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匿跡者
男人將沉重莫名的勞累眼瞼緩緩闔上,
暫時把視線離開盯了快兩個小時的筆電螢幕,
接著伸出發酸的手指,用力揉了揉一樣發酸的疲憊雙眼。
即使只是敲敲鍵盤這樣簡單輕鬆的按壓動作,
對於男人孱弱虛薄的身體來說,也是一種不可忽略的沉重負擔。
其實平心而論,男人的身體狀況並不能算差,
若是單純以醫學與科學的角度來衡量判斷,
男人的健康與體能,都絕對有著平均值以上的合格水準,
而男人身體的所有構造與各項機能,也都百分之百符合「正常」這兩個字的標準定義。
但那終究僅限於有形的肉體部分。
縱使肉體完善堪用無虞,男人的靈魂卻殘衰破敗到令人不忍卒睹,
根本無法有效的完整發揮健全肉體的種種功用。
男人就像是一台硬體規格還算不錯,主程式卻陳舊過時,
又受過大量瘋狂病毒嚴重肆虐破壞的矛盾電腦,
縱使給予足夠的能量來源,也只是徒具形式的空轉浪費,
全然不足以達到這些硬體本應擁有的工作效率。
「呼!」
男人輕輕吐出一口缺乏生命力量的空虛氣息,
有些遺憾自己對於記錄故事,竟然會是這樣子的力不從心。
但是這區區的一百分鐘,卻已經是男人竭盡所能連續打字的最大極限。
「這樣的身體,這樣的靈魂,這樣的生命,呵呵!」
男人呀然失聲搖頭苦笑,
笑聲中卻完全沒有自嘲或自憐這些無謂的多餘成分。
因為早在很多年前,男人就已經拋棄了身為人類最重要的部分,
讓自己所有的情感與思念,都隔離壓抑在心中某個再也找不到,
也永遠不需要被找到的隱蔽角落。
而男人背離天性與人性的一切荒唐作為,都僅僅是為了爭一口氣,
為了向蠻橫霸凌世上一切的無情命運表達抗議,頑石似的用絕不合作的無賴態度,
直接以最消極的自我放逐,作為對命運積極反抗爭鬥的卑微途徑。
男人是被命運選上的可悲傀儡,不論男人願不願意或喜不喜歡,
男人都必須遵從命運的唯一旨意,被強迫灌輸或抽取命運所決定的大量訊息。
即使男人明明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存活生命,
對於凌駕在所有存在與不存在之上的命運而言,
男人就單純只是祂親手打造挑選的無窮硬碟,
只需要盡責的存取讀寫命運想要的無限過去與未來,
全然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想法或觀點。
像男人這樣的人類,自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背負著只有同類或非人們才知道的統一共稱。
他們是紀錄者,必須在命運的監視與操控之下,
終其一生記錄宇宙天地間過去未來的一切訊息,
即使輪迴,也永無寧日,有如萬劫不復的悲慘惡鬼。
而在人類孤陋寡聞的歷史記載之中,他們的名字,叫作先知,或是瘋子。
命運的力量無從抵抗,所以幾乎全部的記錄者都非常聽話,不論甘願或是不甘願,
都只能接受安排屈膝降服,成為受命運隨意踐踏鄙視的卑微工具。
還有極少數的紀錄者,甚至會主動放棄自尊為奴稱婢,
只為了合理化自身的貪婪與放縱,恣意享受利用命運賞賜給他們的各項異能。
但是「幾乎全部」,也就代表著「並非全部」。
而男人,正是所有本已稀少的記錄者裡,萬中無一的稀有大膽異端。
男人已經反抗命運好久好久,久到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的轉生輪迴,
卻都一律毫無例外的以慘敗收場。
而且伴隨抵抗失敗而來的懲罰與凌虐,也一世一世的隨著命運的憤怒與警告,
暴戾兇狠的累加投諸在男人全新稚嫩的無辜生命裡面,
讓男人每次入世時所發出的哭嚎與喘息,都散發著濃烈的惶恐與驚懼。
但即便如此,男人也從未屈服放棄於自己的懦弱之下,
依舊一次又一次的,一世又一世的,冒犯侵略命運至高無上的絕對威嚴。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男人不懂,真的不懂,命運為何不摧毀自己這樣不聽話的頑劣工具。
或許是命運不想認輸,也或許是命運喜歡折磨,但無論如何,
