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我是死神, 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37)
〈我是死神, 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番外篇〉
第一章 亡靈陰影(7)
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呢？我在內心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顯然我的神智已經喪失探詢答案的能
力
從奔赴衝突到現在，腦中只剩下「殺戮」這一項指令而已，長時間浴身於血塊、腐肉、碎
骨與惡臭污血的洗禮之下，除了雙手指尖所傳來的撕裂觸感以外，我全身上下的知覺早已
麻痺多時
沒有任何牽掛與顧忌，在意識迷茫、僅僅倚靠著身體的反射動作廝殺敵人之際，唯一的念
頭就是「繼續生存下去」的渴望。對於天使與人類靈魂的憐憫與同情，早被我遠遠拋諸於
腦後
我從未讓自己陷入如此瘋狂的處境，但雙手沾染上這些無辜生靈的血之後，一切都無法回
頭了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人揪著護身黑袍後領、朝相反方向拖離衝突現場。視
線凝神對焦，只見包覆於學校外圍的血肉叢林依舊茂密繁盛，似乎完全不受我剛才那一番
猛烈襲擊的影響
腐屍之群從學校內部源源不絕地補充而上，那幅萬頭攢動、密集堆疊的驚悚畫面，沒有絲
毫改變
「哈……哈……哈……」
我彎下身來，大口又粗重地喘息著，生存本能驅使我貪婪地掠奪周圍的新鮮空氣，彷彿它
們是得來不易的珍寶一樣
幾聲彈指之響吸引了我的注意，抬頭一看，巴比與蘇菲亞都正用擔憂的眼神望著我
「莫爾斯，你還好嗎？」
「好險你沒事，死神哥，剛才你衝得太深入了！要不是這位……嗯，這位姐姐把你給拖出
來，你恐怕就要滅頂在那些噁心的怪物堆裡。」
巴比一邊說著，一邊甩下滿手髒污黏液，渾身衣物破爛又遍布裂痕，頭髮也顯得凌亂不堪
「我的名字是蘇菲亞，前任死神。」
蘇菲亞的嘴角淺淺上揚，向巴比自我介紹道
她的情況看起來好上許多，除了臉上沾到一些塵土之外，可說是毫髮無傷，但手上的銀鞭
從中間斷裂，僅存握柄的部分；而她另一隻手裡緊握的那顆水晶球，裡頭的湛藍熾焰看起
來也減弱了不少
「我知道，死神哥有跟我提起過你。」巴比點了點頭，對著蘇菲亞微微欠身，說：「我的
名字叫作巴比，是……呃，是死神哥的搭檔！」
「噢，搭檔嗎？真不錯呢。」
雖然情況緊迫，但這畢竟是小惡魔與死神小姐的初次會面，兩人都顯得有點客氣
待氣息稍微平復之後，我開口問：「……我們，失敗了？」
「嘖，這也沒辦法，那些鬼東西的數量實在太多！我們能及時脫身就不錯了。」巴比彈了
彈舌，表情看起來相當不甘心
蘇菲亞垂下眼來，語帶憂傷地說：「拉斐爾的火焰力量，也沒辦法完全施展開來。我直到
剛剛才發現，那些腐屍並不是一般的惡靈，而是受盡折磨之後，還被當成魁儡操縱的天使
與人類靈魂……」
「……」
我點了點頭，看來蘇菲亞也明白了我們當前的處境為何
儘管這是個最糟的時機，我還是忍不住問道：「話說回來……蘇菲亞，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裡？」
蘇菲亞一愣，接著露出一抹苦笑：「說來話長，等一下有機會再告訴你，現在必須先想其
他辦法進入學校內部。」
「嗯。」
我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就眼前的情況來看，想要正面突破包圍已經有點不切實際
不過……要繞過這一大片血肉叢林的隔絕，從別的管道進入校園裡拯救那些受困的人類，
真的有可能嗎？
忽然間，我的腦海當中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
只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我與巴比就趕到了昨夜與瓦列佛公爵相遇的那一棟房子。情況
萬分急迫，沒有任何一絲耽擱的餘裕
當然，我想要找尋的對象並不是那個混蛋，而是這棟房子裡的另一個存在
蘇菲亞還獨自留在凱斯奇公立學校外圍，利用水晶球藍焰的強大力量牽制住腐屍之群，為
我們盡量爭取時間。雖然我並不擔心她的安危，但那些受困於校園內、狀況未明的人類，
恐怕再也支撐不了多久，這才是讓我備感壓力的原因
整座屋內幾乎漆黑一片，只有客廳還點亮著燈火。從一樓的窗外望進去，小女孩正坐在沙
發上看著電視，當她發現了我之後，立即快步奔至窗前迎接
她身穿一襲橘黃色的連身蓬蓬裙，頭上還戴了一頂兔寶寶造型的絨毛帽，儘管這種搭配在
我看來奇怪無比，但似乎是人類會認為很可愛的外型
「哈囉！」
血腥瑪麗對著我揮手，輕啟朱唇打了聲招呼，嗓音依舊溫暖柔嫩，但此時她的臉蛋正夾雜
著憂慮與不安
「你好，晚上打擾了。」我用右手食、拇指骨在黑袍帽緣輕點一下，說：「有件重要的事
，希望能請求你的協助。」
血腥瑪麗微歪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很詫異我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而當她看
見我身旁的巴比時，隨即露出警戒的神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我馬上介入其間，「別擔心，他的名字叫作巴比，是我的搭檔。」
「初次見面，鼎鼎有名的血腥瑪麗。」巴比欠身致意，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這麼作
血腥瑪麗沉默了一陣，最後終於放鬆下來，並露出燦笑，對巴比揮了揮手
短暫的相見歡結束後，我又用最短的時間，向她解釋了發生在凱斯奇公立學校的狀況，並
希望她能帶領我與巴比，從鏡子穿越進入學校內部
