瑪麗也都跟我有著差不多的反應。「嘿嘿，想不到還挺厲害的嘛！」巴比讚嘆道，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尷尬。嗯……看樣子我們都低估了這些都市傳說惡靈的實力，我只慶幸祂們目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相形之下，那些原生惡魔的戰力，就遠不如我們所預期，完全只有挨打的份。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一路向前推進與殺戮，原生惡魔們一個個倒下，餘者則不斷向後退卻，幾乎毫無招架之力。我們跟在祂們的後面，在原始森林內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巴比忽然對我說道：「死神哥，這些傢伙似乎都在往特定的方向後退，也許祂們會帶領我們走到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呢！」「嗯。」我在剛才也發現到了這一點。比起之前漫無目標地在叢林裡繞行，或許這會是一個突破的機會。果不其然，當傑夫殺手祂們推進到一個像是森林中的秘境時，原生惡魔們一哄而散，全都逃得不見蹤影。這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大片被開發與整理過的區域一樣，地面鋪著大量的石板，沒有任何泥土與雜草，也沒有茂密遮天的樹林。一幢高聳入雲、占地甚廣的城堡，矗立於石板地的正中央，用灰黑色的磚石砌建而成，約莫十層樓高，整座城堡的外觀佈滿了歲月的痕跡，不少地方都被植物的藤蔓給纏繞，有的牆面還已經破損與塌陷，彷彿歷經過長年戰火的洗禮一般。以這座城堡的高度，在我們走進森林之前，勢必會從遠方發現它的存在；然而，從我們此刻的反應看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知道有這座遺世孤立的城堡，隱藏在森林當中。那時我們是被暴雨遮蔽了視線嗎？……不可能，恐怕有某種力量將這座城堡隔絕在內，才讓外人無法發覺。我隨即注意到，城堡一樓正對著我們的那扇沉重厚實的城門，竟然向外開啟著，簡直就像是在歡迎我們進入似的。血腥瑪麗握緊了我的手，而且還微微發抖著。這座城堡的現身，似乎讓她相當畏懼。就連剛才還處於瘋狂狀態的傑夫殺手等惡靈，此時也都瞬間靜默了下來，視線直盯著那扇城門後面的一片漆黑。這個感覺是……？我猛地感到一陣顫慄，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城門後面那片漆黑所傳來的陰沉與壓迫，就跟艾倫‧畢夏普牧師帶給我的感受一模一樣。難道他就在這座城堡裡？莫非他是…… 正當我思索之際，巴比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死神哥，如果能讓我大膽假設的話，我的要找的那位別西卜，應該就是住在這裡吧？」「……」他的想法跟我如出一轍。「我想，搜索任務只能到此為止，因為再往前走就跟送死沒什麼兩樣。」巴比的語氣還算冷靜，他接著說道：「至少我們找到了這座城堡的位置，等那些天使都抵達之後，再與他們共同行動吧。」「……嗯。」我微微點頭，環顧血腥瑪麗與傑夫殺手等惡靈。沒有人持反對意見。正當我們準備掉頭離開時，周圍的景物忽然盡數消失，接著籠罩於一片黑暗當中。我感到眼前一花，轉頭朝向唯一的光源看去，赫然發現那是一道城門的輪廓，而城門外頭則是石板地與森林。 ───我們被某種力量給瞬間移動到城門裡了，這是我反射性想到的情況。剛才還四散逃命的原生惡魔們，這時忽然都盤踞在城門外，那一雙雙黃底血珠的惡魔之眼，流露著譏笑與藐視之感，彷彿在嘲笑我們羊入虎口。難道祂們……是故意引誘我們前來這裡嗎？在我驚愕之餘，城門應聲關閉，發出一陣沉重的落鎖之聲，唯一的光源就這樣消失了。黑暗中，忽然一陣天搖地動，石塊摩擦與移動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之下，我隱約能分辨出黑瞳雙子與溫迪格的驚叫之聲，以及巴比和傑夫殺手的怒罵與咆哮。血腥瑪麗鬆開了原本緊牽著我的小手，因為有一面移動中的硬物，將我與她隔絕開來。「死神───」那是她最後對我發出的一聲絕望吶喊。晃動的地面逐漸靜止，石塊移動摩擦的劇烈聲響也歸於沉寂，一道道火光燃起，稍微照亮了原本黑暗的環境。出現在我眼前的景象，是一道看不見盡頭的長廊，不論是牆壁、天花板或地面，都是由冰冷光滑的磚石砌成。火光源自於懸掛在兩側牆上的火把，彷彿在為我指引著前進的路線，原本理應位在我後方的城門，也變成一面光滑石墻，沒有任何門口的輪廓還殘留著。巴比、血腥瑪麗、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全都不見了蹤影。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剛才那一陣石塊移動的噪音，是由移形變位的牆壁機關所發出，將我們所有人都隔絕開來，無法共同行動。我把手掌骨搭在牆壁的光滑表面上，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我給彈了回來，讓我沒有辦法直接穿透牆面。「巴比！瑪麗！有人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的叫喚聲迴盪在整條長廊裡，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該死。」我從黑袍之下拿出鐮刀，她也是我此時僅存的夥伴。只能走對方預先設下的路徑嗎？