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次故事的背景好像蠻明顯的取材那年花開月正圓XD
寫到最後，配著一廂情願的不捨
我自己也默默哭了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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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家境困苦，又逢娘親病重，為了擔負起藥錢還有家中的小弟小妹，阿春撕了街上的招
親榜，決心奉身給鎮上小有名氣的康家公子。
康家從事衣料生意，經營多年卻仍沒有太大的名堂。而這康家公子名為康明，出了名的面
惡、腿瘸、性子差。聽說是染了怪疾，整日咳得快要裂肺，聽法師說得找個人來沖喜改命
，這怪病才有的治。於是康家在鎮上廣貼招親榜，願意嫁的人，就可得個二十兩銀子。這
錢實在不算多，不足夠多到讓女子會想將一生陪給康明這樣的惡瘸子。貼了幾個月了，始
終沒人撕榜。
終於得了一個阿春因為缺錢而願意下嫁，阿春見康家老爺夫人時，說自己除了那二十兩以
外，之後每半年都需要一筆錢，來供養家中的娘親與小弟小妹。康老爺康夫人考慮了幾天
後是答應了，但要阿春謹慎，絕對不能讓康明知道這件事。家人終於得以安養，阿春心裡
雖然高興，但對於即將奉身康明，她還是感到不安與害怕。
康明在婚宴前就只在廳堂瞥過阿春一眼，要娶誰他根本就不在乎，整日在底下的布廠、染
坊、布料店打轉指揮大呼小叫。康明原本說草草完婚便是，康老爺康夫人堅持得要熱熱鬧
鬧才會有沖喜之效。
整個婚宴的人表面上來恭喜，私底下卻是來看這笑話，看這瘸子康明竟落得要娶阿春這樣
的粗俗窮人。
有些話即使阿春蒙著頭紗都聽得清楚，更何況康家的人。完了婚宴，花燭夜裡，康明只是
自顧自地在桌前喝著酒，又開始咳了起來。阿春不耐煩，掀起頭紗，也不想看見康明的惡
臉，倒頭就是睡了。
隔天康夫人詢問康明的狀況，還是在咳，但確實是有好了些，康夫人聽了高興，多給了十
兩銀子，共三十兩銀子，要送去阿春家裡去。康明聽了卻阻止下來，說錢才難攢，怎能如
此隨意地給人？就照約還是只送了二十兩銀子過去。
阿春在廳堂外恰巧聽見，拳頭握得死緊，恨這康明竟然這樣就擋了她的十兩銀子，卻也不
能說些什麼，只是對康明的心頭火就這麼悶著。更讓阿春惱火的是，嫁進康家後，康明打
發走了兩個下人，整家務的工作順理成章落在阿春身上。
原本阿春還想這康家家境好歹不差，康明這人再多惡、沒有夫妻之愛，忍忍至少生活上還
能享點福。沒想到，她的丈夫就這樣斷她的清福，硬是逼她做苦，反正沒了下人，阿春一
氣之下就乾脆住進下人房，省得看見康明就心煩。
上街買菜時，阿春都會繞回家裡去看一下娘親和小弟小妹。有了這二十兩銀子，家裡的境
況也才稍能維持，娘親有錢買藥，小弟小妹有錢買食飽腹、買衣保暖，至少能撐個大半年
。也只有在看見家人時，阿春會想自己嫁給康明總算沒有白費。
回到市街買菜，菜都還沒挑齊，竟然就下起了暴雨，市街上的人潮一下就散了。阿春沒帶
傘，看著一旁的少婦進茶館躲雨吃茶點，自己竟然只能委身在市街的屋簷討點遮蔽，阿春
心裡就有得氣。
終於雨停了，阿春回到康宅，卻是惹來康明的一陣痛罵：「我們家是哪裡對不起妳了，竟
然要妳讓爹娘挨餓？」阿春一聽之下氣得跳腳，把自己的委屈全都吐了回去，竟被康明一
句：「出門不帶傘怎還敢以此回嘴？」給堵住了嘴。
康明拖著瘸腿離開後，康夫人安慰阿春，說康家布料生意停滯，康明為此奔波不息，實在
