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魅生-幻旅卷:銷香脂

看板marvel作者 (無淚)時間17年前 (2007/08/12 15:41), 編輯推噓15(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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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魅生-銷香脂 作者:楚惜刀  轉貼自:晉江原創網   (一)   遷徙的大雁排成「人」字飛翔在高高的天際,在馬車勻速的晃動中,長生遙望一成不 變的山水雲天,幻想能背展雙翼,逃脫這苦悶的行旅。   自從告別了卓伊勒,紫顏一行在群山間耗費了二十餘日,在盤旋紆錯的險山惡水中兜 轉,時常行進到車馬止步之地,不得不繞路重來。幸好紫顏過目不忘,左格爾又擅長辨識 地形,兩人協力之下,幾次有驚無險,平安地馳行在山路上。   在外奔波跋涉了大半年,眼看秋葉暗紅,林木披霜,長生不由思念起遠在京城的紫府 。在家時心猿意馬,眩目於外邊的大千世界,出得門來,廣袤無界的天地仿佛永遠走不到 盡頭,生生地用荒寂疲鈍的日子將人吞噬。   「這種鬼地方,強盜也懶得來!」長生打了個哈欠,竟懊惱沒人給螢火和側側練身手 ,避世的心態仿佛生了鏽,想要來一點驚心動魄。    此時螢火和左格爾趕著車,紫顏又睡熟過去,只有側側聽見他的話。她瞥了眼紫顏 上回換的臉孔,至今已失卻新鮮,不像旅程初始時,有和他打鬧玩笑的心思。如 今聊過 幾句便各做各的,一個闔眼養顏,一個繡衣發呆。山路顛簸,側側自創了「搖針」手法, 如潑墨寫意一般,任由繡針上下翻蕩,自然地繡出一種奇特花樣。紫顏曾見了叫好,卻 又說,「趕路傷神,有空多歇息,否則既老得快,又容易紮著手。」   實在是累了。聽了長生的感慨,側側亦在歎息,沒想到即便坐了車,流浪八、九個月 後,心也疲憊不堪。過去紫顏和姽嫿遊歷了三年呢,她這樣想又不甘心,能和他一起,明 明應該歡喜知足,可為什麼依然覺得遙遠,如京城到這裏漫長的距離,中間相隔的是無數 陌生的風景。   他的臉永遠在變,此刻探問內心才驀然驚覺,她其實並不曾看透臉孔後的那顆心。   馬車猛地一頓,人被從錦墩上拋出去,紫顏的身子彈出去跌落回來,摔在側側身上 。側側反應靈敏,張手抱住了他,兩人就勢坐回了原座。長生沒那麼好運,撞在車壁上 ,頓時吃痛地大叫一聲。側側推開紫顏,打趣長生:「該不會是你盼的強盜?」長生心一 緊,壯著膽子撫了臉笑,「有你們在,我才不怕。」心急地打開窗子去看。   螢火扭頭喊道:「路上有刺鉤,馬受傷了。」   眾人跳下車,前面兩匹馬蹄上鮮血淋漓,它們住足甚快,後面的雙馬倖免於難。長生 慌慌張張地取了藥箱盒子,在螢火的指點下一起清理傷口,左格爾在一邊幫忙。紫顏使了 點勁,撿起地上的刺鉤,反復看了,又放下,說道:「今日走不了,找個地方紮帳篷,我 去附近走走。」   長生道:「少爺……要真有強盜……」紫顏笑了笑,從車上摸出一個香袋,「喏,姽 嫿親制的迷香。你乖乖地守著我的寶貝們,別叫人打劫了去。我去了。」   側側留神紫顏的動靜,聞言道:「我也去,你們記得生火做飯。」不等螢火答應,她 輕巧地跟在紫顏身後,逕自去了。紫顏和長生進食少且清淡,另三人卻不得不吃些五穀葷 腥,在野外開夥常由側側和螢火打理。螢火望了紫顏的背影一眼,安心地撫著馬兒,拔下 蹄上尖刺。   腐木叢生,蒼苔冷滑,蕭瑟寂寞的顏色中飄過紫顏楓紅的影子,一襲秋羅罩面金銀泥 絨襖被他穿得像燃了暗火,幽幽地在林子裏燒。側側披了一件翠羽輕裘,宛如迎風搖曳的 碧蘿,輕悠的身影始終隨了他左右。走了沒多久,紫顏遞過手來,「路不好走。」   側側自然地任他攙扶,一步一步,下盤極穩,然而掌中那一塊,才牽著她的心。他的 手永是涼的,每每摸到,令她隱隱心疼,便牢牢握緊了,讓他染上她的暖。兩人默默地走 ,穿梭於岩扉松徑,空山裏秋風緩吹,仿佛只得他們兩人。   側側恍神半晌,想起陪他走動的緣由,道:「你來過這裏?」   紫顏回首凝視她,點了點頭。   「是和姽嫿……」側側說了半句,截住話頭,「你叫螢火走這條路,想要做什麼?」   紫顏沉默良久,步子微微加快了,側側胡亂想著他的理由,聽到一句歎息傳來。   「去年春天,我給藍玉易容時,在她頰上用了若鰩人肉。」   「藍玉?」側側雙瞳一亮,「你是說那個一心要絕色容顏的姑娘?」她頓時想起過往 認識紫顏的點滴,當時猶在人世的慈父,溫柔的笑靨從眼前清晰閃現。   一念間恍如隔世,側側凝諦著樹影下的紫顏,這些年來更難以琢磨,從容地隱藏在面 具的背後,不再讓人透悉他的分毫。當年為藍玉易容的父親已然遠去,他的技藝在紫顏手 中越發完美,也越發神秘奇奧。   「我買的人肉用完了,今次,想來碰碰運氣。」紫顏淡然地說著,停下步子張望四周 的地形。兩人此刻行到一處懸崖邊緣,雖有雲霧遮擾,視線仍開闊許多,看得見遠近山峰 的走勢。灰黃的山崖安詳地連綿遠去,匯成一片山海,人在山中,微茫如一粒塵埃。   側側隨他一同觀望,想起他的話,「若鰩人肉……是活肉?」   「嗯,師父的書裏有記載,不想那年真的從獵人手上買到。據說有若鰩人看中此山的 地勢,特意從極北之地遷來這裏,可惜那時機緣不佳,我不曾遇上一個。又過去這麼多年 ,許是再也找不到了罷。」紫顏注目茫茫遠山,眼中流出一抹遺憾之意。   側側道:「是活肉,莫非從人身上剝取?」   「不知道。有狐的獵人別有種保存人肉的法子,加之我藏在鏡奩中,最妥當不過。當 年花了五百金呢,不過還是合算。」紫顏笑眯眯地說道。   「就算你買的是屍體,有人想買,就會有獵人捕殺。」側側瞪了眼望他,「有狐族的 獵人從哪里取來的人肉?何況人死了,誰不想好好安葬,給你們東一刀西一刀地剜了身子 ,殘缺不全的,如何投胎?」   紫顏從遠山上收了目光,望了她輕笑,「呀,不該和你聊這些血淋淋的玩意,算了, 回頭我說給長生聽,他要做易容師,須明白才好。」    側側沒來由地氣惱,那時他和姽嫿在一起買了若鰩人肉,今次竟連詳情也不願說給 她聽。又想,為何心頭總是惦著姽嫿他們遊歷的三年,她一人在沉香穀守孝,違心地 叫紫顏不必回來,只管在外磨煉修行。可是三年的空白,千日的哀傷,她獨自承擔了,于 空穀中寥落地回想著,期待著。直到走入三千丈紅塵,在文繡坊重新點亮她的人生,將 唯一的思念稍稍放低。   一旦再次見他,往昔的癡想又再度隨行。側側雙頰微赧,暗自鎮定心神,略過幽婉的 心事,凝神想著若鰩人肉。她明白自己為何不肯學易容術,這種技藝背後的血腥殘忍,是 她所無法接受。剝皮削骨,切肉換膚,拆了零碎的部件拼湊起完整的血肉,其中會有多少 犧牲,她不敢深思。   