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匿名-3
前面有板友回覆提到：現實生活中的霸凌者往往不會得到報應。
其實我是認同的，真正大快人心的復仇與報應常只存在於理想中，
這是個很讓人灰心的事實，但確實是如此。
也因此，我寫作的目的其實主要是希望能夠傳達，霸凌的力量有多麼可怕、多麼傷人，
能夠讓更多人理解到霸凌的可怕之處，進而希望這樣的事件發生頻率可以降低，
哪怕只是降低任何一點點……
我一個人的力量很渺小，但可以的話，還是想盡可能地做出努力。
謝謝大家對「匿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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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她害了閔琳？
身為那晚看見閔琳與陳鑫接吻的目擊者，蘇筱渝一直無法原諒自己。
但當晚的畫面真的讓她太憤怒、太不可置信了。
她和那個剛轉學進來的學妹不熟，所以在目睹那幕時，她所有的驚愕與怒火，完全在於陳
鑫，同班兩年多的陳鑫！
陳鑫的女友曉安和陳鑫的個性相反，是個文靜又惹人憐愛的女孩，雖然不會是在人群中第
一個被注意到的亮眼類型，卻在開學三個月內迅速得到所有人的好感。當初陳鑫在大一上
學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走曉安，讓許多男同學扼腕不已，總開玩笑要陳鑫切腹謝
罪。而之後小倆口常常甜蜜的一起出席各種場合、在眾人面前也總動不動放閃曬個恩愛，
讓大家對這對戀人投以很多祝福，常揶揄何時才會收到他們的喜帖云云。
結果，居然就在女友出國交換不到一年，陳鑫就管不住自己！
在曉安出國那天，大夥一起去送機，看著一臉依依不捨、眼淚在眼眶裡轉呀轉的曉安，阿
砲笑著搥了陳鑫一下，半開玩笑說：「放心啦！我們會幫你看好陳鑫的！」陳鑫才剛要開
口為自己辯解，曉安就急著用帶著哭音的聲音說：「陳鑫才不用你們看，我知道他會乖乖
等我回來的啦！我就只是……會捨不得啊！」
想到當天說完那句話，羞紅了臉被大家揶揄的曉安，筱渝就無法不對陳鑫生氣。
當晚出聲打斷他們後，筱渝也不想留在現場，她本來也只是出門買宵夜，氣得腦袋一片空
白的她完全不理會似乎想說些什麼的閔琳，選擇轉身快步離開。
一路憤憤不平地回到與其他三個朋友合租的家庭式公寓，她用力甩上鐵門，發出震天價響
的「砰」一聲。
「唉唷幹嘛啦！肚子餓也不用這麼生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敷面膜的室友安琪被嚇了一
跳，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同樣聽到摔門聲的其他兩個室友也先後離開房間，兩人七手八腳地奪過筱渝手上的塑膠袋
，翻找著自己想吃的食物。
「我剛剛看到陳鑫，他在和大二那個新轉進來的學妹，接吻。」筱渝的火氣讓她腦袋無法
思考，直接脫口而出，同時一股為曉安抱不平的憤怒隨著這番話，如電流般竄進她的淚腺
，讓她有點想哭。
身邊三個女人彷彿被這句話觸動了什麼開關，同時靜止手邊動作，瞪大眼睛望向筱渝，臉
上驚訝的表情各異，沉默了兩秒後，她們同時炸開了鍋。
「蛤？妳有沒有看錯啊？」
「妳是說蕭閔琳嗎？」
「這女的有病嗎？才剛轉來耶！」
「靠前天季囧還在那邊跟我說他覺得轉學生好正喔～結果居然是這種人！」
「拜託還好吧？那女的也就腿細一點而已啊！」