如果我的認知沒錯，血腥瑪麗的鏡中世界是個非常特殊的空間，只要前後兩端都有鏡子，
不論距離長短都能自由穿梭，若能得到她的幫助，說不定就能直接穿越那些腐屍群的屏障
，將校園內有鏡子的地方當作突破口
這是一個過去我絕不會有的荒謬打算，但此時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血腥瑪麗聽了，不由得睜大了那雙蒼藍之眼，隨後又拼命點頭，用手指向電視機，「學校
，很危險！伊恩和蘿西塔，都跑過去了。」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赫然發現電視機正播映著凱斯奇公立學校的現場連線新聞，
透過鏡頭畫面可以看出，圍聚在那裡的人潮已經出現混亂與推擠，不少人都開始嘗試衝過
警方的封鎖線，想近距離查探學校的情形
昨夜巧見的彼德與白女巫朵拉，應該也是就讀那一所學校，此時想必同樣受困於校園內，
與外界失去聯繫，怪不得伊恩他們也會前往現場。我無法想像那孩子的母親蘿西塔，此刻
是什麼樣的心情
血腥瑪麗接著說：「壞天使，噁心！前天晚上，經過這裡，伊恩和蘿西塔都很害怕。」
說話的同時，她還四肢並用、比手畫腳了一番。有賴她誇張的肢體語言，讓我瞬間理解了
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難道說……那腐爛的天使，在前天夜晚也有出現在這棟房子？」我愕然問道
血腥瑪麗又拼命點了好幾下頭
「……」
伊恩那個傢伙……平常沒事就會在內心呼喚我，但這次遇到這種天大的事，反而連一絲訊
息都沒有傳遞給我過，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想到如此，我忍不住又在心裡咒罵了幾聲
或許是注意到我沒有反應，巴比幫我問道：「所以你願意幫忙我們嗎？」
血腥瑪麗雙手捧臉，垂下眼來，好像相當為難的模樣
「呃……怎麼了嗎？」見到對方遲遲沒有表態，巴比的語氣變得焦急，「拜託你了，已經
沒有時間在這裡猶豫，不然學校裡的那些人類都要完蛋了！」
我也補了一句：「……如果彼德那孩子出事的話，伊恩和蘿西塔會非常難過。」
血腥瑪麗抬起頭，與我的視線對上，我剛才那句話似乎讓她下定了決心。她對著我們比了
一個「ＯＫ」的手勢，隨後對我們招了招手，並轉身往浴室鏡子的方向走去
巴比突然用手肘輕碰了我幾下，悄聲問：「喂，死神哥，那個小女孩……真的是血腥瑪麗
嗎？那個『血腥瑪麗』？」
「嗯。」
我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以消除他的疑慮。畢竟誰也不會相信，那個讓人類聞之悚然的「血
腥瑪麗」，如今會是以這副姿態存於這個世界當中
「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儘管音量極小，巴比最後的這句嘀咕仍被我清楚聽見
……他好像完全搞錯了重點
血腥瑪麗一左一右地牽著我與巴比的手，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方，闔眼默唸著我聽不懂的古
老語言
下一秒，我們置身於一片漆黑、萬籟俱寂的空間當中，除了那股穿透袍身的刺骨凍寒之外
，我感覺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跟好我，不要走丟。」
血腥瑪麗握緊了我的手，對我和巴比叮嚀著
這對我而言是一種多餘的提醒，因為我從未打算獨自迷失於她的鏡中世界
我一開始的想法果然沒錯，這個空間是非常特殊的存在，經由血腥瑪麗的力量所構築而成
，連結每一面鏡子對外的地點，當然也包括凱斯奇公立學校的內部。然而，這畢竟是源自
地獄黑暗的環境，才走沒幾步路，我就感受到源源不絕的壓迫與不適感
口中吐出的氣息化成白煙，冷冽的寒意愈來愈強烈，我的雙手指骨微微發顫，步伐也逐漸
趨緩
「死神哥，你還好嗎？」巴比對我問道
他的樣子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看來他早對這種環境習以為常，也許這就是死神與小惡魔本
質上的差異
我以點頭代替答話，將注意力全放在抵禦周圍空間對我的侵襲與吞噬
不久，原本黑暗無光的環境，出現了幾幅色澤鮮豔的圖畫。那就像是小孩用蠟筆畫成的塗
鴉創作，從一堆凌亂卻又顏色繽紛的線條可以勉強看出，圖畫裡所畫的是一個小女孩與幾
個人類相處在一起的場景
那個小女孩似乎就是血腥瑪麗本人，站在她旁邊的男人則有點像是伊恩，而人群當中竟然
還有一個身穿黑袍、手持鐮刀的身影加入同樂
正當我沉浸於這幅塗鴉的意境時，忽然感覺到手掌骨被緊緊握住，低頭看去，只見血腥瑪
麗鼓起臉頰，對我冷然說道：「不可以亂看！」
「……抱歉。」
我趕緊別開視線，避免繼續侵擾她的隱私……嗯，或是興趣。我終於明白，她剛才對我們
的請求感到猶豫的真正原因了
經過了一番掙扎與折磨之後，我們總算停在一處光亮長方形格前。不管這個出口通往哪裡
，我都想立刻跨越而去，只要能離開這個鏡中世界就好
又是一秒之間的轉瞬，我們已位於一處狹長的走廊，天花板零星閃爍的日光燈呈現鮮紅色
澤，整條地板佈滿血跡與碎塊，還橫躺著幾具人類的屍體，兩側的牆壁被撞得坑坑疤疤，
沒有任何地方是完好無缺的，看來這裡才歷經過一場慘烈的掠奪與殺戮
儘管眼前的畫面十分驚悚，但比起剛才血腥瑪麗的領域，還是讓我稍微感到好受一點。這
裡無疑是凱斯奇校園的某一間建築物內部，剛才我們所跨越出去的光亮長方形格，是一面
掛在走廊牆上的連身鏡
盤據於整座學校外的腐屍之群，也沒辦法阻止血腥瑪麗穿梭鏡面的能力，我們總算達成了
目的───不過看樣子為時已晚
來自地獄的爪牙，對人類直接作出大規模的屠殺暴行，這是我執行任務幾十年來第一次親
眼目睹，猛烈的惡寒再次從心底湧上
天堂應該早已得知這裡的情況，只希望新任上位者能盡快作出對應處置，否則恐怕會造成
難以挽回的結果
「噢，我的撒旦呀……」身旁的巴比發出一陣低鳴，彷彿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祂們