紫顏折身,提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側側默不作聲跟著。他不會殺人,她也決不能讓 他纏上一絲罪孽,若遇上有狐族的獵人,她無論如何要勸他打消買人肉的念頭,避免慘劇 發生。想來,紫顏也不願有人因他的易容術而死。   只是此時的他,不想承認這點吧。   「呀--」   紫顏驀地一聲驚呼,側側抬眼,看見他的身影飛快地沒進藤草荊棘中。她倏地飛掠過 去,未夠著他的衣角,隨之墜落陷阱。伸手往四壁按去,掌心傳來劇痛,側側知道有鬼, 連忙縮手。   依稀看到紫顏墮地,電光石火間,她錯開他的所在,緊挨在一旁落下。仰頭望去,這 個陷阱約有兩丈,忙俯身問道:「有沒有受傷?」紫顏渾身吃痛,試著站起,卻是無礙。 側側忽覺手麻,舉手看了一眼,紫顏瞥見,道:「桃紅的血……你中毒了。」   側側搖頭,「沒事,這點伎倆難不倒我。」縱身一躍,腳剛離地,便如折翼的鳥跌落 塵土中。她本想憑了一身本事沿壁而上,不料手掌的毒蔓延甚快,竟讓全身乏了力。   紫顏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我瞧瞧你的傷。」他攤開她的手,眯起眼,拈出一根纖細 的彎鉤小刺。側側道:「像是喂了麻藥,我的手動不了。」   紫顏扶她坐在陷阱當中空地,望向旁邊沉吟道:「四壁往上全是蒺藜鉤,地上沒有, 就是防人從這裏攀爬出去。難道是用來……」   側側只覺昏昏欲睡,朦朧中聽見自己問紫顏,「莫非是有狐人……」說了一半,已不 省人事。紫顏立即摘下隨身的香囊,打開了放在她鼻端,沒多久,側側悠然轉醒,周身仍 是麻痹,望了他苦笑。   「如果你猜得沒錯,這是有狐族獵人布下的陷阱,為了抓捕若鰩人。」紫顏的語氣裏 透著欣慰,扯出一塊輕羅為側側包紮,「他們還在這裏。」   「啊!」側側輕呼一聲,遮掩不安的心情。   「疼嗎?」紫顏關切地問。   「會有獵人來?」   「難說,這一帶像這樣的陷阱,不知有多少。我們走得遠了,天黑前螢火他們若是沒 出來尋人,未必能找到。」   「燃香如何?長生會聞到味道。」   「我身上的香料分量不夠,只能保證三個時辰的留香。今日吹西北風,他們在上風口 ,除非運氣極好,山谷裏有回旋風,把這裏的香氣帶走。」紫顏淡淡地笑,指了自己的臉 孔道,「看來這張臉不夠吉利,早知如此,不該在眉邊添這道細紋。」   側側這才留意到他特意加在面具上的皺紋,技藝精湛如他,仍日復一日地修煉易容術 ,想到那些香料是他防身之物,便道:「不必燃香,天黑前麻藥的力道若能過去,我功力 恢復後自然出得去。不如聽天由命,賭賭我的運氣。」   紫顏仔細瞧她清秀的面容,微笑道:「放心,我和師父鑒定過你的面相,一生無憂, 好得很呢。我們會獲救的,你好生歇著,勿要逞強。」說完輕輕一笑,自從在文繡坊學藝 之後,不知青鸞給她施了何樣的法術,連性子亦變了許多。   側側盯了他說笑的模樣,想到難得與他獨處,心神微醺。她試著抬起雙手,不能移動 毫釐,直如僵了一般。紫顏坐到她身側,將她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紫顏替她搭了脈,道: 「你全身無力,不必硬撐,我們熬一個時辰,藥性應能解了。」   和他依偎在一起,側側心中甜蜜,思及陷阱的功用,又是一身冷汗。「你說,他們藥 翻了若鰩人後,會不會像千姿要獍狖皮那般,直接割了肉,在人活著的時候……」    活剝皮的慘痛。鮮血流淌的軀殼。紫顏恬靜的笑臉忽地散了,如紅燭淚盡,只餘下 一柱輕煙嫋嫋。「若鰩人以長壽著稱,常有小孩子被賣給一國之君,好魚好肉伺候著。 當國君自感衰老,想吃點養生之物,就殺了那小孩。你知道麼?其實嬰兒的手指最香,如 果用椒鹽合炒,脆生可口,加倍好吃。」他平靜說來,恍如隔絕了人間的悲喜,只在敘述 事實。   側側呆了半晌,「這……你……」這些話渾不似紫顏所說,但又如先前他執意想買若 鰩人肉的語氣。倘若身邊人一時變得陌生,該如何是好?她竟盼著心也麻痹,不必推敲他 真實的心意。   紫顏促狹地大笑,勾起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騙你的!」   如風漾過心頭,鋪開了其中的褶皺。側側吁了口氣,她的紫顏怎會那樣的人呢。回味 鼻尖涼涼的觸感,她仿佛得到了寶貝,忍不住笑起來。此刻,他們是兩隻快樂的井底蛙, 哪怕外面的世界瞬間冰雪覆蓋,依舊貪歡這片刻融融的暖意。   「你猜我想起了哪里?」紫顏打量這個深坑,「沉香谷的那口井,師父的密道,通向 那些神奇的房間……」他說著說著,眉眼柔和地舒展,話音裏有別樣的感情。    很久沒見他流露這樣的脈脈深情。人前的紫顏,尤其在京城時,如握萬物在手,睥 睨世間一切規則。他的舉手投足仿佛就是為了讓人拜服仰望,而非親近狎昵。甚至當他 人懷有諸如同情、愛憐、傷沮、悲涼這些情感,也不能動搖他的意志,更無法在他身上目 睹類似的脆弱。這讓那時與他久別重逢的側側略有些不適應。   在沉香谷學藝時的紫顏,也曾高深莫測,但喜怒悲歡依然鮮明。或許成了易容師,就 會漸漸習慣掩飾本來面目,隨心所欲地操縱心情,直至無人看破。她感謝這一趟旅行,紫 顏過去的性情又重現眼前。   「噯,是很像。」側側回應。   兩人相倚坐了很久,頭頂狹小的天,變幻了諸多色彩。漸漸過了午後,側側微覺口渴 ,見紫顏正闔目小憩,便也放棄抱怨。她時不時用力,幾下使勁,手腳依然不聽使喚。紫 顏察覺她的動靜,道:「餓麼?」   側側沒有答他,忽地問道:「那個人呢,不知道跟來沒?」   「嗯?」   「你知道我說誰,叫他來救人。」她像在發脾氣,手握不成拳,心情也躁了。   紫顏道:「有你在,我怕他不敢出現。」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要跟蹤你?」   紫顏笑得灑脫,「他是太后身邊的紅人,不會因我而滯留外域。你放心吧,他該不會 再來惹你的厭。」   細細的風過。   兩人表情凝頓,第三個人的呼吸聲夾帶清淡的香味,在他們耳畔舞動。紫顏暗紅的 身影立即站起,攔在來人與側側之間,側側瞪大了眼,從紫顏的衣袖下看過去。一個矮 得如同侏儒的小人藏在陰影裏,咧了嘴怪笑。他面容蒼老,起伏不平的皺紋像山路縱橫, 身上的皮衣斑駁破爛,整個人就似一株憑空長出的植物。 銷香脂(二)   「是法術?」側側不禁有點冷。該死,她暗自抱怨,中毒後連信心也灰了,不僅無法 保護紫顏,還想些怪力亂神。   「不是。」紫顏摸了摸貼在心口的玉麒麟,並無動靜。   「你們從哪里來,要去哪里?」那人聽了,說出北荒常用的土話,腔調略顯古怪。   紫顏也用土話道:「我們是過路的旅人,從鞘蘇國來,在北荒搜集一些貨物販賣。你 是若鰩人?」   側側奇怪紫顏怎知他不是有狐族獵人,那矮人森然一笑,點了點頭,像一隻駝背的甲 殼蟲迅捷地在地上移動身體。