「太誇張了啦真的！曉安還在英國耶！對不對得起她啊！」
「對啊連學姐的男友都敢動！是多缺啊！」
仨人你一言我一語，連珠砲似地大肆抨擊，插不上話的筱渝被晾在一旁，聽著她們的惡毒
言論，卻反而覺得腦中亂哄哄的憤怒正被更混亂的疑惑壓過。
「等一下，陳鑫也有問題吧？」她僵硬地切斷話題，她不明白為何從剛剛開始，三個人的
矛頭只針對蕭閔琳在攻擊？她們可以說是根本不認識蕭閔琳、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在
什麼樣的狀況下跟陳鑫這樣接了吻。是，親眼目睹那幕的筱渝同樣不會對蕭閔琳有任何好
感，但她向來不喜歡對自己還不熟悉的人事物斷然作出批判。她以為同樣身為陳鑫與曉安
兩年情誼的朋友，會理解她對於陳鑫行為的不齒，與伴隨而來的背叛感。
「……」看著筱渝僵硬的表情，三人互覷一眼，然後是安琪開了口：「是沒錯啦，但蕭閔
琳才剛轉學來欸，居然就做出這種事，本來就很誇張吧！」邊說，她轉頭看了看左右兩邊
的麵包與郁萱尋求同意，倆人也點頭如搗蒜地表示：「對啊，太扯了！」「沒看過這種人
欸！」
接著，迫不及待的，三人順著勢頭如同沒被打斷過般回到剛剛的話題。
發現已無法插入她們的話題與思維，筱渝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剛剛的火氣似乎已經被一
桶冷水直接澆熄。
安琪她們的反應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而這一晚，也是讓筱渝在往後的日子裡，深覺自己做錯的開始。
--
隔天一早是難得的周末，筱渝本來打算睡到自然醒，卻在睡夢中被一陣又一陣的門鈴聲硬
是喚醒。
睡眼惺忪拿起手機確認了時間，早上九點半……到底是誰會如此十惡不赦在周六早上擾人
清夢啦？她不情願地呻吟了一聲，半爬著離開床，跌跌撞撞進客廳打開大門。
一看到來客，她原本睡意朦朧的臉立刻沉了下去，出乎意料的，外面是陳鑫。
「……幹嘛？」她想到昨天的場景，對陳鑫的口氣實在好不起來。
「嗯，我覺得有些事可能需要好好談談，我帶早餐來了，一起吃？」陳鑫的表情帶點苦笑
，他揚揚手中的塑膠袋，份量還是很貼心的五人份。
在筱瑜還猶豫著要不要讓他進門的時候，身後的房門傳來安琪的聲音：「讓他進來啊，我
們也想聽，而且我餓了。」
「……」沒辦法了，筱渝開了門。
這一折騰，原本在房內的郁萱和麵包也醒了，索性也都梳洗完到客廳湊熱鬧，四女一男窩
在客廳吃著早餐，聽陳鑫用帶著無奈的表情，口沫橫飛訴說著他和蕭閔琳到底「發生什麼
事」。
「……就是這樣啊，我真的也蠻傻眼的，她一直跟我說她剛入學，很多事還不懂，希望有
熟悉的人可以幫她，阿我就被她看到在系辦打工了啊，要拒絕也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也是
她說為了謝謝我想請我吃飯，千拜託萬拜託，結果誰知道結束好心送她回家，她突然就…
…」陳鑫聳了聳肩，用一個帶著困擾的苦笑，結束了一大段被學妹癡纏、峰迴路轉的故事
。
……狗屁。
筱渝死死盯著手上的蛋餅，不想去看又是皺眉又是苦笑、一臉「唉唷我真的很困擾」的陳
鑫。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個道理一直是筱渝相信的，如果今天陳鑫無意，她不認為蕭閔琳想約
他、甚至強吻他時他無法躲開。何況昨天她撞見那幕後，如果真的是陳鑫說的這樣，為什
麼他當場不辯解？只是一臉「糟了」的表情在旁邊擺臭臉？又為什麼過了一整晚才如此有
備而來地講了一個聽起來煞有介事的故事？
