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黑白館 之 遺怨（完）
孟藏一回到關帝廟，馬上被丁丁的學姐叫走了。
關平屢次想打探發生了什麼事，那女生卻不肯說，只是笑笑地說沒有什麼，
他心裡擔心，好幾次想闖入山門，卻被阿火伯制止。
幸而不多時，孟藏回廟了，那女生跟孟藏說了些什麼，孟藏表情很輕鬆的樣
子，跟恩主公順利借到關刀就走人了。
看孟藏出馬，關平卻沒有感到一絲寬心。
他反覆思考了很久，終於有了決定。
此時已是子夜。
關平趁阿火伯睡著，安靜離開，再度來到了山門之前。
暗夜夜裡，星月無光。
山門外，依舊是群鬼喧囂，鑼鼓喧天，當他靠近時，或許是感受到他的氣息
，那喧鬧聲更大更響了。
關平拿出符紙，寫下魏文齡的名字，口念咒語，朝山門外一丟，咒火閃現，
瞬間化成灰燼。
「魏文齡。」關平平靜地站在山門之前，輕聲召喚。「出來吧。妳不是想見
我？出來吧。」
關平說了兩次，一個模糊的身影淡淡出現在空氣中，魏文齡看見是他，突然
往山門之界撲來，也瞬間被彈開倒地。
這畢竟是武聖關帝君的地盤，豈容得小鬼放肆。
「起來吧。別再傷害自己了。」關平看著那個稚嫩的身影，竟已現出死相，
而她所現示的死前模樣，殘破不堪，可想見死於折磨痛苦，他心裡有所不忍
。
「為什麼要阻止我！為什麼連你也要阻止我！你答應我的！」魏文齡停止了
衝撞，尖銳地哭喊。
「阻止你什麼？答應你什麼？」關平問。
「我快抓到他了！」魏文齡先是憤怒地轉動眼珠，隨即咧開嘴角。「沒關係
……他會死。一定會死……」
她把他誤認成許善淵了。關平先是這麼想，卻很快想起口袋裡的圖騰戒指。
不，不是誤認。這些鬼魂確實把他當作神明了。
「不會，他會活下來。」關平猜到她所指的必然是闖入學校的魏教授。
「他會死！你答應我他會死！」魏文齡失控地衝撞山門之界。「你是神明怎
麼可以答應我的全都不算話！算什麼神明！」
「全都不算話？我還答應妳什麼？」關平冷靜地問。
他必須找出癥結，才能結束這一切。
「你說要幫我找她！」魏文齡努力把破碎的五官聚合成小女孩的模樣。「你
是神明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你要找她！」
「她是誰？」關平握著戒指問道。「為什麼妳要找她？如果妳不好好說，我
幫不了妳。」
魏文齡沈默了許久，終於慢慢開口。
「我忘記她是誰了……」她懊惱地說。「可是我知道……我們約好要一起死
，死了我們要一起上天堂，可是我找不到她！我一直找不到！她一定很害怕
……」
「她是誰？怎麼約的？」關平第一次看到這個倔強的小女鬼露出恐懼。
「我不知道……我忘記了……可是我們說好要一起死，然後我們死了靈魂要
在學校見面，可是我一直等不到她，而且我想出去找她又出不去……我被困
住了……我出不去。」魏文齡哀哀哭了起來。「她一定跟我一樣，很想死掉
，可是一直死不了……我那時候心裡好想死，可是我一直試，身體都不肯死
……我試了好多次好多次。我想她一定也是，她一定失敗了……」
魏文齡死時才十歲，而她所現示的小女孩也才七、八歲，關平心裡一緊，喉
頭乾澀，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懂得自殺，怎麼會想輕生……
這問題並非沒有答案，腦海裡閃過那些魏文齡曾強迫他接收的記憶，他握緊
了拳頭，這樣的孩子敢一次次傷害自己、企圖自殺，只有一個原因。
就是活著更痛。
活著比拿刀割自己更痛，比在水裡無法呼吸更痛……她們以為這樣痛過之後
就不會再有痛苦，不用每天面對相同的恐懼……
他該比誰都懂。
「那妳為什麼要害死那麼多人？就因為要替妳找她嗎？」關平勉強壓抑下同
情，冷靜地問道。
「不是！我在救他們！」魏文齡突然大聲反駁。「我要救她！死了才不會痛
……我要救她們！她們跟我一樣……好痛好怕……我看見了！你也是……你
是神明，可是你也一樣……我要救你們……救了你們，你們就不痛、不哭了
，你們不會怕了……」魏文齡不停哭著，說著太過天真的願望。
「姊姊。」一個清柔的女聲突然在關平身後揚起。