兩人目瞪口呆地看到他半個身子陷入土坑的泥壁裏,醒悟到 這裏果和沉香谷的井壁一樣,暗藏了機關。   壁上的凹洞十分巧妙,那矮人留了一顆頭顱在外,其餘身子全部沒進土裏,看起來仿 佛妖怪。紫顏摸了摸土質,有點沙軟粘手,摻和了泥土以外的雜物。矮人的頭像風乾後懸 掛的獸頭,突然開口說:「你們都進來。」他在泥壁上自如滑行,眼看就要沒進土裏。   「她中毒了,沒解藥我們走不了。」紫顏指了側側說。   矮人的一隻手從土裏伸出來,抓了一顆紅色的果實,放在紫顏手心,涼得像一塊冰。 紫顏餵側側吃了,候了片刻,攙扶她站起身。矮人等得不耐煩,嘴裏「哧哧」地吐著氣, 一雙眼骨碌碌轉著。   紫顏與側側對視一眼,這人已承認自己是若鰩人,為什麼會有蒺藜鉤毒的解藥,又想 帶他們去何處?這條土中密道根本就像不明底細的食人沼澤,進去後不知天南地北。紫顏 略一猶豫,側側拉住他的手,靠近了矮人。    矮人怪笑著鑽進土裏,側側一咬牙,正想進去,紫顏道:「我先走。」如蝴蝶合翅 ,一眨眼沒入土中。他的手牽了她,徹地通天,踏入囹圄般的地底。撲面的土泥湮沒了 口鼻,奇怪的是並無窒息感,呼吸依然保持順暢,側側甚至開口說話,熟悉的語聲傳入他 的耳中,「啊,什麼也看不見。」   矮人的聲音從前方響起,「一直走,能走的地方,就是路。」   在地底行走的感覺很奇妙,如在不見五指的茫茫黑夜,於懸崖上潛行,僅有一條窄窄 的棧道可通。他和她縈系在一起,像飛鳥的雙翼,撲展時有著驚人的默契。他又像她的拐 杖,領了她往該去的地方走。側側只覺細沙泥塵從臉上滑過,宛如流水,而他的手是唯一 的光亮,指引路向。   紫顏用另一隻手抓了一把土握在拳裏,悉心用觸覺辨識它的奧妙。非泥非砂的材質, 在人經過時可以輕鬆地推開,人走後便自動還原填充空隙。最妙的是顏色形狀乍望去與泥 土一樣,當有狐族獵人在陷阱外查看獵物時,不會發現泥壁被人動過手腳。   有這個神奇地道的庇佑,若鰩人才會在這裏堅持生存了數年。紫顏心中一動,以前聽 說他們擅長逃遁之術,是否也是用了這個法子,在天羅地網的追捕下逃之夭夭?   「紫顏,你還好嗎?」手是相連的,但她很想聽到他的聲音,確認這不是一場夢魘。 行走對於雙腳而言並不困難,難的是盲目中仍然篤信,這一路去的是天堂而非地獄。   「嗯。」紫顏應了一聲。側側聽出他在想心事,將手又握得緊了一分。   黑暗裏的路分外漫長。側側走著走著,自覺踏在懸空的繩索上,他處皆是虛無。又像 是夢遊,只有腳不知疲倦地擺動,而靈魂飄在遠方。有時往上行,有時踉踉蹌蹌,一路沖 下。她胡思亂想間,忽然手腳一松,繼而眼前大亮,整個人從土中松脫,破繭而出,周身 輕盈。   他們置身於灰濛濛的狹窄空間,高度險險夠他們容身,前方則是一條繼續通向未知的 地道。地道裏透著微茫的光亮,側側和紫顏看出那條路僅夠那矮人穿行,不由苦笑。   矮人靈巧地湊到側側身邊,望著她說:「還有一會兒,就到家了。」側側懷念起剛才 的路,皺眉道:「這路如此狹小……」她說不出半途而廢的話,進退兩難。   矮人在身上掏了半天,摸索出一隻銀哨,「嗚--」,一記清鳴,像山谷裏尖利的風聲 疾馳而過。側側不禁捂住了耳,紫顏卻側耳傾聽,驚奇地看著地道的方向。什麼東西的蹄 子密集地踩踏在泥土上,聲音急促又瑣碎,窸窸窣窣地由遠而近。    矮人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塊長長的木板,下面裝了輪子,示意兩人坐上。側側將信將 疑,與紫顏坐了,她擔憂地扶著滑板,怕將它坐塌了,矮人大咧咧地坐在最前面。前方 突然竄出十幾隻奇怪的小獸,體形若狗,長相如鼠,乖順地匍匐在矮人腳下。矮人咧嘴一 笑,又從泥壁裏摸出一副副索套,纏在小獸們頸上,吹了一聲哨子。   滑板迅疾地在地道裏飛馳。矮人熟練地牽了韁繩,猶如駕馭奔騰的駿馬,神情悠哉。 側側想起千姿身邊的太師陰陽,知道北荒諸多部族擅長馴獸驅蟲,再看紫顏始終隨遇而安 ,便覺無甚可慮。    終於,地道漸漸寬闊,微弱的星芒轉成了瑩瑩清光,像水波瀲灩,刺目閃亮。矮人 哨子一響,滑板停下,來到一處仿佛門庭的所在,小獸松脫了索套,紛紛四散而去。紫 顏凝望光亮的來源,發覺上方鑲了一塊極大的水晶,明豔的湖水在其上輕漾。他知道那上 面就是這一帶群山中最令人驚奇的地方--碧漓海子,湖水終年溫暖如春。想不到若鰩人 的居處竟深在湖底,紫顏深吸了一口氣,今日終於找到這個奇異的部族了。    側側張目辨看,發覺周圍四壁鑿有眾多地道,有人探頭探腦,躲在出入口裏窺視。 幾縷淡淡的幽香飄來,像矮人身上的味道,又不盡雷同,或淡雅或濃郁。若鰩人天生異 香,難怪得紫顏能保存人肉若干時日。想到人肉她隱隱擔憂,那對紫顏是藥,對有狐人是 金子,對王公貴族是長生不老肉,但對若鰩人卻是生命,不容得交換和買賣。   紫顏整了整衣衫,問那矮人:「忘了請教你的名字。」   「甲蟲。」矮人做了個鬼臉,「我們的話叫羅伊‧卡卜爾,就是甲蟲。」   「甲蟲先生,這裏是若鰩人的居所?」側側問道。    甲蟲涎臉望著他們,扭頭回望一個地洞口。腳步聲漸近,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走出 來,身穿皮甲,僅比甲蟲高出一兩寸。他身後五個侍從,也是一般矮小,腰上的皮帶子 插了無鞘的刀,尖利的刃明晃晃地蕩著。甲蟲對老人說了幾句話,語言聱屈難懂,老人的 目光掃過來,紫顏和側側恭謹地躬身,報了名姓來歷。對方神色如常,並不知曉紫顏的 大名。   甲蟲道:「這是我們的族長,夏波‧圖爾塔拉,你們的話叫柏根。」   柏根老人點頭,指了地上一處凸起,讓側側坐下,又用北荒的土話對紫顏道:「年輕 的陌生人,請告訴我,你到底是追蹤而至的惡狼,還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們歡迎能友好 對待若鰩族的朋友,也絕不輕饒任何一個有企圖的敵人。那麼,你是誰,朋友還是敵人? 」   紫顏衣袖一展,尋了地方翩然坐定,悠悠地答道:「絕非敵人,可以做朋友。」柏根 老人盯著他坦然的眼神,頃刻,招了招手,嗡嗡地飛來一群小蟲,爬滿紫顏的肩膀胸膛。 「你再說一遍,是否真的對我們沒有敵意?」   紫顏微笑回答:「並無敵意。我來此想求若鰩人肉,不是為了世俗所謂的長生不老, 而是因它有特別的生肌之效,他日若是救人或者易容,都能用上。」   柏根老人狐疑皺眉,「居然有這般用處?可是人肉哪里去取?不殺人,你如何得到我 們的肉?」   紫顏沉吟道:「我不會捕殺若鰩人,只想從獵人手上買得。我聽說初死的若鰩人,只 要及時收藏,其肉依然鮮活,而有狐族獵人擅長保存……」   他的話未完,已是一片譁然。暗處的若鰩人盡數憤然作聲,噓聲四起,甲蟲的臉上亦 現出鄙夷的神色。唯有柏根老人盯緊他身上安靜不動的小蟲,示意族人平靜下來。紫顏的 面上波瀾不驚,等待老人的質詢。    