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 夜行堂異譚 第一話 教授同神父如是說
翻得很吃力但挺開心的。有缺漏、誤譯還請不吝指教。
原文網址： https://note.mu/tuguhito/n/ne66d813b8977
原文標題： 夜行堂異譚「第一話 教授と神父はかく語りき」
作者：嗣人 2018/08/20 10:59
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第三講堂，投影機眩目的光劃破幽暗，在牆上映出奇妙的圖樣。擁有女
人臉孔的蜘蛛、希臘的獨眼巨人，各式各樣作為範例的圖案正放映著。用雷射筆指著圖片
說明的是身穿看來昂貴的深黑西裝、年齡不明的白人男性。
「如各位所見，這些以現實中不存在的幻想生物或俗稱的怪物為主題所描繪、塑造的美術
品，不分古今中外，可說毫無例外地存在於任何地區，繪畫、壺，甚至以壁畫的形式登場
，這當然源於古人對這些怪物的恐懼。有人知道原因嗎？」
這天羅伯特・亨利教授的課程比往常更有意思，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將近五十名學生卻無人舉手。倒也不稀奇，向來如此。身旁的凱西為了不被點到，緩緩將
頭埋進了筆記中。
「各位把手忘在了家裡嗎？還是上週末在倫敦音樂祭把身心都燃燒殆盡了？」
羅伯特教授邊說話邊摸起了鬍髭，沙沙地搔著貓毛似的柔軟金髮，與其說瀟灑更像是自暴
自棄。鏡片下閃爍著湛藍光芒的雙瞳，那苛責的眼神實在太棒了。
「你們這些傢伙、不，在座諸位，我確實和各位說過務必來聽課，如果有意見就說出來，
只默默坐著就想抵達目的地是不可能的。這裡可不是幼稚園，你們到底在期待什麼？」
一名男學生忽然舉起了手。
「愛德華。」
「是的，教授。那個、在場全員包括我都明白教授的課程知識豐富、非常精彩，可是，為
什麼這些醜陋的怪物會出現在人類學的課堂呢？老實說我不明白。」
羅伯特教授瞇起眼，雙手交疊胸前，但看來沒有怒意。
「愛德華，你對人類之母有什麼想法。」
「蛤？」
「人類之母。我在問你是什麼造就了人類。好吧，諸位紳士淑女，請思考看看。各位畢竟
是於人類學前途有望的年輕人，我們國王學院的學生怎麼說也不至於答不出這麼簡單的問
題吧。」
教授環顧教室，皺起眉頭。
「湯瑪士，你覺得呢。」
「欸？欸欸，那個，是海吧。」
「母親之海嗎。答錯了。那個鹹得要命的大水漥雖是我們有機物的母親，但不會稱之為人
類之母呢。好，其他還有什麼？沒有了嗎？潔西卡，你怎麼想？」
眾人的視線集中到了潔西卡身上──彷彿從繪畫走入現實的金髮碧眼美女，令人不禁看得
出神。這麼說來，剛來留學時曾因為老注視著她的臉，被她和周遭的人誤會是同性戀者。
「這個嘛，是貨幣嗎？生物中只有人類擁有貨幣的概念以作為經濟活動基礎。」
「稍微接近了呢。不過，貨幣大約出現於西元前三十世紀，而人類這種族的誕生遠在那之
前，所以無法說貨幣是人類的母親。但這個想法不錯，貨幣制度確實是人類創造的重要價
值之一，給你個Ａ吧。」
周遭發出了「喔喔」的讚嘆聲。教授的課程很艱澀，內容四處跳躍，又摻雜著其他領域的
要點與他個人的見解，十分難以跟上。儘管如此，在學生間還是非常受歡迎。
「正確答案是想像力。想像力，換句話就是設想『可能的未來』的能力。人類沒有像狗一
樣優異的嗅覺，也缺乏豹或熊一般強力的爪牙，正因如此，我們人類的祖先開始思考，殫
精竭慮思考活下來的方法。『說不定前方有敵人』、『這搞不好可以代替獠牙』，部分擁
有這種求生智慧的猿猴終於向著人類演進，而缺乏想像力的個體則逐漸被淘汰。」
原來如此。潔西卡接著回應。
「也就是人類發展著設想威脅的能力時，本能地想像出非科學的存在，作為可能襲來的未
知威脅。」
「就是如此。那麼，回到課程內容吧。」
切換上的投影片是有著巨大的角與眼睛的異形。
「這是古代中國信仰中名為『饕餮』的異形神。這雖是為了守護君王寢殿而製的浮雕，但
看得出饕餮周圍有四處竄逃的人與妖怪吧。」
唰地一聲，父親是中國人的李同學迅速舉起了手。
「教授，不對，饕餮在中國是被流放的大妖怪『四凶』之一，是災厄而不是神明。」
「沒錯。如今中國當地人都認為饕餮是種妖怪，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饕餮是異形的神祇，
被稱為鬥爭的化身，擁有千變萬化、各式各樣的身形，吞食形形色色的事物。身為足以噬