「呼，」聽故事聽得入迷的安琪三人這才呼出一口長氣，然後像是迫不及待地追問一些像
是：「她在系上是不是人緣其實很差？不然怎麼沒人可以問了？」「她這樣糾纏你，都沒
看出其實你不情願哦？」的問題，彷彿早在昨夜的漫長批判中，她們就已累積了一整清單
的問題等著詢問陳鑫似的。
她不懂為什麼安琪她們在聽了陳鑫的解釋後，似乎就把原本可能還對陳鑫的一點點疑慮完
全釋懷了，將攻擊火力全部對準蕭閔琳開到最大。
成長到現在，她被很多人以「理性思考」來形容，也因此，她也發生過許多次因為太理性
，反而惹惱其他人，認為她「沒感情」的糾紛。甚至到了大學，她被男友阿砲下了「禁止
當和事佬」的禁令。
「妳很理性，我沒有覺得是壞事，但問題就在大部分的人都太感性了，妳所說的話是事實
，但他們不想聽。」阿砲在某次她又被批評「到底有沒有站在我這邊？」而委屈不已時，
摸著她的頭跟她這樣說，她在思考過後，腦中的理智也完全接受這個理由，從此之後，她
學會將很多話藏在心裡。
也因此，她沒有當場將這份對陳鑫的指控說出口，而只是在聽不下去時，默默收拾了早餐
起身回房間，避免一場僵局。
陳鑫回去後，她還收到陳鑫的一段短訊。
「Hey小魚酥， 我知道妳看到那樣一定很難諒解我，但都認識那麼久了，總該相信我這次
吧？這次的事件我真的很愧疚，也學到教訓了，看在妳很愛阿砲，阿砲很愛我的份上，不
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Still friends？
P.s. 幫我個忙，不要跟曉安提到這件事好嗎？我很愛她，不希望她因為這種事難過。」
……不多說，筱渝火大到摔壞一個鍵盤。
也是從那刻起，她決定再也不要關注這件事了，這樣或許是不讓自己氣到內傷的最好方式
。同時她也認為，或許只有這樣做，才能維持住她與這群朋友的友誼。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裡，只要聽到「蕭閔琳」三個字，她都下意識避開不去聽。她相信這樣
的事件，勢必會在系上、甚至學校內引發一些議論或傳聞，但她總覺得，既然她沒有力量
去改變這樣的局勢，或許至少選擇躲開這個關鍵字，這件事就能不再打擾她。
這又是另一個日後讓她悔恨不已的點。
是不是若她不要這麼鴕鳥心態，是不是若她敏感地發現蕭閔琳是被怎麼樣的對待，是不是
若她一開始就狠狠戳破陳鑫的謊言，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蕭閔琳一躍而下的那晚，她不約而同聽到家中其餘三個房間傳來騷動，尖叫聲、慌亂聲，
她不明所以地推開門，那時她還以為只是諸如看到蟑螂此類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直到她目瞪口呆看著安琪螢幕上那段影片。
同時她也看見了，她的室友們──安琪、郁萱、麵包，臉上的表情。
咬緊下唇的安琪、面如死灰的郁萱，以及眼神狂亂在安琪與螢幕間來回飄移的麵包。
接著一切發展就像電視劇般不真實，筱渝在報紙頭版看見了從客觀的角度描寫的事件，網
路上的各大論壇、各種社群媒體，點開來全是與此次事件相關的討論，甚至電視新聞、政
論節目都為此出現了各種專題報導。這一切明明就發生在自己周圍而已，她卻覺得是那麼
陌生。
陳鑫不再來學校了，多少耳聞了陳鑫面臨的壓力與騷擾，筱渝的確是希望陳鑫不要置身事
外，但絕對不是以這種方式。
她知道阿砲每隔一兩天都會去探望陳鑫，她也只能在阿砲每次回來後，向他了解陳鑫的近
況如何？
她也曾經這樣問過阿砲。
「是不是我的錯？是不是我當初直接把陳鑫的錯指出來，大家就不會這樣攻擊蕭閔琳了？
