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妖魔傳說(完)

看板marvel作者 (剎那芳華)時間18年前 (2006/09/08 22:36), 編輯推噓19(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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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妖界行(三)   沉桑,妖界最大最著名的城市,位於妖界西南月眉山附近。   與其說這個城市異常發達繁榮,倒不如說它的交通出乎意料地便利。   地鐵,公交,出租……只要能想像到的市內交通設施,這裡應有盡有,甚至在每一個 站台附近都體貼地建了報亭和小食部,方便顧客購買和休憩。   或許因為它是著名的都市,所以與其他城市間的交通也十分發達。   淨砂和歐陽與那個叫做紳罡的神秘男子從偏遠的沙駝市出發,很容易就買到了直達沉 桑的火車票,而且還是豪華臥鋪的。   據說,坐上一天一夜的車就可以到達沉桑了。   路上誰也沒說什麼,歐陽一直閉目養神,紳罡專心地看他那本破書,好像裡面有美女 一樣,兩眼發亮,甚至口水都能流出來。   淨砂卻想了一路。   紳罡,紳罡……這個名字,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還有他這個人,她都覺得熟悉, 偏偏怎麼都想不起來。   那真是一種讓人厭惡的感覺,就好像感冒了鼻子很癢卻怎麼都打不出噴嚏。往往一個 瞬間靈光一閃似乎就要撥雲見日,卻在下一個剎那重新被攏上霧氣。   她記不得真實。   好像自從來了妖界之後,她的一切都有些不對勁。   厲日刀丟了,她的法力突然不能隨心所欲地應用,現在連記憶都開始模糊。   這是有人對她做了手腳,還是她自己的問題?   她沒想太深,畢竟她的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   如果來妖界是需要戰鬥的,那她現在的狀態根本就是送上門隨人屠殺。她需要好好休 息。   淨砂一個人在床上躺了很久,慢慢就睡了去。   心猿意馬,一路亂夢。   突然睜開眼,火車卻在同一時刻停了下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床頭的簾子已經被人輕輕拉了拉。   「起來吧,沉桑到了。」   是歐陽的聲音。   之前已經見識過妖界的繁榮,所以沉桑的市貌並沒有引起歐陽和淨砂太大的驚訝。   倒是紳罡嘮叨了一堆沒有意義的廢話之後,才對他們說了一個建議。   「你們如果是來沉桑旅遊的,在下倒可以一盡地主之誼。在下的住所離這裡不遠,兩 位如果不嫌棄,賞光一去如何?」   歐陽本是張口就想拒絕的,卻在見到淨砂下意識掏錢包的動作之後,乖乖閉上了嘴。   本來加穆在他們進妖界之前給一人分了一些妖界通行的貨幣,但是那些錢已經在沙駝 就花光了。   可憐他這個平時在人間風光無限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缺錢的法師,在妖界第一次體會到 做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滋味。   如果他們不想在妖界睡大街,最好還是答應紳罡的提議,何況加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 在什麼地方,只有他們先穩下行蹤才好尋找。   紳罡的熱情大方出乎意料,主動喚來純白掛金色牌子的出租車,滿面笑容地邀他們進 去。   歐陽頓了一下,見淨砂沒有猶豫就坐進了汽車,他也只好放下心裡的疑惑和警惕,跟 著紳罡去他家。   車子行了大半個小時,紳罡突然開了口。   「說起來,在下和淨砂小姐還算有些親屬關係呢。」   他坐在前座笑吟吟地,那付巨大的眼鏡都滑到了鼻樑下面,他也不扶一下。   淨砂挑起眉毛,奇道:「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妖,我是人,哪裡來的親戚關係?」   紳罡淡淡一笑,「在下是白虎之妖,神話時代,在下的祖先白虎曾是作為四方之獸的 神。」   淨砂聽他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不由皺了皺眉頭,剛打算不去理會,卻聽他輕道: 「淨砂小姐,令妹現在已經不在你身邊了吧?」   她吃了一驚,渾身在瞬間繃緊,死死瞪著他。   卻聽紳罡輕聲道:「令妹去了遙遠的神話時代,永遠也回不來的。你也不必再掛念, 說起來,她本就不該在這個時代出生。她的身體,她的魂魄,原本都該出現在神話時代… …」   「閉嘴!」   淨砂低聲叫了起來,臉色慘白,頓了半晌才恨聲道:「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的?!」   紳罡慢條斯理地扶了扶眼鏡,聲音依舊低柔。   「別急,請等在下說完。你不必懷疑,如果你還有機會回去人間,就會發現令妹的身 體現在應該已經不在這裡了。她整個人都是時空扭曲而錯產的物體,從什麼地方來,最後 也還是會回什麼地方去。就算不是她自己的意識,也總會有有心人將她帶回去……」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歐陽帶著咒印手套的手已經快要抵上他的脖子了。   紳罡微微一笑,從車前的後鏡裡望過去,後座的兩個人都是一臉敵意地看著自己。   淨砂的厲日刀已經丟失,所以手裡只能握著火紅的筷子,手指緊緊攥在一起,青筋都 暴了出來。   「停車!讓我們下去!」   歐陽沉聲說著,警惕地注視著但笑不語的紳罡,只待他亂動一下,立即就將他的魂魄 勾出來。   紳罡彷彿沒看到架在自己脖子前的手,依然輕道:「在下說到這裡,淨砂小姐應該已 經明白了吧?其實令妹是在下的……」   「住口——!給我停車——!」   伴隨著淨砂尖利的吼聲,是汽車陡然剎車的刺耳聲響,它居然就這麼生生停了下來!   紳罡柔聲道:「好了,在下的陋居到了,請二位下車吧。」   淨砂幾乎是立即摔開車門,飛快地跳了出去。   剛一落定腳,卻見紳罡白衣飄飄,仙鶴一般竄出來,彷彿沒有重量似的靜靜站在她身 邊。   她大駭,張開口正要說話,又聽他柔聲道:「你們二位不熟悉這裡,還是在下來引路 吧。」   他扶了扶眼鏡,唇邊揚起一抹奇異的笑,有些天真,有些柔倦。   歐陽不動聲色地扶住淨砂的胳膊,在她耳邊輕道:「仔細!這裡好像有些古怪!」   淨砂臉色蒼白,半晌才回頭慢慢打量這裡。   卻見一棟極古老的三層小樓矗在眼前,有庭院,有鐵門,那棟破舊的小樓上面爬滿了 漆黑的籐蔓,沒有亮光,彷彿被整團的黑色霧氣包裹住一般,透著一種可怖的氣息。   淨砂不禁退了一步,臉色更白。她忽然微微顫抖起來,死死瞪著漆黑妖氣裡的一縷幽 暗不明的金色氣息。   她就是死了化成灰,也認得那縷金色的靈氣。   小時候,她曾多麼仰慕這種聖潔強大的靈氣!這個人,曾是她的夢想,是她用盡所有 心思去仰慕去尊敬的偶像!   人王師父——!   歐陽沉聲道:「那是……人王的靈氣……他在這裡……?!」   她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那裡,眼神裡一片空白。   半晌,她轉身,靜靜看著微笑的紳罡,輕聲道:「你……原來你果然是……」   「對,他是妖界三巨頭的紳罡。你倒比我想像得聰明一些,可惜,就算現在知道他的 身份,也遲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似乎是那個叫做山嵐的狼妖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細碎的 腳步聲,跟著是襲佑驚喜的叫聲!   「冰山女人!歐陽!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淨砂一震,急忙回身!   加穆站在她對面,張開雙臂笑吟吟地看著她,卻沒說話。   她沒有過去,只是安靜地與他對望。   是的,他很好,她也很好。   終於,見面了。   卻是在這樣一種危險暗藏的情況下。   很久很久,又或許只有一個瞬間,她和他都笑了笑。   還是沒人說話。   山嵐領著襲佑和加穆走去紳罡旁邊,忽地抬手捶了他一下。   「白癡!還要裝模做樣到什麼時候?!都到家了!」   紳罡給他一捶,眼鏡滑了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扶好,笑道:「是山嵐和加穆啊!真巧 !我們都有上百年沒聚在一起了呢!先進去喝杯茶敘敘舊吧!」   山嵐和加穆的臉色都是一變,這次卻互相極有默契地對看了一眼,都是一付原來如此 的模樣!   山嵐頓了頓,忽然上去狠狠一拳揍上紳罡的腦袋!   「笨蛋!給我清醒過來!下次再給我把這個討厭的人格露出來,我就真不客氣了!」   毫無防備的紳罡給他一拳捶倒在地,居然不動彈,好像昏了過去。   淨砂他們怔怔地看著這三個巨頭,莫名其妙。   「媽的!山嵐!你小子拳頭這麼重,想把老子打成白癡啊?!」   同樣低柔的聲音,同一個人說出來的,語氣卻完全變了!張狂,暴戾,極不耐煩。   紳罡從地上一躍而起,將眼鏡從鼻樑上拽下來胡亂塞進口袋裡。   如果說那雙嫣紅的眼睛剛才是溫和的寶石,現在就變成了跳動的火焰!是生動的,奪 目的,狂妄的一種美麗。   眾人都呆住了。   山嵐哼了一聲,「醒過來了?每次都要我揍你一拳才會乖乖出來!交代你的任務怎麼 沒辦好?不是要你直接取妖之果嗎?幹嗎把人帶過來?!」   紳罡切了一下,皺眉不耐煩地摞摞亂七八糟的灰白頭髮,沉聲道:「還不是一樣?! 帶都帶過來了,反正我什麼都交代給那傢伙了。他就喜歡搞怪,隨他去吧!老子我最煩這 些事!以後別充大命令我什麼!妖界怎麼樣老子從來懶得管,你以為我想做什麼三巨頭啊 ?!」   山嵐頓時怒了,暴聲吼了起來,「什麼叫懶得管?!當初是誰拍胸口保證拿到妖之果 的?!這些年來你問問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天天就是睡覺玩鬧,仗著身體裡有另一個 人格就給我渾水摸魚!你這次要是再給我胡鬧,小心我把他的人格從你身體裡抽出去!」   紳罡心不在焉地甩甩頭髮,終於轉身一把捉住淨砂的胳膊,看也不看,往山嵐身上一 丟!   「給你給你!要殺了剁了吃了隨便你!老子已經把事情全部告訴那個人了!他比我能 幹多了,自然有計劃!別來煩我,覺還沒睡飽了!」   山嵐大急,將根本無法反抗的淨砂往旁邊一推,快步上前抓起紳罡的領口吼道:「你 給我睡睡看!我把你頭打爛!紳罡!給我出來!」   他搖了半天,紳罡卻動也不動,閉著眼睛好像真睡著了。   忽地他又睜開眼睛,眼神平靜下來,又變成了柔和的紅寶石。   他看山嵐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喜歡胡鬧的孩子,有些無奈,有些笑意。   