魔之神，饕餮在古代中國是用以除魔的重寶，也時常成為玉器等裝飾的主題。」
「忽然這麼說我實在難以接受。明明是神明，怎麼會被當作妖怪的呢。」
「這不僅限於饕餮。李，你知道梅杜莎這個怪物嗎？」
「當然。將來到其島上的英雄一個個變成了石頭，終於被英雄柏修斯所討伐，是希臘神話
裡有名的怪物。」
「可惜只能拿到Ｃ呢，李。梅杜莎在希臘文中意指『女王』，原本是聚集了深厚信仰的地
方女神，而其身為本土神明而被希臘神話的諸神排斥也無庸置疑。眾所皆知亞歷山大大帝
是她的信奉者；他胸前盔甲所繪的梅杜莎之首並非令人恐懼的怪物，而是守護馬其頓的女
神。」
「所以饕餮也是被排斥的神，是這意思嗎？」
「就是這樣。是怎麼說的呢，『陰陽相移，邪正交爭』，在你們國家大概是這麼說的。善
惡亦是如此，已經有相當人生經驗的你們應該能理解吧。」
下課鐘聲響了。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貫注於課程中。
「今天就到此為止。李，請趁這個機會多研究些四凶的資料，依據報告的內容，給你Ａ也
可以。下週再繼續吧。」
學生一同起身時，我鑽著縫隙朝教授走去。日本人嬌小的身材這種時候格外有用。
「課程已經結束了，有什麼事嗎，時任愛奈小姐？」
「愛奈就可以了，教授。」
「那麼，愛奈，這堂課結束後我今天就下班了，接著得直奔酒吧狠狠灌他一杯冰啤酒，然
後回家邊吃炸魚條和薯片邊看預錄的節目，連一點和你閒聊的時間也沒有，明白嗎？」
「羅伯特教授，我要與你同行。」
「不是叫你不要煩我嗎。我以為你們日本人是擅長不露聲色看人臉色的民族，難道我搞錯
了嗎？」
「套在我身上的確不適用呢。遇到討厭的事我會一肚子火，如果嘴巴講不通就只能靠拳頭
了喔。」
這話一點也不假。在歐洲，日本人之類的黃種人容易遭受差別待遇，也經常被瞧不起，在
同性相處時尤其明顯。不過來到英格蘭之後被男人愚弄什麼的倒是一次也沒有——除了現
在。
「對了，羅伯特教授，要來我家嗎？雖然只是間小公寓，用餐的空間還是有的喔，而且還
有房東給的勃根地紅酒，一個人喝太可惜了，一起來喝嘛。」
「拒絕。我要回家喝啤酒然後睡覺。」
「和授課時的態度真是截然不同呢。」
「公私要分明。喂，不准跟來喔。」
「不要。話說在前，我還滿擅長做菜的唷，吃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吃英國菜，就是那麼好吃
喔。教授嘗過日本料理嗎？」
我緊追在揹著公事包匆忙走向走廊的教授身後。怎麼可能讓你逃走。
「沒興趣。我可不想吃生魚。此外，不要拿英格蘭的食物開玩笑，這工作交給法國人就夠
了。」
「但這是世界的共識吧。日本料理可不是只有壽司喔，前陣子老家寄來了和牛，來吃壽喜
燒吧，壽喜燒～。」
「壽喜燒？是首老歌的歌名吧？旋律倒是不錯。」（註一）
「好，那就說好了喔。來吧，這邊走，教授。」
「不，等、等等，不要拉我！」
在「等一下」的大叫聲中我們撞在一起，儘管是不至於跌倒的力道，矮小的我仍然失去平
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還單身的我不可能就這樣造訪女學生的房間吧，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雙眼忍不住泛起了淚光。除了這個人沒有其他人能依靠了。
「教授，拜託你，可以請你除魔嗎？」
染上夕陽顏色的走廊上，我向羅伯特．亨利教授懇求著。
○
石造建築的學院教授研究室恰如其分地流露英國悠久而莊嚴的歷史；與之相反，研究室裡
四處堆疊著隨時可能傾倒的書籍高塔，想客套地稱讚一下其布置也辦不到。即使如此，接
待用的沙發與茶几還是好好整理過，這大概是英國紳士僅剩的自尊了吧。
「能說說是從何得知我的消息嗎？」
接過遞來的熱紅茶，我借用了教授的手帕抽著鼻子。
「聖瑪莉教堂的萊里神父說的。」
「萊里．卡爾文神父？」
「嗯，教授是驅魔師對吧？」
教授面露不悅，沙沙地搔起雜亂的頭髮。看得出一方面因秘密被暴露而憤怒，一方面又覺
得有些羞恥。
「那個老頭，又做些多餘的事。驅魔師什麼的都是誤解，我既非梵諦岡認可的神父，也沒
有受過驅魔的訓練。」
「可是，萊里神父稱你是『世上最有才華的驅魔師』喔。」
「這是那個老頭、呃不、是那位先生的胡言罷了。萊里神父自己才是優秀的驅魔師，其優
異足以親自謁見教宗、甚至被延攬為樞機主教，就是那麼了不起。」
