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賣鬼翁1-4已刪文
赤崁樓的糖老伯（４）──工作包括善後
李怡欣現在很著急。從家裡回學校以後馬上
打給黃曉璐，卻遲遲沒有等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回
應。
他們昨晚睡前通過電話，今天一早李怡欣傳
訊給黃曉璐之後就沒有下文。她起初以為黃曉璐
睡著了，但是請和黃曉璐住同棟的朋友去敲門也
沒有回應，讓她開始擔心，又撥了幾通電話，卻
都沒有結果。
她只好在班上的群組裡發問，沒有人知道黃
曉璐去了哪，直到有人建議：「要不要問問何皓
？昨天我看見他們在後門全家，曉璐似乎很生氣
。」
李怡欣發了個謝謝，找到何皓的電話撥了過
去，話筒裡的撥號聲在此時聽起來特別煩人。
「喂，請問哪位？」何皓的聲音傳來。
李怡欣劈頭就問：「曉璐呢？」
「黃曉璐？我不知道，怎麼了？」
「她不見了，找不到人！」
「我真的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
問我。」
「昨天有人看見你和曉璐在全家，還說曉璐
看起來很生氣！」
「我們的確在全家聊了一會，她並沒有生氣
。」
「我很想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是曉璐現在
不見人影。啊！何皓，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上午曉璐就沒有回我的訊息……我們
昨晚還聊了天……」
「我了解了，如果我有她的消息再告訴你。
」
「好吧……要馬上打給我，可以嗎？」
「我會的。」
「再見……」
「再見。」
李怡欣正準備掛斷電話，卻聽見另一頭傳來
喃喃：「她沒有吃藥……」她又把手機放到耳邊
，高聲提問：「何皓！你再說什麼！你是不是知
道曉璐去哪了？」
沒有聽見回應，只有電話掛斷後的靜默。她
恨恨地踢了踢身旁的牆壁，有些無助，「小鹿…
…」
＊
何皓很少自己掛斷電話，沒想到這種小細節
會讓李怡欣聽見他的自言自語。他看著黑下來的
手機螢幕，轉頭看著書桌上的那顆金莎。穿了上
衣、拿了機車鑰匙下樓。
在路上，何皓想著黃曉璐可能的去向，他在
學校附近沒有感應到黃曉璐體內命火的蹤影，如
果黃曉璐從昨晚都沒有離開她家，那只有兩種可
能。
一種是死了，命火變鬼火，自然找不到。
另一種，比起死了更難，黃曉璐用肉身進了
陰界。
何皓催了催油門，騎得更快了。雖然他想不
透如果是後者，黃曉璐是怎麼找到路的，但得要
快點，否則後果很糟糕。他看了眼快見底的油表
，這次工作又多了一筆開銷。
何皓到了老地方，沒錯，老墨待的酒吧。
老闆是個中年男子，穿著襯衫，留了點小鬍
子，正在吧台擦拭著玻璃杯，看見何皓進來點了
點頭。
何皓禮貌性的回禮後來到小房間，依然是陰
暗昏黃的燈光，老墨似乎很討厭日光燈。他走到
桌前，平靜地要求：「我要去陰界。」
老墨瞥了何皓一眼，俯下身子碎念：「沒事
去陰界做啥子呢？」他準備開陰門，卻聽到何皓
又說了一次：「我要直接去陰界。」
「皓小子你啥時話癆起來了，去就去，又不
是沒去過……」他起身，後方的小門打開了，陰
界傳來的風很冰，讓老墨搓了搓手。他抬起頭伸
手：「算你便宜，一頭紫的就好。」
何皓搖搖頭再次強調：「我要直接去陰界。
」
老墨臉上沒了笑容，調了調眼上的墨鏡，寒
聲警告：「小子，你說啥？」
「我要直接去陰界，多少？」何皓依然平靜
地問。
老墨直接了然地回答：「不可能，小子，你
該知道我不會做這種生意。」他上下瞄了瞄何皓
，語氣更顯怒意：「你小子可是至陽身！肉身進
陰界找死嗎你？」
「這是工作。」
老墨氣不打一處來：「別跟老子提工作不工
作，你去陰界是要什麼工作，有人出錢要你自殺
是吧？」
「去找人。」
「你說啥子？」老墨以為自己聽錯了。
「上次那頭鬼，開了我……同學的眼，她可
能在陰界。」
「你買封眼藥為了這事？」老墨撇撇嘴，往