「好了,就交給在下吧。事情總會處理好的,山嵐你別生氣了,氣壞身體多不好。」   他笑吟吟地從口袋裡取出眼鏡,仔細戴上,又道:「我們進去吧,大家一起喝杯茶, 歇息歇息再說。這幾天都在趕路,都沒機會好好洗澡睡覺。淨砂小姐和歐陽先生是在下請 來的客人,如果不嫌棄,就在這裡住幾日吧。對了,還有加穆旁邊的那位先生,在下也十 分歡迎你的到來。希望你們在妖界過得愉快。」   山嵐臉色鐵青,顯然已經怒到說不出話來了。   淨砂正發怔,忽覺肩上一重,一隻手攬了上來,然後加穆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 來。   「奇怪麼?紳罡就是這種人,我們早習慣了。他有兩種人格,一個衝動暴躁,什麼都 不喜歡管,極度自私。另一個冷靜溫柔,雖然總是傻傻的樣子,但你會被他算計了都不知 道是怎麼回事。是個高度危險份子。」   說著,淨砂的腰忽然一緊,被他緊緊摟了住。   「好在……好在你安全站在我面前……我真怕……紳罡是個沒辦法摸透的人,如果你 遇到的是山嵐,或許我還不會那麼害怕……淨砂……你沒事吧?真的沒事吧?」   她心裡微微一動,反手握住他的手,五指交纏,再不放開。   襲佑湊了過來,低聲道:「加穆,你別告訴我這兩個人就是你口中的二巨頭啊。難道 我們的戰鬥對象就是他們?」   太古怪了吧?既然是敵人,為什麼山嵐還要把自己和加穆送來沉桑?路上直接殺了就 好啊,反正他們的目的只是妖之果而已。   加穆笑了笑,還沒說話,歐陽就開了口。   「一定是有計劃。我猜是人王與他們合作的條件,將你和淨砂帶來這裡……人王一定 有鬼!」   加穆瞥了他一眼,「或許吧。是福是禍,就看這個紳罡了。說實話,對這個笑瞇瞇的 紳罡,我可是從來也沒轍,和山嵐一樣。」   他們在這裡說話間,山嵐已經和紳罡糾纏好久了。   紳罡無奈地扶著眼鏡歎道:「山嵐,你對在下有什麼不滿意的麼?妖之果在下自然能 取到,何必急在一時?另一個紳罡既然不願意插手,你何不放過他?反正大家都是為了妖 界,誰辦事都一樣麼。」   山嵐忌諱地瞪他,他從來都不喜歡這個笑瞇瞇的紳罡,他的眼太深,笑也是藏在最裡 面的。   他知道的,紳罡的祖先是神話時代赫赫有名的白虎,白虎曾是神,與他們身份不一樣 。所以,他寧願承認那個單純暴躁的紳罡,也不想和這個笑吟吟的鬼靈精太接近。   那是一種漩渦一樣的危險,跟隨的結局只有毀滅……   紳罡最後終於無奈地攤開手,「山嵐,你到底想怎麼辦?紳罡自己不想出來,就是在 下去叫也沒用。還是說,你非得在這裡逼在下殺了淨砂小姐和加穆?」   山嵐愣住了,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一個冷酷沙啞的聲音突然從鐵門處傳來。   「不可以在這裡殺了,就是要殺,也該由我來殺!」   眾人一起回頭,淨砂渾身都僵住了。   她想像過無數與師父再見的場面,連最壞的場面都想過。   可是,現在的情形分明比她想像得還糟糕。   是的,站在鐵門後面的人是師父,依然是一身藏青的唐裝,依然是冷漠如冰的眼神。   那種高華的氣度,她曾渴望自己也可以擁有。   他一點都沒變,簡直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此情此景,讓她的鼻子突然發痛,眼前不由自主浮現無數過往,她那些辛苦的修煉, 師父的教導,澄砂的笑容,加穆的安撫……   她忍不住踏前一步,低聲地,沉聲地,喚了一句。   「師……人王師……」   師父那兩個字,她卻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但其實,她恐怕該用另一種更加親密的稱呼來喚這個人。   人王隔著鐵門,目光灼灼,說不出是溫柔還是殺氣。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他突然開口。   「我的女兒……」   轟——天塌了,地也裂了。   她的世界全部支離破碎,碎成片片染血的玻璃。   他這樣叫她……他這樣叫她——!   他其實什麼都承認了,對不對?對不對?!!   她緊緊咬著唇,上面溢出點點血珠,她卻絲毫不覺。   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她從沒有這麼專注地,用盡所有心神地去看一個人。   什麼恨,什麼愛,什麼尊敬,什麼傷害。   那些已經無關。   他們,注定,血刃相見。   第三十一章 永不結束的戰役(一)   加穆先打破了淨砂和人王之間的沉默。   「人王師父,好久不見,怎麼反倒在妖界想起來認自己的女兒了?」   他笑吟吟地問著,甚至還伸手搖了搖,輕鬆地打個招呼。   人王淡淡掃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低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也不過能對我逞 一些口舌之快,喪家之犬而已。事實就是這樣,你還沒認清麼?」   加穆給他說得臉色一變,立時就想發作,最後強行忍住,嘿嘿笑了兩聲。   「我真佩服你,人王。人類之中,只有你能讓我加穆動無數次火氣。我只問你一句, 你當真不後悔?」   人王卻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加穆以為他真會說出後悔這句話。   半晌,他突然仰起脖子,目光如電,直取臉色慘白的淨砂,定定望了她一會。   她微微一顫,本能地避開那種令她神魂俱碎的眼神。   那是一種不顧一切的,執著的,狂熱的眼神。他將一切悲傷絕望深刻地埋了下去。   決不後悔!!絕對——!   不不!即使以後會後悔,那也是他的事情。但這一刻,永遠的一刻,他不去想後悔的 事情。   這樣的神情令她幾乎要瘋狂,哪怕他是無情的,冷血的,絲毫不在乎的,也好過這般 折磨她。   即使明知以後他自己會陷入絕望和痛苦,他還是要執著嗎?   她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事情,即使知道自己日後會後悔,也必須要去 做的。   例如妖之果於人王,人王於她。   「人王師……人王。」   她開了口,靜靜走上一步,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再不退縮,迎面正對。   「我也下定了決心,你要妖之果,我必然不會放手。你我……總無安寧之日。之前的 一切,我們就當作是一場夢,從此刻開始,我對你,你對我,沒有情誼,只有對立。」   她說得輕聲,卻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卑不亢。   人王震了一下,眼神突然迷離起來,怔怔地看了她好久。   忽然,他低道:「你……不愧是她的……不。不愧是我的女兒!」   淨砂沒有說話,只慢慢將長髮一點一點盤了上去,用火紅的筷子固定住。   即使沒有厲日刀,天淨砂也絕對不會逃避任何敵人。   她的拳頭是不是正義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人,為了保護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而戰鬥,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縱然天也不承認,妖魔要阻攔作祟,她也不回頭。   這是她,永遠不會結束的戰役。   和妖魔,和人類,和自己。   「閒話說完了?」   山嵐冷冷地開口,轉頭不甚友好地瞪著人王,冷道:「為什麼自己出來?我好像沒有 允許你四處亂跑吧?」   人王沒有說話,紳罡笑吟吟地走過來打圓場,笑道:「哎呀,別這麼凶啊,山嵐!來 者都是客,哪裡有你這樣做主人的?大家說了這麼半天,都累了吧?先進去再說。」   說著他就去挽山嵐,打算將他們帶進小樓裡。   山嵐一把摔開他的手,恨道:「別碰我!你要玩什麼主人客人的遊戲自己玩去!我現 在要去取妖之果!你若再生什麼枝節,我便不客氣了!」   他轉身就走向淨砂,她立即擺好架勢,再無恐懼地直視他。   卻聽加穆沉聲道:「不好!快讓開!山嵐!」   淨砂和山嵐都是一愣,加穆又道:「你把紳罡惹火了!山嵐!」   話音剛落,山嵐只覺整個身體都被一種白色的光芒籠罩住,那一個瞬間,就好像有無 數道繩索將他結實地捆綁了起來,竟然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   他頓時怒了,厲聲道:「放開!好大膽!」   紳罡的身影鬼魅一般飄過去,站定在他面前,面上終於一絲笑容都無。   他緩緩摘下眼鏡,艷紅如火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山嵐,一點波瀾都不起。   山嵐只覺從身體最深處蔓延出來一種類似麻痺的冰冷感,紳罡的那種眼神,何止是冷 漠?根本就是沒有一點感情!他早該知道!這個一天到晚笑瞇瞇的傻瓜是個深藏不露的混 蛋!   紳罡看了他一會,才道:「我說,一起進去,好麼。」   雖然是問話,語調卻沒有一點疑問的音,輕柔到像天邊的雲,卻又冰冷得彷彿千年的 冰。   山嵐咬牙,額上青筋亂暴,卻不得不被他身上的氣勢壓住,居然不敢再說出拒絕的話 。   紳罡淡淡一笑,逕自轉身領著眾人走進鐵門。   沒走幾步,他又道:「山嵐,我知道你討厭我很久了。須得讓你知道,我也不喜歡你 。大家都是三巨頭,你沒資格命令我什麼,希望你日後記得這一點。」   山嵐恨極,偏偏剛剛為他的妖力所迫,腿還在發軟,半點氣勢都找不回來,眼睜睜看 著紳罡將眾人引入門內。   加穆悄悄將淨砂拉到自己身邊,輕聲道:「小心紳罡這個人,千萬別和他太接近。」   淨砂點了點頭,「他很厲害吧?山嵐居然一招就給他制住了。」   加穆卻笑了笑,「不,論戰鬥力,他是我們之中最弱的,我和山嵐卻是不相上下。但 他這個人城府太深,即使仗著自己的法力高深,也無法從他那裡佔什麼便宜。他們倆從以 前就是這樣相處的,從來都是山嵐吃虧。紳罡雖然沒什麼戰鬥力,卻有一個可以鎮魂的特 異能力,能瞬間就定住任何東西的魂魄。如果事先沒有防備,等於任他宰殺。」   淨砂有些駭然,奇道:「他為什麼不這樣對付我……?他不想要妖之果嗎?」   如果在初相識的時候他用這一招,她和歐陽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抗的本事啊!   加穆沒有說話,事實上,紳罡想做什麼,他也摸不著頭腦。   如果說,隱藏在他身體的另一個紳罡單純如火,那麼現在顯現出來的這另一個人格, 卻比狐狸還狡猾。   他忽然笑了笑,貼著淨砂的耳朵輕道:「聽說他的祖先是白虎,那是一個極擅長謀略 而且冷血的神,這個紳罡像他,另一個紳罡你看像誰?」   淨砂卻呆住了,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紳罡對她說的話。   ——『淨砂小姐,說起來,我們還有一些親屬關係呢……』   ——『淨砂小姐,令妹其實是在下的……』   不……不!不會是那樣的吧……?!   加穆卻不覺,繼續笑道:「我啊,開始很喜歡澄砂的個性呢!因為她那種不耐煩和暴 躁的樣子,和紳罡的另一人格很像啊……你不覺得嗎?」   淨砂本能地搖頭,「不……我……」   「你們在說在下的什麼壞話呢?」   紳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了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倆。   加穆口無遮攔,直接說了出來,「哦,說另一個你和我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對了, 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啊?不去你房子裡面麼?」   眼看要繞過那棟破舊的小樓了,後面是荒地啊,去那裡做什麼?   紳罡淡然一笑,「當然不去屋子裡,加穆,你忘了?在下的目標,始終是妖之果喔。 雖然在下沒有山嵐那麼暴躁,不過,妖之果在下也是勢在必得的。」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立即停了下來!   襲佑和歐陽更是緊張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生怕遇到什麼埋伏。   紳罡又道:「不過現在先別怕,還沒到時候。人王,在下知道你在淨砂小姐身上下了 古怪的咒。為了不讓妖界三巨頭成為你的工具,在下有必要之前做一些工作。事先說明, 妖之果,今天一定會為在下取得。若有人想搶奪,在下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人王臉色慘白,卻忍著沒說話。   襲佑恨道:「你這個該死的傢伙……!」   紳罡正色道:「是,在下的確該死。如果不是因為與淨砂小姐有一些淵源,早在沙駝 的時候在下就要取她身體裡的果實了。淨砂小姐……」   他轉身,火紅的眼睛溫柔地看著她,對她的微微顫抖和抗拒視而不見。   「淨砂小姐,令妹,其實是在下的祖先。在下的白虎一族,是由令妹和白虎之神繁衍 而生出的。現在你明白了吧?」   淨砂咬著唇,捏緊了拳頭半個字也不說。   是的,她已經猜到了!只是她再怎麼想,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澄砂……!你在那遙遠的神話時代,究竟遭遇了什麼?你身體裡那只古老而神秘的妖 魔,是為你帶來了福,還是禍?   不……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畢竟,澄砂再也回不來,這已經是鐵一般的事 實……   「淨砂小姐,令妹與你,原本該為一個人的。但是懷孕中途,卻遭到一些外界的突變 ,你與她被迫分成兩個人,一個承載妖魔的魂魄,一個承載妖魔的果實。你們原是不可分 開的一體,但造成如今這種局面的,不是別人,正是……」   「是我。」   人王突然開口,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著紳罡。   「你想說什麼?我都替你說了吧。是,是我強迫淨妖的,都是我逼的。原本,妖之果 和那只妖魔都是我的東西,但她卻不肯!原本我們都說好了的!她卻在臨盆前耗盡所有的 法力將妖之果分離出來先生產了下來,害我空歡喜一場。面對這種背叛,我卻不得不每天 做出正常的樣子教導她留下的孩子!淨砂,你知道我是多痛苦麼?其實我每次見到你的臉 ,都想將你殺了!你太像她,像到可怕!二十年來我過了什麼日子,我要讓所有人嘗嘗我 的痛苦!後悔算什麼?!就是後悔,我也要得到一切!你們說我瘋了也好,是混蛋也好, 我都不在乎!得到了妖之果,我自能用欣喜彌補悔恨!」   他伸手入袖,緩緩取出一件細小的物事。   「沒錯,我在淨砂出生後才發覺我根本沒辦法取到妖之果,於是我在她身上下了血親 的咒法。除了我,任何人都取不到妖之果。你們倘若不信,只管一試!」   他將夾在兩指間的物事舉了起來,卻是一條已經乾枯的嬰兒臍帶!   淨砂大驚!   「這是你的,孩子,這是你的東西,你身體的一部分。」   人王笑了笑,將臍帶攥在手裡,厲聲道:「誰來和我搶奪?!我若毀了這掉臍帶,妖 之果便立即連人帶果全部消失!我若得不到,寧願銷毀了也不會讓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得到 的!」   眾人都震在那裡。   襲佑怔了半晌,才揚聲道:「你瘋了……?!她是你女兒啊!哪裡有你這樣做父親的 ?!才認親就要殺親!你……簡直……!」   人王昂首,傲然瞪著面無表情的紳罡,「如何?還要與我爭麼?大不了大家全散!我 就是瘋子,那有如何?!我早就瘋了!在殺了我妻子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是人了!妻子我也 可以不在乎,女兒我還會在乎麼?!」   淨砂吸了一口氣,沉下臉來,慢慢走上前。   「殺我之前,請先和我戰鬥!至少……讓我們了結這二十年的帳!你為了妖之果什麼 都可以不在乎,我卻不能不在乎!人……父親!求你,和我一戰!」   父親那兩個字,一說出來,令她渾身都戰慄了起來。   她在夢裡,曾無數次親熱地這樣喚她,但那個時候,她還只是他的徒弟。   現在,她成了他的女兒,終於認清這兩個字是多麼沉重多麼可憐的束縛。   既然這是死結,那就一劍斬斷吧!   人王也是一顫,雙目赤紅,死死看著她。   古老的血緣羈絆,親手撫養的親密,都不過凝結成眼眶中的兩顆淚水而已。   落下了,就埋在塵土裡。   它們與千秋萬代的輝煌,凌駕於世界之上的光華相比起來,那麼黯然。   但即使在他這種人的心底,卻也能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永遠也好不了。   他哼了一聲,袖子一展,抽刀入手,金光大閃。   那是一把和厲日刀完全不同的金色的匕首,有著日光一般的耀眼光芒,燦爛輝煌。   就連淨砂都是第一次見這把匕首,之前從未見他用過。   卻聽歐陽驚道:「那是……傳說中的……緬月刀?!」   人王冷道:「算你有點眼光!緬月刀,厲日刀,都是著名的刀器……」   他卻沒說下去,抿緊了唇,眼睛裡瞬間閃過一道淒厲的光芒。   緬日人王,厲日淨妖,那曾是多麼震撼的組合。   如今,物是人非。   他將刀輕輕一劃而過,那道金光如龍竄過,殘留下修長的尾巴,比之清冷的厲日刀, 多了一分華麗。   「淨砂,厲日刀如今已不在你身上。你用什麼和我戰鬥?」   他昂然問著,只有揮刀的那一刻,一代宗師的風華展現無疑。   淨砂沒有答話,靜靜伸手入口袋,取出兩張符紙,裹在手指上。   然後她輕展胳膊,捏緊拳頭,森然看了他許久,才冷道:「我要上了!」   黑色的大衣隨著她縱身的動作舞成一片黑幕,她第一次如此尊敬地,全力地,小心地 ,揮拳而出!   人王架下她的拳頭,緬月刀毫不留情地戳上,險險從她的下巴鑽上來,一招狠毒!   她向後一仰,讓過刀鋒,卻被厲風削下幾綹頭髮。淨砂眼睛也不眨一下,反應奇快, 立即變招,翻身過手,右腿順勢一踢而上,對準了人王握刀的手腕。   卻不料那刀在人王手裡靈活得像龍,她眼前虛像一晃,那刀居然生生往她小腿上紮了 下去!   淨砂一驚,劈腿讓過,連續翻了好幾個跟頭。兩人都是氣喘吁吁,互相瞪視,毫不相 讓。   「淨砂,你進步許多了。你我二人,已有近八年沒有切磋過了。」   人王淡淡地說著,忽地將刀舞成一片金光,動作比方才竟然快上數倍!   「讓你死在緬月刀之下,就算為父送給你的最後一份厚禮吧!那是你母親都沒有享受 到的特殊待遇!」   他的聲音淒厲沙啞,彷彿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一般,卻有一種低沉的疲憊。   淨砂只能看到眼前突然金光大作,然後一股寒氣直直劈了下來,她躲避得極狼狽,好 險讓了過去,心頭卻是亂跳。   好強!或許,她根本就贏不了,沒有厲日刀的自己,不過是一隻在人王面前亂跳的猴 子而已。   但是……   她慢慢將頭上的筷子抽了出來,三千青絲披瀉而下。   這是賭上二十年恩怨的仗,死了就死了,活了,便活著。   灰色的曖昧地帶,她不要。   她那連面都沒見過一次的母親,倘若靈魂還存在,是否在上天看著他們父女的生死戰 鬥?   媽媽,你現在是笑,還是哭……?   答案不重要了……   她攥緊筷子,不顧一切地迎上金光。   加穆冷眼看著紳罡,半晌才道:「你原來是打算看好戲,故意引得人王憤怒,逼著淨 砂與他戰鬥。你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紳罡笑了笑,柔聲道:「加穆,在下沒有那麼遠的想法。但,倘若人王和天淨砂小姐 任何一方輸了,於我們妖界都是好事,對不對?人王那點本事,你自然是沒有放在心上的 。妖之果,最終還是我們得到。這不也是你去人間的目的麼?」   加穆突然跟著笑了起來,低聲,狂妄,暴怒。   他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良久,他才道:「如今我才知道,山嵐為什麼那麼忌諱你 。紳罡,我要和你抱歉,以前我居然沒太忌諱你這個高人。那是我的錯。」   他陡然睜開眼,眼眸已經變成了湖水一般的藍!   漆黑的妖氣霧一般籠罩在他周圍,他的眼神陰森冷酷,定定地看著微笑的紳罡。   「一切會不會按照你的計劃去走,現在還不知道呢。不要忘了,紳罡。我和山嵐不一 樣,我沒他那麼好的脾氣,被人欺負了還能當作沒事!你給我這麼一手,我必然加倍報復 回來!你準備好受死了嗎?!」   他眼眸中的藍越發深邃,彷彿最澄澈的初夏的夜空。   「就是死在我手上,你也別後悔!」   話音一落,他整個人就消失了。   紳罡卻不動,甚至連笑容都沒變,靜靜地看著化成一團黑影的加穆飛速往自己攻過來 。   狂肆的妖氣引起了巨大的風,撲頭蓋臉地砸向他。   紳罡微微瞇起火紅的眼睛,笑吟吟地看著從背後突然竄出的另一個黑影飛快擋住了加 穆凌厲的動作。   加穆身體一震,被那股突然竄出來的大力撞得幾乎翻倒在地。   他停下腳步,暴怒地轉頭望向那人,聲音森冷:「你也要上麼?山嵐?」   山嵐吸了一口氣,護掌於胸口,十指尖利,卻是妖氣暴長引起的本相暴露。那十片指 甲漆黑鋒利,彷彿最小巧的刀。   他看著加穆,放柔了聲音道:「加穆!你何必為了一個人類的女子和我們反目?妖之 果我們是一定會取到的!你別再固執了好不好?我承認紳罡讓我很不爽,但是現在是關乎 妖界的大事!你若再鬧,你我幾百的情誼便就此撕破!」   加穆冷冷看著他們二人,半晌才道:「我保護的不是妖之果,卻是我最愛的女子!妖 界的大事也好,幾百年的情誼也好,都是你們逼得我站在對立面!我承認以前是我的錯, 但我加穆現在宣佈,正式退出妖界三巨頭的職務!為了保護自己和心愛的人,我哪裡有錯 ?!」   山嵐大怒,厲聲道:「你是反定了?!混帳東西!」   