這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處境，但退路被斷，我也別無選擇。「走吧，我的戰友。」我低聲說道。被我握在手裡的鐮刀，此時也發出輕微顫動，響應了我的請求。調勻了氣息之後，我強行壓抑下逐漸湧現的恐懼與不安，邁開沉重的步伐，往長廊另一端的方向走去。 ※ 巴比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磚石地板上。「呃啊……痛死了。」他用手揉了揉後腦杓，並甩了幾下頭，試圖將暈眩感給甩出腦袋。剛才在黑暗中那一陣動亂之時，他被移動換位的牆壁撞到了頭部，以致短暫失去了意識。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廊，懸掛於兩側牆面的火把，提供了微弱的光緣，讓他勉強能辨別前進的方向。原本不久前還在身邊的夥伴，此時全都不見蹤影。「喂───！死神哥！血腥瑪麗！有人在嗎？」巴比扯開嗓子大聲呼喊，但整條長廊除了他的回音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聲音或動靜。「切……掉進陷阱裡了嗎？這下子可麻煩了……」他低聲咕噥道，同時啃咬著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打從他們一行人被強行瞬移至城堡內之後，巴比就知道大事不妙，因為別西卜想必已經注意到了他們的行動。儘管那位威名遠播的地獄魔君，並未真正在他們面前現身過，但從籠罩整座島嶼的暴風雨威力，一直到現在他們全都受困與隔絕在這棟古堡裡來看，那位別西卜所擁有的力量肯定是非同小可。漫步於長廊上好一會兒，拐過了好幾個轉角，依然只有火把與磚石牆面的景象，連一扇門或窗戶都沒有。巴比隨即瞭然於心。「竟然在城堡裡佈下結界嗎？也真是夠閒的……」他一眼識破阻擋在面前的力量屬性是什麼，除了自己與生俱來的辨位能力之外，和同樣擅長結界能力的伊芙琳相處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讓他學習到了不少寶貴的知識與經驗。又走了一段路之後，巴比逐漸掌握了這道結界的軌跡與脈動。（這裡……要往右，然後再……往左。）他在心裡思考著，同時專注於每一個岔路與轉角，避免自己走上重複的路徑。不久，他終於突破了結界的迷幻障礙，眼前的景象也開始出現變化。有一扇門位於右側牆面，上頭還掛著一個鏽蝕嚴重的金屬門環。猶豫了一下之後，巴比長呼了一口氣，拉住掛在門扉上的門環，用力朝內推了進去。雖然這絕非明智的舉動，但眼下他也沒有其他路能走了。門沒有上鎖。當他成功將門推開時，門後的畫面卻讓他瞬間呆愣於原地。那是一間布置典雅的臥室，床、書櫃、桌椅等傢俱樣樣齊全，以及許多復古風格的擺設與裝飾品，點綴在房裡的每一處角落。用平滑石磚砌成的牆壁上，掛著好幾幅看起來歷史悠久的畫作，還有一扇拱型的透明玻璃窗，能從房間看見窗外的森林風景。牆角的壁爐裡燃燒著柴火，為幽暗寒冷的房內提供一絲溫暖。一個男人坐在書桌前，正在專心閱讀手裡的那本古典名著，完全沒有發現巴比的存在。他穿著連身睡袍，以及一雙室內拖鞋，看起來就像是住在這個地方似的。（這是……什麼情況？）巴比目瞪口呆之際，不小心踢倒了腳邊的金屬燭臺，發出一陣清脆聲響。男人轉過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巴比，立刻發出「哇───」的一聲驚叫，跳起身來背靠著牆，滿臉驚恐地問道：「你……你是什麼人？」「……」巴比沒有答話，因為他也感到相當錯愕。男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正常人類應該有的色澤，只有發出淡淡的微弱藍光，而且輪廓還有些模糊。因為曾經跟在死神身邊一起執行任務的緣故，讓巴比立刻判斷出男人的身分是什麼。「你是……人類靈魂？」巴比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道。 ※ 我被困在這裡了。這條看不見盡頭的長廊，讓我逐漸喪失時間與空間感，不論走了多遠的距離和轉過多少個彎，眼前都只有兩側磚石牆面懸掛著火把的景象，沒有門扉或窗戶，也找不到任何樓梯或出口。我一度發狂似地用手骨銳爪向牆面抓去，甚至用鐮刀奮力劈砍，但除了在牆上留下好幾道深沉的痕跡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用處。其他夥伴在哪裡？巴比與血腥瑪麗是否也都孤身一人走在這迷離境地？當我愈急著想找到答案時，就愈把自己推往絕望的深淵當中，永無止盡。「可惡！」我怒吼一聲，又用鐮刀猛力劈砍了牆面好幾下，火花不斷迸出，同時在牆上留下數道細長深邃的刀痕。忽然，一陣違和的響亮之聲，從我背後傳來。框啷─── 那是金屬物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握在我手裡的鐮刀，此時開始發出劇烈的顫動。（敵人嗎？）我內心一驚，猛地轉過身去。在長廊遠處某一支火把的微弱光源之下，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祂有至少七呎以上的身高，渾身披著厚重的盔甲，兩手各拿著長劍與大盾，直挺挺地站立於原地，一動也不動，就跟雕像一樣。而祂最鮮明的特色，是頸部之上本該有著頭顱的位置，竟空無一物。我的雙手立刻握緊鐮刀刀柄，因為我感受到了對方所傳來的強烈敵意。那是……無頭騎士？在我過往執行任務的經歷當中，從未碰過這樣的對手。祂僅存在於天堂的部分文獻記載當中，是一種徘徊於城堡遺跡內的遠古惡靈，負責侍奉該地的高階惡魔，擁有忠貞與無畏的作戰精神。在天堂與地獄數百年來的戰爭與消耗之下，無頭騎士幾乎已經從這個世界上絕跡。