後一躺，「皓小子，你知道這不可能，一個平常
人剛開眼，怎麼可能肉身進陰界。」
「我覺得有引子幫她開門。」何皓搖頭反駁
。
老墨抓著桌沿，身體前傾，更像條毒蛇了，
「那得是多大的鬼，你別鬧了好不！」
何皓沉默了會，的確都是他的猜測，但捉鬼
的時候得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是實話。「這是工
作，開門是你的生意，我出錢，你做事，這樣就
好，誰也不欠誰。」他再次要求。
老墨嘆了口氣，仍然拒絕：「皓小子，我是
生意人，做的也不是什麼好生意，但是黑也要黑
的有底線。你說，我讓一個活人肉身進陰界，等
於我在殺人，說不得還幫陰界裡的鬼添了菜，你
要我怎麼答應？」他坐回位置上，擺手送客。
何皓知道老墨說的沒錯，但是他想到那顆巧
克力，還有自己的直覺，給出他最後的倚靠：「
她是台南人。」
老墨臉一沉，拉下墨鏡直盯著何皓看：「這
很誇張，皓小子，如果真的如你所想，那真的很
誇張。」
何皓注意到老墨少了根小指，大概猜到緣由
，手指動了動說：「也許『樟』出了問題。」
老墨吸了口氣，「那也是兩回事，更何況如
果你的同學真的進了陰界……」他閉上眼：「也
是她自己的問題。」
何皓不說話了，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
看著老墨後頭的陰門，打開自己的包，拿出鬍子
和帽子戴上。
那他就不是何皓了。
老墨睜開眼，烏黑的墨鏡鏡片碎裂，他抱著
胸的手上泛出青筋。陰風更強了點，讓老墨的語
句聽起來更加冰冷：「小子，你在找死。」
何皓，喔，不是何皓。
他披上怪裡怪氣的道袍，老墨想起了第一次
見到還是孩子的他的時候，陰森、灰暗，比鬼還
要像鬼。
他的嗓音在狹仄的房間裡響起──
「你好，我是賣鬼翁。」
＊
少年和尚閉著眼，獨自走在山林小徑上，用
羊腸形容不太貼切，小肚雞腸的雞腸或許更適合
點。他想到了往生河旁的兩頭小雞，又想誦經幫
牠們超渡了。他其實試了很多次，但是每次都被
歸來的羊頭阻止，讓他好生失望。
果然還是鬼婆婆好點。
他眼睛又痠了，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張開
過，大概有五六年了，從國中開始的樣子？停了
下來朝身上的袈裟裡摸了摸，哎呀！
忘記帶眼藥水了。
這種時候他挺有研究的，雙手合十報了聲佛
號：「阿彌陀佛。」
不是結婚，不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
哎呀！
和尚不能結婚。
他又停了下來，再度合十誦唸一聲：「阿彌
陀佛。」
師傅總是要他學會六根清淨，讓他入紅塵修
行，但是他學了段時間還沒學會，有時還會忘記
洗澡，連身體都不清淨了……哎呀！
又得報號了，少年和尚嘆了口氣，他總是學
不乖：「阿彌陀佛。」
結果還是拜了三次，他搖搖頭，不再胡思亂
想，在黑暗的山林間前行。周圍安安靜靜，和尚
腳下滿滿蓮花。
他走到深處了，有個人在看書。
或許不該稱為人，他的皮膚像是古代的城牆
，略為動作就會有灰塵落下，大概是因為這樣，
他才一直看書。
少年和尚離怪人一段距離，合掌鞠躬。
怪人注意到來人，把書本闔起放在身前的石
桌上，轉過頭來看。不得不說他長得真的很好看
，放在古代是個風度翩翩的書生秀才，在現代好
說歹說也是個奶油小生。他盤了個髮髻，但頭髮
卻不是頭髮，這可不是廢話，他的頭髮是樹木的
細枝。
少年和尚作為晚輩先行開口：「先生可好？
」
先生朝他招了招手，喚他走近，動作有些微
小，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清，更別說在一片黑
暗之中；但和尚看得見，所以閉著眼走向前。
先生微笑，像是一場春雨：「我看起來如何
？」先生的聲音很輕，卻有股悠悠之感。
「不怎麼好。」
「那便是還好哩？」先生笑了笑，身上掉落
的粉塵又多了些，像是一座等待崩塌的城。
「辛苦先生了。」少年和尚誠心誠意的道謝
，先生擔得起。