他大吼著衝了上去,口中犬齒暴露,妖氣迸發,殺氣騰騰。   加穆冷笑一聲!   「你以為就你會現原身?!」   他忽地雙手著地,五指暴然長出銳利的爪子,原本束在脖子後面的半長黑髮突然散了 下來。   他的大牙漸漸齜了出來,隱然露出妖怪本相。   歐陽和襲佑早已看呆了,卻聽半露妖相的加穆突然吼道:「你們兩個還愣著做什麼? !快把紳罡給我制服!」   歐陽望向獨自微笑的紳罡,他居然面不改色,那種鎮定實在讓人佩服。   紳罡對歐陽和襲佑笑了笑,「二位請上,在下一定盡力奉陪。」   第三十二章 永不結束的戰役(二)     歐陽踏上一步,緩緩取出咒印的手套戴上。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身後的襲佑沉聲道:「你……方才說的那些,澄砂是白虎一族 的祖先,是怎麼回事……?」   澄砂的魂魄雖然去了神話時代,可是身體還留在這裡啊!怎麼可能與白虎繁衍什麼後 代?!簡直是荒謬!   紳罡想了想,才輕聲道:「白虎一族擅長斂魂和搜索,暗星那麼巨大的魂魄都可以被 輕鬆拉回去,一具沒有魂魄的身體,那更是不在話下……雖然在下不明白為什麼白虎之神 要拉回澄砂小姐的身體,但是在下一族身體裡流淌著澄砂小姐的血脈是事實。在下不願對 淨砂小姐出手,也是因為與她有一定的血緣關係。白虎一族裡,犯上可是一條很嚴重的罪 。」   他輕輕笑了一聲,神態悠閒,彷彿這一切不過是春日之遊,朋友間的嬉鬧而已。   襲佑臉色一陣慘白,抿緊了唇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歐陽將他一推,喝道:「若不想戰鬥就給我讓開!別礙事!」   他揮拳而上,身形如同矯健的虎,眼看那戴著勾魂手套的拳頭就要結實地砸在紳罡笑 瞇瞇的臉上。   忽地,他在半空強行轉身,硬生生讓過一道白光,「砰」地一聲落在地上,臉色難看 。   好險!幾乎就要被那道古怪的白光迎面砸中!這個紳罡,好快的速度!   紳罡笑道:「歐陽先生不愧是聞名兩界的驅妖者,竟然能避開在下的鎮魂之光,在下 真是佩服佩服。」   襲佑湊過來,歐陽一把拉住他,沉聲道:「別亂動!小心他的鎮魂光!一旦給罩住就 死定了!」   紳罡大笑起來,半晌,忽地轉身就走,一邊朗聲道:「罷了罷了!這一仗不過如此! 在下實在不喜與謹慎之人戰鬥。倘若無法暢快淋漓,倒不如就此散了吧!在下還有重要的 事情,無法奉陪,見諒。」   「給我站住!」   歐陽大吼一聲,搶步而上,抬手就要去捉他的肩膀。   卻見紳罡整個人忽地一歪,也不知怎的居然生生從他手下滑了過去!然後他眼前忽地 一亮,紳罡的胸口處陡然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其速如電,竟然連躲避都不能夠。   歐陽大震,眼看就要被定在當場,身體卻忽然被人狠狠撞了開來,往旁跌了下去。   好容易定下腳步,抬頭一看,卻見襲佑那小子雙手攏在胸前,整個人前面籠罩著一層 半透明的膜似的東西,而紳罡胸前發出的白光,就準準砸在上面。   又聽襲佑沉聲道:「你說誰不想戰鬥呢?!衝動的白癡!給我小心一點!」   他的右手一反抄,那片薄膜忽然蠕動了起來,「嗖」地一下捲了起來,將白色的光芒 裹在其內,眼看著漸漸收小成了一顆網球大小的圓體。   他拈起那顆白色的「球」,小心放進口袋裡,看著紳罡,半晌才輕道:「你的鎮魂光 對靈媒是沒有用處的,如果你只會這一招,那我很遺憾,你是沒有機會再拖住我們了。」   紳罡「哦」了一聲,火紅的眼緩緩往淨砂那裡瞥了過去,見她節節敗退,漸漸退向堆 滿了木料的後庭院。   他轉了轉眼珠,悄悄把手縮進袖子裡,拈了一個式,中指搭上拇指,輕巧地打了個響 指。   襲佑和歐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見他轉身就走,一邊說道:「既然如此,在下認輸 便是。二位比紳罡厲害,容在下暫時告退。」   歐陽登時大怒,疾步追上,口裡只叫:「不許逃!」   他幾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捉住紳罡,正要下咒鎮住他,卻聽襲佑厲聲道:「小心!」   話音未落,眼前白光一閃,歐陽只覺身體忽然僵住,彷彿突然被什麼東西凍結住了一 般。   不好!他中了紳罡的招!   那一個瞬間,來不及讓他思考什麼,耳邊只聽見襲佑怒罵了一句什麼,然後,他漸漸 發黑的眼界只能捕捉到一個飛速奔來的影子。   不……難道他就這樣被紳罡制住了?!   眼睛越來越模糊,他覺得自己的意識也開始疲軟,好想就這樣睡了去。   有一雙溫柔的手拉著他的身體,將他往漆黑的深淵裡拽,那般誘惑地,他居然一點都 不想反抗。   已經麻木的臉上隱約傳來拍打的細微感覺,他勉強睜眼,襲佑焦急的臉孔出現在眼簾 裡。   他急切地說著什麼,自己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正在恍惚著想合上眼,卻見襲佑揮拳用力砸中自己的臉!   歐陽渾身一震,從被打中的地方有一種遲鈍的疼痛傳來,讓他突然警覺起來。   不……不對!不可以睡了去!   姐姐的魂魄他還必須取回來……還有……為了救他丟失了厲日刀的淨砂……   歐陽尋秀,曾對著妖界的漫漫蒼天發過誓,即使拼了命也會代替厲日刀保護天淨砂這 個人。   他怎麼會是食言的小人……?!      紳罡這個時候已經悄悄離開,一邊計算著步伐,一邊注視著淨砂的動靜。   快了……快了……還差那麼一點點……   妖之果,終於要取到了……   他正暗自歡喜,卻聽身後傳來一陣淒厲的狼嗥!   他一呆。不好!那是山嵐的吼聲!他居然打算恢復本相?!   紳罡急忙回身,卻見天邊開始發黑,有無數漆黑的龍捲風一般的氣流從地面往上捲去 。   山嵐週身佈滿張揚的妖氣,如同沸騰的開水一般跳躍滾動,每動一下都會製造多一道 颶風。   妖界三巨頭現出本相,那是多大的震撼!妖界的半邊天空都黑了,烏雲密佈,黑漆漆 地幾乎要壓上頭頂。   紳罡愣了一下。   他只是沒料到山嵐會選擇和加穆糾纏不清,他原以為他是個更加冷靜以大局為重的人 。   山嵐自己應該知道,選擇恢復本相來戰鬥就等於把底牌全亮了出來,不拚個你死我活 是無法結束的。   現在的妖界三巨頭,加穆雖然精明,卻陷於情慾糾纏,自甘平庸;山嵐平時雖然冷靜 ,其實卻是個容易衝動的傢伙,血上了頭就會失去理智,並非做大事的料。   不能再讓妖界掌握在他們手裡了。   他應該開始考慮日後的安排……   一團團青黑色的光芒將山嵐裹住,他在其中狂妄地大笑。   「加穆!你我自從三百年前一戰之後就再沒有動過手!今天我定要取你的腦袋來祭妖 之果!」   話音一落,那團黑影嗖嗖地竄上半空,移動間發出尖銳的鳴聲,越來越大,隨著颶風 旋轉,將黑色的妖氣壓縮凝結在周圍。   「轟」地一聲,一個巨大的獸影從團團糾纏的妖氣裡沖天而出,狼牙如刀,狼爪如劍 ,猛然落在地上,果然是一隻青黑色的巨狼!   更可怕的是他身後拖著三條尾巴,每一條的顏色都不同,時時變幻,詭異異常。   山嵐齜著牙,汩汩的殷紅血液從他嘴邊滑落,是剛才為加穆所傷。   狼爪猛地一刨地,頓時地動山搖。   山嵐身後的三條妖尾款款擺動,發出夢幻一般的光芒,忽地一顫,那麼大一匹狼,居 然瞬間消失!   加穆彷彿早料到他會現出本相,於是不急不慢地往旁一閃,「砰」地一聲,方纔他站 立的地方頓時被狼爪擊得凹進去大塊。   妖一旦現出本相,相互戰鬥的時候就沒有什麼法術謀略可言,純粹是體力和妖力的比 拚,誰強誰弱立時可見高下。   加穆回頭望了一眼淨砂,她光是躲避人王的緬月刀就已經耗盡所有精力,根本沒空閒 向他這裡看上一眼。   他低頭暗暗一笑,也好……他其實,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本相呢……   頭頂的山嵐已經發出憤怒的吼聲,顯然對他遲遲沒有反應極不滿。   他早知道了,山嵐這傢伙其實是個戰鬥瘋子,這一仗,打得越激烈他會越歡喜。   他將手裡一直握著的防身匕首遠遠拋了出去,然後猛地彎腰,雙手按在地上,目光灼 灼地抬頭看著山嵐慘綠的眼睛。   漫天妖氣的煙霧中,山嵐的眼睛比鬼火還淒厲,恍若霧天裡的兩盞清幽燈火。   「山嵐,如你所願。我上了……」   他低聲地說著,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   幾百年的情誼,一起成長,一起嬉鬧,一起學習,一起暢談理想。   他和他,或者從來也沒想過,兩個人會有一天拼上各自的性命去戰鬥。   要說不後悔不難受,那是說謊,他的心幾乎是被撕扯地痛著,相信山嵐也一樣。   沒有值得不值得的問題,也沒有後退的道理,他們的理念已經走上完全不同的兩條道 路。   妖之果,天底下為什麼要存在這種可惡的東西?   他差點,將生命裡所有的情誼都丟失了。   可惡……可惡啊——!   身體裡奔騰著無數沸騰的情感,血液成了迸發的岩漿,呼嘯著尋找突破的口子。   他張開口,原是想說些什麼,聽在耳中,卻只有淒厲綿長的吼叫。   伴隨著他的吼叫,四顆尖利的獠牙從口中齜了出來,幾乎是一個瞬間,他化身成豹, 毛皮是夜一般的漆黑,雙眼是墨藍的夜空。   那是一隻黑夜一般的美麗豹子。   他沒有遲疑,縱身而上,張口便去咬山嵐的喉嚨。   山嵐,山嵐……都是我的錯!   一切,都是我的錯!   徘徊人間百年,遲疑二十年,注定一事無成。   開始來人間就是一個錯誤。   現在,賭上性命,賭上所有的未來,再也換不回以前在妖界的日子。   妖界三巨頭,兵戎相見,這個最後的結局,豈是自己曾想看到的?   新眉月,銀樹海,月下暢談,到如今都蒙上血色的殺氣。   無論怎麼掙扎,撕扯,抓撓,他的未來注定要失去一方。   心中種種聲嘶力竭的吶喊,也沒能讓任何人聽到。   不顧一切,孤注一擲,後悔的事情,留給以後的自己。   他有些明白了,人王的心情……   原來無論人還是妖,甚至神。   這個世間,本是永遠也沒有兩全的美滿。   選擇其中一個,便要失去擁有另一種對立面的幸福的權利。   只是,他真的不想失去……真的!   山嵐……讓我們回以前的日子吧!忘了妖之果,忘了三巨頭,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不可以嗎?   不可以嗎……?!   山嵐的尾巴一卷而上,狠狠砸向他的背。   加穆不讓反迎上,張開大口,根根獠牙如刀,直取山嵐的喉嚨。   倘若死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抵消之前所有的?   他們之間,談不上拯救或說服。   言語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妖氣震天,從他們身上旋起巨大的漩渦往上捲去。   那三條變幻莫測的狼尾眼看便要擊中加穆的身體將他的脊椎打碎。   兩雙眼睛隔著重重妖氣互相怒視。   不,誰也不會相讓,那便一起死吧!死後在黃泉路上再鬥!   山嵐忽地長嗥一聲,眼中瞬間閃過淚光。   三條狼尾在下一個剎那生生改變方向,重重砸在地上,濺起無數碎石沙土,迷了兩人 的眼。   