柏根老人望住他秋水般清澈的雙眸,歎息道:「年輕人,我知道你沒有撒謊。你以 為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惜真相永沒想像的美好。我們的族人死後是水葬,一旦入水,再 不可能保有你想要的鮮活。那些有狐族的惡狼,每次抓了人,活生生割下肉來賣。無論我 們的族人怎樣哀求、哭嚎,他們只知道按重量算價錢,賣給願出高價的主顧。你說你可 以用人肉來救人,無論救的是誰,付出的代價就是我們的生命。如果你覺得這是值得,不 妨繼續花錢買我們的肉,但這裏也會有很多人,不再樂意 放你出去。」   側側情急地跳起道:「族長,他絕無害人之心!他只是受了蒙蔽,不知是那樣得來的 人肉。」    紫顏止住她,斂容正色,站起身向柏根老人深深一拜,肅然道:「如族長所說,是 我錯了,如果殺一人才能救一人,只能說這法子不對。今後我不會再用若鰩人肉,但無 論如何,多年前我曾買過一次,請族長懲戒我先前的過失罷。」說完,他走到一個隨從面 前,倏地拔出了對方腰間的刀。那人嚇了一跳,卻見他調轉刀把,半跪著遞給了柏根老 人。    周遭死寂,若鰩族人紛紛走出洞口,等待族長的判決。他們眼中哀傷代替了憤怒, 一段段慘痛的過往浮上心頭。在整個部族的記憶裏,逃脫追捕是每人必修的技能,是生 存最大的保障。他們學會了狡兔三窟,學會了驅使蟲畜,學會了遠離異族而在地底生活。 如今,在這個群山的國度,他們構造了新的家園,過了幾年安寧的日子。而這個闖入陷 阱的男子,居然大膽地宣稱他要買若鰩人肉,就像揭開了所有人的傷疤,現出被掩蓋多時 的血腥傷口。   刀尖對準紫顏,對準他深蹙的眉頭與黯然的眼,柏根老人望著一動不動的紫顏。那一 瞬間格外漫長,側側很想拉了紫顏逃走,卻又無法逃避老人銳利深邃的雙眼。   「罪贖蟲沒有反應,它們已經代替了我的審判。多年前的過錯,有你的悔意彌補就夠 了,畢竟你不是那個無恥的殺手。」柏根老人白色的鬍鬚輕輕地飄著,把佩刀插回侍從的 腰間。他掃視族人的臉,紫顏要求自懲的行為讓他們的怒火略有平息,只是目光裏仍懷著 深深的警惕與排斥。    側側稍覺心安,慢慢坐回原處。站在這一群若鰩人面前,仿佛高高在上,隱含了輕 蔑的姿態,讓她不自在。她不知道老人為何不質問她,獨獨將紫顏置於難堪的境地。可 是,虧得有此一問,使她窺測到紫顏的心意。對他而言,一心鑽研易容術,時會游走于天 理綱紀的邊界,忘了去衡量世俗圭臬的尺度。然而再精進的技藝也掌 控在人的手心,立 誓對天改命的紫顏,應不會違背良心。她這樣說服自己,祈禱紫顏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紫顏依然半跪,在平素難以見到的謙恭背後,他期待有這一場遭遇。出遊至今未遇 上大風大浪,偶爾有回小小的挫敗,令他的心感到踏實。他不否認自己太想在易容中使 用若鰩人肉這種神奇之物,更想剖析其中奧秘,解開若鰩人長壽之謎。至於它的來源,他 並不會深究。也許他必須失卻一些,得到另一些。真是不勝寒冷啊。 高處望見的風景縱 有萬千氣象,自身卻在極度的落差中倍感寥落孤渺,回首看去,竟沒法重回過去的路。   柏根老人端詳他眉宇間的神情,七分正氣,三分妖氣,奇怪的是那股子妖氣並不邪佞 ,如絕世的寶玉,骨子裏清清蕩蕩,些許微小的雜質亦成了魅力所在。 銷香脂(三)   「我們的人肉究竟有什麼用?」老人直截了當地問道。    「人的顏面或形體破損,通常可取自身的皮肉彌補,只是往往供不應求。如用他人 血肉,或取下即壞死,或無法合而為一,縱然親生父母亦是如此。唯有若鰩人肉 非常奇 特,不但能完好融和在他人體內,更能生肌化淤,提前癒合傷口。」紫顏道,「上天給了 你們一族特別的恩賜,你們平時如果受傷,也能極快康復,是麼?」   柏根老人歎息,這是一柄雙刃劍,給了他們更強的生命力,也迫得他們險些失卻自由 。   「你說得沒錯。即使被獵人捕到後剜去血肉,身體殘缺不全,只要內臟不損,我們依 然可以活著。可是那樣的活命,有時生不如死。」   紅光浮泛,側側仿佛被刺眼的鮮血紮得撐不住眼皮,似乎看見血肉模糊的若鰩人,帶 了一身傷疤走來走去,觸目驚心。    紫顏道:「傷口能快速癒合,血肉便會漸漸長回來。」柏根老人搖頭,「受損太重 ,則形體仍是不全。好在我們知道有種小魚可吸食淤血,修補形體……只是……」紫顏 不禁動容道:「真有這樣的東西?能否讓我瞧瞧?」柏根老人殊無喜色,招了招手,對侍 從吩咐了幾句,那五人便走去打發眾族人退下。甲蟲向紫顏和側側欠了欠身,消失在一 條地道的入口處。   「你們跟我來。」柏根老人面容黯淡,矮小的身子鑽入一個洞口,紫顏和側側跟隨其 後。這條路夠寬敞,走了幾十步就到了一處石門前。柏根老人打開門,側側神情凝重,紫 顏的眼裏則揚起了神采,皆沒想到會有如此驚異的場面。   一張鋪滿皮毛的土床上,躺了個肥碩無比的胖子,肚皮高聳如墳頭,看不見他的臉。 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守在他身邊,面上滿是倦容。那胖子蓋了厚厚的氈毯,聽到動靜「哼 」了一聲,卻無法起身。柏根老人對他說了兩句若鰩話後,胖子「咚」地一下,像是放低 了頭。    柏根老人歎道:「這是三年前從獵人手上搶下來的孩子,叫阿傑那,就是紅草之意 ,今年十七歲,很久沒下過床。他和他娘一起外出時被抓,獵人害死了他娘,算他命大 ,流了滿地的血倒救活了。當時他渾身只剩了骨頭,像個骷髏架子,我們把他投進碧漓海 子,引來無數僧葵叮住他的身體,勉強在一夜間止了血。僧葵醫好了他殘破的傷口,也 讓他落下了病,上岸後躺了三個月,他就胖得沒了人形。唉,碧漓海子也救不了我們。」    紫顏看見少年變形的胖臉,擠得五官挪移了位置,渾似一個怪物。見有外人來,他 小小的眼睛裏射出灼熱的目光,用力地向紫顏眨著眼。紅草是極北之地一種頑強的小草 ,在冰天雪地裏恣意生長,從不見衰敗。紫顏這樣想著,走上前掀開紅草身上的布衣,層 層堆疊的肥肉翻滾出來,氣味依舊是香的,模樣令人作嘔。   若鰩人本就身材矮小,一旦發福則更臃腫難堪。紫顏問:「他吃得多麼?」柏根老人 搖頭,指了光禿禿的四壁道:「我們每日給他送些水和果子,想讓他少吃些瘦下來,不想 餓了兩年多,還是老樣子。」   紫顏想了想,對紅草說了聲「得罪」,捏起手臂的一塊肉仔細端詳片刻,繼而問道: 「有可以寫畫的東西麼?」柏根老人道:「你們走吧,我帶你們來看他,是想讓外族人知 道我們的苦難。你們幫不上忙。」   側側知道紫顏的心意,忙對老人道:「他是醫師。」   老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叫人取來一盤辰砂。紫顏用木條沾水調勻了,在紅草身上 劃線,「臂膊內從這裏切掉多餘的肉。」