就這樣直接出手了？該死的渾球……」
血腥瑪麗雙手摀嘴，兩眼圓睜。她應該也沒有料到情況會如此嚴重
正當我們處於驚愕之際，走廊另一端的黑暗出現了動靜
幾道熟悉的血肉糢糊之軀，就像憑空出現一樣，拖行著跛腳朝我們的方向緩慢逼近，嘴裡
還發出一陣喃喃低吟；其中一些腐屍的背後，還大張著被燒得焦黑散落的天使羽翼，赤紅
雙目流露出瘋狂暴亂的敵意
「切……裡面果然也有這些噁心的傢伙，而且這麼快就盯上我們了嗎？」
巴比握緊雙拳，準備迎接下一波的衝突。面對同樣的對手，我的鐮刀依舊派不上用場，因
此我也張開雙手骨爪，擺出作戰架勢
突然，我感受到一股濃厚的殺氣與惡意從我身邊洶湧揚起，霎時壓制過了我與巴比的氣勢
轉頭看去，那力量的來源是血腥瑪麗，只見她雙眼凹陷簍空，沒有眼珠的目眶流下兩道血
淚，一身橘黃色衣物瞬間染紅，彷彿浸泡過血水一般，在周圍地面淌流滴落暗紅色的液體
她一手用力扯下兔寶寶造型的絨毛帽，朝旁邊扔去，並緩步走向那幾個渾身焦腐流膿的天
使與人類亡靈，沿路還留下一個個血色腳印
腐屍之群片刻間就將注意力全落在血腥瑪麗的身上，同時改往她的所在之處步步進逼
我與巴比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兩側後退。從血腥瑪麗外觀的轉變來看，她肯定是被
激起了怒意，所以保持安全距離才是上策
當腐屍們近在眼前之時，背對著我們的血腥瑪麗微舉雙手，接著發出一陣不像人聲的高亢
尖吼，周圍空間劇烈震動與搖晃，天花板崩塌陷落，地面出現大量裂痕，許多掉落於地的
尖銳碎片，全都懸浮於空，接著如同箭雨一樣朝腐屍的方向猛襲而去
走在前面的幾個腐臭天使，一開始就被血腥瑪麗發出的兇惡力量給壓縮成胼狀體，甚至直
接被炸成了粉末，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後頭殘餘的人類亡靈，也都遭到密集襲來的尖銳
碎片劃破全身，被削成無數碎塊，散落於地
短短幾秒之間，那些令我與巴比都感到有些棘手的腐屍們，就這樣被消滅殆盡。和小女孩
天真爛漫的形象截然不同，血腥瑪麗此時展現出了她獨有的邪惡之力，就跟她在人類心目
中的恐怖形象如出一轍
就在我陷入錯愕的時候，血腥瑪麗轉過頭來，那沒有眼珠、流滿血淚的可怕面孔，對我投
以一陣壓迫與狂亂的惡意
「我要……殺光祂們全部。」
她的語氣漠然冰冷，沒有絲毫情感
※
朵拉攙扶著彼德，緩步穿越一條又一條的幽暗長廊
建築物內的空間似乎發生了變異及扭曲，不管他們爬上幾道階梯、走下多少樓層，最終都
只是在原地打轉，永無止境。遮蔽在窗外的大量焦臭腐屍堆，沒有任何改變，彷彿正在嘲
笑倖存者們的垂死掙扎
一路上，從置物櫃竄出的腐手銳爪、從地面破土而出的黑色尖刺，甚至是凶惡噬人的腐屍
亡靈都不曾少過，但朵拉靠著覺醒的白女巫力量，以及矯健果斷的身手，總能一再驅離那
些襲擊他們的污穢之物
當朵拉揮拳毆倒迎面而來的腐屍，並一腳踩碎對方的頭顱之後，她察覺到了身旁男孩的異
狀
「彼德，你還好嗎？」
她驚呼了一聲，趕忙上前查看倒臥在牆角邊的彼德，後者就像是睡著一樣，雙眼闔上、意
識斷絕，僅剩一絲微弱的呼吸
白女巫用雙手輕捧男孩的臉頰，掌間再度散發溫暖微亮的潔白燦光；但這一次，她卻始終
無法喚回男孩的復甦狀態
「彼德，振作一點。」朵拉眼裡泛淚，將臉輕靠於男孩的額頭上，聲音逐漸哽咽，「不要
丟下我一個人……」
男孩依舊沉睡不醒
長時間的逃亡之行，換來的卻是一再重複的噩夢場景，他的意志終於越過了崩毀的界限
事實上，朵拉也早已感到體力透支，就連舉起手來都有些痛苦吃力，但為了保護彼德，她
還是咬牙地硬撐前行，衣物沾滿了髒污黏液，修長的腿掛著一道道血痕，原本一頭秀髮變
得凌亂，渾身上下狼狽不堪。即使是白女巫獨有的守護力量，也因為過度運用而大幅衰減
當男孩倒下之時，朵拉的內心也一起遭到擊碎，她蜷縮於男孩身旁，將淚流滿面的臉埋進
雙膝之間
（也好……就算是這樣的結局，我也要繼續陪著你。）
這是她放棄逃亡後，出現在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而，當那股洶湧狂暴的惡意氣息逼近之時，她嚇得立即站起身來，迷茫的意識剎那間清
醒，緊握的雙拳也微微發抖著
在眾多焦黑腐手簇擁之下，一個高大又全身血肉模糊的軀體從天而降。祂是不久前在廚房
內遭到擊敗的法爾扎，但此時的祂背後多了一雙如同墨石般烏黑晶亮的天使羽翼
經由地獄染指而變得漆黑深沉的翅膀，是墮落天使最為顯眼的特徵，也是法爾扎真正的身
分
「怎麼啦？就這樣絕望了嗎，你這個可悲的小女巫。」
法爾扎的嗓音依然混雜著眾多亡靈之聲，彷彿地底深淵傳遞而出的詭譎魔音，讓朵拉忍不
住打了個冷顫，並且一陣毛骨悚然
「你……你是？」
她努力想掩飾自己的恐懼，卻無法克制聲音中的顫抖
法爾扎冷笑一聲，用輕蔑的語氣說：「從剛才就不斷感覺到，有不同於人類的存在一直在
這裡製造騷亂，看來就是你這個自不量力的小女巫了。」
「……」
朵拉緊抿嘴唇，不敢出聲回應，單從體感力量上的差距，她就明白眼前的對手不是自己能
夠應付的
忽然，她發現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冷靜思索一番後，她才猛地想起，這
股氛圍就跟母親驟逝的當晚一模一樣
「就是你……殺死了我的母親嗎？」
鼓足勇氣之後，朵拉總算對著法爾扎提出了質問
法爾扎靜默了一陣，隨後嘴角上揚，「噢！你是指那個黑女巫嗎？她確實夠兇悍，一個人
就解決掉我一百多個『木偶』，逼得我不得不親自出手呢。」
「木……木偶？」朵拉顫聲道
「呵呵呵，我想不到更適合祂們的名字了，一群在地獄受盡折磨卻又抵死不從的天使與人
類靈魂，經由我們墮落天使牽線，前來人類世界開闢新的領域，這完全符合祂們的可悲宿
命，也是祂們這些『木偶』唯一的價值。」
「……」
「等到通往地獄的門扉於此開啟，就是吾主降世的時刻，到時再用這座城市的愚蠢人類們
，來進行一場血祭吧！」
伴隨著法爾扎爆出的狂妄邪笑，周圍又出現了更多墮落天使的身影
祂們同樣有著烏黑晶亮的羽翼，渾身皮膚就像是被活生生剝下一般，糜爛的瘡膿不斷湧出