加穆的獠牙卻在同一個時刻,深深地沒入了他的喉嚨裡。   鮮血四濺。   他一直都沒明白,那個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山嵐沉重的身體轟然倒地,喉嚨上破了四個大洞,鮮血如同噴泉,汩汩而出。   他卻只看到了他慘綠眼睛裡的熒熒淚光。   『你永遠比我任性,加穆……所以,我不是輸你,只是習慣性地讓你而已……』   他的眼睛這樣告訴他,然後就合上了。   那可真是,可惡又無奈的習慣啊……   加穆靜靜地站在原地,睫毛半垂著,漸漸褪去毛皮,恢復人形。   半長的頭髮微微凌亂地在風中飄散開來。   他忽然抬手,用力地,飛快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新眉月已然破碎,銀樹海全部乾枯,笑談理想灰飛湮滅。   昨日種種在這一刻完全崩潰,為他親手摧毀。   可是,山嵐,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永遠。   他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只漸漸昏睡過去的狼,邁步就往前走。   失去一個,他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幸福。   不能。      淨砂一直不敢正面和緬月刀交鋒,那刀與厲日刀不相上下,硬接就是自己找死。   但是一味地躲避也總不是辦法,就算可以讓過人王的攻擊發動自己的攻勢,也失去了 鋒利的氣息。   該怎麼辦……?怎麼辦?!   人王的攻擊幾乎是瘋狂地,沒頭沒腦地將緬月刀往她身上砸。   不知不覺,她漸漸退去後庭院。   匆忙之下,她只粗略瞥見周圍堆了無數木料,整整齊齊,雖然出現在這裡很有些古怪 ,她卻沒心思去想什麼。   一直退去中心位置,一腳踏中一塊血紅的印記,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那塊 印記裡突然竄出無數道血色的手,將她的小腿牢牢纏住。   淨砂大驚!   莫非這裡被下了什麼咒?!該死!她著了道!   半邊身體頓時麻了,她再使不出一點氣力,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   人王正要一刀揮下,見她忽然跌坐在地上,不由一愣。   在見到那些纏繞盤旋的血色小手之後,他的臉色頓時鐵青!   這個印……分明是……?!   他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急速地轉頭四處觀望,在見到周圍整齊排列的木料之後 ,臉色又白了幾分。      「紳罡——!」   他暴吼了起來,雙目血紅,恨然地瞪著悠閒走來的白衣男子。   「你居然敢戲弄我人王?!為什麼在後庭院布下反血親結界?!」   他早該發覺這個紳罡的古怪!可恨居然沒注意到那些木料是按五行的位置排列的!地 上早用人血畫好了反八卦!那是極古老的陣式,實在想不到今天還有人會用,而且還是一 隻低等的妖魔!   紳罡淡淡一笑,「你說在下為什麼要布結界?人王先生,你太自滿了,威脅妖界三巨 頭,你還沒那個資格。你以為血親咒法當真沒有解決的方法麼?」   他舉起手,中指和食指拈在一起,搭了個簡單的印,微微一晃手腕。   只見地上的人血反八卦頓時發出血色的光芒,如同在淨砂身體周圍築起重重光芒的銅 牆鐵壁。   無論她在其中如何敲打,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出來。   人王怒極,揚起手中那截乾枯的臍帶,厲聲道:「你不怕我立時毀了妖之果?!我早 說過了吧?如果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紳罡歪著腦袋又笑了一下。   「隨便你,如果你認為這個血親法術還有效的話。」   人王呆在那裡,雙手開始發抖,漸漸擴展去全身。   他額上全是汗水,手指卻怎麼也無法搓下去。   他知道,紳罡說的是真的。   縱橫一生,最後還是栽在別人手裡,妖之果眼看就是他的,卻節外生枝落到別人口袋 裡。   不,他絕對不允許!   紳罡笑道:「別再耍什麼心計了,事實已成,在下可以讓你一同欣賞妖之果的美麗, 但,妖之果卻不會給你,死心吧。」   第三十三章 永不結束的戰役(三)   淨砂驚駭地在紅光裡掙扎著,一邊用筷子用力戳著纏在自己小腿上的血紅小手。   一觸之下,筷子居然從那些手中間穿了過去!那些手原來是沒有實體的。   她開始焦躁起來。這個時候,厲日刀偏偏不在身邊!她身體裡的妖之果因為沒有厲日 刀相互作用,所以力量大減。   無論她怎麼用手拍打,用腳去踹,甚至用頭去撞,周圍的那一圈紅光都沒有一點動靜 ,真的像銅牆鐵壁一般,將她生生困在其中。   正在躊躇無措時,卻見遠遠地,紳罡定定站在紅光外,一腳踏在反八卦的巽位。   巽位屬風,妖之果屬火,借風之力興火,方能繞過血親咒印取得妖之果。   他總是瞞過了人王那隻老狐狸。   其實,血親咒印除了下咒的本人,縱然其他人有再高深的法術,都是沒辦法解除的。   但無論如何,人王總算暫時給他震住了,不趁這個時候取得,日後再尋機會便困難了 !   「人王先生,在下一直很尊敬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紳罡從口袋裡掏出一串乳白的念珠,單手結了個式,一邊輕聲對呆若木雞的人王說著 。   「自古以來,成大事者都不拘小節,沉湎於私人感情之中的人做不了英雄豪傑。你是 個異類。就算在下活了近千年,見識了許多人,卻也沒見過你這種清醒著明知道自己是在 做逆天之事,卻依然不悔不倦的人。心中無情之人不值得讚賞,既然不懂,也談不上什麼 偉大。只有明知道它是苦楚的,卻咬牙堅持下來,活剮了肉也要滿足自己的野心,這種人 才值得佩服。」   他淡淡一笑,「人王,你就是這種人。殺妻,現在又要殺女,眉頭也不皺一下。在下 實在自愧不如。原是一點也不想傷害你的,你畢竟是個難得的人才。但是,想來你這般心 高氣傲的人,自然也不甘屈服於誰之下。」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虛幻,彷彿天邊的浮雲,抓不住,就連聽上去都好像隨時會消散開 來一般。   偏偏那種虛幻卻是感歎式的,帶著一種蒼涼的悲愴。   那一個瞬間,淨砂承認自己忽然有些同情這個叫做紳罡的妖。   他唇邊有笑,眼裡有幽火,那般讓人無法捉摸。   「無情有情,無非在乎人心而已。在下早已明白,世界上從來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 真正的美滿。人王先生一定也明白。我們選擇妖之果,選擇更大的時代。在選擇的那個瞬 間,昨日種種便早已放棄。我們都是讓過去的自己死亡的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若不 付出什麼,便沒有稱心的收穫。在下,也放棄了最寶貴的……」   他沒有說下去,突然斷在那裡。   隔著層層紅光,他的面目模糊隱約,看不清楚。   可是,風都憂傷了起來,淡淡的淒涼味道,吹一口就沒了影子,抓一把就消失;又好 像沙啞的胡琴聲,寒月孤光。   他孤零零地,卻傲然站在那裡,千山暮雪,那也沒關係。   這種固執,這種冷酷,是最可惡的。   她安靜地站在光的銅牆鐵壁裡,安靜地看著紳罡抬手,口中念出綿長的咒文。   眼前的紅光越來越濃厚,漸漸開始流動,好像平地豎起大片的血牆。   沒有血腥味,卻有一股極香甜的氣味漸漸鑽入她的鼻子裡。   那麼熟悉……那麼幽暗的……香。   淨砂覺得身體裡面好像突然開了一條河流,河水冰冷,緩緩流動,從腳底往上竄。   寒流所到之處,有一種令她渾身顫抖的麻痺感。   不!不是痛苦,不是痛苦……只是一種淡然的疲倦感,癢癢的,柔柔的,彷彿有一雙 最輕柔的手在愛撫她體內的經脈,一寸一寸慢慢上凍。   呼吸漸漸有些困難,她本能地抬手,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上面的黃金手鐲。   手鐲已經沒有光澤了,從與人王交手開始,它就突然成了暗灰的廢鐵。   可是,她沒注意這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胳膊上,腿上……全身上下,都有熒熒 的紅色光芒溢出來。   不是血,是紅色的霧氣,從每一個毛孔裡鑽出來。   她艱難地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天,眼前卻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紅,紅……   那股冰冷的河水已經流到了她的胸口,她張開嘴,想說話,舌頭卻已經凍僵了。   吐出的氣都是血一般的紅。   那是妖之果的色澤吧……?   耳邊隱約有歌聲傳來,甜蜜的香味突然濃厚起來,帶著腐爛的臭和血液的腥。   那個聲音,溫柔地,安詳地,低聲地,憂傷地……   有人在唱歌。   什麼歌……?什麼歌?   她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她該知道的!   那些失落的記憶,那些被塵封在手鐲裡的過往——   讓她看!   『山青水秀太陽高,好呀麼好風飄……』   熟悉而甜美的歌。   她忽地瞪大眼睛,駭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間屋子,小小的天窗,碎鑽石一般閃爍的日光透進來。   小小的她,面無表情,一身斑駁的白色衣裳,漸漸被染成血的顏色。   有人抱著她,緊緊地抱著,用那雙已經腐爛見白骨的手臂。   那人在唱,在唱——   『我情願陪著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那般淒迷的歌聲。   面前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她直覺知道他是誰,所以沒有說話。   那人站了很久很久,也沒有說話。   忽然,他動手了。   將小小的她一把扯出那團腐爛血肉的懷抱,然後,另一隻手沒有一點猶豫地,狠狠地 戳入那團腐爛血肉的腹中,一絞,一拉。   『你逼我的……你逼我的……妖之果在哪裡?!告訴我!淨妖——!』   她幾乎要厥過去,咬牙屏息,眼眶幾欲開裂。   抱住她的那人……哦,不,她已經不是人了,只是一團腐爛敗壞的屍體,艷麗的,血 淋淋的屍體。   她卻還在笑,白森森的牙齒狠厲地齜著,唯一美麗的只有那頭烏髮,如雲如霧。   那笑是血腥的,陰冷的,卻歡暢甜美之極。   她還在唱,一直唱,一直唱——   『三步兩步跑呀跑,快趕去土地廟……』   淨砂倒抽一口氣,身體裡的氣流忽然亂了。   那股冰冷的水突然暴動起來,沒頭沒腦地肆虐著,呼嘯著要從她身體裡面竄出去,渴 求廣闊的自由!   她陡然尖叫了起來——!   