他畫了兩條線,又揭開氈毯,在紅草的肚子上勾 勒,「由臍處下刀,切開腹筋,剝離皮下肥膩油脂……」   他尚未說完,柏根老人瞪大眼道:「等等,你要切開他?」   「我能令他恢復原樣。」   柏根老人略一猶豫,紫顏續道:「用藥麻醉,紅草不會有任何痛苦,醒時就是一個正 常人。他可以自由行走,甚至跳入碧漓海子暢遊,當然,須休養半年之後。」   「你怎知不會害死他?像有狐人一樣。」一樣是切割血肉,殺人與救人,看來那般相 似。倉促間柏根老人覺得抉擇是件困難的事,他已經足夠老了,可聽到紫顏的話,竟拿捏 不定主意。   紫顏微笑,眼角流過一道光,「以我的性命擔保。」側側懸了一顆心,禁不住伸手拉 他的袖子,手到半空又停下,縮了回來。他的笑容一如以往淡定從容,她默默地想,這便 是無事。   「你真能救他?」床邊那個一直不做聲的中年男子忽然開口。柏根老人對紫顏道:「 這是孩子的父親,特雷塔,我們以此稱呼飛鳥。他是我們族裏跑得最快的人。」    「不。」飛鳥難過地搖頭,揪緊的眉令他看上去仿佛又是哭,又是笑,「阿傑那才 是,他從小就比野兔更靈敏,能快過鷹的追逐。可你看看他,連路也走不了…… 實在是 太不公平,不公平!」他靠近紫顏,搓著雙手,眼中多了一份熱切,「如果你真能救他, 我願意賭一回,阿傑那一定也願意。」不等紫顏承諾,他急急倚在床邊,對了兒子說起 若鰩語,像在哀求、自責、鼓勵、催促,說話的腔調大起大落。少年眼角滾出兩行淚,艱 難地點了點頭。   柏根老人同情地望了他們,對紫顏道:「他認為是他沒有陪妻兒出門,才會發生慘劇 。唉,今天先到此為止,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如果確有必要,明日再安排你為他醫治。 」他留意凝看紫顏的神情,想,也許這個人的到來是天的旨意,在阿傑那經歷了多年苦難 之後。   紫顏和側側坐在一張石桌邊,這是若鰩人最高的桌子,印刻了部落尚水的花紋。兩人 若有所思地吃著野果和雜糧,忽然同時開口。   紫顏道:「要拿我的鏡奩來。」   側側道:「得知會他們一聲。」   對視而笑,側側道:「你不怕他們擔心?」紫顏托了腮,悠悠地道:「長生說起來 不小了,磨煉他的心性也好。你不想看看若是沒了我,他會何以自處麼?至於螢火,沒 了我很知道該如何,左格爾更不用操心。」側側苦笑,「長生究竟有多大年歲?看去還是 沒長大。」紫顏垂下眼簾,喃喃地道:「等得太久了……他不喜歡易容術,我總想著慢 慢誘導,有日他就會像我一般迷戀。但是越來越來不及了,誰知道我哪天會倒下,就像… …」他驀地止了聲,掩嘴笑道,「呀,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淺淺的笑蕩過來,像要遮 去所思所想。   易容是一面惑人的鏡,人的理智亦是。舉手投足,偏要點綴升平,只要心念稍動,誰 都是那個戴了假面的人。側側按下憂思,像是沒聽見晦氣話,戳了他的額笑道:「好在沒 先遇上有狐族獵人,否則你我就成獵物被捕了去……」   「你怕我遇見他們,又出高價買了若鰩人肉,對不對?」   側側沉默。   「獵人們如是殺人的兇手,應有律法去處罰他們。我只要有一絲機會,仍會將買來 的材料用於易容,不論它的來源如何,是否人的軀體。」紫顏淡淡地說,「本來終我一 生,就在和人的肉身打交道,不會像你們對這個大驚小怪。你知道麼,師父年輕時曾做過 多年仵作,剖過大量屍體,可惜我沒他這般走運。」   側側訝然,「我沒聽爹爹說過。」想起當年紫顏買人肉時姽嫿在場,應不會活生生割 了若鰩人,便問,「那時你花五百金,究竟買了多少?」    「若鰩人剛遷徙到這座山時,因水土不服有大批族人過世,他們在碧漓海子將這些 人水葬,有狐族獵人就偷偷撈了幾具屍體賣錢。我買的人肉,聽說是最新鮮的一 具屍身 上的,甚至都沒下水,分量倒不多……多下來的金子,請獵人安葬了那人的殘骸。」紫顏 淡淡地道,「雖然那個若鰩人非因我而死,死後的皮囊損了更沒什麼 打緊,叫魚吃了一 樣死無完膚,但我明白他們族人的心意,我也算對不起他們。」   「你為何不說清楚?」   「太麻煩。」紫顏眼底掠過一絲疲倦,「何況對不起他們的人太多,若真的受一刀, 也是應該。」    側側吃驚地望著他,這是易容師的悲憫,還是徹悟因果後的決斷?他全然不顧念個 人的安危,紫顏心中到底什麼才是重要的?又或者他了無牽掛,也就不顧惜自身。她只 覺微微的混亂,看不透他玄奧內心的所思所想。她不認為那些罪贖蟲真能看破人的罪惡, 柏根老人是否明白了他的心意,才放棄了對他的懲戒。   她放棄了猜想,歎道:「易容一點也不風花雪月,幸好沒由我繼承衣缽。」   紫顏微笑,轉了話題道:「若鰩人既然修建了龐大的地道,就請他們幫我取鏡奩吧 。」他站起身,拂去衣襟上食物的碎屑,走到在不遠處看顧他們的甲蟲面前, 「你能上 去為我拿一件東西麼?我要用來救紅草。」甲蟲忽然問:「你會不會失敗?」他粗糙的皮 膚裏映出微微的一抹紅,紫顏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甲蟲有多大年紀了?四十、五十?這 個部族以長壽聞名,他大概看夠了若鰩人流離之苦。   「誰都會有失敗,」紫顏盯了他微笑,「只是如今我,已經很難遇上。」甲蟲點點頭 ,問清了營帳的位置和鏡奩的形狀,領命而去。   柏根老人盛了湖水泡的清茶,送到兩人桌上,他的眉眼大見和緩,對兩人多了一份熱 情,「地下憋氣,難為你們了,不過住久了,反而忘了原先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們藏在地底,日子比在以前好過麼?」側側問。   「再惡劣的地方,住久就慣了,只要能平安活著。三年前我們挖好了大部分地道, 多謝那些野山豚和穿山甲,還有食土的巨金蟲,這個地下王國足夠隱秘和堅固。 如果阿 傑那和他母親不是偷偷外出,到海子邊去撈魚,原本不會再有慘劇發生。這幾年滯留在山 裏的獵人越來越少,零星還能看到一兩個,多半是空手而回,以為若鰩人不在此地了。」   「山間處處是陷阱,獵人也會是驚弓之鳥。」紫顏若有所思地道,「沒想到那些陷阱 是你們佈置的。」   「只有想法子逃脫命運的擺佈,才能躲開不幸。」   一勞永逸的法子。人間樂土。可永遠會有意外。紅草是一個意外,他們的掉落也是, 如果他們是心懷叵測的來訪者,若鰩人是否能逃脫滅頂之災?側側轉頭看紫顏,他讓千姿 保護了丌呂族人,讓皎鏡庇護波鯀族少年,但如今,又能如何襄助若鰩人?   他不是神。   飯後,紫顏回去探視紅草,側側滿懷心事,從髮髻拔下一根繡針,反反復複地端詳。 指尖可拈花簇雪,這是她唯一熟稔的技藝,無法拯救任何人,卻使她從孤獨與悲哀中解脫 。柏根老人留意到她,多看了兩眼,側側笑道:「我給族長繡個椅墊。」   她不由分說討來了一塊薄皮料子,因手頭沒有繡花繃子,索性將皮料四角釘在凸起的 泥墩上。亂針疊鱗,彩花雕繡,些小的空隙被針線巧妙穿過,偷天換日。