只要是還能擁有保留意識的任何一天,男人都要這樣狼狽萬分的與命運作對抵抗。
即使命運惡劣詭譎的無數警告,早已經把男人逼迫到瀕臨瘋狂的最終極限。
在男人還是男孩的時候,就已經隱約知道自己有所不同,
因為男孩身上常常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莫名其妙到即使找人吐露哭訴,也只會惹來一頓毫不留情的揶揄訕笑。
男孩幼時的生活悲慘異常,根本就是一齣最邪惡卑劣的磨人鬧劇。
男孩擁有健全的家庭,不但成長過程衣食無慮,
求學升學的經歷也是一帆風順平凡普通,
但男孩卻天天生活在無法醒來的噩夢裡面。
男孩會莫名其妙的在重要時刻受傷,男孩會莫名其妙的在緊要關頭生病。
男孩喜歡的東西會莫名其妙的損壞或消失,
男孩重要的親友會莫名其妙的遇難或遭禍。
男孩期盼的事情總是會莫名其妙的落空,男孩珍藏的記憶老是會莫名其妙的遺忘。
男孩身邊發生的所有壞事,都是男孩最無法忍受的滔天慘劇,
即使在絕大部分旁人的眼裡,這些都只是輕如鴻毛的微不足道。
男孩身上發生的所有好事,都是男孩還寧可不要的另類磨難,
即使在絕大部分旁人的眼裡,那些根本是宛若奇蹟的喜從天降。
這些事情一件又一件,一次又一次的頻繁堆疊發生,
男孩一開始還能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巧合,
都是剛好,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但是隨著男孩身不由己的成長與勇敢,男孩終於在明白哭泣無用,
並且決定永遠封印淚水的那一天,坦然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明白事與願違,就是自己荒謬一生的註定寫照。
一直到那關鍵的時刻突然降臨到來。
那模糊人影的話語,像是一把最鋒利無情的冰冷刀刃,
刷刷的輕易割碎崩壞了男孩在好不容易成為男人以後,
終於以為自己能有力量改變一切的短暫脆弱美夢,
將大夢初醒的悲苦男人,一把推向不容回頭的無盡深淵。
在成長的過程裡,男人學會了要與所有人保持距離,
絕不接受超過某種限度的關心或交流,包括自己的親人與朋友。
否則在命運惡劣蓄意的操弄之下,男人會身不由己的拖累對方一同倒霉,
直到對方怨恨男人,討厭男人,把男人視為災星禍首,
最後在命運的訕笑裡與男人永遠畫清界線,不再來往。
至於男人本身,早就習慣了命運三不五時的卑劣捉弄,
很久不曾因自己的遭遇而真正有所悲喜,雖然習慣並不代表著麻痺或是認同。
每個因為命運捉弄而造成的疼痛傷口,依舊在男人的身上與心裡,
滴滴答答的流淌著永不乾涸的苦澀鮮血。
在男人的認知裡面,命運就像是一隻偷偷摸摸不懷好意的陰險毒蚊,
總是趁人不備時卑鄙低賤的偷襲叮上幾口,藉由吸取觀賞他人的悲苦而沾沾自喜,
雖然讓人又痛又癢痠麻難耐,但是絕對不會致人於死,
為的只是讓對方飽嚐痛苦,歷經心酸,卻又永遠無法解脫。
男人心裡清楚,只要自己不再在意一切,心裡也就不會有所得失,
雖然必須任憑命運恣意剝奪指使,但那些也都已經無足輕重,無論如何,
總是能如鴕鳥埋頭一般的平平安安過完一生。
所以,男人雖然從未停止過咒罵命運,卻開始願意聽從命運的傲慢壓迫,
嘗試以故事的形式,散播流傳命運要求男人公開的那些訊息。
順從了,終於順從了。
男人彷彿能聽到命運正在指著自己,用最鄙視唾棄的得意聲調哈哈大笑。
但是命運對男人的虐待卻是有增無減,日益卑劣,
甚至還以原本極少利用的瀕臨死亡,
來威脅驚駭男人早就波紋不起的冷硬心靈。
那天,男人只是一如往常的騎車短程出門購物,
保養良好的機車卻突然在速度和緩,
而且路面乾燥平整的狀態下嚴重打滑失控,
讓男人一身是傷的在昏迷之中,進入了醫院四面蒼白的診療空間。
「終於暫時解脫了嗎?」男人苦笑,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子。
「有些可惜呢,我忍耐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可是現在卻要半途而廢。
算了!不是一向都這樣的嗎?下輩子吧!等下輩子,我從頭再來吧!