血水，表情呆滯，神色卻猙獰又凶惡無比
這些墮落天使，都曾經是天堂的計畫派高層天使，其中甚至還有曾位階天堂至高權力的上
位者；但在遊樂園戰役過後，祂們全都遭到流放的命運，而且在天堂監控不力的情況下，
盡數為地獄勢力所俘虜
由於無法承受過度的折磨拷打，被俘的計畫派高層天使們，終於投誠地獄之主，由曾經的
計畫派新星法爾扎所領導，帶著為數眾多又未曾屈服的計畫派天使戰力，以及那些半死不
活的人類靈魂們，來到了這個世界
凱斯奇公立學校的行動只是個起點，若一切順利，整座城市最終都會淪為墮落天使們的玩
物
當然，朵拉並不會知道這些事情，她唯一確知的是，眼前眾多的墮落天使，都是手刃自己
母親的兇手之一
「在我們來到這座城市時，所有惡靈幾乎都逃光了，但偏偏那該死的黑女巫就硬是阻擋在
我們面前，或許是察覺到我們的目的地是這所學校，她想要保護你才那麼作的吧？真是可
悲至極……」
「……！」
聽到法爾扎揭露的這一段事實，朵拉內心又是一番震撼
「不過呢，」法爾扎冷眼望向朵拉，譏諷似地說：「我當時可是留給了你一個道別的機會
呀，小白女巫。」
「你──！」
禁受不起言語上的挑釁與打擊，朵拉此刻的怒火蓋過了恐懼，長髮向上飄逸，眼神綻放燦
光，雙手握拳，將最後一絲白女巫的力量全都迸發而出
但在眾多墮落天使的面前，這股力量顯得微不足道，只見法爾扎舉起右手，朝前猛力一揮
，將白女巫周圍那一層潔白薄膜的守護力量瞬間打碎，並重擊在她的臉上
朵拉向後飛身落地，翻滾了幾圈，在彼德的身旁昏死了過去，嘴角還淌流著鮮血
擊倒白女巫後，法爾扎卻沒有近一步的行動，反而將視線投往長廊另一端的黑暗
「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快給我滾出來！」
祂粗聲怒喝
不久，一陣「叩囉──叩囉──」的滾輪聲，從遠方傳來
剛才消失於廚房門外的服務生，此時再度推著餐車出現於法爾扎的面前
「躲？嘻嘻嘻……這恐怕是個誤會，我只是想看看，你還能耍出什麼樣的猴戲來，這真是
有趣至極呢！」
面對數量眾多的墮落天使，服務生依然一派輕鬆，從餐車上拿起那柄曾經貫穿過法爾扎下
顎的切肉刀，伸出舌頭舔了舔刀刃
他睜開那對有著黃色微粒瞳孔的雙眼，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自信邪笑，尖聲高亢的嗓音
迴盪於整個空間當中
「那麼這一次，要改切哪裡好呢？」
※
所有的墮落天使都張開背後的墨黑羽翼，將服務生包圍在中間
法爾扎向前跨了一步，殺意猛然暴漲，粗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哎，舌頭又長出來了嗎？恢復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還快呢。」服務生把玩著手上那把切
肉刀，眼眶裡的黃色細珠不斷來回打轉，「看來這一次，得再多桶幾刀才行，嘻嘻嘻嘻嘻
……」
這一陣高亢尖銳的笑聲，再度激怒了法爾扎，只見祂將黑色雙翼一拍，大量焦黏污濁的腐
蝕液體立即沾染到了服務生的全身上下，同時發出刺耳的燒灼聲響
然而，服務生沒有發出一絲哀號，僅是站立於原地，任憑腐液侵蝕自己的表皮與衣物，逐
漸開始融解脫落，手上的切肉刀也掉落地面
「我知道你們這些傢伙的底細，一群原本屬於地獄之主的玩物，被丟到這個世界來榨乾剩
餘的價值，只要能引發足夠的騷動，就達成目的了。」
當服務生模樣的偽裝被腐蝕殆盡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瘦長、穿著深紫色成套西服
的男人，面容蒼白毫無血色，漆黑的雙眼綻放出冷冽寒光
「不過，必須承認你們的行動確實夠隱密，連我都只能揪住你們的尾巴而已，只差一點就
會被那些亡靈阻擋於校外，而沒辦法欣賞到這場好戲呢。」
眼見男人毫髮無傷，所有墮落天使都是一陣愕然，大睜著赤紅雙目；唯獨法爾扎沒有作出
相同的反應，祂迅速收斂起原先狂漲的怒氣，用混雜著眾多人聲的詭異嗓音開了口
「……瓦列佛公爵？」
這句話的語氣沒有太多的驚訝與疑惑，反而帶有一種遭逢舊識的感覺
男人的臉上閃現詫異的神色，但他隨即恢復從容的微笑，「哦？竟然能直呼出我的名諱，
難道我們以前認識？」
「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的瓦列佛公爵*，呵呵呵……還真的是你，這倒是很像你會現身的
場合。」法爾扎冷笑一聲，同時拗動雙手的指關節，發出喀喀聲響，「你那副令人作嘔的
高傲姿態，我可永遠不會忘記。」
（註：在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當中，瓦列佛排名第六，位列公爵。）
瓦列佛公爵沉默了一會兒，但臉上笑意未曾減退，說：「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嗎？好讓人
懷念的名字，我已經忘了上一次被這樣稱呼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麼你應該記得我們上次見面的事，你用偷襲的骯髒手段，宰了跟我搭擋的另一個天使
，導致搜捕行動的失敗，讓我在上位者之中蒙上了最為恥辱的紀錄烙印。」法爾扎咬牙切
齒，用悚然的目光憤視對方
「不記得，但至少我現在知道，你之所以會認識我的原因了，嘻嘻嘻。」
「住口！你這個卑鄙無恥、虛偽狡詐的惡魔，我不想再聽到你任何一句廢話。」法爾扎怒
聲咆哮，再度往前逼進了一步，「你想阻擋在我們面前？這樣正好，之前沒有算清的帳，
就在這裡作個了結。」
瓦列佛公爵不由得格格輕笑，欠身鞠躬說道：「身為高階惡魔，這樣的評價對我而言是一
種至高讚美。不過，我想我們在這裡存有一些誤會。」
「……什麼？」
「說實話，不論你們想在這裡製造多大的動亂或麻煩，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根本
毫無介入的理由，但是……」瓦列佛公爵用手指向不遠處昏迷的彼德與朵拉，說：「我對