沒想到如此罕見的遠古惡靈，竟然會在這裡出現，而且直接找上了我。我隨即想起，這個空間是一座城堡的內部，也很有可能是別西卜的藏身處。這個無頭騎士，恐怕就是別西卜麾下的戰力，同時也是這個空間內的守衛角色。正當我思索之際，那尊無頭騎士已經舉起長劍，朝我的方向奔馳而來。框啷───框啷───框啷─── 盔甲間隙碰撞的聲音不斷發出。祂的腳步相當沉重，每踩一步都像是要踏破地面似的，但整體動作看起來也有些笨拙遲緩。眼看衝突無法避免，我決定先發制人，以最快的速度揮出鐮刀。噹───！火花迸出。我感覺到握著鐮刀刀柄的手掌骨一麻，差點就要鬆開手來。無頭騎士的左手高舉大盾，擋下了鐮刀的攻擊，動作出乎我意料地迅速無比。接著，祂的右手揮舞長劍，往我身上猛砍而來。當下我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沒有閃躲的機會，因為祂出劍的速度，比舉盾防禦之時還快上一倍。護身黑袍的力量，將長劍的攻擊彈了回去，卻無法阻止劍鋒的勁道穿透袍身。我感覺到左肩一陣劇痛，骨頭似乎有些裂開了，致使我整支左手臂骨都處於短暫麻痺的狀態。無頭騎士後退了一兩步，似乎有些疑惑的模樣，但祂隨即雙手緊握劍盾，再度朝我奔襲而來。我將鐮刀往空中一拋，交由她的自主意識來配合行動，而我則伸長了右手指骨的骨爪，嘗試運用不同的攻擊手段來應敵。激戰繼續進行。鐮刀從背後迴旋劈砍著無頭騎士，迸出大量火花，金屬交擊之聲響徹整條長廊。我把握對方動作當中的空隙，右手骨爪朝祂胸前鎧甲一掃，落下五道深邃的爪痕。然而，我的五指骨爪也應聲斷裂，指尖傳來的疼痛之感，讓我的內心頓時一陣驚駭。無頭騎士用盾面撞上了我的額頭，接著抬腳往我的腹部猛力踹來。護身黑袍再一次彈回了對方物理上的攻勢，卻同樣無法阻止勁道穿透袍身，我在地上翻滾了幾圈，用右手掌骨撐地，勉強站起身來，但暈眩感卻愈來愈強烈。鐮刀自主發起的攻擊毫無用處，頂多稍微騷擾無頭騎士的行動，祂到最後甚至直接無視鐮刀的存在，將注意力全都放在我的身上。我伸出右手，將鐮刀收了回來，擺出禦敵的姿勢。短短幾個過招之間，就體現出了雙方實力上的差距，這個遠古惡靈無論是攻擊還是防禦的力量，都高過我好幾個檔次。情況遠比我想像的還要棘手。無頭騎士再度揮劍襲來。我不斷舞動手裡的鐮刀，抵擋對方如浪潮似的攻擊，同時連連後退，利用身後無盡的長廊，來換取思索對策的時間。刀劍碰撞的劇烈聲響，伴隨著四射的火花迴盪於整個空間當中。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背部靠在了一面平滑的牆面上，身後原本看不到盡頭的長廊，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死路。（糟了……）情況變化得太快，讓我反應不及。無頭騎士用大盾之側，重擊在我右手手腕的骨頭上，麻痺之感剎那間襲上腦門，原本握在手裡的鐮刀也脫手落地。祂將大盾扔到後方，伸出左手扣住了我的咽喉，將我高舉而起，壓制在牆面之上，同時右手舉起長劍，用劍尖指向我的面部，準備作出最後一擊。我痛苦地掙扎著，左臂骨依然沒有知覺，只能用指尖斷裂的右手掌骨反扣住對方的左手腕，猶作困獸之鬥。護身黑袍的燒灼之力，讓無頭騎士的左手不斷冒出陣陣白煙，但祂彷彿視若無睹，勒住我喉部的力道也愈來愈大。我輸了……而且輸得非常徹底。無頭騎士這猶如銅牆鐵壁的身軀，讓我的力量絲毫無法奏效，只能任憑對方宰割。劍尖距離我的面部，僅剩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夠了。」一陣宏亮懾人的男聲，從無頭騎士的背後傳來。祂立即鬆開了扣在我咽喉處的左手。我摔落於地，猛烈咳嗽了好一會兒，又大大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調勻了自己的氣息。抬眼望去，只見周圍的景象開始出現變化，天花板與兩側牆壁扭曲擺動，隨後向四周延展，變成一個寬敞無比的空間。這裡看起來像是一處城堡裡的宴會廳，鋪設著鮮紅的地毯，以及一張張墊上白色桌巾的圓形餐桌，兩側平滑的石牆上，各有好幾扇對外聯通的圓頂窗，高聳的天花板懸掛了一個大型的水晶吊燈，照亮了整個室內空間。無頭騎士單膝跪地，同時收起長劍，擺出了恭敬順服的姿態。站在宴會廳正中央的男人，竟然是艾倫‧畢夏普牧師。他冷眼凝視著我，而那股熟悉的戰慄與恐懼感，再度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是別西卜，這裡是我的領地。」他開門見山地自我介紹道，沒有任何顧忌與避諱。位於他身後的那一片黑暗，彷彿在印證著他所說的話語，瀰漫著令人窒息與抑鬱的強烈絕望感。 ※ 別西卜？他說他是……別西卜？我終於明白，與他的視線對上時那種深沉的壓抑與恐懼感，是源自於何處；但我完全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以一身牧師的裝扮，出現在我的面前。「……你把艾倫‧畢夏普牧師怎麼了？」我抑制著波動的心緒，勉強出聲問道。我相信，那位與島上居民共同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年輕牧師，恐怕已經慘遭不測。別西卜聽了，嘴角微揚，說：「我就是艾倫‧畢夏普牧師，這是我在這座島上的身分。」「……」我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他。偽裝成神職人員的惡魔，在人類世界中並不常見，因為那是對上帝最嚴重的褻瀆與汙衊，容易成為天堂勢力掃蕩的對象。而此時站在我眼前的別西卜，也是那些惡魔的其中之一，但從他冷靜平淡的面色看來，他絲毫不在意揭穿自己的偽裝身分。或許這也是貴為地獄魔君的祂，對自己擁有的實力所展現出來的自信，以及對天堂勢力作出最直接的挑戰。