是不是我早點發現我害蕭閔琳變成這樣，她就不會被逼到做出這種事？」這些問句，她只
有對阿砲才問得出口，同時她全身蜷縮得小小的，在阿砲懷裡尋求一點安全感。
「……」阿砲緊緊抱著她，輕輕說：「我不能回答妳，妳當初選擇怎麼做，結局就不會是
這樣。但我能肯定的是，那些匿名留言者對蕭閔琳的攻擊，不會因為一個理智的人出來說
出實話而收斂。大多數人都是感性的生物，妳也不以為他們在網路上主持的那些言論是正
義吧？因為他們在主持的，從來就不是正義，是貶低別人以顯得自己高尚的快感，是能夠
掌握別人、影響別人的權力。」
--
那天夜裡，她莫名的失眠。
凌晨三點鐘，她熱了杯牛奶，打開電腦想隨便看部電影讓自己有睏意，卻意外發現陳鑫的
名字久違地不是顯示「閒置」。
下一秒，螢幕居然跳出陳鑫的對話視窗，讓她愣了一下。
陳鑫：Hey
看到視窗往上拉一些、前一次的對話還是陳鑫那篇近乎無賴的道歉，如今再次對話居然已
經發生了這麼多事，筱渝不禁揉了揉額角。
筱渝：嗨，還好嗎？
陳鑫：我這幾天想了很多，真的很後悔，是我害了閔琳
筱渝看著這句話，一句嘆息梗在了喉嚨，這個後悔未免也來得太諷刺了。
筱渝：……現在說這些，意義也不多了，身為你的朋友，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
陳鑫：不，真的，我很自責……
陳鑫：我也不禁在想，到底後來是哪些人，在網路上煽動和攻擊……
這個轉折讓筱渝再度一愣，而她腦海裡第一個出現的畫面，是她的室友們在看到留言的那
刻，讓她無法忘懷的反應。她皺著眉提及了這個始終在她心頭的疑慮，接著咬了咬下唇，
忍不住繼續打：「說到這裡，其實我也非常後悔，我當晚應該私下跟你先問清楚，而不是
」
但才編輯到一半，陳鑫的下一句卻異常快速地丟過來。
陳鑫：那妳有上去留過言嗎？
她瞪著那句話，想分析清楚裡面每個字所傳達的意思，難不成陳鑫現在是在質問她嗎？
彷彿知道自己失言，陳鑫很快又補了一句。
陳鑫：對不起，可能口氣太衝會讓妳誤會……我最近真的太草木皆兵了。
筱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留過言。而且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覺得你錯比較多，
所以在你離開我家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再理會過這件事。
帶著一點被前句話激怒的心，筱渝微氣著傳出這句話後，嘆口氣想要回到剛剛沒打完的話
題繼續打，卻驚愕地發現陳鑫馬上顯示為離線狀態了。
試著丟了幾個罐頭訊息，確定陳鑫都毫無反應。她繼續坐在電腦前呆滯了一陣，手指無意
識地來回拖動視窗看著今晚的對話。
莫名的，她就是覺得不太對勁，今晚的陳鑫很怪異。她的大腦試圖好好分析思考，但此時
，今晚一直沒來報到的睡意卻惡作劇似地一口氣湧上來，讓她的腦筋越來越遲鈍。終於她
決定暫時放棄，直接回到床的懷抱。
隔天她是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叫醒的，她睡得很沉，睜開眼時還是處在一個迷茫的狀態，摸
索到手機、接起前她瞄了一眼螢幕左上角的時間，居然已經是下午三點，她睡掉了整整一
個白天！
「喂？」她模糊地接起電話，來電顯示是阿砲。
「……」對面卻先是沉默了半晌。
「陳鑫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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