回頭，只見蘇染和一個年輕且有些眼熟的女生不知何時來到身後。
「姊姊，不要哭，我不痛了。」那女生紅著眼眶，傷心地看著魏文齡。
魏文齡停止了哭泣，她瞪大裸露在外的眼珠，貼近山門，努力想看清楚說話
的女生。
「是妳嗎？是妳嗎？」
「姊姊，我是欣欣，妳不記得我了嗎？」那女生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她恐怖的
模樣，往前踏了幾步，停在山門之前，讓她看清楚自己。
「欣欣……我記得了……我記得妳的名字了……妳叫欣欣。」魏文齡高興地
又哭又笑。「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帶妳走。」
「沒關係，姊姊。」那女生含淚哽咽地說。「妳走了以後，我就被送走了，
送到一個很好的人家裡去，他們對我很好……我不痛了，我已經不痛了。」
「妳不痛了……」魏文齡喃喃地咀嚼著這四個字，這是她等了這麼多年，一
直努力想得到的答案。「妳不痛了。」
「姊姊……謝謝妳以前每次都保護我……謝謝妳……」想起那段痛苦的回憶
，女生忍不住大哭。「姊姊，妳不要再傷心，不要再生氣了……我現在過得
很好。」
「不痛就好了……」魏文齡殘破的身體隨著她的話語，一點一滴被淡淡的光
暈親吻過，慢慢修復成原來的模樣。
不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的模樣。
只是隨著意識到欣欣傳遞的真相，魏文齡突然陷入了瘋狂。
「他們沒有解脫……是我害死了他們……」她終於理解自己犯下了多麼可怕
的錯誤。「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害人……我想救他們……」
「姊姊……」
「我只是想要救你們……」魏文齡像發了狂似的撞著山門之界，每一次界門
的法力都將她狠狠撞倒。「我不想害你們，我只是想要你們不痛……我想救
你們……因為沒有人救我……我不想……」
關平站在山門前，感覺胸口像要窒息。
沒有人救我。
他聽見了她的聲音和記憶中的自己重疊了。
為什麼沒有人救我？那麼多人看見我受傷了，那些鄰居、那些親戚……那麼
多人看見我無路可逃地受折磨……為什麼沒有人救我……
活著的時候在人世間受苦，死後卻還被生前的願望和怨恨所糾結著不肯投胎
，卻沒有人願意拉她一把……
關平看著她哭泣的稚嫩身影，彷彿看見了自己。
他曾經受過同樣的傷，那年若非師父在父親快打死他的時候救了他一命，他
或許早已不在。是他太幸運，曾有人在絕望中朝他伸出手，所以他才能離開
黑暗，可是她卻不同……沒有人救她……
關平朝她伸出了手。
他知道，只有走進山門彼端的世界，才能超渡她，讓她好好離開。
「我救妳。」
魏文齡停止哭泣，愣愣地看著他。
「我救妳。」關平慢慢地，再說了一次。
「不要！關平！」蘇染恐懼地大叫。「你踏進去就回不來了！不要去！」
關平回頭看著好友，好友身後是關帝廟，廟宇供奉著神明，祈求拯救人世間
的痛苦。
她活著的時候必然也在痛苦時祈求過神明，卻至死得不到回應，他又怎麼能
再次丟下她？
「我不會有事。」關平對好友露出近日內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不用擔心我
，我是忿怒尊轉世，我是神。」
外頭鑼鼓震天，鬼轎抬至門前，等著迎接新神。
關平伸出手，穿過山門之界，握住了魏文齡的手，踏入另一個世界。
一陣似狼的嚎叫聲響起，一個巨大黑影破空而降，穿越山門，在關平腳前乖
順伏下。
「吞鬼……」關平看著收牙斂爪的吞鬼，突然明白了輪迴因果。「原來你不
是變肥了……是覺醒了……」
關平微笑上了鬼轎，正式成為彼世界的神。
蘇染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就是關平的劫難嗎？
她知道此去關平不會死，但此後即便死了，關平也再也出不來了……
＊丁丁日記 十一月一日，星期二。
黑白館要搬家了。
不對，應該說黑白館要開分店了。
可是哪裡來的錢？！！！！！我真的真的很煩惱。