正當我還在思考時，別西卜先開了口：「這場暴風雨，是我為了讓島上居民主動撤離家園，才製造出來的，因為我知道這座島很快就會變成戰場，我不希望他們無端遭受牽連。」「……！」不希望島上居民無端遭受牽連？這傢伙……在說什麼？別西卜沒有理會我的錯愕反應，逕自把話說了下去。「伊文斯、藍迪、法蘭琪和凱拉是村落中為數不多的年幼孩子，在他們誤闖進原始森林之前，我其實有先注意到他們的行蹤，但我沒想到他們會跑到那麼深入的地方，還讓自己置身險境。幸好，在森林裡巡邏的原生惡魔發現了那四個失去意識的孩子，並將他們帶回這座城堡安置，才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不過呢……在這過程當中，發生了一些小意外。伊文斯醒來之後，自己推開房門走到房間外面的走廊，那是無頭騎士巡守的區域，因此便被無頭騎士當成入侵者來追殺。我事後已經喝斥過那些騷擾伊文斯的無頭騎士，因為我早就跟祂們說過，無論如何都不准對人類動手，即使是誤闖城堡內的入侵者也一樣。之後，我帶著那四個孩子離開城堡，並走出了森林，最後移交到你們的手上，他們想必也平安登上撤離用的船隻了吧！」祂不疾不徐地講述著之前發生的狀況。很詭異的，我內心的恐懼感頓時降低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疑惑與不解。為什麼……祂要告訴我這些事？而且祂還要求麾下的惡靈不能對人類出手，甚至幫助了那四個在森林裡迷路的孩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情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讓我一時之間啞口無語，手握鐮刀刀柄撐起身體之後，依然呆愣於原地。這時，別西卜又恢復了原先那冷酷漠然的眼神，用低沉又不帶感情的聲調問道：「那麼，死神，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們是出於什麼目的，才會來到這座島上？」當祂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之時，我再度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握著鐮刀的手掌骨，也微微顫抖著。良久，我才用細微的語氣回話：「我們……奉命，前來勘查你的下落。」沒有任何遮掩與隱瞞，我用最簡單的話語據實以告。這種強烈的壓力，是我一輩子沒有經歷過的，內心的勇氣彷彿全被掏空了似的，讓我完全不敢對眼前的地獄魔君作出敷衍或違逆之舉。而且我也沒有任何一絲羞恥的感覺，因為腦中的求生意志在當下支配了身體，讓我出於本能地展現順服。「……勘查我的下落？呵，多麼荒謬的命令。」別西卜冷笑了一聲，露出無奈的表情，「簡單來說，你們再度成為那些天使手中的棋子，來前線執行最危險的任務，最後平白送死。這種情況就好像磁帶倒轉一樣，不斷重複發生，而你卻甘願受其支配，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該回什麼話，也不敢回話。「對於天堂那些傢伙的行徑，我已經看得十分透徹。不管是跟你一樣身有瑕疵的天使，或是生活在世的無辜人類，甚至是最應該受到保護的人類靈魂，只要有利用的價值，都會成為天堂在戰略決策上的犧牲品。從那些可笑的計畫派天使掌權以來，就妄想利用上帝賦予的力量來控制人類世界的運行；至於你，死神，則自詡為計畫的守護者，替那些位居天堂高層的決策者幹盡髒活，只為了確保計畫能順利落實，沒錯吧？」「……」「幾十年前，號稱激進派之首的達米安‧波普上位，更是讓整個世界陷於戰亂當中，即使在他下野流放之後，也被計畫派縱容在人類世界肆虐，對無辜的人類家庭施以各種殘忍的暴行，真是一齣荒謬至極的鬧劇！「直到近期，天堂與地獄在馬戲團遊樂園展開了那場無意義的消耗戰，天堂一方利用人類孩童的靈魂獻祭來打開地獄通道，吸引了安度馬列的地獄主力前往迎戰，以趁機偷襲地獄在人類世界的解放之地……呵呵，也就是天堂所謂的『闇域』，這種以天堂本位思想創作出來的名詞，實在令我作嘔不已！「從這些數不盡的事蹟與行徑來看，天堂上位者的決策，一直都奉行著前述的準則，榨乾所有具有價值的人事物，姑息一切他們所無法控制的對象，來達成最終的利益與目標。這，就是你長年侍奉的天堂，也是一個最擅長粉飾太平的虛偽之地。」「……」別西卜用平和沉穩的聲音，述說著這些聽起來慷慨激昂的內容，呈現一種詭異的反差感。而祂說的愈多，就愈讓我感到膽戰心驚。祂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從祂敘述內容的熟悉度與完整度來看，彷彿祂也參與了那些計畫決策似的。「我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因為撒旦賦予我的力量，讓我能洞悉所發生過的一切。在島上隱居的期間，我可是一刻也沒閒著。」別西卜再度看穿了我的心思，讓我不由得一陣顫慄。「更何況，那些落入我手中的計畫派天使，在我的嚴刑逼供之下，每一個都坦承了自己過去的罪行，也印證了我所觀察到的一切並非虛假。他們全部都是罪有應得。」「落入你手中的……計畫派天使？」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因為探求解答的慾望，暫時蓋過了心中的恐懼，「那麼，凱斯奇校園的那些……也是你……？」別西卜聽了，頓時皺起了眉頭，我的疑問似乎戳到了祂心中的某個痛處。「說到凱斯奇公立學校，那又是另一齣更荒唐的鬧劇了，而這件事之所以會發生，的確也是我的疏忽造成的。當時的計畫派天使之首法爾扎，在地獄受盡折磨之後自願向我投誠，而我賦予祂的任務，是率領那些計畫派的俘虜到人類世界製造騷亂，測試一下天堂應對的能力。