不多時,一幅雲 川圖蔚然其上,將呆板的皮料襯托得有了仙氣。   「這是你心裏的某個地方吧?」   側側搖頭,「我隨手繡的。」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你只是忘記了。一切奧秘都在人的心底,有的人能找到 ,把過去的記憶印下,有的人一輩子迷迷糊糊,再也想不起來。我們一族以前可能生活 在水底,或是地底,我們靠近了大地的心,就過得很幸福。」柏根老人抿了一口湖水泡的 茶,水氣氤氳裏,他像一隻野貓詭異地凝視著側側,仿佛隨時會「喵嗚」一聲不見了。   「這幅畫兒真是好看,你的心看見了,才能畫出來。」   他把側側的刺繡叫做「畫」,側側不在意,只想著他的話。也許真如他說的,她繡過 的紋樣,不過是前世的記憶,它們本來就在那裏,等她一點點縫製拼補,完成最初的模樣 。她又想到紫顏,他替別人易容時,是否也在繪製謎一般的前塵?    此時在另一處,紫顏為紅草搭了脈,一臉和藹地說著話,飛鳥忙不迭地從中翻譯。 要對紅草周身用刀,必將費時多日,他須讓父子倆對他深信不疑。尤其是要消除紅草的 畏懼,讓少年肯全身心地將自己託付給他,紫顏破天荒地在紅草面前溫柔可親地閒聊,直 至慢慢消去了對方將被再次剖開身體的恐慌。    飛鳥在紅草的床頭奔來跑去,拭汗、端水、松衣、蓋被、餵食,渾不知疲倦。紫顏 不時瞥他一眼,想,這個父親真是辛苦。這時,紅草咕噥著回了一句,飛鳥聽 了,呆呆 地抓了兒子的手。紫顏道:「他說什麼?」飛鳥愣了半天,扭頭對紫顏失神道:「他怕瘦 下來之後,我就不會像這樣陪著他。他沒出事前,我很少陪他,還 有他娘……」語音漸 低,轉為喃喃自語,而牽了兒子的手始終沒有放下。   紫顏歎息,正想讓他們父子倆獨處,側側忽然闖進,神情竟有一絲慌亂,「你 必須 出來看看。」紫顏難得見她如此,疾步走出,居然見到長生抱了鏡奩,地上躺著滿身血跡 的甲蟲。柏根老人和其他族人連忙讓路,紫顏瞥了一眼,已知甲蟲流血過多,手臂和大 腿皆受了重傷,道:「他被人剜了肉?」 銷香脂(四)   「是,少爺!」長生叫了一聲,詫異紫顏為何未卜先知,慌張的神態稍稍鎮定了,「 你和少夫人走著走著不見人,我們三個急壞了,差點把山翻過來。螢火醫好了馬,左格 爾搭好了帳篷,就等你們回來。後來他們倆熬不住,叫我候著,再出去尋你們。我在帳篷 外晃來晃去,看到一個裝束怪異的人在割他的肉。」他喘息聲裏仿佛感受到切身的疼痛 ,「我想尋棍子打暈那人,又怕氣力不夠,好在有你給的迷香,就藥翻了那人,把這位… …大叔弄醒了。他醒了之後說你要拿鏡奩,又說了到這裏的路,我顧不上等螢火他們, 先背了他找過來。他真夠沉的,鏡奩也是,累壞人了。」他抹了把汗,側側見了,取了絲 帕遞上。   紫顏看了他為甲蟲匆匆包紮的傷口,點了點頭,「好,你為他清理一下,我要立即動 刀。」長生應了,紫顏又道:「你也要動手,我照看不了兩個人。」說完,走去對柏根老 人說了兩句話,老人登即差遣了幾人隨他入洞。   長生怔怔道:「兩個人?」側側道:「裏面還有一個人等著,叫紅草。」長生小聲道 :「這究竟是哪里?」側側道:「你知道若鰩族麼?」長生道:「啊?就是那個人肉可以 墊高臉頰的……」縮回後面的話,小聲地道,「少爺要為若鰩人易容?」   「算是易容,將全身的肉脂除去近一半,和有狐族獵人剝皮剜肉也差不離。」側側望 了他,略一思索,「紫顏想用紅草的肉脂救甲蟲,你有沒有膽子幫他?」   「切開身子時,會看到五臟六腑?」   紫顏走了回來,道:「臟腑可能看不全,你若想看,改日找具屍體,慢慢大卸八塊, 就都認得。」   長生忍不住想嘔,「哦……哦……」   紫顏抬頭掃視四周,對了圍觀的眾人道:「各位的心意我們明白,但人多嘈雜,又欠 潔淨,請你們退後十步。」柏根老人喊了兩聲,族人們如潮水依言退下。紅草被一群人用 架子抬出,和甲蟲並列放置在兩張皮席上,飛鳥兩眼通紅地在旁邊走來走去,焦躁地喃喃 自語。   紫顏從鏡奩裏取了麝香冰片等香料粉末交給側側,吩咐她和水灑在周圍,又叫長生用 煮了丁香的湖水為紅草洗淨腹部,並重新清洗甲蟲的傷口。甲蟲時不時疼得叫喚,紫顏想 了想便問他,是否願意抹去受傷這段痛苦的記憶。   甲蟲道:「抹去記憶,會不會也忘了我是誰?」   紫顏溫柔地望著他,「是,但你的族人都在,慢慢地,你會有新的記憶。」   「不,」甲蟲搖頭,分外地堅定,「我寧願記得痛苦,也不想沒有過去。」他難看的 臉掙扎著擠出一個笑容,「何況,你會救活我的……」   紫顏點頭,分別滴了葵蘇液在甲蟲和紅草口中,兩人唇角留笑,歡喜睡去。長生打開 香囊,挑出一塊姽嫿配製的香點燃了,紫顏望了他道:「半個時辰,速戰速決。」    陌、鎮、訇、掾、晝、鑒、亂、桫、鉸,九刀俱在,更添了幾隻大小不一的鑲金夾 鉗,以及針、線、剪諸物,並一堆棉紗。長生只覺心跳加速,尚未來得及眩暈, 紫顏拿 起陌刀依據畫過的線條,一刀割開紅草的肚皮,翻出淋淋血肉。血腥味衝擊鼻端,長生強 忍噁心,不欲讓紫顏小瞧。只一眨眼,紫顏又換了訇刀,「絲絲」勾轉,削下皮下一片膏 脂,「光」地丟入盛具內。(「絲絲」及「光」有口字邊,此處無法顯示)   長生目眩神迷,紫顏將訇刀往長生手裏一塞,「你接著來,記住刀刃斜向下,以免切 多了。」又對側側道,「若有血管破了,借你的飛針,幫他紮住止血。」說著,竟丟下長 生,揭開甲蟲的傷口,用夾鉗捏住正在出血的血管,用絲線結紮。ꨊ   長生持刀不知所措之際,紫顏又切去撕脫的筋膜和鼓起的血腫,用取自紅草的膏脂植 入甲蟲腿部最大的一處傷口。他用刀甚快,轉眼間已劃開甲蟲另一處完好的皮膚,剝出一 層極薄的表皮,翻轉後覆蓋在缺損皮膚的腹上,而後用針迅捷縫合。    側側厲聲叫道:「長生,你發什麼呆,快用刀!」長生醒過神,回憶紫顏的手法, 震顫的刀終於切開了紅草的皮肉,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他一面用棉紗止血,一 面竭力 回想紫顏以前教過的臟器位置,深恐一不小心傷了要害。側側眼明手快,一見有血管迸裂 即刻結上,她曾見過沉香子如此用針,此時宛如父親的雙手附身,初次動手卻輕車熟路。   長生亦是頭回親手主刀。他不知紫顏為何交付了這樣重大的使命,在他尚未能獨當一 面之時。然而看到紅草和甲蟲不斷流出的血,他又隱隱感到,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刻,不容 得猶豫、退縮。紫顏之所以交由他處理,正基於多日來對他的言傳身教,相信他可以闖過 這一關。   於是破繭成蝶。長生沒想到第一次考驗來得如此突然,當刀片劃過人的血肉,他在背 水一戰的困境中忽然如釋重負。看作人偶如何?曾摹擬過百十回。於是他放下患得患失的 一顆心,摒除雜念,割皮解肌,完好地切下另一塊膏脂,交給側側。   