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聊齋故事：狐諧
最近一直在讀聊齋誌異。
聊齋裡有很大一部分是狐仙（狐妖？）的故事，覺得看起來都差不多。以下這篇是比較不
一樣的。
試著把它翻成白話文並潤飾一下，以方便閱讀。
狐諧
山東博興有個叫萬福的人，從小就攻讀四書五經想求取功名。家中略有點資產但運氣不佳
，二十幾歲了連個秀才都沒考中。
那時鄉下有種陋俗，就是推舉錢糧豐厚的富戶當里長，負責催徵糧稅及分派徭役。由於近
年來賦役繁重，這種苦差事富戶們避之唯恐不及，都賄賂官府推給中、下戶擔任了。這些
中、下戶要是催不出糧稅，只好自己賠墊，往往弄到傾家蕩產。萬福很倒楣的被選上里長
，嚇得逃走了。逃到濟南，租下旅店住著。
某天晚上，有位女子來找他，長得十分漂亮。萬福很驚喜的收留了她，問她姓氏。女子誠
實的告訴他：「其實我是隻狐狸，但不會害你的。」萬福聽見後還是很高興（．．是太遲
鈍呢還是色迷心竅？XD~~）。女子囑咐他不要跟別的客人同住，然後每天都來，和萬福一
起生活，並供給他一切日常所需。
住在一起沒多久，有幾個朋友常常來拜訪，一住好幾天就是不走。萬福覺得這些電燈泡十
分討厭，又不忍心轟走他們，不得已只好對他們說實話。客人們想見見這狐女，萬福告訴
了她，狐女就對客人說：「見我做什麼呢？我長得跟一般人差不多啊！」只聽見她的聲音
，清脆婉轉，似乎就在跟前，到處望望卻連影子也沒看見。
有個客人叫孫得言的，平常就很愛開玩笑，一直要求要見她，並說道：「聽到妳聲音這樣
嬌滴滴，骨頭已經都快酥了，何不出來讓我們見見妳美麗的樣子，別害人這樣心癢癢的啊
！」狐女笑著回答：「乖孫子啊！這麼想見我，是要幫你祖奶奶畫幅行樂圖嗎？」客人們
聽見了立刻哄堂大笑起來。
狐女又說：「我是隻狐狸，想跟你們說個狐狸的故事，大家要聽嗎？」眾人都回答說好。
狐女就說了：「從前某個村子裡有間旅店，住著許多狐狸，常常出來騷擾旅客。旅客們知
道這件事，都互相警告不要去住那間旅店，所以半年內就漸漸沒什麼客人上門了。店主非
常憂慮，很忌諱提到狐狸的事。有天忽然從遠方來了一位旅客，自稱是外國人，在旅店前
停了下來要住宿，店主很高興的招呼他。才剛邀他進店門，就有路人偷偷的告訴他：『這
家旅店有狐狸出没！」客人害怕了，告訴店主說他不住了，店主費盡唇舌的解釋，說那根
本是胡說八道，好不容易才勸得客人住下。進了房間，才剛要睡覺，突然看見一群老鼠從
床下跑出來。客人嚇了一大跳，狂奔出去，大叫『有狐狸啊～～～』店主也嚇了一跳問他
是怎麼回事。客人抱怨：『這裡明明就有狐狸窩，怎麼騙我說沒有？』店主又問：『你看
到的狐狸長什麼樣子？』客人回答：『我今天所看到的那一群，小不隆咚的，不是狐狸的
兒子，就是狐狸的孫子！』」故事說完，客人們又是一陣大笑。
孫得言說道：「既然不願意出來讓大家見一見，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別讓他們在這裡親熱
了。」狐女笑著說：「好啊，要住下來當然沒關係，只是如果有『小小的冒犯』，希望大
家別介意啊！」客人怕狐女惡作劇整人，當下一哄而散了。然而每隔幾天就會有人很犯賤
的故意來「找死」，讓狐女毒舌一番。狐女十分風趣，常常一句話就讓客人笑得東倒西歪
，嘴巴再毒的人也占不到她的便宜，大家都開玩笑的叫她「狐娘子」。
有一天，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萬福坐在主人的位子，孫得言坐在他左邊，另一客人坐他右
邊。另外準備一個位子讓狐女坐，狐女推說不會喝酒，客人們請她坐下一同說笑，就答應
了。酒過數巡，大家擲骰子行「瓜蔓」酒令，萬福右邊的客人正好擲在瓜色上，應該喝酒
。他開玩笑的把酒杯端到狐女的位子上說：「狐娘子還這麼清醒，就代替我喝一杯吧！」
狐女笑著說：「我本來就說不會喝了，不然這樣好了，我說個故事，替各位助興。」孫得