「我沒有想到的是，法爾扎竟然率眾佔據了凱斯奇校園，對校內的人類展開驚悚的報復之舉，祂對於人類的仇恨遠超乎我的想像，情況也因此失控。在無奈之下，我只能將錯就錯，在校園內施展幻象讓人類沉睡，同時讓那些腐敗天使相信自己真的在對人類施展暴行，也順便按照原定安排，試探天堂會有什麼作為。「在那場校園動亂當中，最終發揮影響力的，就只有你、生神，還有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惡靈與白女巫，以及那有著反骨性格的瓦列佛公爵，我很訝異祂會過去蹚渾水，還丟了自己的性命。至於天堂，除了在事件結束之後前往收拾殘局之外，沒有任何作為或建樹可言，也讓我確信，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抵禦來自地獄的攻擊。」「……唔。」我痛苦地發出一聲低吟。別西卜是凱斯奇校園事件的幕後黑手，我們在當時從未發現到祂的存在，而祂也證實了白女巫朵拉在會議上所說的話為真，瓦列佛公爵真的已經死了。那起事件背後的謎團，此時終於全數解開，但也帶給我更加深刻的無助與絕望感。別西卜在背後監控著一切，那些校園裡的師生之所以能倖存，也是祂出手干涉所致，而我、伊芙琳與巴比等人在當時的浴血奮戰，全都在祂的預期當中，我們只不過是祂佈局裡的幾枚棋子罷了。「說了這麼多題外話，該是回歸正題的時候了！」祂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死神，我於此對你提出正式的邀請，一起加入這場由我發起的推翻天堂的行動，你將能繼續執行原本的職務，並且在我麾下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加入祂推翻天堂的行動？這傢伙……到底企圖作些什麼？我內心的不安愈加擴大。別西卜接著說道：「所謂的天堂與天使，只不過是一場騙局，讓那些打著上帝名義的既得利益者，控制著人類靈魂的歸宿，藉此影響人類世界。上帝與撒旦，天堂與地獄，誰代表正義？誰又代表邪惡？這只不過是由勝利者所講出的故事而已。在過去，天堂與天使一直都是勝利者的姿態，也是時候該打破這個現狀了！」「……」「你與那些天使不一樣，死神，我長久以來透過撒旦之眼觀察著你，你或許曾經自傲與無情過，但那不過是你在壓抑著對於人類靈魂的情感罷了！褪下冷漠的偽裝，對人類靈魂付出善舉，那才是真正的你。在我推翻了上帝與天使的力量之後，你我將共建新的天堂，創造一個和平、寧靜、沒有衝突的世界，人類靈魂將永不再遭受邪惡侵襲，能夠真正安息長眠於歸屬之地。這就是我給予你的邀請，也是我在此許下的承諾。」祂最後的那一番話，讓我內心一動，原本的驚懼畏縮之感霎時消散大半。那確實是我最為嚮往的境界，也是我一路走來奮鬥的目標與方向；而祂對於那些天使所作出的控訴與指責，也讓我完全無法辯駁。「那……伊芙琳他們，還有自主派天使，又該怎麼辦？」我愣愣地問道。「很簡單，我同樣會給予他們選擇的機會，願意善待人類靈魂者，我都會張開雙臂歡迎他們。」別西卜平和地說道，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我沉默不語。有那麼一刻，我真的沉浸在祂所想像與構築出的那個世界。多年來所追求的和平境地，終於有了實現的曙光嗎？天堂與地獄歸於一體，人類靈魂永不再遭受侵襲，如果這也是別西卜的理想，以祂的能力也許真的有辦法做到。一陣高亢的叫喝聲，突然打破了我的思緒。從別西卜身後的黑暗中，突然竄出一道身影，雙手握著彎刀，在別西卜的頸部、胸口、腰部與跟腱這些要害之處，以極其俐落的手法割出一道道傷痕，接著又跳到遠處單膝跪下。我瞬間回過神來，驚愕地望向來者。她是「折翼天使」希露德，只見她遍體鱗傷，一身白衣沾滿了湛藍的血液，僅存的那支翅膀也破碎不堪，在她剛才施展偷襲的過程當中，還沿途掉落了不少羽毛。「別相信這傢伙的鬼話，死神先生！」希露德咬牙切齒，用惡狠狠的表情怒視著別西卜。 ※ 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在聽完了別西卜所說的話之後，竟然就這麼相信與接受了祂，並順著祂的意思走了下去，完全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怪異與突兀。讓聽者陷入美好願景的幻想當中，也是祂的能力之一嗎？但是，我真的認為…… （可惡！不能想───！）我猛力甩了甩頭，嘗試將別西卜灌輸進我腦袋裡的話語給驅離。而剛剛遭受希露德偷襲的祂，此時卻像沒事一樣站在原位，頸部、胸口、腹部與跟腱的傷痕，冒出了大量的黑色濃液，瞬間全數癒合。我內心大驚，希露德也露出詫異的表情，怒喝道：「你！你什麼時候……擁有這種自癒能力的？」別西卜冷笑不語，並用感興趣的眼神端詳了希露德一番，許久之後才說：「我記得你，你是那個激進派的倖存者，對吧？看樣子你長進了不少，連無頭騎士也沒能擊敗你。」「呸！就憑你那堆破銅爛鐵，也想打我的主意？」希露德的雙手舞動著彎刀，擺出了下一波攻擊的姿態，「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來為我逝去的戰友們復仇！」語畢，她縱身一躍，閃現至別西卜的面前，用快得我看不見的速度瘋狂出刀，在別西卜的身體劃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下一秒，這些傷口又盡數癒合，彷彿船過水無痕一般。那堪比米斯莫德的自癒能力，讓我內心的恐懼再度油然而生。別西卜將手輕輕一揮，就讓希露德像是遭受痛擊似的，口裡嘔出鮮血，重摔到遠處的地板。「我已經給過你生存的機會了，但你依舊再次來到我的面前。既然如此，我也尊重你的決定。」