負荷不了，才會有這麼大火氣。這些話阿春哪裡聽得下去？這理由從進了康家後不知道已
經聽了多少遍，耳朵都聽膩了。阿春只知道，康明就是她人生裡最大的禍害。
很多晚上，阿春伺候康夫人完，便回到下人房休息，卻總不見康明身影，直到夜深才被門
外康明瘸腿拖著地，走過庭子回房的聲音吵醒。阿春因此時常無法安寢，搞得白日精神不
濟，卻又因此常犯點小錯就被康明抓著把柄挑剔。
過了快半年，阿春熟悉了如何打理家中事務。但每天聽著康明大呼小叫，夜裡又總是被康
明經過庭子的聲響驚醒，阿春的面頰消瘦了許多，眼窩也黑了一圈，康夫人看了要阿春買
些東西補補身子，康明看見阿春熬補湯，氣得把整鍋砸在地上，痛斥阿春是想敗了康家。
就是那次，阿春跑回娘家痛哭，娘親跟小弟小妹都心疼阿春，要她回家。但阿春需要康老
爺康夫人定期給阿春的那筆錢來維繫娘家。於是她只能忍，但對康明的恨意已無法抑止。
一日阿春上街買菜，又突然下起了雨。阿春不想再向上次一樣被康明罵，想頂著大雨跑回
康宅，卻被一個聲音喚住：「姑娘，不過是幾聲罵語，隨他人講便是，何必委屈自己狼狽
冒雨？」阿春回頭一看，是巷裡的小棚下，有攤鐵口直斷。
這先生所說的話直說到了阿春的心坎裡，於是阿春走到那棚下看看那先生有何花樣，也順
便遮個雨。一坐在攤前，先生就斜著頭，緊盯著阿春的臉看，接著又掐指算了算，結果嘆
了口氣，道：「姑娘啊，註定一生無法享福。從小家境苦，母病重，又有惡夫。最大的敗
筆就是你這個丈夫啊，有事業之能，卻無事業之命，整輩子為了家中生計辛勞，無力為人
著想，卻仍一無所獲。」
「你看著我就能算出那姓康的命？」
「這當然，他有多悽涼，妳就有多悽慘，這可不是顯而易見？」
「那我注定會跟著他吃苦，受他一輩子折磨嗎？之後會不會有什麼轉機……」阿春迫切地
想知道未來能不能擺脫康明。
先生點頭示意他了解阿春想知道什麼，掐指一算，又唉了一聲後，說道：「今生今世，你
們的命都是彼此緊繫。這對一般的恩愛的夫妻來說是極好的運勢，但你們……我就不敢妄
下定論了。」
阿春聽到這，臉瞬間垮了下來，說道：「謝謝先生相告。」留了幾枚銅錢就起身準備走了
，卻被先生喚住，要她再好好坐下來。
「姑娘，難道妳不知道，命是可以改的嗎？」先生的八字鬚下露著笑。阿春聽見這句話，
眼睛彷彿有了靈魂。
先生接著說道：「我們鐵口論命，可掙得了多少銀兩？最重要的，就是改命。」
「命如何能改？」阿春疑問道，難不成世間天命盡皆能如此讓人掌控？
「一個人是一命，天下萬人萬物之命交錯綜合，所謂道命運之輪轉。卜命所卜的即是此道
。然而，要改命並不難，只要讓命運輪轉當中的某一環節，稍微偏離其運行的軌道，就會
影響整個輪轉，命，也就變了。」先生講著改命的道理，但阿春也是聽得似懂非懂，也就
含糊當作是如此。先生說：「我知道你最想知道的是，我要如何才願意幫妳改命，是吧？
」阿春點頭，先生笑意萌生，接著道「這又得看妳想要怎麼樣的命了。」
先生從攤下取出筆墨，接著閉上眼睛掐指算著，嘴巴唸唸有詞，更在紙上畫了些阿春看不
懂的符文。阿春這樣聽著雨，看著先生閉目算命，也就過了一刻鐘。阿春只見紙上幾個她
看得懂的大字：一、三、五，這幾個大字後還寫著一串數。
「這是……？」阿春疑問道。
「一年康明會跟妳分開，三年康明會跟妳分開，五年康明會跟妳分開。這後面標的，就是
改命的價。當然越快越貴，但也越快可以擺脫康家的折磨，對妳保證是有益無害。」先生
說道。
「這些錢，我負擔不起……」阿春看了看一旁的價，想著自己唯一的金錢來源就是康家給
的那些，那些全都用來買藥養家的也已是勉強，怎可能積來多的錢來改命？
「別擔心，我都替妳著想好了。妳原本都在鎮東的藥鋪取藥對吧，妳之後改往鎮南偏街的