只是讓命運以為贏了一場,總是有點不太甘心!」
男人搖搖頭,在空泛無邊的迷濛空間裡靜默等待。
男人雖然擁有過去與未來的大量記憶,卻從來不曾能掌握主導過自己的回憶,
當然也不記得以往無數次死亡後靈魂所遭遇到的狀況。
男人只是平靜的等著,等著,等著命運將他推向另一波身不由己的生命洪流。
「您好,記錄者大人,請恕在下冒昧打擾。」
模糊迷濛的黑暗身影隱隱發光,以現世並不存在的隱晦色調,終於緩緩出現在男人面前。
黑影淡漠的語氣中充滿恭敬與尊重,而且清晰明確的直達男人並不存在的耳中。
「你是,來接我的?」
男人莞爾,雖然知道每位記錄者,總是有著各種神祕強大稀奇古怪的異能特權,
在非人界裡也有著直屬命運管轄的另類崇高地位,
但是被引導死亡的不明對象尊稱為大人,還是有點啼笑皆非的滑稽感覺。
「不,紀錄者大人,在下雖為死亡使者,卻無權為大人引領黃泉。」
模糊身影單膝下跪,話語中依稀透露著抱歉與憐憫。
「什麼意思?」
男人向前邁步,卻發現始終無法改變雙方的距離。
「命運大人令在下傳話。」
模糊人影垂下頭來,身上散發的死亡黑氣逐漸凝結聚攏收歛,
彷若正在為了死亡以外的某些事情哀悼悲慟。
「命運大人已經發現您的暗中違抗,
不只沒有完全遵照命運大人的意思編寫故事散播流傳,
甚至於還意圖透過文字組合排列,
以命運大人所賞賜的寶貴言靈異能,藉由隱晦暗示世人線索,
試圖破壞命運大人計畫已久的娛樂遊戲,
因此命運大人有所警告,命在下對您略施薄懲。」
「是嗎?被祂發現了阿?」
男人嘆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依舊被命運玩弄在股掌之間,
心裡隨即燃起名為無奈的憤怒火苗。
「不是意外的意外嗎?很有祂的風格,不過把我弄到無緣無故車毀人亡,
還真是網開一面大恩大德的略施薄懲阿!」
男人挖苦嘲弄的回覆死亡使者,
模糊黑影卻不為所動,只是如同機器一般的繼續陳述著。
「紀錄者大人,您誤會了!命運大人並不想讓您死亡,
這次只是警告,跟以前許多次讓您危險瀕死的經驗一樣,
只是為了要讓您承受一時的皮肉之苦與心靈恐懼,您的身體終究會完全康復。
但若是您繼續一意孤行,命運大人會安排您遭遇更大的災難,
甚至剝奪您行動與言語的自由,只留下雙手書寫打字。
若是您依舊不願悔改,命運大人會讓您連雙手都無法保留,
必須運用其他方法完成本分。」
「哼!我不怕威脅!」
男人皺眉咬牙,堅定憤恨的拒絕合作,即使必須強壓下心裡的恐懼與顫抖。
「但您依然有害怕的事情。」死亡使者語帶嘆息。
「相信您不會願意看到自己成為負擔,
讓親友為您奔波操勞,背負重擔。您長期以來對他人的疏離冷漠,
其實正是對他人的關懷與在意,無論命運大人讓您的身體如何殘破,
卻絕對不會准許您死亡離世,直到您在意的所有對象先您而去。」
死亡使者略微猶豫,梗著喉嚨繼續低聲輕語。
「下面的,是在下私自透露給您的訊息,希望您務必要仔細聆聽,
並且再三回想,若是被命運大人知道,在下的後果難以想像。」
死亡使者雙拳緊握,終於說出了並不該說的話語。
「您可知道,為何命運大人,
總是讓所有的紀錄者大人轉世為人,而非草木鳥獸?」
模糊人影一明一暗,閃爍起畏懼的光芒。
「為什麼?因為只有人類會說話寫字?」
男人直視前方,對死亡使者的問題感到疑惑。
「不是,而是因為只有人類,會對其他同胞產生難以割捨的情感,
而情感以及與他人的關連,正是命運大人用來控制綑綁紀錄者大人的絲線。」
模糊人影緩緩起身,對男人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
「在下欽佩您膽敢違抗命運大人的勇氣,若是在下當初也能像您一樣,
或許就不會弄到今日這般不生不死的難堪境地。」
男人訝異的張大了口,還想再多問些什麼,
卻只能看到死亡使者模糊不清的臉上淒然一笑,
