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姚夜書 第二章

看板marvel作者 (翩然)時間16年前 (2007/09/23 09:02), 編輯推噓27(2709)
留言36則, 30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第二部 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很逼真的夢境。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吳大夫?」我輕呼。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麼 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點什麼?」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端過來的是粥和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 楊,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 得願意信賴。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我要出殯了。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這樣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我知道,身體有些變化發生了。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還 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在 我這兒。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當然,我的確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禮 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突 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找誰交談。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抽煙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擁 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去 參觀過。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他並沒有發瘋。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很巧? 其實還有更巧的。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弱, 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 來…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現 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思考。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清醒以後,我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 我,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 折磨的歡天喜地。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好吧,五四女青年。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譽職的地基主啊!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收集不到任何資料。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不大正常。 「對。」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巧合。」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 淚,「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辦 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都要。」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錚然。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我要他們的名字。」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條命。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廚師?哦,原來如此。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一般 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生, 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 佣。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誰下廚?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沈思片刻…應該不知道。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小說裡。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張的跑過去。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或者迷惑「食物」。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他在等,我也在等。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我的心靈已經破 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我 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 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人為什麼要吃人?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奇或誇耀。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易牙烹兒。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 想?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睡吧。」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他有點怪怪的…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跡。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然後呢?」我接腔了。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太托大了。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休克實在沒皮條。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我也對他笑了笑。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想吃他。」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壞了。」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說得不對?」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說 個故事給你聽。」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故事給他聽呢?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的,是他,不是我。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因為痛,非常痛。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 ***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 個全屍。」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第二部完) -- 月光照過芳香馥郁的桂花, 卻也照過荒墳暴露的屍骨。 沒有眼珠的白骨,還是可以賞月。 夜蝴蝶館:http://blog.pixnet.net/seba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0.116.65 ※ 編輯: seba 來自: 203.70.116.65 (09/23 09:03)

09/23 11:06, , 1F
陽壽盡了為止?會不會太仁慈?
09/23 11:06, 1F

09/23 11:39, , 2F
「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我笑了 推樓上 太仁慈
09/23 11:39, 2F

09/23 13:10, , 3F
斷了手臂不會噴血~太猛了吧XD
09/23 13:10, 3F

09/23 13:56, , 4F
好可怕QQ
09/23 13:56, 4F

09/23 15:19, , 5F
某個點有狂人日子的影子,不過寫得很好,推~~
09/23 15:19, 5F

09/23 20:56, , 6F
文筆很流暢 看了這篇主角好感度增加XD
09/23 20:56, 6F

09/23 22:02, , 7F
好好看喔...
09/23 22:02, 7F

09/24 01:33, , 8F
寫的好好喔
09/24 01:33, 8F

09/25 02:20, , 9F
cool!
09/25 02:20, 9F

09/25 17:41, , 10F
超感動的拉~沒想到會在這看到蝶姐的文章~ >口< 大推拉~~
09/25 17:41, 10F

11/01 15:32, , 11F
11/01 15:32, 11F

01/24 02:14, , 12F
哇~~黑暗版口白人生(鬼生?)
01/24 02:14, 12F

01/17 11:25, , 13F
好好看~
01/17 11:25, 13F

09/02 21:25, , 14F
╔─╗╔─╗
09/02 21:25, 14F

09/02 21:26, , 15F
│ˇ││ㄧ│
09/02 21:26, 15F

09/02 21:26, , 16F
╚─╝╚─╝
09/02 21:26, 16F

09/08 01:13, , 17F
09/08 01:13, 17F

09/08 10:17, , 18F
09/08 10:17, 18F

07/18 10:11, , 19F
為什麼有種溫暖的感覺 囧"
07/18 10:11, 19F

10/02 21:39, , 20F
10/02 21:39, 20F

11/26 18:29, , 21F
推 看完起雞皮疙瘩 真的太精采了
11/26 18:29, 21F

03/23 19:05, , 22F
怒推
03/23 19:05, 22F

04/02 17:32, , 23F
朝聖推~~~
04/02 17:32, 23F

04/22 12:46, , 24F
04/22 12:46, 24F

04/22 12:56, , 25F
04/22 12:56, 25F

06/26 12:32, , 26F
蝶大QQ
06/26 12:32, 26F

06/26 13:41, , 27F
蝶大~就決定是你了~
06/26 13:41, 27F

06/29 15:28, , 28F
好好看啊啊啊啊
06/29 15:28, 28F

08/07 13:23, , 29F
瘋子有著正常人沒有的清醒,嗯......我開始懷疑自己了
08/07 13:23, 29F

10/09 14:01, , 30F
10/09 14:01, 30F

06/18 11:40, , 31F
推推
06/18 11:40, 31F

06/26 08:22, , 32F
繡t推
06/26 08:22, 32F

03/26 00:46, , 33F
清醒的到底是誰呢?
03/26 00:46, 33F

03/26 00:46, , 34F
這份道德,或許是自欺欺人,但那份共感,是始終會回歸給自己
03/26 00:46, 34F

03/26 00:46, , 35F
的。
03/26 00:46, 35F

03/26 00:46, , 36F
好作品,謝謝
03/26 00:46, 36F
文章代碼(AID): #16zRiB8A (mar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