那個男孩與白女巫有些……嗯，有些該履行的義務存在，因為我跟那男孩有過約定。你也
知道的，惡魔對於契約有嚴加遵守的必要，公事公辦嘛！」
「……」
「簡而言之，雖然我們以前有些摩擦，但似乎沒有在這裡節外生枝的必要。就讓我帶著那
兩個小傢伙離開，然後你們繼續在這裡暢所欲為，彼此互不干擾侵犯，這就是我的提議，
如何？」
瓦列佛公爵的態度不疾不徐，讓現場隨即陷入一陣令人不安的寂靜氛圍，墮落天使們彼此
相望，遲遲沒有人作出回應
然而，率先打破局面的依舊是法爾扎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祂爆出得意狂妄的長笑，臉孔頓顯猙獰
「原來他們是你的弱點？想不到你也有這種時候，瓦列佛公爵！在人類世界打滾太久，讓
你也開始迷失自我了嗎？」
領導者的明確表態，讓其他墮落天使也將背後黑羽展開，擺出襲擊前的戰鬥姿態
「不管是那個男孩和白女巫，還是這裡其他的人類都一樣，沒有任何人可以活著離開，因
為這裡就是專屬於他們的煉獄。至於你這個僅存的魔神餘孽，就伴隨著他們一起長眠於此
吧！」
語畢，法爾扎將收斂起的殺意，再度毫無保留地釋放與宣洩，墨黑晶亮的羽翼開展之際，
周圍空間霎時籠罩於極大的壓迫感之下
瓦列佛公爵不為所動，只是輕嘆了口氣
「唉，也罷。」
他從懷裡掏出一對棕色的皮革手套，戴上了雙手之後，嘴角微揚
「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的小彼德。」
※
在凱斯奇校園裡的快速搜索當中，我們遭遇了各種腐屍天使與亡靈力量的騷擾侵襲，卻始
終遍尋不著任何生還者的蹤跡，只有滿地成堆的人類屍體與血肉碎塊
親眼目睹眾多人類遭此暴行，似乎徹底激怒了血腥瑪麗，一路上毫無顧忌地施展她的邪靈
之惡，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將侵擾之敵全都震碎成粉末，或是在經過有鏡子的地方之時，
藉由鏡面伸出的纖細女人手臂，把腐屍亡靈直接拖入她的鏡中世界，化為無形
跟隨在血腥瑪麗所留下的血腳印之後，我與巴比面面相覷，因為絲毫找不到插手的餘地
「死神哥，我收回我之前的問題。」巴比吞了口口水，用手抹去額上的冷汗，「她肯定就
是那個『血腥瑪麗』沒錯……」
我點了點頭。剛才她在說出「我要殺光祂們全部」這句話時，所散發出的肅殺威嚇氣息，
同樣讓我一時之間難以釋懷
不久，血腥瑪麗像是氣力用盡一樣，跪趴於地喘息不已，那股震懾全場的邪靈壓迫之力，
逐漸消散減退
確認她的力量暫時不會構成威脅之後，我緩步上前蹲在她的身旁，悄聲問：「……你還好
嗎？」
血腥瑪麗抬起頭來看向我，只見她原先簍空染血的黑色眼眶，又變回原本的那一雙湛藍之
眼，小巧的臉蛋上沾滿了污血泥濘
「他們，都死了？」她稚嫩的童音充滿哽咽，眼角還泛起淚珠，看起來就像個受到委屈的
小女孩一樣，接著又帶著哭腔問了一次：「彼德，朵拉，都死了？」
儘管眼前的景象如此令人絕望，但我隨即發現了另一個不尋常之處
這些人類都死了嗎？乍看之下確實如此，但我手裡的簿冊內頁，所顯示出的一長串血字姓
名，卻依然處於閃爍狀態，而非穩固不動。這代表校園裡的所有人類還僅止於瀕死的處境
，尚未真正死亡，因而沒有讓我引導靈魂的機會
詭異的地方在於，單就這遍地屍堆的驚悚畫面，我實在很難想像這些人類究竟是如何「尚
未真正死亡」呢？我嘗試開口呼喚那串名單裡的幾個名字，卻沒有任何人類靈魂響應我的
呼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內心思索之餘，我將手輕搭在血腥瑪麗肩上，出言安慰：「還沒，我們會找到他們的。」
造成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很可能就在校園裡的某一角，如果沒有將祂給逮出來，好不容易
突入校園的行動，終將歸於失敗
「喂！死神哥。」
巴比突然的出聲叫喚，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見他閉上眼用鼻子嗅了嗅之後，猛地又睜大雙
眼，用憤恨的語氣說：「我聞到了，是墮落天使的味道，還有……瓦列佛公爵也在這裡！
」
「───！」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來，伸長雙手尖銳骨爪。面對剛才內心的疑問，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找到
答案
然而，那句在我心中及耳畔接收到的熟悉嗓音，剎那間讓我像是觸電般僵直身軀，腦中頓
時一片空白
（莫爾斯……我需要你。）
我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離我們不遠的某個地方
「怎麼了，死神哥？」
巴比開口問道，他顯然察覺到了我的異狀
我將視線投回他的身上，「……她也在這裡。」
「蛤？你說誰？」
「伊芙琳，她也在這裡。」
我們一行三人，用最快的速度奔赴剛才那陣呼喚聲的來源所在
那是一間座落於通道邊角的辦公室，斑駁老舊的咖啡色木門上，還掛著一根大大的鐵製十
字架。而我能明顯感受到，辦公室的周圍還有一道無形的聖潔屏障，用以阻擋任何有敵意
之物入侵
當然，這道牆的力量無法阻擋我的進入，因為它與我系出同源
跨足穿透門扉之後，我看到至少八個人類的身影，蜷身在最裡側的牆邊縮瑟發抖，當先一
名老者身穿牧師袍，神色緊張，枯瘦的手裡還握著一根小十字架，在他周圍的則是五個年
幼的學童，以及兩男一女看起來像是學校教職員的中年人
當他們看到我的出現時，都異口同聲發出驚恐的尖叫，雙手摀臉淒嚎；就連老牧師也跪坐
於地，陷於驚慌失措的狀態
我將視線轉向辦公室中央，那名雙膝跪地、拱手禱告的白髮少女，才是我所要找尋的對象
「伊芙琳？」我有些愕然地說
白髮少女立即睜開雙眼，那對如同翡翠般亮麗的眼珠，閃現一抹驚喜與慰藉之情
「莫爾斯，你終於來了……」
她用柔弱的語氣說道，沾滿泥濘與血跡的臉蛋，綻放出迷人的微笑，隨後朝向一旁癱軟倒
地。我趕緊衝上前攙扶起她