接著就如墮萬丈深淵般的失重摔跌。
男人清醒,男人康復,男人出院,男人恢復了日常生活,
但是男人卻再也無法露出笑容。
籠中之鳥依舊鳴唱高歌,只因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夠再次展翅高飛,
網中之魚永遠拼命掙扎,只因希望自己總有一次可以再度翻跳入水。
但是男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選擇權力,只能夠作為命運的淒慘傀儡懦弱活著,
完全喪失了原先自以為能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最後一絲自由。
男人很想一死,很想自殺,很想暫時逃避解脫,但是男人不敢,
不敢想像若是自己結束生命,會帶給其他人怎樣的不便與悲慟。
況且就算是真能如願苟且一死,等著男人的,
也只是另一次更加痛苦難耐的強制輪迴重生。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間煉獄,永世無間。
不過短短十六個字,就一語道盡了男人背負累世飽嚐酸楚的滄桑悲苦。
從男人每次新生呱呱落地的那一剎那,
命運就已經將男人所有的生命力量給消磨殆盡,
離開母體開始自行呼吸的那團通紅肉球,
也不過是塊只能順從命運擺佈的行屍走肉。
「情感......,與關聯阿?這個王八蛋還真是狡詐呢!」
男人百般聊賴的躺在床上,垂軟失落的舉起右手,
對著窗外伸出懦弱無力的微彎中指。
「想要從命運的掌握裡消聲匿跡,就必須斷絕與他人所有的情感與關連,
但是在這世上大概也只有死人,才能確實斷絕所有的情感與關連吧?」
男人喃喃自語著。
「只有死人......,才能斷絕所有的......。」
男人陡然睜大了眼睛。
「不對!不只有死人!」
男人縱身一躍,從彈性十足的柔軟床墊上蹦跳起身,
想起來世界上還有幽靈人口這種存在。
既然死亡使者說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關連只是「難以割捨」,
就代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關連,並非是絕對的無法割捨,
只是方法必須找對,否則也只是徒具形式的藕斷絲連。
就像一大堆雖然自稱出家離塵,實際上卻依舊在命運洪流裡,
打滾沉浮掙扎求生的愚者一般,只不過自以為是的剃個光頭吃點假素,
就以為能對修行或心靈有所幫助。
雖然拋棄名字確實代表了對人世的脫離與區隔,但這些裝模作樣自視不俗,
大言不慚號稱過去已死看破紅塵的虛偽傢伙們,卻又多此一舉的取什麼法號別稱,
說穿了也只是用另一個名字替代了原本的名字,終究拋不開對自我存在的迷思與固執,
縱使法號別稱取的多麼超脫非凡,本質上也與原本的俗名毫無二致,庸俗不堪。
再三思索死亡使者不惜犯險也要揭露的話語之後,陡然頓悟的男人終於明白了,
在塵世裡真正難以割捨抹滅的終究並非他人,而是自己。
什麼害怕他人傷心難過,不願造成別人悲苦沉痛,
都只是男人逃避真相自欺欺人,用以強調自我重要的理由藉口。
只要是真心能捨,那就根本無謂困難,由其是對於具有言靈天賦的男人來說。
雖然之前都一直很小心的不願太過使用,但若是為了要抵抗命運,
男人將不再介意大量使用命運所給予的神奇禮物。
命運用來綑綁操控紀錄者們的絲線,說穿了其實只是記錄者們作繭自縛,
害怕被排擠後孤獨寂寞的茫然恐懼感,以及追求成名後自我膨脹的貪婪虛榮心。
只要記錄者能夠真正做到無欲無求,就可以輕易割斷這些本就無形的虛無絲線,
自命運掌中重奪主導人生的寶貴主權,從命運無所不在的廣大眼界裡徹底隱匿消失。