關平為了魏文齡踏進陰地，成了這裡的守護神。
雖然因為這樣，連續自殺事件停止了，但關平的決定讓我和前輩們都難過了
很久，連笑嘻嘻的樓飛都很久都笑不出來。
最後前輩決定在小鎮上開個黑白館分店，因為關平可能很久很久都沒辦法離
開，蘇染說趁著附近還沒發展完全，當投資買屋也不錯，反正這裡房子很便
宜。孟藏說把樓飛押去貸款，然後車子賣掉一部就有頭期款了。
但我還是不懂錢到底從哪裡來？連黑白館的三輛車子哪裡來我都不知道，前
輩們是不是偷偷有收取委託人的大量金錢呢？我覺得一定有！
不過我一方面很傷心關平的事情，一方面卻對於以後我不用住宿舍，可以跟
關平一起住覺得很開心。前輩們很厲害，我相信一定可以讓關平解除陰契，
順利離開。還有，關平已經恢復正常不用吃藥了，像小夜學姐說的，甲基化
已經暫時被修復了。
能再看到從前的關平，真的很好。
已經三個星期沒寫日記，就補充一些事情吧。
第一件事，樓飛終於把閻王鎖的由來跟大家說了。
原來樓飛曾經因為一個受虐的小女孩，憤而修法對壞人下了禁忌惡咒，因此
違背了當時入門時對天地所立的誓言。
我知道樓飛是說給我聽的，他說過我該學會在重要的時候作決定才能當個好
的驅魔師，他應該就是說這樣的事情。
聽完我們更難過了。關平跟樓飛同時都讓大家陷入低潮。
PS. 樓飛也要搬到分館來。
他跟恩主公鬧脾氣，他不開心恩主公沒有借他關刀，只借他蠟燭。
那天我們從異空間回來，看到孟藏很帥地拿關刀在砍厲鬼的時候，樓飛說他
心都碎了，所以他決定搬來跟恩主公作鄰居，要每天去煩他。
阿火伯也不開心，因為跟恩主公比起來他會比較煩。
第二件事，關平昨天超渡了魏文齡，魏教授也因為過去的命案被揭露而被警
方羈押了，無論他在人世會受到什麼制裁都無法抵銷他的罪孽，真正的審判
將在他死後給他應得的報應。聽起來像是個好結局，但我心裡卻很難過。
魏文齡是個可憐的小孩，死前遺留的怨恨是沒有人能救她，死後遺留的願望
是希望能救別人，只可惜用錯了方法。
因為這樣，明知她害了很多人，我卻無法討厭她。
如果不是因為魏文齡受過那麼多傷害，就不會有後來的自殺事件發生，淑娟
學姐、阿木學長、小恩學姐還有很多人都不會因為痛苦的記憶而自殺。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會有人虐待小孩？我也不懂為什麼沒有人救他們？
蘇染說，這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輪迴。
很多施暴者也曾經在童年遭受虐待，虐待的記憶讓他們的大腦受到損害，而
且無法學習到完整正常的情感表達方式，所以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延續了對下
一代的暴力行為，複製了自己最痛恨的形象。
我聽得毛骨悚然，問蘇染有沒有解決方式。
蘇染說，或許只有社會上所有人都能對其他別人的小孩付出很多很多的愛跟
關懷，多到可以帶他們離開絕望，讓他們覺得被愛的時候，才能打破暴力的
惡性循環。
第三件事，有點奇妙。
吞鬼最近變得很肥，原來不是因為暴飲暴食，是因為在關平的忿怒尊封印解
開後，吞鬼也開始覺醒。
原來牠是忿怒尊的座騎。
樓飛有找一些資料給我看，很多佛經畫像中怒相神跟好戰神都有座騎。
可是為什麼資料上面別的神靈的坐騎都是老虎，可是關平的坐騎是一隻狗？
雖說吞鬼現在是一隻無敵大隻的狗，但牠還是一隻狗。
我問關平，但他對此不予置評。
最後，明白樓飛說的沒錯。
不是只有法術經文能抓鬼，原來心理學跟甲基化都能抓鬼。
如果能在活著的時候把心裡的鬼消滅，我們就不用再抓死後難纏的厲鬼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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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末後記
這是一個一波多折的故事，從拖延了一年多就可看出，我實在是被卡得動