「……振作一點。」我低聲道，並用冰冷的指骨背，輕撫過她的臉頰
伊芙琳微微睜眼，她看起來早已精疲力竭，但還是努力用近乎氣音的音量開口：「我……
只能救到這些人……祂們數量……太多了。」
「噓……」
我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從她目前的狀況觀之，哪怕是多說一個字，也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巴比與血腥瑪麗也接著穿透門扉，進入辦公室裡，因為他們對於人類並無惡意，伊芙琳的
結界力量不會將他們阻擋於外
「啊！伊芙琳？」
巴比驚呼一聲，立刻快步衝來將白髮少女從我手裡抱了過去，並讓她的頭輕靠於自己懷裡
「你還好嗎？伊芙琳，回答我！」
小惡魔的語氣急切不已，久違的重逢於此刻對他們而言，看起來並不美好，反而充滿了焦
慮與驚惶不安
伊芙琳又幽幽轉醒，與巴比四目相望之際，她的嘴角淺揚，「啊……巴比，你也來了……
」
「喂喂，你……你給我振作一點。」
當伊芙琳失去意識之後，巴比的呼喊聲又更顯急迫，不斷輕搖著白髮少女的肩膀。我將手
掌白骨搭在他的肩上，遏止了他繼續沉浸於無謂的驚慌
「她只是累壞了，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我淡然地說
「啊？噢……嗯。」
巴比此時才稍微冷靜了下來，讓懷裡的伊芙琳平躺於地，後者的鼻息相當微弱，但我並不
擔心她的安危，經由剛才短暫的判斷，她真的只是累壞了而已
她身上披著的那件護身白袍，由天使羽毛所製成，象徵希望與重生的力量，能幫助她恢復
受損的身體，肯定很快就能復甦過來
我想，她是在事件發生之前，就先進到了校園內部，而辦公室裡包含老牧師的這八個人類
，想必是她成功保護到的對象，也是我們突入校園後唯一見到的倖存者
「麻煩你照顧她一下。」
我對巴比說道，接著又轉身走向那些人類
儘管神情仍然充斥著驚懼，但目睹剛才我與伊芙琳的互動後，這些人類似乎已經沒有對我
感到那麼害怕
經過一番短暫快速的溝通交談，這位名為泰勒‧布朗的老牧師，最先放鬆了下來，並向我
敞開心房
「原來死神侍奉的對象是上帝？我真是孤陋寡聞又愧對所學呢……」老牧師一陣苦笑，用
歉然的語氣說：「我很抱歉，死神先生，剛才我的反應實在太過無禮……」
「沒關係，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情況。」
我環顧四周，其餘七人對我還是有些畏懼似的，完全不敢靠近
布朗牧師嘆了口氣，顫聲說：「一切都太混亂了，死神先生，當騷動發生之時，我還以為
是發生了槍擊事件，直到我目睹那些……那些……那些從地獄攀爬而出的污邪之物，遮蔽
了窗外視野，又將可憐的無辜者們生吞活剝，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以點頭的方式，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我衝回這間辦公室，拿取了平時備而不用的十字架與聖經，試圖阻止情況進一步惡化，
但……但是……我所進行的驅魔儀式，竟然沒有任何效用，這對我的信仰開始產生極大的
動搖……我只能帶著這幾個孩子、和這些我的工作同仁們逃回此處，祈禱這場惡夢能盡快
遠離我們……」
「……」
老牧師的遭遇讓我感到同情，他的信仰並無錯誤，只不過他所面對的腐屍亡靈，都是受盡
折磨而狂亂噬血的天使與人類靈魂，而非來自地獄的惡靈之流。源於上帝力量的驅魔儀式
，自然不會有任何作用
老牧師接著說：「幸好……那個少女及時出現，挽救了我們這些人的命運，她的力量將那
些極惡之物阻擋於門外，使我們能夠倖免於難。親眼目睹她的所作所為，讓我再次相信，
上帝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眼裡充滿了釋然與感激。重拾信仰的喜悅，對他這樣如此年邁的神職人員而言，是一
種最大的慰藉
理解了當下的情況後，我站起身來，將視線投往不遠處的血腥瑪麗
「能否麻煩你，帶著他們從鏡子離開這裡？」
我再度對她提出了艱難的請求，但此時讓這些人類平安脫困，是當務之急
然而，血腥瑪麗卻猛搖著頭，給出了令人失望的回答：「人類，絕對不行！鏡子裡，他們
受不了。」
也對，就連我都難以忍受她鏡中世界的酷寒與惡劣環境，更何況是這些人類？只怕他們一
踏入之後，個個都會發瘋崩潰
「那我們就另闢途徑吧，死神哥，這裡一定還有其他出口的！」陪伴在伊芙琳身旁的巴比
，對我說：「如果真的不行，固守於此也可以，之前那個天使已經說了，來自天堂的救兵
很快就會到來，只要撐到外面那些噁心的傢伙被蘇菲亞小姐跟其他天使解決光了之後，我
們的麻煩就沒了。」
「……嗯。」
巴比說的話，與我內心的想法如出一轍，如果情況允許，我們或許能及時找到別的脫困途
徑
然而，幾秒鐘之後，我理解到這個想法恐怕只是天方夜譚，因為流逝的時間早已奪去了我
們僅有的轉圜餘地
竄上心頭的寒意，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渾身上下的戰鬥神經頃刻之間全數繃緊；站在
門邊的血腥瑪麗也再次湧現殺意，雙眼轉變為漆黑簍空的狀態，應敵之用的邪靈氣息開始
暴漲
我的視線穿透木門，只見數量遠較剛才為多的腐屍亡靈之群，塞滿了長廊裡的每一個角落
，如焦黑血潮般潮辦公室的方向緩緩進逼；就連辦公室四面八方的牆壁之外，也出現了大
量相同的惡意存在，似乎打算穿牆而來，突入這最後的安全壁壘
或許是同樣感受到威脅再次迫近，孩子們開始嚎啕大哭，老牧師與其他三個教職人員也都
驚恐萬分
（這下麻煩了……）
我再次伸長雙手尖銳骨爪，內心卻泛起了一絲動搖的漣漪
※
小小一間的辦公室，是倖存者們的最後堡壘，卻也成為校園內所有腐屍亡靈的唯一目標
血腥瑪麗在左、右、後方三面牆壁前來回奔跑，同時施展出她獨有的惡靈威壓，逼退甚至
震碎結界外那些試圖穿牆入侵的敵人們，以大範圍掃蕩的方式，守護住結界的後方區域
沉睡片刻後甦醒過來的伊芙琳，身體狀況還是相當虛弱，但她仍堅守自己崗位，跪坐於辦