祂用略帶憐憫的口氣對希露德說道，接著將視線重新轉向我。「死神，這個天使說要為逝去的戰友復仇，但我相信你也明白，那些激進派天使幹過什麼樣的惡行。被我殺死的那些激進派天使，或多或少都對人類作過殘忍的暴虐之舉，我只是將他們對人類作的事，全都反向施加在他們身上罷了；而她明知這一切，當初卻選擇漠視自己戰友的種種惡行惡狀，如今還想向我復仇。你說，這樣的復仇，值得你來支持或參與嗎？」「……」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達米安‧波普以及其他昔日的激進派成員，在虐殺人類時那副欣喜又奸邪嘴臉，又浮現於我的腦海當中。「住口！你這個混帳───！」身負重傷的希露德，不顧自身的狀況，再次高舉手中的彎刀，朝別西卜奔襲而去。但這一次，別西卜不再白白挨打，只見祂拔下胸前的十字架掛飾，緊握在手中，口裡低聲唸著我聽不懂的古老語言，那枚掛飾瞬間放大，變成一柄十字架形狀的權杖，兩側還有著鋒利的刀刃。希露德雙眼大睜，但她已經來不及停下自己的動作。嚓───！別西卜將權杖一劈，希露德的頭顱便從頸部被平整地砍下，落地滾動至剛才就一直屈膝跪在一旁的無頭騎士腳邊。「那個首級，就歸你所有了！願你安息。」祂用冷漠的語氣，對無頭騎士說道。無頭騎士抽出腰際的長劍，將之從中間折斷，並捧起了希露德的頭顱，向別西卜行禮之後，身影便消散於空氣當中。就在這麼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別西卜便取走了折翼天使的性命。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景象為真，只能呆滯於原處，無法作出其他任何反應。別西卜身後的那一片黑暗，此時傳來一陣陣金屬碰撞的聲響，有五個無頭騎士從黑暗中走出，手裡還各自捧著一個頭顱。「───！」我內心的恐懼與悲憤，在這一刻暴漲至最高點。其中四個頭顱，是傑夫殺手、黑瞳雙子與溫迪格的。而站在中間的那個無頭騎士手上捧著的，是血腥瑪麗的頭。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湛藍卻又渙散無神的眼眸中，殘留著無助與悲傷的情緒。（不，血腥瑪麗……怎麼會……）我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失去她，而我完全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腦海中的理智與思緒，此時開始混亂了起來。「嘖……你們真是在最糟的時機點出現。」別西卜皺起眉頭，對那五名無頭騎士說道：「取走那些首級，安息吧。」五名無頭騎士聽了，紛紛將首級夾於腋下，同樣抽出佩掛在腰際的長劍將之折斷，朝向別西卜行禮之後，連同手裡的首級一起消散於空氣中。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血腥瑪麗，而且連再見都來不及對她說。我咬牙切齒，渾身顫抖不已，簍空的眼眶中頓時被淚水浸濕。「那個叫血腥瑪麗的惡靈，與你有些交情吧？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也請你諒解，取走敵人的首級，是無頭騎士的宿命，唯有如此才能使祂們脫離詛咒並得以安息。況且，那些惡靈擅闖我的領地，無頭騎士只不過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剛才若非我阻止，你也會同樣被那個無頭騎士砍下腦袋。」別西卜用一副真摯歉然的態度對我說道。但祂已經無法蒙蔽我的雙眼。「是時候了，死神，我現在就要聽到你的答覆，你是否願意加入這場推翻天堂的行動？」「……」我內心的憤怒情緒，已經完全掩蓋過了恐懼與害怕。「我要……」「嗯？」「我要……殺了你！」用近乎嘶吼的方式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我將手裡的鐮刀朝別西卜奮力擲去。祂伸出空著的那隻手，輕而易舉地接住了鐮刀的刀鋒，接著猛力一握，鐮刀就如同天女散花般爆裂，黑色的碎片四散於整個宴會廳當中。我最後一絲被激起的鬥志，也在這一刻崩潰瓦解。「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決定。」別西卜微微點頭，面容再度恢復了最一開始的冷酷模樣。「不得不說，我感到有些失望，因為你的內心狀態，就跟前任死神一樣脆弱，完全不堪一擊。」「……前……前任死神？你是說……蘇菲亞？」我驚愕地問道，但我已經失去了探求解答的機會。別西卜嘆了口氣，緩緩地闔上眼，說：「那麼，請允許我用地獄中最榮耀的方式，送你最後一程。」語畢，祂用十字架權杖的底端，敲了地板兩下。剎那間，一道紫黑色的火焰從我腳下竄起，護身黑袍完全沒有抵禦的能力，直接被焚毀殆盡，並從我雙腳腿骨一路往上延燒。這是地獄之火的力量，我曾親眼目睹過它的毀滅威力。從下半身傳來的燒灼與炙熱感，很快就消失無蹤，因為我的身體失去了知覺。這就是……「死」嗎？比起苟活於世面對別西卜這樣的存在，直接迎向死亡的未知之途，或許才是一種解脫。我感到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抽離這副遭到焚毀的軀體。 -- 曉鳴的鏡文學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9989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5.127.10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571472722.A.FDD.html