「而你被那麼厲害的人所認可不是嗎？」
「不要再用那種欽慕的眼光看著我了。聽清楚，惡魔憑依是我研究的一部份，當時助我一
臂之力的就是神父；作為他的助手，我見過許多為靈害苦惱的人，也因此學了些他的工作
，僅此而已。要除魔的話還是去找萊里神父吧。」
「萊里神父的體力已經不行了。」
我從包包裡將神父事先交給我的信遞給了教授。
「這什麼？」
「神父說，如果教授不願意除魔的話就拿出這個。簡直像教授的父親一樣呢。」
「畢竟往來的時間比親生父親還長啊，那個臭老頭。快點蒙主寵召吧。」
我想起萊里神父對我說的話。
（沒有事主之心卻能驅逐惡魔的人，在這廣大的世界裡也只有羅伯特而已吧。神與惡魔
於他不過是同一事物的不同面向，是個擁有扎實科學家思維的罕見英國人。）
聽教授講課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那些話的涵義。他打從心底就是位研究者，觀測、考察
事物然後做出結論。對他而言英國國教的信仰也不過是萬事萬象之一吧。
「我能做的只是驅魔的模仿，畢竟不是正規的驅魔師，沒辦法像坎迪多神父那樣。」
「坎迪多？」
「搞什麼啊，日本人不知道坎迪多神父嗎？世界上最有名的驅魔師耶，二十世紀最強的驅
魔師喔，是世界上頂尖驅魔師們公認的最強者、擁有豐富的精神疾病知識，因而非常擅於
辨別『真正的惡魔附體』。」
「果然也有人其實沒被惡魔附身嗎？」
「多的是。倒不如說，疑似被惡魔附身的例子幾乎全都是精神病患。根據坎迪多神父的說
法，『真正的惡魔附體』連百分之一也不到。」
「也有過這種故事，」教授接著說。
「在對惡魔附身存疑的精神科醫師面前驅魔。精神科醫師判斷目標有易怒症狀，但治療後
始終沒有改善。坎迪多神父看出該名男性為惡魔所附身，一邊詠唱洗禮禱詞一邊觸摸他的
額頭，結果觸碰的部分開始冒煙，男性發出悲鳴後昏了過去。無比震驚下醫師們嘴硬說著
『這就是易怒人格的反應！』然而神父二度觸摸之後，男性卻沒事般站了起來，於是醫師
們全都閉上了嘴。」
「教授也能區分真假嗎？」
「遠不到憑目視就能判斷的程度，我靠的是聖遺物，受惡魔憑依者觸碰之便會如燒傷般紅
腫；讓對方喝下混著聖水的湯或飲料也可以，口腔會被灼爛。」
這樣說來，她正是如此。不願踏入教堂、拿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玫瑰念珠，離得遠遠的就
像無法觸碰一般。
「愛奈，你明明是個日本人卻相信惡魔的存在嗎？」
「『明明是個』什麼的很多餘吧，失禮耶。」
「令你不快的話抱歉了。畢竟你們日本人的宗教觀非常獨特，不是基督徒卻過著聖誕節、
新年要到佛寺參拜、賀年年菜又是神道教的習俗，最近甚至開始慶祝起萬聖節，那可是凱
爾特人的文化；簡直就像宗教的大雜燴一樣啊。有些知識分子稱之為日本人對宗教的寬容
，但在我看來那只是漠不關心罷了；不是什麼寬容，是缺乏節操。」
「這嘛，確實如此。」
「所以想問問日本人究竟相不相信惡魔，也無可厚非吧。」
「這麼說也沒錯啦，不過，我可是相信有神明的喔。」
「儘管沒有信仰心？」
「在神社會合掌祈求幸福啊。而且，從我們的角度看來，要依從神明什麼的，實在摸不著
頭緒。又是主的意旨、又是禮拜，日本的神明不會這樣指派任務，也不視集會為義務；但
如果惹怒了祂則會遭到作祟。日本有八百萬神明而非唯一神，感覺不錯的時候就去祈個願
，大概是這樣吧。」
或許覺得我的說法很有趣，教授拍著手笑了起來。
「沒錯，這就是日本人，文化和日常生活中處處存在著神明。其世界的中心是人不是神，
而神則像鄰居般普通地存在著。從我們基督徒的眼光看來這才難以理解。對虔誠的基督徒
而言，神可是照亮世人之光；雖然我也說不上是什麼虔誠的信徒。」
教授在自嘲同時從上衣口袋掏出了雪茄，沒點火就這麼叼著。
「身為日本人的你，想替誰除魔呢？戀人嗎？」
「我的朋友。從我剛來到這個國家時便親切照顧著我的恩人。」
「名字是？」
「雪莉，雪莉・艾瑪森，也是我在這邊居留的保證人。她是我的朋友，也像是姐姐一樣。
簡單地說就是很重要的人。」
「為什麼說她被惡魔附身了？」
「該怎麼說呢，怎麼看都不是原本的她。外貌確實是她的模樣，但就是感覺不對勁，彷彿
裡頭混雜了什麼東西。起初大概是這種程度。」
而變異每隔幾天就更嚴重了些。
「她開始說起拉丁文之類的；我一開始還以為這裡會說拉丁文的人很多。」
「幾乎沒有。有使用其他的語言嗎？」
「聽萊里神父說是希伯來文。」
「原來如此，惡魔的標準語呢。那些傢伙如果說起英文可就更討厭了。身體有變化嗎？」