「放過我放過我放過我——!!別唱了!!媽媽別唱了——!!」   她瘋了一般在紅光的銅牆鐵壁裡亂踢亂抓,頭髮亂七八糟地粘在臉上,臉色慘白,彷 彿女鬼。   「放我出去!出去——!別唱了!!!」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伴隨著她的聲音,她額頭上緩緩浮現出一塊血紅的印記,好像 一朵盛開的花。   「放過我——!!……」   她猛地拔高了聲音,彷彿一根鋼絲突然斷了開來,迸向天際。   剎那間,所有的紅光全部消失。   她額頭上佈滿紅色的花紋,一直蔓延到耳朵後面,一雙眼也成了血色的,連眼白也消 失了。   紳罡陡然停下唸咒聲,定定地望向結界裡那具纖細的身影。   她躺在地上,良久都沒有動一下。   半晌,蒼白的垂在地上的手指忽然動了兩下,然後合攏,撐在地上。   她站了起來。   仰頭,張口,發出驚天動地的淒厲聲音。   她的頭髮全部豎了起來,妖嬈地在空中捲動著,彷彿黑色的火焰。   紳罡大喜,喃喃道:「到手了,妖之果……!」   話音剛落,卻見西方的天空突然亮了起來,妖氣的黑色雲霧在瞬間破開。   天空有清脆的鳥鳴聲一陣陣啼叫著,竟好像有無數隻鳥同時鳴叫一般。   空氣漸漸開始打著旋往上轉,他有些驚駭地看著天邊那一團團旋轉在一起的黑色雲霧 。那種情景,竟彷彿是突然從天而降什麼怪物一樣。   是什麼東西?!   「啪」地一聲,人王手上的緬月刀忽然顫抖著飛了起來,沒飛多遠卻又跌在了地上。   紳罡愕然地看著臉色死灰的人王,忍不住奇道:「發生……什麼了?」   人王的眼神不是怒,不是悲哀,不是驚奇,卻是頹然的絕望,好像經歷了好久好久, 終於看到一直以來最想看到的答案似的。   他顫抖著張開唇,忽地眼中充滿熱淚。   「厲日刀……淨妖……你原來……做了這種手腳……便是死也不給我得到麼?」   他喃喃地說著,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打濕了他藏青的唐裝。   紳罡雖然摸不著頭腦,卻也反應過來必然不是什麼好事。   他急忙快步走過去,手一揮立即解開紅光的結界,「唰」地一聲抽出一直藏在腰後的 刀。   「抱歉,妖之果是在下的了。」   他揮刀而下,立即便要砍下淨砂的腦袋!   現在淨砂已經被妖之果的妖力控制住,失去了神智,時機剛好。   妖之果雖然說起來是暗星的眼睛,其實卻是無形的。他用法術將其喚醒,此刻淨砂的 腦袋就是活生生的妖之果,只要砍下來,大業可成!   一刀劈下,卻被一隻胳膊擋了住!   鮮血四處噴灑,濺了他一頭一臉。   紳罡吃驚地看著淨砂掙扎著,用胳膊擋下他的刀。   她的眼雖然已經成了血紅色的,可是卻在不停地變幻著,似乎她的理智還在苦苦和妖 之果的力量鬥爭。   「別……別妄想……!」   她艱難地說著,用力喘息著一把摔開他的刀。   她的胳膊幾乎被砍斷,白骨森然可見。然這種椎心的痛楚卻讓她更加清醒。   她忽地望向一旁流淚的人王,看了好久好久,才吃力地輕聲道:「你……為什麼…… 不乾脆殺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   一刀殺了,砍了,剁了,煎了……都好過那樣折磨她。   硬生生將絕望瘋狂的靈魂困在那團已經腐爛的屍體裡,他到底想得到什麼?懺悔什麼 ?!   人王沒有說話,甚至好像沒聽見一樣,只是怔怔看著西邊天空呼嘯而來的銀色光芒。   那光芒如龍,修長美麗,閃爍著清冷月光一般的光澤。   月光,那是天地間最孤獨最溫柔的光芒了。   那是丟失在冰之原的厲日刀!   眼看厲日刀越來越近,飛速刺下來,帶著強勁的勢頭。   紳罡估摸著自己恐怕敵不過那刀,此時不宜戰鬥,還是撤退為好!   念頭一動,他立即閃身讓了開來。看樣子那刀有古怪,是直對著已經無法動彈的淨砂 刺過來的。   刀自動對主人攻擊嗎?!   那一個剎那,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麼,人王的淚,淨砂古怪的問話……噫!原來竟是 這樣嗎?!天淨妖那個女人……!!   淨砂絲毫沒有注意厲日刀正往自己身上扎過來。   她只恨然地瞪著人王,恨不能將他看穿,看透,看爛。   有些事情,不是看了事實就能明白的。   那淚,是為了什麼?   這個人,如果當真有心,又為什麼要做下那麼多可惡的事情?   父親父親!這個詞,縱使撕心裂肺,她卻再也叫不出口了。   她覺得身體突然好輕,眼珠卻漸漸沉重起來,熱辣辣地,將他的輪廓模糊了去。   淒厲的鳥鳴聲轉瞬來到身邊,帶著漫天的美麗銀光。   她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回頭,卻見刀尖直直對著自己的額頭紮下來——      一聲暴吼平地裡猛地炸開,幾乎將所有人的耳朵炸聾了。   「魑魅魍魎!速速出列!」   淨砂只見眼前一花,竟有無數黑色的半透明影子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盡數 擋在她面前,硬是將厲日刀阻了一阻!   只有那麼一彈指工夫,她連驚訝都還來不及。   厲日刀多麼犀利!那些低級的魑魅魍魎立即消散了開,刀尖漸漸穿透黑影,生生紮下 。   她的臉上突然被人潑了什麼滾燙的東西,唰地一下,眼珠子給撩得劇痛。   然後,一個東西重重砸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用手一捉,攥緊——   是人手!   一隻剛從肩膀上脫落的,一整條人的胳膊!   她茫然地抬頭,一頭漆黑如上好絲綢的黑色長髮刺傷了她的眼。   那人有陰險的鷹勾鼻,碧綠如同祖母綠寶石的眼睛。   現在,這人用剩下的一隻手死死攥著劇烈跳動的厲日刀身,有血一滴滴落在她身上。   然後,他恨恨地吼了起來!   「笨女人!還不快逃?!要我再丟一條膀子嗎?!」   歐陽尋秀——   她瞪大眼睛,竟然愣在那裡。   歐陽吼道:「快走快走!這刀簡直和瘋狗一樣!這下我可不欠你的情了!快給我滾開 !」   他的右邊肩膀血肉模糊,鮮血如同泉湧,眼見著臉色越來越慘白快不行了,他卻硬是 捏著刀不放手。   淨砂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了氣力,忽然站了起來。   她咬牙,飛快出手,一把將刀從他手裡抽了出來,用力一甩,將上面的血甩了出去。   銀光閃爍,如夢如幻。   她低聲道:「謝謝。」   話音一落,額頭上的花紋漸漸褪了下去,她的眼睛也恢復了原來的色澤。   歐陽卻硬氣之極,哼也不哼一聲,彎腰拾起自己的斷臂,轉身就走。   淨砂沒有看他,再也沒看他一眼。   所以她不知道,歐陽沒走幾步,就昏倒在追過來的襲佑的身上。   他死死抓著驚惶的襲佑的衣服,喃喃地說道:「這……這下……我真的不欠什麼了… …她本就不是我……的……」   襲佑急忙施法為他止血,一邊扯下衣服替他將肩膀包起來,一邊顫聲道:「何苦…… 你何苦……!」   驅妖者失去一條胳膊,日後該如何行業?!   歐陽,你好蠢……!   他覺得自己的鼻子發痛,咬牙硬是把淚逼下去。   歐陽,昏過去了還在笑麼?   中了紳罡的鎮魂術,卻突然跳過去替淨砂擋刀,連他都嚇一跳。   其實,歐陽的心思,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心頭泛起一絲枯澀的味道,最後也只化成一聲長歎。   他們這些從來沒有體驗過溫情的法師,或許就是這麼愚蠢。   無可救藥的愚蠢。   紳罡悄悄轉身,想沒有聲息地離開。   情勢大變,於他不妙,只有從長計議。   剛邁一步,卻見對面臉色發黑的加穆快步走來,夜空一般的眸子緊緊盯著他,說不出 是陰森還是漠然。   他歎了一聲,罷了罷了,離開也不是辦法,總是要解決這事。   於是他不退反笑,靜靜站在原地看他。   一直到加穆走到跟前,他才笑道:「美人被救了,可惜英雄不是你。嫉妒麼?」   加穆哼了一聲,冷道:「僅此一次!」   剛才被山嵐拖住,好容易脫了身,淨砂這裡早已是天翻地覆。   他恨恨地瞪著紳罡,「事情到這種地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我本不想殺你,但 你欺人太甚!你玩弄我嘲笑我不要緊,你不該惹我身邊的朋友和女人!山嵐一直都在被你 利用,連人王那老畜生也成了你的一顆棋子!我要是不殺你,實在難消心頭的恨!」   他露出尖利的獠牙和爪子,陰森森地看著紳罡。   「看在你我幾百年情誼的份上,我給你全屍!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我只給三十秒! 」   紳罡歎了一聲,收斂起臉上的笑。   良久,他才輕道:「我沒有什麼要說的。我有我的立場,你有你的立場,被你殺了也 屬正常。何必假惺惺地給什麼全屍遺言?要殺就殺吧。反正今日我也敗了。」   他閉上眼睛,昂然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   加穆森然看了他許久,陡然抬起手來,一拳狠狠砸了上去!   「砰」地一聲,紳罡整個人都跌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良久,他突然動了動,猛地跳了起來,轉身就揮拳而上!嘴裡還厲聲喝道:「加穆你 發什麼瘋?!打老子做什麼?!去死吧!」   加穆輕輕架住他的拳頭,沒有說話。   紳罡恨恨地瞪著他,兩隻眼睛成了跳動的火焰,明艷生動。   加穆看了他好久好久,眼睛漸漸濕潤了。   「紳罡,你若一直是現在這樣,多好。」   他輕聲說著,推了紳罡一把,邁步就往前走,再不看他一眼。   「那傢伙惹什麼麻煩了?!」   紳罡大叫著,「你到底什麼意思?!」   加穆沒理他,疾步往淨砂那裡走過去。   卻聽紳罡在後面厲聲道:「他要是給你們惹了麻煩,告訴老子就是了!老子以後再不 讓他出來就是了!你那陰不陰陽不陽的態度算什麼啊?!」   加穆擺擺手,「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以後管好另一個你。他實在……讓我有殺人的慾 望。」   紳罡暴跳了起來,還想再罵兩句,突然看見奄奄一息躺在後面的山嵐,不由怪叫道: 「山嵐他怎麼了?!靠!老子不過睡了一覺而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天塌了嗎? !」   「他沒死,只是受傷而已。你給他看看吧。他會把一切告訴你。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日後也不會再來妖界。」   丟下這句話,他再不管另一個紳罡的大喊大叫,疾步趕去淨砂那裡。   第三十四章 永不結束的戰役(完)   淨砂握著失而復得的厲日刀,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人王。   他也沒說話,與她對望。   很多很多說不出口的話,也沒能通過眼神交流出去。   