推

toby4553996

10/19 16:17, 4年前 , 1^F

10/19 16:17, 1^F

推

jplo

10/19 16:18, 4年前 , 2^F

10/19 16:18, 2^F

推

white1991120

10/19 16:20, 4年前 , 3^F

10/19 16:20, 3^F

推

qazbamboo

10/19 16:30, 4年前 , 4^F

10/19 16:30, 4^F

推

chit96146035

10/19 16:33, 4年前 , 5^F

10/19 16:33, 5^F

→

chit96146035

10/19 16:34, 4年前 , 6^F

10/19 16:34, 6^F

推

EricSher

10/19 16:52, 4年前 , 7^F

10/19 16:52, 7^F

推

aho6204

10/19 16:57, 4年前 , 8^F

10/19 16:57, 8^F

推

dean5622

10/19 17:17, 4年前 , 9^F

10/19 17:17, 9^F

推

Kidking

10/19 17:27, 4年前 , 10^F

10/19 17:27, 10^F

推

yang39t

10/19 17:34, 4年前 , 11^F

10/19 17:34, 11^F

推

lonesomefrog

10/19 17:37, 4年前 , 12^F

10/19 17:37, 12^F

推

hohedena

10/19 17:57, 4年前 , 13^F

10/19 17:57, 13^F

推

enderboy7652

10/19 18:19, 4年前 , 14^F

10/19 18:19, 14^F

推

fishcrazy

10/19 18:39, 4年前 , 15^F

10/19 18:39, 15^F

推

yu800910

10/19 18:44, 4年前 , 16^F

10/19 18:44, 16^F

推

mscglobin

10/19 18:44, 4年前 , 17^F

10/19 18:44, 17^F

推

how0963

10/19 18:44, 4年前 , 18^F

10/19 18:44, 18^F

推

proger

10/19 18:46, 4年前 , 19^F

10/19 18:46, 19^F

推

verayyone

10/19 18:47, 4年前 , 20^F

10/19 18:47, 20^F

推

aho6204

10/19 18:51, 4年前 , 21^F

10/19 18:51, 21^F

→

vivian0615

10/19 18:52, 4年前 , 22^F

10/19 18:52, 22^F

推

miner1512

10/19 18:57, 4年前 , 23^F

10/19 18:57, 23^F

推

qazbamboo

10/19 19:03, 4年前 , 24^F

10/19 19:03, 24^F

※ 編輯: GroveStreet (36.225.127.100 臺灣), 10/19/2019 19:19:56

推

alliuen

10/19 19:55, 4年前 , 25^F

10/19 19:55, 25^F

推

woodble

10/19 20:02, 4年前 , 26^F

10/19 20:02, 26^F

推

miriam0925

10/19 20:06, 4年前 , 27^F

10/19 20:06, 27^F

推

mvye

10/19 20:20, 4年前 , 28^F

10/19 20:20, 28^F

推

lonesomefrog

10/19 20:31, 4年前 , 29^F

10/19 20:31, 29^F

推

Lolo0209

10/19 21:05, 4年前 , 30^F

10/19 21:05, 30^F

推

crazedog

10/19 21:12, 4年前 , 31^F

10/19 21:12, 31^F

推

oceann

10/19 21:34, 4年前 , 32^F

10/19 21:34, 32^F

推

worthylife

10/19 21:37, 4年前 , 33^F

10/19 21:37, 33^F

推

shiwa

10/19 21:43, 4年前 , 34^F

10/19 21:43, 34^F

推

hmhuang

10/19 21:51, 4年前 , 35^F

10/19 21:51, 35^F

推

LPCbaimlly

10/19 21:53, 4年前 , 36^F

10/19 21:53, 36^F

推

Patrick15386

10/19 22:17, 4年前 , 37^F

10/19 22:17, 37^F

推

garrut

10/19 22:34, 4年前 , 38^F

10/19 22:34, 38^F

還有 51 則推文

推

milkassam

10/21 20:39, 4年前 , 90^F

10/21 20:39, 90^F

推

chiangchia

10/21 23:10, 4年前 , 91^F

10/21 23:10, 91^F

推

cutecherry