言捂著耳朵不肯聽，怕又遭到她的毒舌。客人都說：「不能罵人，罵人的要罰啊！」狐女
笑說：「那我罵狐狸可以嗎？」眾人都說：「可以！」然後聽她講故事。
狐女說：「從前有一個大臣，出使紅毛國，頭上戴著狐皮帽，去見國王。國王看見帽子覺
得很奇特，問道：『這是什麼動物的毛皮啊？看起來很厚很溫暖的樣子。」大臣說是狐的
毛皮。國王說：『這東西我從來沒聽過，狐字要怎麼寫啊？」使臣一邊在空中畫著字一邊
說道：「右邊是一個『大瓜』，左邊是一個『小犬』。」大家又笑成一團。
客人當中有一對姓陳的兄弟，一個叫所見，一個叫所聞，看到孫得言糗大了，就幫他出氣
：「喂，公狐狸在哪裡啊？怎麼放縱母狐狸在這裡這麼毒舌咧？」狐女說道：「剛才那個
故事我還沒說完呢，就被一群野狗亂叫打斷了，拜託讓我講完啦！那個國王看到使臣騎著
一隻騾子，覺得很怪異。使臣告訴他：『這是馬生的啊！』國王更覺得稀奇了。使臣說：
『在我們中國，馬生騾子，騾子生駒駒。』國王又問他駒駒長什麼樣子，使臣回答：『其
實我也沒看過駒駒。馬生騾子，是「臣所見」，騾子生駒駒，是「臣所聞」。』」舉座又
大笑起來。
大家知道鬥不過狐女，就互相約定，如果有人再開這種玩笑，就要罰請客。
過了一會兒，喝得正高興，孫得言嘴賤又犯了，開玩笑對萬福說：「我出一聯給你對。」
萬福說：「是什麼？」孫得言出上聯：「妓者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
。」大家想了半天都對不出來。狐女笑著說：「我有下聯了。」眾人都聽著。狐女對道：
「龍王下召求直諫，鱉也『得言』，龜也『得言』。」眾人都笑得喘不過氣。孫得言又出
糗了，生氣的說：「才剛約定好，怎麼又犯規了啦！」（喂老兄明明是你先開始的好不好
．．．囧．．）狐女笑著說：「好啦好啦算我錯嘛，但如果不講這句就沒辦法對得這麼工
整了啊！明天我就請客謝罪好了。」大家也就笑著不計較了。
狐女的幽默故事太多，不可勝數。在旅店住了幾個月，萬福帶著狐女一同回家。到了博興
縣界，狐女告訴萬福：「我有個遠親住這附近，很久沒有來往了，不能不去拜訪一下。而
且天快黑了，就在他們家借住一晚吧！等天亮再出發。」萬福問在什麼地方，狐女指著前
方說：「不遠。」萬福覺得奇怪，這附近以前就沒有什麼村子啊！只好跟著她前行。走了
大約二里路，果然看到一個村落，以前從來沒看過的。狐女前往到一戶人家敲門，有個老
人開門出來迎接。進去後看到屋子十分豪華像大戶人家一般。不久就見到主人，是一對老
公公和老婆婆，招呼萬福坐下。擺出豐盛的酒席，對待萬福像姻親一樣。於是就在這裡過
夜。
第二天一早狐女對萬福說：「我突然這樣跟你一起回家，恐怕會嚇到人。你還是先回去比
較好，我隨後就到。」萬福於是先回家，對家裡的人事先說了。不久，狐女也到家，與萬
福說說笑笑，大家都聽見了，但沒人能看到她。
一年後，萬福有事情到濟南，狐女也跟著去。忽然遇到了幾個人，狐女上前，與他們熱切
的噓寒問暖一番。然後對萬福說：「我本是陝中來的，與你有緣，所以跟了你這麼久。現
在我兄弟來了，我要和他們一起回去，沒辦法一輩子侍候你了。」
萬福當然捨不得，但苦苦留她也留不住，狐女就這樣瀟灑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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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比起「遇見狐狸→雲雨一番→娶回家或生小孩」（簡直是套公式嘛），狐諧這篇要
可愛得多了。
附上原文：
狐諧
萬福，字子祥，博興人也。幼業儒，家少有而運殊蹇，行年二十有奇，尚不能掇一芹。鄉
中澆俗，多報富戶役，長厚者至破碎其家。萬適報充役，懼而逃，如濟南，稅居逆旅。夜
有奔女，顏色頗麗。萬悅而私之，請其姓氏。女自言：「實狐，但不為君祟耳。」萬喜而