她到現在才明白,人王與她可以說是完全相同,又完全相反的類型。   同樣的固執,死不回頭,說不出溫情的話語,笑不了柔軟的笑。   他們,不過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對於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最需要的東西是妖之果,所以他苦心積慮也要得到。   但對於自己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卻是那一點點悠閒的時光,一點點的自尊,一點點 的與人相處的幸福。所以她死也不相讓。   真不愧是父女。   她苦澀地勾起嘴角。   「人王,繼續我們的戰鬥吧。」   她輕輕說著,舉起了厲日刀。   「現在我有刀了,讓我們戰一場吧。我們之間,你和……媽媽之間,總要有個了結。 」   人王微微顫了一下。   了結,了結……怎可能了結!   他細細看著眼前少女雪白秀美的臉,那眉,那眼,那唇。漸漸地,那張臉好像輕輕地 笑開了。   哦,是了,那個人以前經常這樣笑的,眼波如水,笑顏如花。她雖冷傲,眼中卻只得 一個他。   他雖陰沉,心裡,也只得一個她。   那時,天是藍的,水是綠的,風是香的。   他和她攜手坐在山坡上唱歌,唱『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原是盼望著這種小小的幸福可以永遠維持下去,雖然他很少說,但是,他以為她應該 明白,自己是愛她的。   永遠在一起這個誓言,他一生只說一次,她,卻不信。   眼前那張笑臉忽地就變了,陰森森地看著他,唇邊是譏誚的笑。   無論他如何安撫,柔言細語,低聲下氣,她就是認定了他對她好是為了得到妖之果。   她倔強起來,讓人齒冷。   是的,他承認自己開始是有一點點想要妖之果的慾望。他們做法師的,誰不想揚名立 萬?   但那個時候,哪怕她願意相信他,願意和他分享心中的事情,他也不會著魔。   他們都是倔強的人。她不給,他就非要得到,硬碰硬地看誰最後屈服。   自然,誰也沒屈服。   慾望這種東西,得到了,就沒有那麼強烈,越是不給,越是有人和你爭,它就和滾雪 球一樣越來越大,最後將自己吞噬。   那麼一點點小小的慾望,最後讓他發了瘋。   她將妖之果和暗星強行分開,死也不讓他得到。   他恨極了,撕心裂肺地恨。   到了現在,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她的不信任,還是恨沒有得到妖之果,它們已經 扭成了一股勁,一股執念。他分不清。   她要死,他就不給她死,把她的魂魄鎖在因為難產而亡的身體裡。   看著她,每天看著她。就算她一點點腐爛敗壞,漸見白骨,他也不放棄,不放手。   死也不讓她走,就算成了白骨,也是他一個人的。     那張臉漸漸開始爛掉,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她卻又恢復了很久都沒有笑過的笑。   他坐在小屋子的門口,靜靜聽著裡面的人唱歌,一直聽一直聽。   天淨妖這個人,他或許是再也得不到了。   但至少,妖之果,他丟了命也要得到!他已經丟了一種幸福,就絕對不能再丟失另一 種東西。   二選一,他選擇妖之果。   得到了妖之果,就等於再次得到她,然後帶著妖之果得意地去她面前,告訴她這一切 不過爾爾。   不過爾爾。   他蒙上眼睛,什麼都不看不聽,妖之果是他的唯一。   她果然厲害。   原以為一切都成,妖之果終於到手,她卻在厲日刀上下工夫。   看準了因為得到妖之果所以放低警戒心的人,在最得意的時候給予最沉重的打擊。   妖之果根本不能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只要它甦醒,厲日刀就會自動攻擊。他再怎麼 想,也想不到淨妖會在厲日刀上做手腳。   他敗了嗎?敗了嗎?!   最後還是敗給她,她太瞭解他的短處。他們兩隻巨獒暗鬥了那麼久,最終還是她咬住 了他的喉嚨。   妖之果,她寧願毀了自己的女兒也不給他得;他寧願殺了自己的女兒,也不讓旁人得 ,不讓她得意。   人王忽地笑了一聲,乾澀地,低啞地。   他靜靜看著淨砂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心裡有一種類似想笑的感慨,最後卻化成涓 涓細流,染濕他的眼。   他們的女兒。   「淨妖……」   他突然開口喚了一聲,讓淨砂呆了一下。他叫自己什麼?   「我只告訴你一句話,那麼久了。所有人都問過我,卻只有你沒問過我的話。」   他輕輕說著,沒有殺氣,沒有陰冷,只是單純地在說。   「不,我不後悔。我只告訴你,如果再來一次,時光倒流,我還是會這樣做。所以, 我不悔。現在,你明白了麼?」   他淡淡說完,一揚手,將那根乾枯的臍帶拋向空中。   「妖之果,我死也不會讓它落入其他人手裡的。」   他揮起緬月刀,金光一閃,劈向那根臍帶!   散了吧!一起去地獄,這帳,是永遠無法了結的!   眾人驚呼!只那一個剎那,淨砂連害怕都忘記了,只有麻木。   一個黑影飛快地衝過來,人王只覺身體被一股大力狠狠撞了一下,立時氣血翻湧,幾 乎跌飛出去。   緬月刀被一根長長的東西捲了住,臍帶被一隻手穩穩地,小心地接了住。   然後加穆還帶著驚恐情緒的聲音炸了開來!   「你這個老畜生!都到這一步了還想掙扎!臍帶給我!」   淨砂陡然聽見他的聲音,竟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卻見他身後支住一根好長好粗的黑色尾巴,牢牢捲住瘋狗一般劇烈跳動的緬月刀,一 隻手輕輕地捏著臍帶,生怕稍微大點力就弄壞了似的。   她看呆了。   加穆小心將尾巴稍微往後縮了縮,咳了一聲才道:「別看我……這尾巴純粹是自動跑 出來的……」   啊,還是讓她看到了!!真倒霉!   他走過去,將臍帶放進淨砂手裡。然後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這次我可算趕上了吧?我這個騎士,總不能把保護公主的任務交給別人啊。」   淨砂勾起唇,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那根臍帶,小小的,扭曲著。那是她的啊……   她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緩緩將臍帶收進口袋裡,然後抬眼望向人王。   她的眸子漆黑,竟是萬種顏色交雜凝結,得出那樣一種深邃濃厚的黑,見不到底。   對這個人,她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人王臉色慘白,在地上坐了很久。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他再如何掙扎如何爭奪,都敵不過這句話。   只是,到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保住。   不足可勝有餘,但他何曾有餘過?!   他有過什麼嗎?失去過什麼嗎?   對於他而言,既然從沒有過,又何談失去?   那麼久了,他一直在斗的對象誰也不是,是她,是她!   得到了她,失去了也是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放聲大笑了起來,猛地從地上站起,驚得加穆急忙將淨砂攬在身後怒目瞪他。   「天淨妖!天淨妖——!」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這個名字,掉臉就走。   終於明白,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你愛他,恨他,妒忌他,仰慕他,他是你的魔星。   殺了他,他還是陰魂不散。   原來陰魂不散的不是她!是他自己的心!   以為擺脫了,放棄了,可是轉頭一看,做了那麼多,還是困在她的手掌心。   他自己都不想逃出去。   他們,注定永遠鬥下去,恨下去,愛……下去。   「我不會放棄的!妖之果注定是我的!我的!你聽見了嗎?!」   他一邊走一邊喊叫。   話是說給淨砂還是說給她聽,他已經不知道了。   不,死也不會認輸的!   就是去地獄,他也不認輸。   淨妖,我就這樣的人,你也是這樣的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吧……?   加穆動了動,想追上去斬草除根,手卻被淨砂握住了。   「我們,回人間吧。」   她低聲說著。她,有些累了。   「可是人王他……!」   「讓他走,我等他再來。」   她打斷加穆的話,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   他有他永不結束的戰役,她也有。她會做好準備,迎接那些不結束的鬥爭。   加穆還想說什麼,眼角卻瞥見紳罡扶著渾身是血的山嵐走了過來。   他歎了一聲,回身望著已經醒過來的山嵐,兩人對望許久,誰也不說話。   「加穆。」   紳罡開了口,聲音是漠然的。   「我和山嵐商量過了,這一次我們暫時放過你和妖之果。看在我們幾百年的面子上, 我可以送你和妖之果回人間。但是……」   他忽然放冷了聲音,艷紅的眼瞬間結冰,陰森森地瞪著他。   「不要以為我們放棄了妖之果!等山嵐的傷勢好了,我們還是會去人間找你們的!我 們不會放棄妖界的未來!但你……已經不在那個未來裡了吧……?」   最後的問話讓加穆的喉嚨一窒,沉默了良久。   「我……」   他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紳罡淡淡一笑,扶著山嵐轉身就走。   「希望你能理解另一個紳罡,他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時候到了,我還是會讓他出來的 。到時候,我會親眼看他完成大業。這是我的態度!再見吧!」   加穆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山嵐碧綠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看著自己,定定地,眨也不 眨。   好久,他聽見一聲輕微的歎息,那雙綠色的眼睛終於轉了過去,從此再沒有看他一眼 。   淨砂輕輕握住他的手,有些擔心地看著他漠然的眼睛。   他忽地苦澀一笑,轉身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紳罡那個死小子……我又被他騙了一次……」   他有些惱怒地說著。   其實,另一個紳罡根本沒有在他那一拳下面甦醒過來吧!他很瞭解那個單純紳罡的性 格,他絕對不會這樣正經地和自己說話。   他居然敢模仿另一個紳罡的性格來騙他!這個混蛋!   這個狐狸似的紳罡啊……!他真是一點也不瞭解。   