一家專進北貨的藥材房，他們新進了一種藥材，功效一樣，價格卻只要一半。妳若不信，
大可問問鎮上大夫。」
「但我現在就是靠康家才有錢過活，要是我們分開了，雖然不用再忍他，但我自己也養不
活啦，更何況還有家裡娘親弟妹。」
「放心唄，妳的命啊，若經我這麼一改，不但妳不用再被康明欺侮，還能過上大富大貴的
生活。」
聽到這，阿春不由得內心的花都綻開了，整日待在康家，這麼悅耳的話實在太久沒聽見了
。只要改了命，不但可以。不過，她還是對此存有疑慮，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先生一
看阿春表情，想也是看出來了，便唉了一聲
先生話剛落盡，雨聲竟也接著停了。阿春半信半疑地離開，就想到鎮南那家藥材行去探個
究竟，但想到剛剛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這樣下去肯定又得挨念，還是先趕回康宅去了。
沒想到到家後，阿春就急忙先向康夫人說剛剛被雨稍微耽擱，但康夫人竟跟阿春說剛剛根
本未曾落下一滴雨，還說阿春也沒回來得晚。阿春覺得怪異，到屋外看，地板果真是乾的
，沒有剛下過雨的跡象。
康夫人覺得不解，阿春也就草草地說是自己暈了，便到廚房燒菜去。她想著剛那位先生肯
定不是俗人。隔日到鎮南偏街的藥材行去，果真有新進的北方藥材，阿春拿著去給大夫瞧
，大夫也說她娘親的病症確實可以服用。
阿春大喜，但卻想到先生昨天說的，她與康明的此生注定相繫，那豈不也是鐵準的了？想
到這，阿春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也開始感到焦慮。她想，這命，是非改不可了。
一年的太貴，五年的太久，阿春早就下定決心要在三年內離開康明。但她即使把藥錢省了
一半起來，阿春也是花個快一年才終於湊到了那個數。
這期間，康明的脾氣是越來越火了。後來阿春才知道，原來康家的生意一直有個死對頭，
是近幾年才搶進鎮裡的鄭氏布莊，佔了好幾個鎮的龍頭生意。康明每天和鄭家的生意拼鬥
，把自己弄得像隻亂吠的狗。
阿春上街買菜時，將銀兩帶著，每走一步都在想著那先生說的，沒有康明，而且大富大貴
的好日子。穿過集市，來到鐵口直斷的攤前，先生看著笑盈盈的阿春，似乎早就知道她今
日會來。
阿春把裝著銀兩的囊袋放在攤桌上，說：「這是三年內讓康明離開我的數，你點點看。」
先生打開囊袋看了一下，點點頭。阿春期待著先生拿出什麼法寶來擺弄改命，卻只聽到先
生嘶了一聲。
「怎麼了，銀兩不對嗎？」
先生答：「銀兩是對了，但……要改命還得有個條件，是要康明至親之人的血。我原本以
為這年來妳們多少會……交合過。但現在我看起來，你們似乎……」
阿春聽到這，氣得拍了一下攤桌，道：「我怎麼可能跟那種人……做那種事……你當初可
什麼都沒說啊！現在要什麼血？你根本就是個無賴吧？」阿春一把將桌上裝銀兩的囊袋抓
了起來轉身就要走，卻突然發現袋裡已空無一物，再回頭，鐵口直斷攤子已經不見蹤跡，
只剩原地留下一只紅紙鶴。
阿春驚慌地取起紅紙鶴，將它拆開，裡頭只戲謔地寫著兩個字：「交合。」阿春簡直要氣
得流淚，原本美好的未來想像，現在全都是那面惡瘸子和他肌膚相親的畫面，想到就一股
極強烈的厭惡感從胃竄到喉頭。
存了一年的錢沒了，阿春好幾個晚上都無法睡好覺。夜深了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阿春從
小窗偷偷看著康明，他拖著腿，醉紅著臉、腳步踉蹌，竟走著走著就跌在一旁。阿春笑了
出來，還得摀著嘴才能不笑出聲，看著平常一臉盛氣凌人的康明如此困窘的糗態，實在大
快人心。