公室正中央的地板上，拱手祈禱默念咒語，增強與修補結界破損的部分；包含老牧師在內
的八名人類，全都圍繞在她身邊，並被結界四周的血戰嚇得動彈不得
至於我與巴比，則立身於辦公室的門口之外，正面迎擊從長廊方向源源不絕湧上的腐屍之
群
亮紫色的地獄火苗如同子彈般，從巴比的掌心不斷發射而出，每擊出一發火苗，就像星火
燎原一樣，瞬間燒傷大片腐屍，灰飛煙滅不留痕跡；我奮力揮舞著雙手骨爪，刺殺與撕裂
那些已經壓迫至結界表面的漏網之魚，以近戰的方式捍衛最後一道防線
這就是我們一行人在最後時刻作出的困獸之鬥，時間至少又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但情況
並未好轉，反而愈加惡化。成群的腐屍亡靈，發狂似地蜂擁而至，彷彿不將倖存者全都生
吞活剝便不罷休一樣
「切……根本沒完沒了，這樣下去可就糟了！」
巴比出聲碎念道，他的模樣已顯疲態，從掌心發射而出的地獄火苗，威力也正在大幅下降
當中
撲上結界表面的腐屍亡靈愈來愈多，我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在一番激戰的過程當中，我的
左手斷了兩根指骨，渾身上下也因為屢屢遭到毆擊而劇痛不已，就跟一開始在校園外嘗試
正面突入血肉叢林時的情況一樣
我所穿著的護身黑袍在面對惡靈時，擁有極強的防護與燒灼之力，讓來襲之敵無法近身壓
迫我的周圍；但碰到這些本質上仍為天使及人類靈魂的腐屍之群時，黑袍縱使能抵禦祂們
嘔吐出的焦黑腐液，卻無法阻擋祂們在肢體接觸時作出的撕咬與毆打
歷經三次衝殺之後，我終究被逼回了結界內，打開的缺口又被湧上之敵給填滿，所有的努
力頓時化成泡影
「哈……哈……」
我跪臥於地，大口大口地呼氣，試圖將瀰漫於鼻腔內的腐肉惡臭全都驅散。黑袍的袍身滿
布割痕與髒血，沒有任何一處是完整的，久經浴血殺戮的洗禮，讓我雙手的殘指骨爪陷入
麻痺的狀態
辦公室周圍傳來陣陣晃動，整座結界似乎已瀕臨崩解，天花板也開始有碎片掉落，裂縫當
中萬頭攢動，又有更多污穢之物嘗試闖入
「莫爾斯！」
我轉頭望去，只見伊芙琳已經站起身來，那雙如寶石般翠綠的眼珠，此時正溢滿著畏懼。
我知道，那一聲對我的叫喚沒有任何目的，只不過是她在危急時刻所作出的徬徨之舉而已
孩童們相擁並大聲哭喊，老牧師閉起雙眼，低聲默念著我聽不清楚的話語，似乎已經作好
最後的準備
但顯然，巴比還沒有打算要放棄抵抗
「死神哥，我到外面去吸引那些鬼東西的注意，你繼續把祂們擋在門外！」
拋下了這句話後，我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他便化形為黑貓的模樣，從腐屍之群的腳下空隙
穿梭而出，並在離結界甚遠之處變回原貌，開始製造騷動
「來呀！我在這裡，你們這些該死的渾球。」
我能聽見巴比的吼聲從遠方傳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於我的視線之外，黑暗中不斷散發
出陣陣紫光燦芒，還伴隨著深沉濃厚的焦臭味。那是地獄火苗的餘威，也是他最後的掙扎
小惡魔魯莽的舉動，確實吸引了大批腐屍的注意，讓祂們轉往結界的相反方向襲擊而去；
但這對於情況的挽救，也只是杯水車薪，撲上結界表面之敵仍舊多不勝數
「啊，巴比！」
伊芙琳大聲驚叫，離開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奔至辦公室的門口，似乎想要追隨上小惡魔的
腳步
我趕忙一把拉住了她，接著又是一陣揪扯
「別去，那些人類還需要我們。」我用粗啞低沉的嗓音，無力地說道
「放開我！」
伊芙琳突然狠狠甩開了我的手，同時轉頭用憤恨的眼神怒視著我，眼角還掛著一絲淚珠
從沒有被她如此對待過的我，心頭猛然一震，瞬間陷於呆滯，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絕對不要……再失去他一次！」
她用充滿哭腔的語氣對我大聲說道，神韻當中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接著轉身面向來襲的
腐屍之群，將生神的力量暴漲至最高，在一陣刺眼的白光散發而出之後，她的身影便消失
在敵陣當中
「……」
我發愣於原地，撼動的情緒久久無法自已
伊芙琳……那個樂觀開朗、與我多次出生入死的伊芙琳，竟然也會有那樣的表情嗎……
此刻我的內心所受到的打擊程度，完全不亞於腐屍亡靈對我造成的傷害，我感覺到自己的
意志已經從根底開始往上瓦解
遠處長廊的黑暗當中，耀眼白光與紫色燦芒相互輝映著，讓我知道伊芙琳已經成功與巴比
會合，但在屍潮的重重包圍之下，兩道光芒的亮度愈來愈弱，逐漸被周遭的黑暗給吞沒
在腐屍之群發出的低吟嘶吼之間，我隱約能聽見巴比的一聲慘叫，以及伊芙琳的哭號淒喊
，但我已經喪失了前往他們所在之處的能力與機會
「死神───！」
血腥瑪麗的一聲清亮呼喚，猛地拉回了我的注意
由於失去了伊芙琳力量的支持，結界壁壘抵擋不住腐屍的摧殘，從四面八方開始崩裂粉碎
。後方防線被突破的血腥瑪麗，最後發出一次邪靈威壓，在高亢尖嘯與劇烈震盪之際，大
量的腐屍被割裂成碎片，但這完全無法遏止屍潮的大舉入侵
我快步奔向那些倖存的人類們，雙手各抱起兩個孩子，讓他們躲在黑袍之下，這是我所能
作到的最大程度
「快，帶他們躲進鏡子裡！」
我對著血腥瑪麗大喊，而她那張只有簍空眼眶與鮮紅血痕的臉蛋，頓時充斥著不安與震驚
之情，看起來無法跟上我的思緒
與其命喪於此，不如讓這些人類躲進她的鏡中世界，至少還有一絲存活的機會，這是我當
下的唯一念頭
然而，由於屍群兇殘粗暴的動作，讓那面懸吊於牆上的梳妝鏡，掉落地面摔了個粉碎
「……」
我愕然望著地上的鏡子碎片，彷彿被開了世上最惡毒的玩笑一樣，心中殘存的希望須臾之
間消失無蹤
「嗚啊───！」
「救命……救命呀！」
一男一女的教職人員被逼進的腐屍拖行而走，陣陣慘烈的哀鳴哭慟，與撕裂及骨折之聲交
雜在一起
布朗老牧師踏出老邁的步伐，將第五個落單的孩子抱進懷裡，嘗試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住對