男人果決的捨棄了名字,也捨棄了一切,在運用言靈消除所有人對自己的記憶之後,
男人瀟灑的邁開步伐,投向孤獨,從此自世上完全除名,
成功斷絕與所有人類的連繫與情感,用孑然一身的淒涼孤傲,
決心與命運進行一對一的單挑挑戰。
「這一世!就是這一世!」
男人對自己許下了承諾,就在這一世,他要讓這齣拖無可拖的難看爛戲,
演出一個能夠值得自己豁出一切的滿意結局,
並且替歹毒的命運在所向無敵的狂傲紀錄上,劃下一個坑疤醜陋的突兀句點。
「主人。」
一道成熟優雅的輕柔嗓音打斷了男人的恍神,
將男人從疲累所引發的睏倦中合緩的拉回現實。
「主人,您又把自己累成這樣,這些故事再怎麼重要,也比不上您的健康阿!」
一名身穿黑色俐落合身西裝的幹練女性推門而入,
縱使是筆挺平整的西裝外套,以及單調直筒的西裝長褲,
也難掩輕熟女人穠纖合度姣好豐滿的身型韻味。
相對於女人專業秘書般的正式穿著,
男人身上寬鬆略舊的暗沉t-shirt,以及下身廉價粗糙的過長牛仔褲,
完全不符合女人口中「主人」這兩個字該有的模樣。
但是女人對男人所表現出的舉止和態度,確實是充滿了以下對上的恭敬與仰慕,
只是還更多了一份若有似無的溫柔及關切。
「不礙事的,我的健康一直很好,
我只是不小心發了會呆,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男人睡意未消的仰起了頭,對上女人水靈生動的一雙大眼。
「您明明知道墨禕的意思。」
名為墨禕的女人無奈的搖了搖頭,語氣裡卻有著無限寵溺的眷戀。
「墨禕去打發她們走吧,請您多休息。」
墨禕保持著面對男人的姿態,迅速倒退幾步走出門外,伸手就準備要將房門關上。
「等等!」
男人強撐著眼皮坐直了身子問著。
「有客人?」
「母女兩位。」
墨禕淡淡回應,似乎不太贊成男人接下來肯定會有的決定。
「有帶名片嗎?」
男人隨手扒了扒零散的亂髮,
好像以為這樣就能把跟主人一樣堅韌固執的髮絲梳理整齊。
「有的。」
墨禕細緻的雙眉無奈微蹙。
「那她們就不是誤闖了,我的名片都附加了言靈之力,
只有真正有需要的對象才能看懂理解。」
「主人,為了避免被命運發現捕捉,
您不是必須斷絕與他人一切連繫嗎?怎麼老是主動惹事上身,
每次才剛換了地方可以落腳休息,就馬上要墨禕出門去丟名片。」
墨禕的表情依舊恭謹平穩,只是暗藏著淡淡的心疼與憐惜。
「對不起,我自己不方便外出與人接觸,所以只好總是麻煩妳拋頭露面。
如果妳不喜歡的話,我另外再想想別的方法。」
男人滿懷歉意的看著墨禕,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腦袋,
把一頭本來就很亂的頭髮又弄到更為凌亂。
「主人,墨禕沒有不願意,墨禕很喜歡為主人做事,
只是不希望主人遭遇麻煩,或是操勞傷神。」
女人聽出了男人話裡的落寞,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瞬間柔軟,
腳下的高跟鞋又踱踱作響的踏到了男人身邊。
「放心吧!我做事自有分寸。」
男人拍了拍身邊的位子,示意墨禕坐下。
「墨禕,既然我作出了選擇,就註定要孤單一人,直到最後。」
男人緩緩的深吸了一口空氣,似乎是想把自己不小心洩露的一絲淒涼,
也一起順道給吸回身體裡面。
「不,主人,墨禕會陪著您。」
女人溫和卻堅定的望向男人,但也只能換來男人一個悲傷的微笑。
「是的,我很感謝妳的陪伴,真的,即使只是暫時。」
男人回望,眼神裡滿是對未來註定孤獨的徬徨與失落。
墨禕艷紅的雙唇微微掀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來出言反駁,
最後卻只是難過的垂下了頭靜默眨眼。
因為墨禕知道,身為非人的自己,
縱使已經締結契約成為主人的式神,也終究無法違逆天理反抗命運。