過了幾天，阿春的思緒都在未來的美好和可能要面對的交合之事中拉扯。最後她才終於下
定決心，就閉著眼矇這一票吧。她沒有心思還要想方設法地魅惑康明，於是便趁一日康明
沒有出去應酬的晚上，在他的晚膳裡下了藥。
阿春在康明門房外踱步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想著藥效也該發作了，便深深吸吐了幾口氣，
硬著頭皮打開房門進去。康明果然在一身燥熱，上衫不整，在床沿邊緊抓著被襖急喘著氣
。
康明看見阿春進房，立刻拖著瘸腿向阿春快步走去。阿春閉上眼，準備任他宰割，卻突然
被緊抓著手臂，往門外推去。康明竟是如此把阿春給轟出門，嚷叫著要阿春快走，接著便
拴起了門，自己在房裡低吼、發出大力敲砸物品的聲響。
阿春茫然地站在門外，想著這事今晚不成的話，以後就更沒機會了。阿春開始對著房裡發
出細細低語，喚著康明的名字，講些撩人情慾的話語，但康明都只吼著要阿春離開這裡。
實在不行，阿春回到她的下人房，整夜聽著康明的低吼聲，罪惡感就如同夜色般一般地籠
罩著。
隔天一早，阿春醒來時，康明早已外出了。忙了一早上的家里活後，突然一聲碎裂聲響從
廳堂傳來，竟是康夫人不巧摔碎了杯子，割傷了手。阿春趕緊替康夫人上點藥，隨後清掃
地上碎杯時，看見裂口上殘有康夫人的血——康明的至親之血。
對啊，阿春這才想到，沒有人比康明的父母還要更說得上是至親了呀。阿春將碎片掃起，
自己偷留了有殘血的一片，趕緊說要去買菜，便跑到了街上要找那算命先生。
先生在攤位上，看見阿春沾有康夫人血液的杯子碎片，好似無趣地挨了一聲，說道：「唉
，算妳聰明，不過這也就太無趣了吧。」先生一副看戲不成的無賴樣，接著說：「行唄行
唄，我這就把你們的命給改了。妳就好好等三年唄。」先生語畢，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瞪了幾十秒。先生問：「又怎麼？還不走啊？」
「就……就這樣？」阿春一臉迷茫，說道：「你不是應該得擺個陣施個法，寫一堆符、念
一堆咒的嗎？」
「妳就不能讓我歇歇？妳以為改命好改啊？我這得耗上幾個時辰定神入輪轉，殺雞宰羊，
妳想看？而且我改命是機密，命豈是人人會改，妳想看還得付我大把大把銀子呢。」先生
噴了阿春一臉口水，胡亂就把阿春給打發走了。
改命完過了幾夜，她在床上傻笑著沒有睡著，就又被康明回房的聲響吵醒。阿春想著反正
命都改了，三年後就等著大富大貴，也就豁出去了，出房門準備好好把這些日子的怨氣給
吐了。
一出房門卻看見康明又是倒在花圃裡，阿春走過去扯著他的頭要罵，康明卻是搶在阿春之
前，恍恍惚惚地說著醉話：「黃老闆求你了，絕對不能跟我們解約。沒了你們生意，我們
布坊的人全都得散了……大家日子都……難過……」說著說著竟然拖著瘸腿硬是跪了下來
，扯著阿春褲腳，求著千萬別解約。
阿春有點被康明這樣子給嚇壞了，往後退開了幾步，康明沒有多喊幾聲，也就睡了過去。
阿春嘆了口氣，看著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康明，對別人竟是如此沒了尊嚴，原本對他的厭
嫌，卻多了一點一點的同情與體諒。
之前是聽康夫人說過的，康家的生意到了康老爺的手上是差點敗了，卻是靠著康明硬撐才
撐起了點小名堂。但布業競爭越來越烈，康明的惡性子就是在這險惡的江湖裡磨出來的，
只要他一步踏錯，就可能讓康家垮了，所有織工的生活也就毀了。
那時阿春哪聽得進去，她只知道這人對她如此惡劣，才是確實地在毀了她的人生。
今晚阿春見康明如此狼狽模樣，心也軟了一角。她原想把康明拖回房裡，但拉拉扯扯了一