紫顏針停,接過側側傳來的膏脂繼續修補甲蟲殘缺的軀體,又時不時瞥一眼長生,指 導他如何接著下刀。柏根老人和飛鳥站在不遠處,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三人創造的奇跡。   突然,長生丟下刀,沾滿血的雙手捂住了臉,「天哪!」側側焦急地叫紫顏,「血太 多,止不住了!」紫顏疾步走來,即刻將出血病灶縫合,手起刀落,如臨陣對敵般乾脆果 毅。又指示側側抬高紅草的雙腳,讓血回流入腦。   長生稍覺心安,剛想上前,飛鳥喊了一句:「你殺了他,這麼多的血……你要償命! 」直沖過來,拽緊了他的衣服拼命晃動。    長生驚恐地高舉著手,?那間他不再是自信滿滿的易容師,而是弄壞玩具的孩童。接 下來飛鳥的咒?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覺時間凝滯,每個人的舉止緩慢遲疑,腦中轟隆作響 。柏根老人高聲喝止,和側側一起用力,仍舊拖不開飛鳥。紫顏放下刀具,一拳打去,正 中飛鳥的鼻樑,他眼一翻,鼻子流出兩道血痕,鬆開了手。   「帶他走,沒時間耽擱。」紫顏吩咐柏根老人拖走飛鳥,又招呼長生,「甲蟲的腿已 經差不多了,手臂的傷口你去修補,這裏我來。」長生應了,一雙手仍在發顫,側側推了 一把,他踉蹌走到紫顏所燃的香旁,深吸一口,恢復了清醒。   大汗淋漓之後,紫顏縫合好紅草的腹部,而長生也勉強補好了甲蟲的右臂。側側用絲 帕為紫顏擦去汗水,「還有多久?」柏根老人關注地聽著。    「紅草的體態過於豐滿,久臥病榻,氣血凝滯,連續用刀反而傷身,不如調理幾日 再行醫治。至於甲蟲,很快就能縫好所有傷口,靜養半年便無恙了。」紫顏說著,走到 長生身邊,用棉紗包紮好他補好的手臂。長生忐忑不安地在旁邊幫手,聽到紫顏淡淡的誇 獎:「膽小,急躁,刀法平平,不過初次能如此,總算未辱使命。」   「那些膏脂在他體內真能存活,不是一塊死肉?」柏根老人凝視甲蟲滿是傷疤的四肢 ,問道。    「人有時比想像中更堅強,尤其是若鰩人的身體,復原之快一定會讓族長吃驚。」 紫顏微笑,刀、針、鉗輕鬆地在甲蟲的左臂上舞蹈,「約有九成膏脂會消融在他 體內, 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今,他人的血肉亦可在體內生長。側側忽 然覺得,那些血腥與殘酷,有時竟也如沉鬱悲憐的詩,足夠使人沉醉。   紫顏停針,甲蟲的軀殼完整如常,皮膚上斑駁的傷疤像四處亂爬的蚯蚓,但在若鰩人 眼裏卻無比動人。柏根老人欣慰地向紫顏深深一鞠,遠處觀望的人們漸漸圍攏,在眾人渴 盼的注視下,甲蟲安然醒來。   沒過多久紅草醒了,紫顏將他的雙腿彎曲,以免撕裂腹部的傷口。他左右尋找父親, 飛鳥被人搖醒,推到他身邊站了。紫顏將紅草的手放在飛鳥掌上,走至一旁寫了調理藥物 ,又恐若鰩人難尋,一一繪了草藥的圖樣,以小字標明習性。長生則默默記熟了方子,推 敲少爺用藥的輕重。   柏根老人命人盛了幾盤珍寶,俱是珊瑚、瑪瑙、金玉及皮毛等物,紫顏看也不看,一 併拒了,道:「多餘的人肉膏脂,想來並無用處。」柏根老人會意,道:「先生只管拿去 用在善處。」紫顏含笑收起,在寶貝鏡奩裏藏好。   紫顏三人周身皆倦,長生出神地發了會兒呆,忽然道:「糟糕,上面該入夜了,螢火 找不到我們,恐怕要去跳崖。」側側笑道:「若是他和左格爾也走散了,那才有趣。」兩 人說笑完了,見紫顏的神情絲毫不曾鬆懈,不由一愣。   紫顏請求回營地,特意與柏根老人約了次日探訪的細節,帶了長生和側側重歸地上。 外邊果是黑夜,星空燦爛,叢林幽靜,等送行的若鰩人走了,紫顏忽道:「那個獵人在哪 里?」   長生一怔,「要管他麼?讓狼吃了才好。」紫顏道:「那個迷香藥力很強,他醒不過 來,被若鰩人發覺,就是死路一條。」長生憤憤地道:「這種人死不足惜。」跺了跺腳, 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我先去揍他幾拳解氣。」   側側今次格外沉默,換在往日,她見不得欺淩弱小,可此時竟沒了辣手懲戒的念頭。 縱然殺了那人又如何?如果沒有紫顏,甲蟲已經死了,或是如以前的紅草那樣艱難地活著 。或許訓誡那人一番更有用,可真的會有用麼?   躺在草石中的有狐族獵人,如稗草隱去了形跡,長生翻來覆去地尋他不見。側側眼尖 ,指了腳下差點踩到的突起,道:「這是個人?」那人體格健壯,一身的草葉偽裝,手上 握著沾血的刀,腳旁放著弓箭、套索等工具。長生一腳踢去,「就是他了!」   紫顏從鏡奩裏端出一個小盒,打開後有塊黑糊糊的膏體。他找了根樹枝,把藥刮在獵 人的手心手背,若無其事地將樹枝擲遠了,叫長生取火折燃一塊香。   「這是你想出的脫身之道?」側側認得這種藥物,會令肌膚潰爛起泡,乃至產生黑色 腐肉,很像一種疾病,卻有驚無險,點到即止。   「你們別說話。」紫顏用香在獵人鼻下緩緩繞圈。   「阿嚏!」那人醒來,凍得僵了,好一陣顫抖,驀地發現了紫顏三人。他撐地而起, 忽然覺出古怪,一臉恐懼地望見兩手黑青,又有奇癢傳來。「啊!你們是誰?」他搔著癢 ,慌不迭退後,撿起地上的弓箭,又燙手般地丟了,不停地渾身亂抓。   「我們救了你。」紫顏好整以暇地道,「你是不是遇上了若鰩人?」    獵人目露懷疑,猶豫了片刻,紫顏又道:「我們在這山裏住了幾個月,偶爾見過幾 個若鰩人放在海子裏水葬,都是病懨懨的,渾身腫脹。依我看,他們在此地水土不服, 被疫病的邪毒所侵,你便是染了同樣的病。」獵人左右張望,道:「奇怪,那人不見了… …」說了半句便住嘴,盯了紫顏問道:「你是誰,怎麼認得若鰩人? 你究竟想幹什麼?」   紫顏道:「你不信我不要緊,你的手和他們一樣,恐怕過不了幾日就會周身發癢…… 可惜若鰩人大概泰半得病身亡,不能走出來告訴你他們是如何死的。」轉身招呼側側和長 生,「行醫多年,沒見過這般無理的人,被救了非但不感恩,還刨根問底。我們走,不救 他也罷。」   那人見勢不妙,手又委實癢得難以忍受,連忙遠遠地跪下,叫道:「請留步!我…… 小人……在下錯了,請尊駕救人救到底,我願以十金相換。」   紫顏無動於衷,那人回味他的話,狠下心道:「願奉上百金,只求尊駕能救我這雙手 ,賜個神藥,別讓我死了就好。」想了想又道,「我靠這個吃飯哪!」他伸出流膿破水的 一雙手,忍不住抽泣了一下,又不敢用袖子去抹,拼命去蹭肩頭的衣衫,舉止極其狼狽。   側側皺眉道:「看他可憐,你就把藥賞了他吧。」她召喚長生,「我們回去,我不想 再呆在這裏。」   秋夜真是寒涼徹骨呢,眉尖心上都沾了冰冷的氣息,兩人默默地在林間穿梭,沒了說 話的心思。遙遙聽見那獵人時不時慘叫一聲,知是紫顏的手段,暗自歎息一聲。   他們知道以紫顏之能必可令那獵人言聽計從,甚至騙得對方相信若鰩人染了疫病,不 再有令人豔羨的長生不老肉。只是貪婪之心可能永勝恐懼,也許沉寂多年後,他日獵人們 又會捲土重來,若鰩人將不得不再次遷徙,搬到世人找不到的地方。   這世上,真的有外人找不到的桃源嗎?側側和長生默默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長歎了 一聲,也許唯有在紫顏的身邊,才能尋到一片樂土。只不知還能相聚多久。   (《相思剪》、《輪回果》兩篇因保護版權不在網站更新,請大家理解。兩篇故事敘 述千姿與王弟蘭伽爭奪王位之事,結尾時紫顏回中土京城,後接《魅生·涅槃卷》,預計 明年春季出版。下卷故事暫未開寫,之後也許先寫些番外在這裏。) 〈此段為作者於文後附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15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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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推一個~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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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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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頸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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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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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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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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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開心阿~又有故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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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魅生啊~我都快要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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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推 好久沒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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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是紫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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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網站上還有些短短的番外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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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啊!有得看真開心~謝謝meowlynn的辛苦!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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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了之後覺得太破壞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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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過一次才知藍天大的辛苦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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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推,感恩你,魅生系列真的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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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耶..魅生耶..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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