「就在前幾天，頭髮和瞳色都變成了銀色，肚子裡好像懷著什麼，短短一個月內就脹大得
即將臨盆一般，但檢查結果證實裡頭空無一物。」
「惡魔引起的肉體變化是末期徵狀了啊。那女孩現在在神父那兒？」
「嗯，拜託那邊照料了。接著只剩請託教授出面。我現在確信無疑，只有你能救她了。」
我緊抓著教授的手腕。
「啊、你力氣很大耶，指甲扎進去了啦。」
「就算得在你脖子上套上繩子，我也要把你帶走喔，教授。」
我堅定地說。
○
聖瑪莉教堂是鄰接著劍橋市集廣場、歷史悠久的大教堂，而這一帶則是自古以來被稱作「
劍橋之臍」的核心地區，至今仍為不分晝夜人潮擁擠的觀光勝地。
「都說日本女性沉靜優雅，看來錯了啊。你如果閉上嘴靜靜坐著，明明也是位有著秀長黑
髮的動人女性，真可惜。」
「那是幾世紀前的說法啊？我要告你性騷擾喔。對『大和撫子』太多幻想了吧，什麼英國
紳士嘛。我留長髮是為了方便整理，稍微做點保養，起床時就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吹整。」
教授有些慚愧地搔搔頭換了話題。
「你並非大學時才來英國的？」
「國中時來當過交換學生，雪莉一家人是當時的接待家庭。如果沒有遇見雪莉，我大概也
不會想到要來留學。」
「對未來有什麼規劃嗎？」
「想當老師。是自幼以來的夢想。」
「我讀了你的論文喔，見解獨到，非常有趣。考慮過當個學者嗎？」
「不知道，或許在這裡所學的東西還會築起新的夢想吧。」
「你是個優秀的學生；儘管稍嫌夸夸其談，但或許比我更適合擔任指導者。對下一步有什
麼困擾的話去找萊里神父談談吧，那個老爺爺在本地的人際關係深厚，求職遇到困難時能
助你一臂之力。不過，神父認識的盡是一流的人物，鐵定會受到接連不斷的激烈考驗，得
要有相當的覺悟；換作我可不要呢。」
聖瑪莉教堂擠滿了觀光客。灰白大理石外觀的教堂，無論誰都為其神秘的氛圍屏息；深處
彩繪玻璃上莊嚴的聖者庇佑著禱告的信徒。
我跟著教授穿過西側大門旁的木門，裡頭幽暗陰寒，採光口極為狹窄。
「這邊。注意腳下。」
樓梯下方的盡頭，年老而矮小的神父坐在矮凳上讀著聖經。頭頂完美的小瓜帽，黑框眼鏡
後方蒼藍的雙眼溫柔地微笑著。脖子上的十字架閃爍著光芒。
「唷，愛奈，你來了啊。」
「萊里神父。」
我快步向前，彎下腰親吻神父的兩頰。儘管平常很排斥這種招呼方式，面對神父卻奇妙地
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倒不如說，這種理所當然的感覺才著實不可思議。
「真把倔強小鬼給帶來了啊，你的確是位強悍而出色的女士呢。羅伯特，你也這麼認為吧
。」
被點名的教授噘起了嘴。
「別把我捲進來啊，老爺子。」
「幫命不久長的老師一個忙有什麼關係。偶爾也放下工作到教會這兒走走啊，你這個連彌
撒也不出席的無誠者。啊，來得太突然我的心臟好像要停了啊。」
「十多年前就聽過這段話了。主究竟何時才要來迎接你啊。」
「一切都是主的旨意。大概我還有什麼未竟之業吧，這次驅魔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神父顫著手劃了十字，搭著教授的手起身。
「最近膝關節炎痛得不行，說實話，真想坐在輪椅上不起來，但古老的教堂實在算不上無
障礙空間。希望至少能裝個扶手啊。」
教授牽著神父的身姿比親生父子還要親密，不知怎地有些稚氣，相較於講台上授課的樣子
，現在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踩著冰冷堅硬的石階向下，眼前是歷經相當歲月的木門。上半部是木格窗，下半部則設有
遞送餐盤的小門，簡直像監獄一樣，我不禁感到心痛。
「抱歉啊，愛奈，今天早上症狀又惡化了，只好移置於此。」
神父這麼說了以後，敲了兩下門。打開的木格窗對側有個男人恐懼地看著我們，淚水在眼
裡滾著彷彿隨時都要哭出來。
「是的，神父。」
「辛苦了。來，換手吧，接下來就交給我。」
「啊啊，感激不盡。」
神父用鑰匙開了門後，男人歡喜地走出，宛如剛從極寒的南極歸來般拍打著顫抖不已的身
體、緊咬住喀噠喀噠打顫的牙齒。
「有什麼變化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神父閣下，我可以離開了嗎？」
「嗯，回去吧。」
「感謝吾師。」
看著男人頭也不回、急急踏上樓梯的背影，神父透出了嘆息。