番才認清自己太異想天開了。實在沒辦法，她就到康明的房裡拿了件被子，替康明蓋上。
阿春也睡不太著了，就坐在一旁，抬頭一看，發現今夜是滿月，正如她的心情一樣，改了
命，好像看身邊的所有事情都特別圓滿。只要再過三十六個月圓，美好的日子就會到來，
她不必再忍受這一切的情緒，所有的東西就都不一樣了。
隔天阿春走出房外看，康明已經沒在花圃上了。一如往常地灑掃庭除，動作起來卻是特別
輕快，康夫人看了也問候著是發生了什麼事？阿春笑笑不語，總不能說，知道有一天終能
擺脫妳兒子是多麽令人快活。
到了市街上買菜，挑了一陣子之後，卻突然有陣騷動，一列官府的人穿過市街往鎮北去了
。後來聽街上傳著消息說，鄭氏布莊的當家突然病歿了。阿春想著真有這樣的事？鄭氏布
莊一直是康家的大敵，如今竟然就這樣傳來一記當家病歿的消息，難道也是因為改了命？
那晚，康家在宅裡自己辦了一桌好菜，畢竟不以他人之哀為己樂，所以也沒有人說這桌佳
餚是為了什麼，而阿春自然知道是因為鄭氏布裝的事。那晚他們第一次好好坐下來吃頓飯
，也是第一次，阿春看見康明笑的模樣。沒了那副凶惡模樣，阿春發現其實康明的面貌並
不如自己印象中的極差。
那晚，康明彷彿變成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快意地談笑。康夫人康老爺也露出極為欣慰
的表情，談著康明在書院讀書時的一些趣事，康夫人才湊著阿春的耳畔，語氣中彷彿喜而
泣地顫著，說道：「這才是以前的那個康明。」
康明喝醉了，康夫人問阿春是不是可以幫忙扶康明回房，阿春瞪大了眼，想了一下也只能
這麼辦。就扶著康明踉蹌地走了，一名女子要扶個瘸腿醉漢實在吃力得緊，不到半路就氣
喘吁吁，硬撐著才終於把康明擱回床上。
之後的日子雖然鄭氏布莊慌亂了一陣子，但畢竟還是有老本在，康明還是披星戴月，早出
晚歸，基本上和以往還是一樣地忙活。說話雖然還是大聲，但也不跟以前一樣吼了。
很多時候，阿春有一種康明在避著她的感覺。像是同桌用晚膳時，若對到了眼，康明會迅
速避開目光。又或者康明出房門，瞄見阿春也出了房，他就會特別繞一圈庭子，刻意不和
阿春碰見。
阿春覺得奇怪，是自己發著臭還是怎的，為何康明要對她如此迴避？阿春持續觀察了一陣
，有時覺得有趣，會故意從房裡小窗看見康明要出門的時候，就趕緊也走出門，不管已經
多走幾步了，康明都會瞬間一個迴身就又往另一邊繞。有一次，已經避不及了，康明才低
著頭，一點也不抬地快步走過。
一晚，康明竟在用晚膳後，吩咐阿春半個時辰厚道他書房去找他。阿春這下可真的想不透
了，這根本是她入康家以後，康明除了吼叫之外，對她所說的第一句正常話。
阿春覺得很不自在，在房裡等著時辰，搔著頭想究竟康明要她去他書房幹什麼？最後她也
只好硬著頭皮進了康明的書房。
康明支支吾吾地跟阿春隨意說了幾句，像是：「妳來康家還習慣嗎？」都過了這麼長日子
了才問這問題，實在讓阿春哭笑不得。阿春也就搭搭話，康明接著才從桌上拿了幾張銀票
遞給阿春，說道：「聽我娘說，妳的弟弟也該到了可以上書院的年紀，這是這一年多來，
我們家省著存起的一些錢，讓弟弟去念點書吧，唸書很重要的。」
阿春聽康明這麼一說，想起這段時間各種被康明的吝嗇行徑氣得要死要活的，竟是在為她
的弟弟籌錢上書院，阿春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康明看她呆立著，慌忙地接著說：
「我在幹什麼……妳拿這筆錢應該也不知道怎麼做吧。我們就約個一天，我帶妳弟弟上書
院去找夫子吧。」
阿春點點頭，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就只能低著頭退回房裡去了。