彈不得。原始的故事長相跟這個版本已經大大不同了，唯一有一點相同的是
「自殺」這個題材。
最初想寫自殺，是某個下午逛書店時看見了一本書的書名引起了我的興趣
，書名叫做「說不出是自殺」。這是一本日本翻譯的文集，書中收錄了自殺
遺族的告白，因為對自殺者的偏見和歧視，讓自殺者的遺族往往「說不出是
自殺」，在書中企圖理解親友自殺的原因，企圖自我療癒，尋求原諒自殺者
也原諒自己的方式，總之，這是一本很沈重但值得思考的書。但因此被啟發
的我，寫到後來卻跟這個方向大偏離……（默）
寫這個故事期間，網路上發生了一起很悲傷的自殺事件，一個年輕男孩子
因為受不了長期的家庭暴力，而企圖自殺，他嘗試了一次又一次，在網路上
不停預告著自己將死亡，第四次，終於成功地離開讓他痛苦的世界。
看著他的網誌，心裡真的很難過，他很努力想活下來，卻沒有人能拉住他
，網友鼓勵、責罵、嘲笑，要他相信世界上會有光明美好時，他卻不曾被真
實救出絕望的泥沼。( http://chihchifan.pixnet.net/blog/post/35199844 )
紀伯倫的「先知」裡有一段話，這麼多年來我始終記得。在罪與罰一篇中
，他說：「一片葉子不會枯黃，如果沒有整株樹的默許。」
一個年輕生命的消逝，並非與還懷有希望活著的我們無關。
寫這個故事並非想鼓吹自殺，而是希望對人類的軟弱和無助多一點理解，
然後，可以多一點關懷。
雖說我實在太說教了……可是還是忍不住講一下故事緣起嘛。
這次的故事，關平再度倒大楣，我是真心誠意很同情他，因為在我原本的
設想裡，他沒那麼衰啊！！！可是不知不覺，蘇染的幾個念頭就決定了他一
輩子的命運。（誤）
寫黑白館真的很有趣，因為我也不知道主角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我也開
始期待下一本書關平會有多倒楣了，（大誤）
這次很感謝蓋亞和育如編給我的支持，一直等待著沒有放棄我和黑白館，
希望下個故事很快就能跟大家見面。
最後特別感謝博班的正妹好友邱佩洵，這故事會突然調性改變，主要是因
為她每天跟我分享甲基化報告，某日我開玩笑說「甲基化這麼萬能不知道能
不能抓鬼」後，故事瞬間有了新面貌，期間正妹不厭其煩跟我解釋了兩百多
遍甲基化的事情。還有正妹的權威指導教授，傳說中騎腳踏車就可以生出期
刊PAPER的神人王老師，也在間接被騷擾後想了一下甲基化抓鬼的可能。認
真的，下一本我們繼續用甲基化抓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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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因為私事晚貼了結局。
感謝各位在連載時給我的推文鼓勵^_^
還有許多版友已經買書看完了還願意陪我連載推文，超甜的！！:)
因為是系列故事，所以這篇裡也有些別本的伏筆。
希望下一本連載能在半年內出現....
先附上下一本的預告囉。
《黑白館之四 血謎咒》
競爭激烈的美少女選拔、午夜打來的求救電話，
和這場盛況空前的放生大會有何關連？
傳說中能讓人心想事成的咒語為何會再度現世？
充滿怨恨的血謎咒像一條線將不相干的人們緊緊聯繫，
究竟是絕望還是慾望讓他們願發毒誓獻上生命？
黑白館分店隆重開張！
山中老虎組孟藏、蘇染一不在，猴子紛紛當大王。
被困在極陰之地當鬼王的關平得心應手當起鬼界里長伯，
謊稱幫忙卻賴在分館的樓飛做吃等死兼把妹，這樣真的可以嗎？
當然不行！丁丁勵精圖治，自行接案。
和同學冬季出遊還兼幫旅館抓鬼，
只是這趟簡單悠閒的抓小鬼行程為何滾成超級大案？
隨著案件越追越險，黑白館一夜致富的秘密也即將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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