方，但屍群靠近之時，銳爪貫穿了他的腦袋，漿液與眼珠從破裂的頭蓋骨迸出；而那個孩
子則被腐屍開腸剖肚，就像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弱小獵物，慘遭肢解與啃咬，再也無法發出
哭喊的聲音
儘管只有幾步之遙的距離，我卻什麼也作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當我抱著懷裡的四個孩子準備強行突圍之時，還存活的那個男人，緊緊抓住了我的腳，並
對我苦苦哀求
為了保護這些孩子，除了捨棄他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眼見哭求不成，男人開始轉為瘋狂與憤怒，用力拉扯我右手抱著兩個孩子，嘴裡大聲咒罵
：「別想搶走我的位置，給我滾！」
禁受不起粗魯扯動的疼痛，那兩個孩子都大聲哭鬧不已，而我的情緒則瞬間被繃緊至最高
的程度
「住手！」
我粗聲怒喊，鬆開了右手手臂骨下的孩子，反射性地揮拳擊出，將男人一拳揍翻在地上。
屍群立即蜂擁而上
「我要見我的家人，他們在等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口鼻泉湧鮮血的男人，抬頭對我投以最後一絲絕望的表情，隨後面容扭曲，發出臨死前的
悲慟與尖叫，在腐屍堆下肚破腸流、盡遭蹂躪，渾身浸泡於自己流出的血液與臟器碎塊當
中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劇烈發抖，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在剛才，我徒手害死了一個人，不
是被燒傷折磨的天使或人類靈魂，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黑袍下的四個孩子，環抱著我全身冰冷的白骨，似乎正藉由他們的哭泣之聲，乞求我帶領
他們脫離險境
腳底彷彿生了根一般，崩毀的信心剝奪了我的行動能力，面對大量迫近的腐屍浪潮，我除
了呆立原地以外，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迷茫的視線中，我看到血腥瑪麗模糊的身影，飛撲至我的身旁，利用邪靈之力震倒了幾個
腐屍
「走，快走！」
她似乎正不斷對我大聲叫喊，但我的聽覺卻逐漸渾濁，耳畔迴盪的只有高頻尖銳的耳鳴之
響，沒有其他任何聲音能聽得清楚
腐屍亡靈從背後拉扯血腥瑪麗的頭髮，將她往反方向拖離，她雖然奮力掙扎，但她殘存的
邪靈餘威連自保的能力都已經不足
衰弱的視線縮減至最小，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在黑袍外圍遭到無數腐屍之手扯動與毆擊
的觸感
我緩緩闔上雙眼，靜待命運對自己作出最終的審判
※
瓦列佛公爵屈膝跪地，胸前插滿了黑色尖刺，遭到貫穿的傷口正不斷滴落污血
在他四周的地面屍橫遍野、血肉淋漓，從散落滿地的墨黑羽毛可以知道，那是墮落天使們
生命耗盡的象徵
「哈……哈……你就這點……這點本事而已嗎？」
唯一還存活著的法爾扎，勉強從口裡吐露出最後幾句挑釁之語，但他的模樣也狼狽不堪，
顯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說吧……說你只是個跟人類一樣的臭皮囊，在宰了你之前……我要親耳聽到你說出這句
話……」
法爾扎張開背後滿布裂痕的墨黑羽翼，匯聚力量準備作出最後一擊
瓦列佛公爵緩慢地站起搖晃的身體，用發顫的手將胸前黑刺一根又一根的拔出，任憑傷口
的血液濺灑而下
「說啊───！」墮落天使之首，發出最後一陣怒吼
「……」
瓦列佛公爵朝一旁扔下手裡拔出的尖刺，嘴角掛上一抹淡然的微笑
「我是……」
他用極緩的速度開口，等站穩了腳步後，蒼白的面容忽然閃現銳利神色，漆黑的瞳孔聚焦
，雙拳殘破的皮革手套燃起兩圈亮紫色的光環
「我是那孩子的……布萊恩先生！」
語畢，他縱身向上跳躍，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形，舞起雙拳向墮落天使揮出最終的殺
招
法爾扎的嘴裡發出一陣怪異嘶吼，羽翼綻放出純黑的惡毒力量，往來者猛襲而去
然而，瓦列佛公爵在空中躲過了墮落天使的攻擊，雙拳的亮紫色光環轉形為利刃，剎那之
間割斷了墮落天使的喉嚨，以及連結在背後的羽翼根部
「嗚呃……」
雙手摀住喉頭泉湧黑血的傷處，法爾扎癱倒於地，渾身不斷抽搐顫動，赤紅雙目逐漸翻白
在漫天飄落的黑色羽毛之間，瓦列佛公爵踏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法爾扎的身旁，並一腳輕
踏於對方的頭顱之上
他望向遠處還處於昏迷狀態的彼德與朵拉，神色頓顯釋然
「我實現了……與你的約定呦，我的小彼德。」
他展露笑容之餘，將腳用力踩下，法爾扎的腦袋立刻迸開破裂，傳來一陣令人發寒的骨碎
之聲，黑色的漿液與血水噴灑一地，永無復原的可能
最後的地獄爪牙凋零殞落，也讓周圍變異的空間開始扭曲波動，同時產生劇烈的晃震
瓦列佛公爵終於放鬆了下來，鬆懈了戰鬥時的戒備反應，迎向自己的宿主以及白女巫
下一秒，他感受到自己的喉頭與腰際，都被從後方緊緊扣住
他轉頭望向來者，不禁面露驚愕。那是另一個瀕死的墮落天使，嘴裡發出低鳴吟吼，七孔
綻放出無比刺眼的燦光
在結束慘烈的戰鬥之前，他終究疏忽了這條僅存的漏網之魚，但已經沒有任何轉圜或反悔
的機會
一陣轟然巨響，墮落天使的頭顱爆炸開來，伴隨強烈的波震，頃刻之間摧毀了周遭所有的
景物
變異扭曲的空間仍然在持續崩解當中，漸漸趨向原本的樣貌，未曾止息下來
--
曉鳴的鏡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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