這一改命，阿春的生活竟是產生如此巨大的轉變。隨著鄭氏布莊的勢力越來越耗盡，康家
的事業也就吃了鄭氏原來的餅。加上康明長期以來經營的關係，還有個貴人從外地引進新
的染布技術，讓康家的布料生意越加興隆。康明身上的重擔卸了，人變得和氣許多了，在
經商關係上，也就越得他人助力了。
這六個月圓裡，康明對阿春是很好的，但卻有種距離感。像是康明有時會買些糕餅回來給
阿春，但卻是放在她門口，敲了幾下門示意就走了。上街買菜時下雨了，康明就帶著傘去
找她，一人撐著一把，走在街上卻是隔著老遠。阿春朝康明踏近一步，他就會自己再退開
一步。
康明待她好得，讓阿春快忘了一開始的康明是怎麼地對她苛刻。
第十二個月圓，阿春的娘親最終還是病逝了。阿春傷心欲絕，康明相伴在側，費心費力為
她的娘親舉辦了一場莊嚴的喪禮。下葬後的那晚，阿春一個人坐在階前發愣著。康明見到
她，便坐在她的身旁，摟住她的肩。這是第一次康明主動靠近阿春，卻也讓原本忍著悲愴
的阿春，累滿的情緒瞬間潰堤，靠在康明身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康明就這樣溫柔地聽著阿
春哭，溫柔地說沒關係，沒關係，哭吧，哭吧，我會在妳身邊陪著妳。
那晚阿春哭累了，康明將他抱回自己的房裡，讓阿春躲在康明的懷裡，懷著哀痛，卻也有
著依靠而沉沉睡去。這之後的他們，也才終於稍微像是對夫妻。
阿春問為什麼康明之前總避著她，康明說他腿瘸，長得不好看，沒有人會喜歡。所以他也
就習慣了，要躲開自己喜歡的人，才不會傷了對方，也傷了自己。阿春想跟康明說他不需
要躲了，康明退一步，她就會跟著靠近他一步，躲都躲不掉的。但是一想到一年前的改命
，阿春什麼都不敢說了，他們已註定在兩年之後分離。
阿春也開始幫起了康明的生意，布莊的店鋪經營，阿春雖沒學過，卻很快就上手，伴著康
明把布莊生意都擴到了別縣去。人們說他們兩人是鎮上最惹人羨的夫妻，貴在相敬如賓。
然而最讓阿春感到心痛的，正是這相敬如賓。
既然已經知道了會分離，阿春不敢讓自己陷得太深，她用理智告訴自己，她不會跟這個曾
經對他如此歹壞的惡瘸子在一起一輩子。她心裏想著這麼惡毒的話語，卻只是因為愛他，
卻不能夠愛而已。
康明時常得長期外出去談生意，一次便是一個多月。偶爾幾次，阿春忙著布莊生意的活兒
也就不特別在意，不見也好，不見就不會有更多的愛情。這樣的生活，就過到了改命之後
的第三十三個月圓了。
還好，即使愛著康明，但這樣分離的痛，她還能忍的。卻不料，有樁在遠西的大生意非得
康明去，一去便得是三個月。
在三個月之後，會有些事情發生，然後她與康明就即將分離。她的心裡對於即將發生的事
感到不安，但是沒辦法，這已是改了的命。可以，這樣三年的愛情足夠了，她吞得下去。
她會離開一個相貌不揚的瘸子，自己過上富貴的日子，她想著她會再遇見另一個美好的男
子，那才是她該擁有的一輩子。
送走康明那天，她沒有哭。康明要她好好照顧自己，也幫忙照顧爹娘。那個擁抱，康明不
知道有何涵意，但阿春卻很清楚。康明離開後，阿春告訴自己要笑，自己即將迎接生命的
下一個階段，就在三個月康明回來之後，一切會有美好的變化。
但她錯了。康明離開的那個夜裡，阿春看見的每個場景，都是她與康明。賞過的月，聞過
的花，磨過的墨。大半月裡，她都被困居在這她與康明的記憶之城裡。「你為何如此陰魂
不散啊！」他在夜裡對著床邊，從記憶裡浮現的康明吶喊著。
她推開家門，在夜色之下逃離這家，卻避不了這鎮上的每一處，亦都是他們兩人的回憶。
柳樹下的阿春打轉著捧柳絮，康明在一旁笑笑的看著。為了生意而在布莊前大吵大鬧的言