「許多年輕的聖職者像那樣對驅魔極為畏懼，英國、羅馬、希臘這些地方尤其長期缺少驅
魔師，不是長遠之計啊。」
「這也沒有辦法，他們真正知曉惡魔的存在，但並非每個人都能通過所謂信仰的試練。」
「就是這樣，羅伯特，正因此我們必須挺身而出，一如神之子之所為。比起說教，必須身
先士卒對抗惡魔。不，這樣說不完全正確，現在正和惡魔戰鬥的，是那名為雪莉的人。」
那地方可說是石頭圍起的單人房，幽幽的燈光在昏暗的房間裡搖晃。
雪莉被綁在房間中央的木椅上，手腳都被鎖與繩索所束縛，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曾經光
澤通透的秀麗金髮如今顏色盡褪，散亂的髮絲間滿是血跡。
「都是為了她的安全，希望你能諒解。」
「嗯，我很明白。除此之外無法阻止她自殘。」
神父微微一笑，拉起羅伯特教授的手。
「來，羅伯特，你的聖經。」
教授嫌惡地接過聖經，從口袋取出了玫瑰念珠。
「愛奈，先說好了，就算失敗也不准抱怨喔。我可不保證一定能救出她來。」
「沒關係，一切都交給教授。」
站在那看著吧。教授這樣說了以後走到雪莉面前。
那背影怎麼看都是身經無數歷練的驅魔師。
○
教授在雪莉面前拿起聖經與玫瑰念珠，準備驅魔。
唱詠聖父與聖子之名、祈求聖靈之守護。
就在以為將要開始驅魔之際，教授闔上了聖經，將玫瑰念珠纏繞其上，隨手扔在身後的椅
子。
「那麼，雪莉，雪莉．艾瑪森，聽得到我的聲音嗎？現在開始我要對你說話，別無所求只
為拯救你靈魂的談話，希望你仔細聽。就算已無法理解語言也無所謂，附耳傾聽吧。」
毫無反應。
「讓我們來談談惡魔吧。惡魔是什麼？從教會流傳的律則來看，是教唆人類行惡的存在。
雖然也有其為墮天使的說法，但最早期的記述裡惡魔是『負責誘人墮落的天使』。明白嗎
，這意思是，惡魔是主賦予的存在，是測試信仰的試練啊。因此只有基督徒才會遭受惡魔
憑依。舉例來說，惡魔絕對無法依著在日本人身上，為什麼？因為他們沒有被惡魔附體的
概念。儘管可以接受被狐狸或狗等等附身，卻打心底未曾考慮會被惡魔附身。」
教授說話的同時，從上衣口袋取出雪茄點上了火。微小的火花與甜香隨著呼息飄散，彷彿
麻藥般的香氣。
「惡魔是天使的另一面，這種論點自古有之。例如古耶路撒冷的所羅門王就與神締結了契
約，運用神所授的戒指召喚並使役七十二個惡魔；相對的，也有七十二位天使司掌黃道十
二宮的說法，也就是俗稱的十二星座。」
教授的話令我恍然大悟。日本人不會被惡魔憑依，要說為什麼，因為日本人的宗教觀裡神
並不會降下試練。就算是作祟，其中也沒有給予對方試練的意味。因為神明也有殘暴、禍
害的一面，所以難以接納基督教罪與罰的概念。
「為惡魔所依附的人類，一定會逐漸意識惡魔之存在，全無例外，絕對會按順序、階段性
地知覺其身姿，這是為何？因為存在若無法為人感知，那就如同不存在。」
雪莉的身體開始快速顫動，並發出野獸般的低鳴威嚇。
「首先是微小的異變，室內的異音、物品移動種種小事；大概也有完全無感的人吧，那可
說是幸福的人啊，儘管無緣得見天使，但也不會遭遇惡魔。然而，留意到異變的人會被更
劇烈的異變侵襲。有某種東西在家中徘徊、小孩或寵物不尋常的行為，產生『有什麼東西
在那』的異樣感，於是忍不住尋思，『不會是惡魔吧』；這麼想的同時，她就為惡魔所注
視了。一旦一方有所知覺，就表示其也正被另一方所感知。」
我想起了尼采的話。（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正凝視著你。）那句話想必就是這個意思。
「惡魔不過是缺乏形體的一種概念，因而需要人類的靈魂，藉恐怖磨碎靈魂、支配靈魂的
同時獲取肉身，這就是惡魔的目的。沒錯吧？」
就在那瞬間，雪莉發出了尖叫。彷彿混雜著男聲與女聲的不快悲鳴。
『去死吧神父！』
血般赤紅的瞳孔，轉黑的眼白圍繞著帶有硫黃色斑紋的虹膜。雙眼流出的血淚沿著兩頰不
停滴落在地板上。窗戶嘰嘰作響，玻璃開始出現裂紋。
「真可惜，我不是神父。你拿手的希伯來文呢？現在是你被她所支配嗎？還是你支配了她
呢？或者陷入混沌無法區別了？」
『死在自己的嘔吐物中吧你！我要詛咒你！滾開！』
口不擇言的胡罵中，惡魔看見了我。
『骯髒的妓女！我詛咒你！叛徒！』
叛徒。聽她這麼說我突然感到搖搖欲墜。
這樣嗎，原來她是這樣想的嗎。
我沒有背叛她，但確實傷害了她。
（我愛你。能成為我的戀人嗎。）
那天夜裡她是這樣說的。宛若立下重要的誓言，顫抖著聲音說出口。
我對她沒有超越朋友的感情。我沒有注意到她的心情。所以我拒絕了她。於是，她被惡魔