10/21 23:30, 4年前 , 92^F

10/21 23:30, 92^F

推

a240daniel

10/21 23:37, 4年前 , 93^F

10/21 23:37, 93^F

推

nocturnetear

10/22 02:03, 4年前 , 94^F

10/22 02:03, 94^F

推

RoyKudo

10/22 13:49, 4年前 , 95^F

10/22 13:49, 95^F

推

qazbamboo

10/22 19:10, 4年前 , 96^F

10/22 19:10, 96^F

推

starmyloves

10/23 03:21, 4年前 , 97^F

10/23 03:21, 97^F

推

ltyintw

10/23 06:49, 4年前 , 98^F

10/23 06:49, 98^F

推

eroh210

10/23 13:13, 4年前 , 99^F

10/23 13:13, 99^F

推

Lolo0209

10/23 16:32, 4年前 , 100^F

10/23 16:32, 100^F

推

leoniner

10/23 20:30, 4年前 , 101^F

10/23 20:30, 101^F

推

daisuke1230

10/23 23:58, 4年前 , 102^F

10/23 23:58, 102^F

推

karenordora

10/24 00:18, 4年前 , 103^F

10/24 00:18, 103^F

推

penny949

10/24 00:19, 4年前 , 104^F

10/24 00:19, 104^F

推

johngy

10/25 01:26, 4年前 , 105^F

10/25 01:26, 105^F

推

eroh210

10/25 13:26, 4年前 , 106^F

10/25 13:26, 106^F

推

jeter8695

10/25 16:05, 4年前 , 107^F

10/25 16:05, 107^F

推

koratiff

10/26 13:15, 4年前 , 108^F

10/26 13:15, 108^F

推

yulia0809

10/26 13:48, 4年前 , 109^F

10/26 13:48, 109^F

→

yulia0809

10/26 13:49, 4年前 , 110^F

10/26 13:49, 110^F

推

SamThunder

10/28 01:38, 4年前 , 111^F

10/28 01:38, 111^F

推

dorismay

10/31 16:53, 4年前 , 112^F

10/31 16:53, 112^F

推

hlsmal

11/01 21:10, 4年前 , 113^F

11/01 21:10, 113^F

推

cutecherry

11/02 23:27, 4年前 , 114^F

11/02 23:27, 114^F

→

GroveStreet

11/03 14:04, 4年前 , 115^F

11/03 14:04, 115^F

→

GroveStreet

11/03 14:04, 4年前 , 116^F

11/03 14:04, 116^F

推

jo6xjp6

11/03 20:09, 4年前 , 117^F

11/03 20:09, 117^F

推

dontec

11/10 16:37, 4年前 , 118^F

11/10 16:37, 118^F

推

sunny14682

11/10 23:04, 4年前 , 119^F

11/10 23:04, 119^F

推

albert801020

11/13 21:31, 4年前 , 120^F

11/13 21:31, 120^F

推

fmtbshsis26

11/19 16:33, 4年前 , 121^F

11/19 16:33, 121^F

推

cutecherry

11/24 00:07, 4年前 , 122^F

11/24 00:07, 122^F

推

sawako

12/05 09:32, 4年前 , 123^F

12/05 09:32, 123^F

推

alcestersd

01/12 01:10, 5年前 , 124^F

01/12 01:10, 124^F

推

vivian0615

01/26 15:49, 5年前 , 125^F

01/26 15:49, 125^F

推

zongzijike

02/02 15:46, 5年前 , 126^F

02/02 15:46, 126^F

推

qazbamboo

02/06 17:02, 5年前 , 127^F

02/06 17:02, 127^F

推

qazbamboo

02/08 21:58, 5年前 , 128^F

02/08 21:58, 128^F

推

beastwolf

03/22 23:41, 5年前 , 129^F

03/22 23:41, 129^F

‣ 返回看板[ marvel ] 生二

‣ 更多 GroveStreet 的文章

文章代碼(AID): #1TgiLI_T (mar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