若是男人真能鎖定命運逆向反擊,
墨禕就勢必要在男人最需要陪伴的緊要關頭解除契約,
否則將會拖累男人,成為男人唯一希望的多餘絆腳石。
「墨禕,我做的這一切都有用意,命運正在安排一場最惡劣的遊戲,
我受到妨礙無法直接公諸於世,只好繼續散播故事暗示引導,
這也是我為自己安排的後路之一,畢竟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當壯烈犧牲的悲慘英雄。
至於我主動引誘需要幫助的人們找我,也是為了點滴累積日後對命運反擊的所有力量。
會因為名片而找上我的人們,都是被命運玩弄操控的可憐道具,
同時也都是命運細心規畫的拼圖之一。
他們每個人之間都有所關聯,可以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我能盡量想出辦法,
將這些人拉離原本註定的那些結局,就能逐步削弱命運本應牢不可破的絕對安排,
增加我最後那一瞬間的微薄勝算,所以我必須冒險與他們接觸。
墨禕,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希望妳能幫助我到最後一刻,
即使我並沒有太多信心能走到那麼遙遠的未來。」
男人牽起墨禕的手,用最誠懇真摯語氣提出請求,一向處變不驚的墨禕則是雙頰微紅,
為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也出力回握主人,這樣唐突僭越的反常行為感到有些羞窘。
「墨禕當然願意,墨禕永遠願意為主人做任何事情,
主人的希望,永遠也就是墨禕的希望。」
女人不著痕跡的輕輕抽手起身離座,
感覺到自己臉頰上依舊殘留的淡淡熱度,連忙寧心定神想恢復冷靜。
「墨禕,不用擔心我。」
男人淺淺微笑,有些虛弱的疲倦笑意裡,竟暗暗透露出閃耀智慧光芒的銳利狡黠。
「我做事一向膽大心細,能夠躲躲藏藏的跟命運耗到現在,
就代表了我好歹也有兩把刷子。況且偷雞摸狗的撈偏門鑽漏洞,
想方設法利用各種亂七八糟的奇怪步數遊走法律邊緣,
可是人類與生俱來就最最擅長的糟糕特技,也是我最有力的武器。
將我歷代轉生一律設定為人,就是命運替自己鋪下的最大敗筆。」
「是阿,您說的一點也沒錯。」
墨禕莞爾,想到初次與主人見面的有趣狀況,心裡對主人又更多了幾分信心。
或許,要勝過那樣不擇手段強大無比的卑鄙命運,
也只有男人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胡亂作風,才能夠創造出超越命運安排的意外奇蹟。
「所以......。」
男人揉了揉凹陷的太陽穴,強自打起好不容易才稍微恢復一點的微薄精神。
「趕快去請客人們進來吧,讓人家等了這麼久也不太好意思,
畢竟會來找我的對象一定都是心急如焚。」
「是的,墨禕馬上請客人進來與您詳談。」
女人踩踏著高跟鞋優雅幹練的步出房間,接著反手喀拉一聲,輕輕的把門給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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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誘惑太甜美 沒有誰能永遠抗拒
終究要讓懷著劇毒的惡果滑過顫抖的喉 笑著享受錐心刺骨的墮落 一但試了 就不能回頭
注定在黑暗的虛無之海茫然泅泳 直到耗盡生命墜落 淹沒在最深處的泥濘中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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