不疑。女囑勿與客共，遂日至，與共臥處。凡日用所需，無不仰給於狐。
居無何，二三相識，輒來造訪，恆信宿不去。萬厭之而不忍拒，不得已，以實告客。客顧
一睹仙容。萬白於狐，狐對客曰：「見我何為哉？我亦猶人耳。」聞其聲，嚦嚦在目前，
四顧，即又不見。客有孫得言者，善俳謔，固請見，且謂：「得聽嬌音，魂魄飛越；何吝
容華，徒使人聞聲相思？」狐笑曰：「賢哉孫子！欲為高曾母作行樂圖耶？」諸客俱笑。
狐曰：「我為狐，請與客言狐典，頗願聞之否？」眾唯唯。狐曰：「昔某村旅舍，故多狐
，輒出祟行客。客知之，相誡不宿其舍，半年，門戶蕭索。主人大憂，甚諱言狐。忽有一
遠方客，自言異國人，望門休止。主人大悅。甫邀入門，即有途人陰告曰：『是家有狐。
』客懼，白主人，欲他徙。主人力白其妄，客乃止。入室方臥，見群鼠出於床下。客大駭
，驟奔，疾呼：『有狐！』主人驚問。客怨曰：『狐巢於此，何誑我言無？』主人又問：
『所見何狀？』客曰：『我今所見，細細么麼，不是狐兒，必當是狐孫子？』」言罷，座
客為之粲然。孫曰：「既不賜見，我輩留宿，宜勿去，阻其陽臺。」狐笑曰：「寄宿無妨
；倘小有迕犯，幸勿滯懷。」客恐其惡作劇，乃共散去。然數日必一來，索狐笑罵。狐諧
甚，每一語，即顛倒賓客，滑稽者不能屈也。群戲呼為「狐娘子」。
一日，置酒高會，萬居主人位，孫與二客分左右座，上設一榻屈狐。狐辭不善酒，咸請坐
談，許之。酒數行，眾擲骰為瓜蔓之令。客值瓜色，會當飲，戲以觥移上座曰：「狐娘子
大清醒，暫借一觴。」狐笑曰：「我故不飲。願陳一典，以佐諸公飲。」孫掩耳不樂聞，
客皆言曰：「罵人者當罰。」狐笑曰：「我罵狐何如？」眾曰：「可。」於是傾耳共聽。
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著狐腋冠，見國王。王見而異之，問：『何皮毛，溫厚
乃爾？』大臣以狐對。王言：此物生平未曾得聞。狐字字畫何等？使臣書空而奏曰：『右
邊是一大瓜，左點是一小犬。』」主客又復閧堂。二客，陳氏兄弟，一名所見，一名所聞
，見孫大窘，乃曰：「雄狐何在，而縱雌流毒若此？」狐曰：「適一典，談猶未終，遂為
群吠所亂，請終之。國王見使臣乘一騾，甚異之。使臣告曰：『此馬之所生。』又大異之
。使臣曰：『中國馬生騾，騾生駒駒。』王細問其狀。使臣曰：『馬生騾，是「臣所見」
，騾生駒駒，是「臣所聞」。』」舉座又大笑。眾知不敵，乃相約：後有開謔端者，罰做
東道主。頃之，酒酣，孫戲謂萬曰：「一聯請君屬之。」萬曰：「何如？」孫曰：「妓者
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合座屬思不能對。狐笑曰：「我有之矣。
」眾共聽之。曰：「龍王下召求直諫，鱉也『得言』，龜也『得言』。」四座無不絕倒。
孫大恚曰：「適與爾盟，何復犯戒？」狐笑曰：「罪誠在我；但非此，不成確對耳。明旦
設席，以贖吾過。」相笑而罷。
狐之詼諧，不可殫數。居數月，與萬偕歸。乃博興界，告萬曰：「我此處有葭莩親，往來
久梗，不可不一訊。日且暮，與君同寄宿，待旦而行可也。」萬詢其處，指言：「不遠。
」萬疑前此故無村落，姑從之。二里許，果見一莊，生平所未歷。狐往扣關，一蒼頭出應
門。入則重門疊閣，宛然世家。俄見主人，有翁與媼，揖萬而坐。列筵豐盛，待萬以姻婭
，遂宿焉。狐早謂曰：「我遽偕君歸，恐駭聞聽。君宜先往，我將繼至。」萬從其言，先
至，預白於家人。未幾，狐至。與萬言笑，人盡聞之，而不見其人。
逾年，萬復事於濟，狐又與俱。忽有數人來，狐從與語，備極寒暄。乃語萬曰：「我本陝
中人，與君有夙因，遂從爾許時。今我兄弟至矣。將從以歸，不能周事。」留之不可，竟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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