憑依了。為了懲罰身為同性戀的自己。
從相遇那天起她就對我很好，簡直像遇見了真正的家人。依賴著那樣的她的好意，我自顧
自地相信這是家族之情。
「啊啊，雪莉……」
我總算明白了，她之所以為惡魔所憑依的理由。她一心一意想責備自己，如同教授所說：
罪與罰，她由衷盼望自己被懲罰。
『滾到地獄去吧！』
「噗」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和血一起從雪莉口中吐了出來。是生鏽的釘子。我腦中浮現釘
住神之子的釘子。惡魔喀哈哈哈地狂笑。
燭台浮了起來，在牆上撞了個粉碎。惡魔的眼神緊緊揪著教授。
「沒用的。你的力量無法施於我身。要說為什麼，因為我對你無所畏懼。我可知道你的真
面目喔。」
惡魔嫌惡地低吼。窗戶的玻璃終於破碎，地板開始龜裂。儘管如此，教授卻毫髮無傷，無
畏、甚至可說冷淡地直視著面前的少女。
「愛奈，你站在那裡看好了。將一切看個清楚，那就是你的任務。」
萊里神父溫柔地握住我的手，點了點頭。聽過我告解的神父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吧，知道雪
莉為何會被惡魔附身。因此特意託我帶教授前來、讓我見證驅魔的過程，明明驅魔時不會
讓無關的第三者在場的。
我也是當事人之一。
「惡魔是種概念，不具備肉身。所以一旦離開了她的身體就只剩消散一途，這也算是驅除
吧。」
『我才不會消失！去死！全都去死！我詛咒你們！』
「雪莉，你應該聽得到我的聲音才對。仔細聽好，惡魔是可擊退之物，但除你之外無人可
擊退。不過放心吧，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教授拿起聖經，壓在雪莉的額頭上，就在那瞬間，皮肉燒灼的聲音與煙霧伴隨淒厲的悲鳴
升起。
「是超高溫的聖經灼傷了她嗎？答案是No。這是再普通不過的聖經，既非教宗親賜之物，
也不是經過聖選的逸品。既然如此，為何能像這樣燒灼惡魔呢？答案是信仰心。雪莉所相
信的聖經之力作用在她的身體上。舉例來說，就像謊稱用烙鐵燒灼罩住眼睛的俘虜，儘管
實際上並沒有加熱，觸碰處仍然會燒傷般潰爛。」
教授舉起了玫瑰念珠。明明只是反射著微弱的燈光，惡魔卻彷彿受制於教授的魔法而不停
悲鳴。寄附於她罪己意識的惡魔正為神聖的光芒所燃燒。
「信仰心並不僅指對神的信奉，所謂信仰存在於相信著神的己身，正因為那份心意，奇蹟
才得以實現。」
是幻聽嗎？我聽見了音樂。該怎麼形容呢，對了，如果天堂中流淌著某種旋律，想必就是
這樣的聲音吧。
「惡魔不過是種概念，同樣的力量朝正面傳遞稱為天使，往負面發揮就叫做惡魔。無須詢
問惡魔之名。為何？因為此處沒有那樣的惡魔。聽好了，雪莉，你體內已沒有惡魔、你已
經被原諒、沒有人認為你是罪人。主已寬赦你，就在此時此地！」
霎時間，如同黑色霧靄之物從雪莉的口中竄出，我確實看見了。看見那既像有角之獸又像
可怖男人的東西。
「Amen」
等不及教授叫喚，我跌跌撞撞地衝向前，緊緊抱住還被綁在椅子上、低垂著頭的雪莉。汩
汩的淚水止也止不住。彷彿施了魔法般，惡魔附身造成的痕跡全都消失了。
「……愛奈，怎麼了？你在哭嗎？」
模樣憔悴的她身上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災厄的氣息。
「對不起，雪莉，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沒事，沒事的喔。是說，我做了個夢……是個惡夢。可是，最後聽見了主的聲音，『阿
們、誠如所願』。說我……我現在就得以獲得寬恕……」
然後我們相互擁抱，彷彿回到孩提時期般不停地哭泣。
○
萊里神父的辦公室是個在教會裡稱不上大的房間，倒不如說還嫌小了點，除了工作桌、書
架、接待客人的皮沙發，是連一幅畫都沒有的樸素房間。薄薄的窗戶外夜色已深，弦月正
發出青白的光輝。
羅伯特大剌剌地倒在沙發上，眼上敷著濕毛巾，彷彿正在退燒般疲憊不已。實際上，他也
的確正面對抗了惡魔的高熱。他用毛巾擦去眼角流出的血淚。
「下不為例啊。那傢伙距離真性惡魔只差一步，真是撿回一條命。」
「所以才拜託你，已經片刻也遲疑不得了。手腕果然高明啊，羅伯特。向附身對象的內心
低語、藉由知識弱化惡魔、最後將惡魔由肉體中驅除，像你這樣的驅魔師實在世所罕有。
我也十分為你驕傲喔。」
「……那兩個人呢？」
「她正悉心地照料雪莉，她們已經沒問題了。」