先生靜默了會，望向樹林外：「我想一直好
下去，但看來真的不太好了。」
「我們會阻止他，請先生放下心。」
先生撫摸著石桌，像是摸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溫柔：「我活得不久，三、四百年罷了。但我看
過他，還有許多人，當然包括今天見了你。」他
又微笑，說不定比起佛家的笑面佛還要常笑：「
從以前到現在，剛開始我壓得住那些鬼魂，但近
百年來漸漸地不太行了，總有人來找我，問我那
些鬼的名。」
他頓了頓，短短幾句話卻是有點疲倦了，「
我從來都沒有跟他們說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少年和尚搖搖頭，有些失落，看起來他得不
到答案了。
先生閉上眼，往後靠了靠，後頭的土地裡長
出樹幹，讓他躺著，「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沒
有對錯，都是一樣的，除了生的或者死了。」
少年和尚苦笑幾聲，勸了勸：「先生何必如
此固執？」
先生閉著眼，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過了會
回答：「因為你們都在這兒，吃著米粉湯，喝著
牛肉湯，也許還多點了幾樣小菜，吃得白白胖胖
，活得開開心心，你們都在這兒活著，那對我來
講就足夠。」
少年和尚還是說不過先生，只能難過地說：
「可日子一天一天過，他總會變可怕，到時候先
生就不怕陰陽失調？您的這兒可就──」
先生又是微笑，「不論人鬼啊，都一樣，一
天一天過，都會變得可怕。我感覺自己從鼻腔裡
呼出廢氣，晚上總是亮得睡不著，偶爾還會感覺
身體痛。」他舉起手，上頭有一小塊缺口，「你
看，像這裡。」
「先生……」少年和尚哭了出來。
先生笑罵：「有你這樣愛哭的和尚嗎？」他
摸了摸少年和尚的光頭，和聲安慰：「但是總有
像你這樣的孩子，可親可愛，人們不曉得我的存
在，但你們知道啊，而你們總是關心著我的身體
，不是嗎？」
少年和尚哭得更稀哩嘩啦了：「可是……先
生……」
先生把他的眼淚抹去，動作越來越慢了，「
真的老了啊……」他再度後靠，想要開個玩笑：
「有個宗教，叫什麼來著，基……什麼還是天…
…什麼的？」
「基督教和天主教。」少年和尚啞著嗓音回
答。
先生沒有再起身誇獎，只是靠著背，微笑著
說：「他們不是有句話嗎？神愛世人……我不是
他們的神，但恰好……」他看見了人群，還有樓
房，緩緩訴說著一件在他看來不可抹滅的事實：
「我愛你們啊……」
少年和尚行了一禮：「阿彌陀佛……」他轉
身離開，不繼續驚擾先生的休息，卻聽見先生最
後的問題：「忘了問你，孩子，叫什麼名？」
名字不能給鬼知道，就跟鬼知道了人的名字
以後可以找到人的所在一樣的道理。少年和尚自
然知道，但是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輕聲回答：「弟
子法號不視。」
先生連連點頭，讓不視看得心驚。「不視，
好名字。」他又微笑了，開了個玩笑：「不視不
是個壞名字。」
不視又想哭了，他搖搖頭：「不視不是個壞
名字……」
先生擺擺手跟不視告別，他最後叮嚀：「不
用叫我先生，叫我樟叔，我喜歡這個名字。」
不視低頭答應：「我記住了，樟叔。」他循
著原路，往市區走去。
樟躺在樹幹上，睫毛動了幾下張開眼，有兩
頭鹿來了，在他身旁蹭了蹭，趴下來守護。
樟感受著牠們的體溫，自言自語：「你們想
起草原了嗎……？那也是這兒啊……」
他微笑著側身，打算好好休息一會。
石桌上的書被風吹，翻了幾頁，書上總是寫
著：「府城。」
－－－－－－－－－－－－－－－－－－－－－
回來更新，希望我能繼續保持（？
自己挺喜歡的一章，請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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