語。那天下雨時，在市街上，康明來接阿春，那次，康明只帶了一把傘，兩人終於並肩走
在一起。
她錯了，她在月夜下的城裡，哭著說她知道自己錯了。她跑到那攤鐵口直斷所在的棚子下
，在那裡跪著，說多少錢都可以，她要把命改回來，改回她和康明注定相守相惜一輩子的
命運。但除了她的哭泣，城裡只有夜晚的寧靜，彷彿要她：認命。
那天夜裡，阿春便收拾了包袱，隔日把生意交代給了幾個信任的人，便說自己要去遠西找
康明。康老爺康夫人說不過三個月，康明很快回來，卻阻止不了阿春的堅決心意。
輾轉波折了十來天，阿春要馬伕日夜兼程地向西趕去。終於在第三十四個月圓時趕到了遠
西都城裡。康明見到了阿春，遠遠拖著腿就奔了過去，緊緊抱住她。
那一晚，康明帶著阿春到客棧屋頂，看著整片遠西都城的夜晚景致，喝著甜奶酒，相相依
偎靠著。
「妳來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但又很不捨，這麼多日子的路程，顛簸、危險，妳真
不該來的。」康明捏了捏阿春的鼻子說著。
「我當然得來，你曾經說過你故意躲我，但我要讓你知道，你躲都躲不掉的，你知道為什
麼嗎？」阿春說著，見康明聳肩，就接著說：「因為我算過命，我們注定，這輩子永遠都
會膩在一起。這是真的，很準的。你相信嗎……你相信嗎……」
「唉，我相信，我相信，我沒有不信啊，妳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啊……哎你到底怎麼
啦……」
阿春的淚是止不住的，注定分離的命運，也是止不住的。
在和遠西大商談完生意，隔天即將啟程回家的第三十五個月圓，阿春卻發了高燒，只得繼
續在遠西療養。卻聽說是這遠西都城裡，正傳著這惡疾。
康明無微不至地照顧在阿春身邊，卻是高燒不止，阿春痛苦不堪，總是發冷、盜汗咳血。
聽說已經有許多人因此疾而死。康明看阿春怎麼治都不見好，忍不住對每一個來看診的遠
西醫者大肆咆哮。
「怎的，看你吼來吼去，好懷念以前……」阿春在病榻上懨懨地說著。回想起剛入康宅的
前一年多，那時候被生意逼得惡性子的康明，總是像現在這樣大吼大叫的。「好想回到從
前那段日子……」她跟康明這麼說著，但她想說的是，她想回到從前那段，她還沒選擇改
命的日子。
康明帶著阿春去佛寺裡拜佛。兩人併肩跪在蒲團上，很久、很久。
第三十六個月圓。
最終不敵惡疾而亡的人卻是——康明。
阿春的身子好了大半，但心卻完完全全地死了。她搓著斷了氣的康明的手，不希望他變冷
，冷了，就真的回不來了。阿春沒有哭，只是一直搓著，一直搓著，但最後還是冷了。
她看著病榻上的康明，突然想起那天，他半夜回家倒在花圃裡，她拿著棉被把他蓋著，在
一旁發著呆看著他睡覺的樣子。但阿春知道，這一睡，是再也醒不來了。
她躺在已沒了心跳的康明的胸躺上，低聲地說道：「我才是那個真正該死的人……」
還記得在佛寺拜佛的時候，她聽見康明說：
「佛祖保佑，若命能改，就讓得了這惡疾的是我而不是春兒吧。」
康明的這句話迴響於耳畔，阿春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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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情緒一來就趕著想寫出來，確實太快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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