「梵諦岡所掌握的真性惡魔一共有三件對吧。」
「第四階段──完全支配了肉體的案例有四件，其中一件自殺了。扯斷了單人房內的束具
，自行挖出雙目並咬斷舌頭。剩下的三件儘管被鄭重地監控，仍然全數失蹤。然而世界各
地仍傳來疑似人物的報告；有人說過去曾見過相似者，梵諦岡卻也無計可施。」
「時間逆行嗎，無愧於惡魔之名呢。教會已經斷定是惡魔了？」
「沒有。我們梵諦岡最終也只定義為『或為惡魔之精神體』。能斷定為惡魔的案例極為稀
少。中東地方阿拉伯教會則報告了以精靈為名的惡魔。」
「精靈──使魔、魔人種種於中東地區的總稱，也有人認為一千零一夜裡的神燈精靈就是
惡魔，如同所羅門所使役的惡魔，被封閉於壺或油燈之中。他們雖然會實現三個願望，卻
以靈魂作為代價，無疑是惡魔的契約。」
「惡魔也會以甜言蜜語誘惑人類奉上靈魂作為實現願望的代價。那些傢伙沒有肉體，於是
說什麼都渴望著失去靈魂的肉體。然而，屍體是不行的，所以才罪孽深重。」
「也有稱為食屍鬼、依附於屍體的惡靈，不過惡魔似乎辦不到。」
「惡魔是為使人墮落而生之物啊」萊里神父一邊困擾地笑著，一邊從桌下拿出了白蘭地。
我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咕嚕咕嚕地注入玻璃杯中。
「在辦公室藏著VSOP算不算墮落呢，神父閣下。」
「你知道我並不嗜酒的吧。這是你的酬勞，羅伯特。」
「那就不客氣了。」
咕地一口飲盡，酒熱與香氣在胸口深處擴散開來。眼角又流下了血淚。驅魔後總是如此，
就像身體因負荷過度而洩氣一般。這種時候無論再烈的白蘭地也喝不醉，不過至少能鈍化
感官就好。
「『為引人入邪道，惡魔往往口吐真實；於瑣碎處取信於人，而於重要關頭施與背叛。』
」（註二）
「莎士比亞啊，我不喜歡喔，那種老愛設定榮光與破滅情節的作家。」
「但無疑是真理。我從年輕時就十分喜愛，他教導我如何享受人生的苦樂；於信仰的道
路上亦然。」
「我可是個、不，我身為一名學者，比起信仰更相信史實與文化。惡魔與人類之間的差異
並不大，當然，神、天使、甚至動物亦然。若說神是人類的想像，那反過來說人乃神之創
作也無妨。神為尋找承載自身的容器而創造了生命，這是我個人的見解。」
「主以祂的身姿為基礎創造了人類，我是這樣相信的。」
羅伯特左右揮動著手。
「視人類與眾不同是諸惡的根源喔，神父。人類不過是動物的一種，是生命源頭衍伸的分
歧之一；分歧之間並不存在優劣，人類卻總試圖以優劣別之。」
「不過，人不是具有智慧的生物嗎？」
「以鯨魚與海豚為例，他們也都具備相當高的智慧，擁有高度發達的溝通模式以及文化，
然而於此之上並不具特殊的意義。以智力為判準時人類被視為特異的存在，但各種動物皆
有其獨有的世界維度並與神相繫。我對所謂『惡魔只能寄宿在人類身上』看法不太一樣：
正因為人類失去了神性，靈魂才會為惡魔所奪。」
「也就是說，人類以外的動物都具有神性，是這意思嗎？」
「對。作為得到火的代價，人類失去了神性。」
「普羅米修斯之火嗎。」
「真要說的話，守望天使比較合適。相同的意趣可以流傳在不同的神話中。」
「守望天使，賦予人類名為文明之火的墮天使；呵，雖然被教會認定為偽典呢。原來如此
，或許你切中了要點。教會的先賢以信仰為名，可能抹殺了許多原應守護之物吧。」
「這我不予置評。不過，身為守望天使之長的天使桑楊沙，或許即是惡魔阿薩茲勒的起源
。阿薩茲勒尚為天使之時，拒絕了服仕人類的命令。『天使豈可屈居於人下』、『我等乃
人類之上的存在』，聽來不覺似曾相識嗎。」
「何止似曾相識，令人驚訝啊，簡直與路西法墮天的場面一模一樣。」
「名字沒有什麼意義喔，稱呼會隨著地區轉變，同樣的概念會因『地區改變』、「民族不
同』、而成為『稱呼相異』的信仰，僅此而已。神也好、惡魔也好、天使也好，明明不過
是同一概念的不同詮釋，卻為此於五千年間相互爭戰、殘殺同胞，這麼愚蠢的生物哪可能
是什麼與眾不同的存在。」
面對嫌惡地大發議論、一口乾了白蘭地的羅伯特，萊里神父只靜靜微笑地看著。
「不，羅伯特，即便如此人類仍懷有神聖之物。我的弟子啊，那是為了成為特殊的存在而
準備的神聖空間。你遠比你所知更接近主的期望啊。」
羅伯特一時啞口無言。
對依循信仰而活的神父口出狂言，羅伯特忽然感到十分後悔。
「請您……唉啊，反正把我剛才說的都忘了吧！可惡，像個小鬼一樣一下就認真了起來，
真丟臉。」
「這正說明你投注了多少心力於信仰一途。你很聰明，懷有研究者的技術仍能貫徹信仰。
論起育人之事，那大概是你的天職吧。」
「快別說了，真令人害臊。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講師喔。」
「不，我已下定決心，就拜託你了，果然除你之外無人能當他的引導者。」
看見萊里神父拿起桌上的電話，不知開始撥號給誰，羅伯特慌慌張張地起身。
「等、等等，你在打電話給誰？」
「一直以來我苦惱了許久，但如果是你，想必能引領那孩子吧。」
「那孩子？」
叩、叩，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
「打擾了」，一名穿著高貴的白襯衫與貼身長褲的嬌小少女走了進來。烏黑的髮色令人聯
想起愛奈的祖國，這名少女也是日本人嗎？走過沙發前，少女睜著杏仁般的大眼看著羅伯
特的臉。是令人一見傾心、超乎想像的美少女。儘管胸部還沒怎麼發育，但別有亞洲美女
的韻味也很不錯。
「這孩子是安潔．加爾迪尼。」
「安潔？不是徹頭徹尾的日本人或中國人嗎？」
「日文寫作『槐』。聽起來像英語的天使，但確實是日文沒錯。這男孩是個孤兒，在我們
於日本的教會受洗，總得替當時還是嬰兒的他取個名字。之後天主教東方教會的司祭阿爾
加諾．加爾迪尼收養了他，於是孩提時期便前往義大利，選擇了事主之路。就在去年，他
從羅馬智慧大學跳級畢業，和你一樣是個天才呢。」
那可是足以代表羅馬、中世紀便設立的神學院啊；然而比起學校的名字，羅伯特好像聽到
了更令人震驚的事。
「抱歉，我好像聽錯什麼，你剛剛是不是說了男孩。」
對，神父剛剛說了男孩。不是眼前這個老爺爺神智不清，就是自己聽錯了吧。
「嗯，沒錯喔，他是貨真價實的十四歲男孩。哎呀，我就是在等你這個表情啊，羅伯特。
如你所見，他擁有非常中性的外貌，儘管他本人想把頭髮剪短，但周遭的人怎麼說都不願
意啊。」
「是的，非常令我困擾。」
正處於變聲期嗎？他的聲音既像天真無邪的少女，又像個任性的少年。羅伯特突然一陣暈
眩。開始有醉意了嗎，腦袋裡好像正銧銧作響。
「這也是東洋的神祕力量嗎，啊啊，我的主啊。」
「你剛剛想搭訕他對吧。不可以喔，他還未成年喔。」
「少胡說了。所以呢，他怎麼了嗎？」
「剛剛也說過，他就交由你照顧了，希望短期間能作為你的弟子受你照料。也讓他去聽聽
你的課吧，學校那邊會由我疏通，不必擔心，已經拜託過系務長了，不會有任何問題才對
。有需要的話透過梵諦岡發正式公文也沒問題。」
「……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我非得當這孩子的保母？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耶。」
「沒錯，這也是你的工作。羅伯特，你知道梵諦岡在四處蒐集古今中外的秘物、遺跡吧，
那裡頭有許多東西不屬於我們的文化圈，或許也有許多我們判定與惡魔相關的物品，希望
你們兩人能幫忙鑑別。」
「鑑別？」
「正是如此，這些秘物是否值得為梵蒂岡所收藏？或者是必須摧毀的邪物？希望能幫忙確
認。當然，如果是邪惡、危險的東西，就不得不當場破壞。事實上，每年都有不少人因此
犧牲，實在讓人心痛。」
「請等一下，我只是一介講師，不是驅魔師啊，這麼危險的工作我辦不到。」
「不錯，你是名學者，是以理論為武裝的騎士；而安潔，這孩子則是以信仰為武裝的騎士
喔。他可是名專家，羅伯特；套句你的話，他是能與概念對抗的兵器。安潔，來，打聲招
呼吧。」
「好的。今後還請您多多指教，師傅。」
啞口無言的羅伯特一恍神落下了酒杯。酒杯掉在厚重的絨毛地毯上毫髮無傷，羅伯特的心
卻已經碎了個徹底。
只聽見不知哪的野狗正在遠方吠叫。
註一：https://youtu.be/C35DrtPlUbc
註二：原文出自馬克白。作者的翻譯與英文略有差異，本文以日文為準。
And oftentimes, to win us to our harm,
The instruments of darkness tell us truths,
Win us with honest trifles, to betray's
In deepest consequence.
是說，地下室為什麼有玻璃窗啊。
然後，成年就可以搭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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