可是,他的殺氣已經聚不起來了,哪怕再討厭紳罡,也下不了手去殺他。   妖界三巨頭,始終是沒辦法真正鬥起來的。   那道理,就和山嵐沒辦法殺他,他沒辦法殺紳罡,紳罡不願意親自和他們動手一樣。   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新眉月,銀樹海,他們三個人都發過誓: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好兄弟!   他們誰也不想真正破壞那樣一種純真的感情。   「我們回去吧,淨砂。以後的路,還長呢……」      一個月之後——   松果山有一家設施完善環境優美的療養院,歐陽的姐姐自從魂魄放回去之後,身體虛 弱,一直在那裡療養。   魂魄最後還是加穆在人王安置在人間的一所住房裡找到的,想來人王一定已經將這事 忘了,卻白白讓歐陽幾乎賠上一條命。   歐陽的斷臂已經沒有接回去的可能,從此注定是殘廢。但倔強如他,竟然在住院的第 三天就偷偷離開了醫院,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說,從此再沒有一點消息。   好在他姐姐身體虛弱,不能離開療養院。歐陽必然會定期去看她。   於是,這天加穆帶著淨砂和襲佑一起去松果山的療養院看他姐姐,順便希望能碰上歐 陽那小子。   歐陽那樣粗魯的一個男人,居然有一個細緻柔弱的姐姐,話說起來都是小聲小氣的, 吹一口就會倒似的。   一見他們來,她特別開心,拉著淨砂說了好些話,卻不提歐陽。   「對了,聽說你們將白堊時代轉讓了,難道淨砂你不想再開店了麼?」   歐陽姐姐輕聲問著,一邊接過襲佑端過來的水,對他溫柔地笑。   淨砂點了點頭,「我和加穆打算離開這個城市,去別的地方看看。反正我們法師總是 居無定所,我們也習慣了。多見見世面也好。」   她只是,不想再待在這裡而已。   從妖界回來人間,她第一件事就是衝回臥室看澄砂。   但是事情果然如同紳罡所說的那樣,澄砂的身體居然消失了!   那張安放身體的小案上,她用血寫滿的符紙全部碎裂,好像是被什麼更高深的法術撞 破的。   案上的那個人再沒有蹤影,只留下一根淺金色的長髮。   她將那頭髮小心珍藏了起來。   她的妹妹,注定要回去屬於她的時代,就算自己再傷感再不願,也沒有辦法。   這個城市,她決心拋棄,忘記,永不回來。   有她的回憶,放在心底就好。   「這樣說來,你們都不打算再留在這裡了,對麼?」   歐陽姐姐有些失落。   淨砂奇道:「襲佑和歐陽都在啊,等你身體好一點,也可以去看我們啊。我給你留下 我的永久聯繫方式。」   她低頭就掏筆和紙,卻聽歐陽姐姐說道:「襲佑也打算離開呢,你不知道麼?」   淨砂一愣,望向面無表情的襲佑。   他點頭,「我去國外,可能不回來了。我要繼續做我的靈媒。」   淨砂沒有說話。   這個孩子,他選擇離開,也是好的吧?她沒有忘記,當時發覺澄砂的身體不在了,他 幾乎瘋狂的模樣。   剛剛萌芽的情,被生生掐斷,一點希望都不留。   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加穆推門走了進來,他剛一直在門口等歐陽,現在黑著臉進來,肯定是又沒等到人。   「歐陽那小子到底做什麼啊?!自己的姐姐也不來看看!我們是瘟神嗎?幹嗎這樣躲 著不見?!」   他恨恨地說著,一肚子氣。   歐陽姐姐急忙笑了,一邊拍著腦袋說道:「我都忘了!歐陽前兩天來過啊,他最近接 了任務,非常忙,所以一時不會過來了。他給我一封信,還讓我轉交給你們呢!我都忘了 !真不好意思!」   說著就拉開床頭櫃子的抽屜,飛快取出一封信,遞給了淨砂。   三個人湊過去一起看,卻見信封很大,打開之後裡面卻只有一張巴掌大的便條紙!   上面用圓珠筆寫著幾個拙劣的字,顯然他失去了右胳膊還沒習慣用左手寫字。   『人情已還,就此告辭。日後如再有需要幫忙之處,必然捨命陪君子。』   加穆苦笑一下,「還真像他的個性,就這麼幾個字。」   歐陽姐姐笑道:「他這孩子一直都這樣,從來不知道怎麼和人說軟話。你們別擔心他 了,他很會照顧自己的。現在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呢。」   淨砂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坐在高級的純羊毛地毯上的模樣。   他姐姐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到什麼地方都不會虧待自己。   只是……為了她,他失去了一條膀子,之後連一句話也沒和她說,就這樣走了。這樣 讓她怎麼自處呢?   哪怕他再罵她幾句笨女人,說自己好不划算廢了條膀子就為了救她,也比什麼都不說 連面都不見來得好啊。   悠揚的和絃樂突然響了起來,加穆急忙接通手機,走出去說了一會。   然後他很快走了進來,對淨砂笑道:「走吧,老婆!這個城市的最後一通生意,我們 可要努力完成啊。」   淨砂問道:「什麼類型的?」   加穆給她套上外衣,一邊替她扣扣子,一邊說道:「有鬼作祟,聽說是一隻一天到晚 只會哭著喊主人的大鬼。」   她呆住了。   大鬼?!   她原以為它被歐陽收走之後就消失了啊!   加穆對她眨眨眼睛,拉著她打開房門。   「這下放心了吧?歐陽姐姐,襲佑,我們走了!再見哦!」   襲佑急忙跳起來,「我也要走了!下午要趕飛機啊。歐陽姐姐再見!」   三個人一起出了屋子,房門被輕輕合上。   歐陽姐姐輕歎了一聲,良久,才說道:「人都走了,你還不出來麼?」   話音一落,一個高大的身影頓時如同影子一般冉冉出現在床邊。   那人半趴在床上,頭靠在她身上,右邊的胳膊已經沒有了,所以姿勢很有些怪異。   歐陽姐姐伸手撫著他漆黑的發,柔聲道:「為什麼不要見她?你不喜歡她麼?」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笑,一直微笑,碧綠的眼睛彷彿最好的綠寶石,清澈透明。   歐陽姐姐輕道:「你一直在笑,有什麼開心的事嗎?說出來聽聽啊。」   他眨了眨眼睛,有兩顆巨大的淚珠掉了出來,滑過他微笑的唇角。   他什麼都沒說,只有笑,一直笑。   笑到淚流滿面。   只是這樣便好了,這樣便好……      (全文完)   黃金手鐲封(番外一章)   他有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習慣。   每個星期都有那麼一天,他都會將自己關進西廂的小屋子裡,關一整天。   手裡拿著那枚璀璨精緻的黃金手鐲,看很久很久。   這是一隻純金的鐲子,以百股頭髮絲粗細的金絲絞成,其上點綴紅寶石。   鐲子是她天家家傳的古物,是她祖父送給她祖母的定情物。   對,其實這就是定情物,現在是他和她的。那年,她二十,親手將鐲子戴上了他的手 腕,笑吟吟地拉著他看風景唱情歌。   天家一直都是非常著名的法師世家,即使黃金手鐲這般小東西都可以做法器。   黃金手鐲作為愛情的信物,裡面本可以存著兩人最珍貴的記憶。   但,他不同。   推開門,一個小小的房間,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日光透進來的時候,好像細碎的鑽 石。   空氣裡漂浮著甜蜜的香氣,但靠近一些,卻又有一種隱約的惡臭含在其中,中人欲嘔 。   屋子靠角落有一張床,血色的床單,妖異的紅。   有淡淡的歌聲傳出來,聲音是沙啞的,音調卻是甜美的。   他恍若不聞,逕自往裡走去。   床上半靠著一個人,影影綽綽,看不清面容。只有枕上一彎秀髮,烏黑油亮,甚是美 麗。   揭開帳子,迎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單純地看著他。   是個小小的丫頭,他的女兒,天淨砂。   小丫頭紮著辮子,穿著白色的球衣,現在白色已經被殷紅的血染得斑駁。   她腰上卡著一雙手,白骨森森,腐肉模糊。   見他來了,那雙腐爛的手微微一顫,卻不動。歌聲不停,越發甜美起來。   他看了一會,終於還是抬手將小丫頭用力拉了出來。   蒙上她的眼,他一手用力絞入那腐屍的腹內,捉住某個隆起的東西,沉聲道:「妖之 果在什麼地方?這次應該是了吧!」   那人痛到渾身發抖,雙手雙腳彷彿離了水的魚的尾巴,啪啪地在床上拍著。她卻不叫 ,始終沒聲音。   「是你逼我的,淨妖!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背叛我?!」   他的聲音漸漸淒厲,手卻漸漸從那人腹中退了出來。   沒有血,傷口在他手退出之後自動癒合。   那人卻還在發抖,半晌忽地大笑起來,狠厲,歡暢。   她再沒對他說過一個字,一句話,除了笑,便是唱歌。   那歌啊,清亮悠遠,好像飄過重重時光,穿越千山萬水,是一個夢。夢裡,天是藍的 ,水是綠的,風是香的。   那樣一個倔強的小姑娘,喜歡了就喜歡上,誰說她也不聽,跟定了他。   兩個人就喜歡拉著手跑去郊外的山上看風景,從早晨坐到晚上,從日出看到日落。   所有的情話都說遍,所有的情歌都唱遍,相互許約:山無稜,天地合,冬雷陣陣夏雨 雪,乃敢與君絕。   黃金手鐲給了他,人給了他,未來是美好的。   然,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世界上,偏偏多出個妖之果。   那個時刻開始,他對這人的好,體貼,溫柔,全部被看成是有心機的,有所圖的。   人心貴在有欲,沒有欲的心是神。他只是個人罷了。   他狠毒,他無情,他冷酷,他都承認。   但即使他這樣的人,也有想保護的,想一輩子廝守的人。   偏偏那個人,死都不相信他。   無妨,她要死,他就不給她死;她不給妖之果,他就非要得到。   揚名立萬算什麼?身價百萬算什麼?總是要她看著自己擁有千秋萬代的輝煌,讓她後 悔,讓她氣苦才好!   她放棄他,他也不稀罕!   但是那歌,太甜,太酸楚,聽著聽著,鼻子就開始痛。   眼前那人敗壞的身體漸漸模糊,他咬牙也沒有用。   藍天碧草,他們曾一步一步走。夕陽深處,合歡花綻放。那個有著晶亮雙眸的小姑娘 ,說她愛他。   他猛地站直身體,轉身就走。   淨砂那小丫頭被他提著,居然也不叫一下,小小年紀就有一雙冷漠的眼。   和她太像。   他一陣厭惡,將她丟了開去,關上門逃一般地去西廂。   不,他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猶豫和傷感都是可笑且愚蠢的。從他將她的魂魄困在屍體裡 的時候,他就沒有回頭的路了。   忘了吧忘了吧……以前的那些美好,全部都忘了吧。   現在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回憶。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不可能兩全。   黃金手鐲從手腕上滑了下來,冷冰冰地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頹然靠門坐著,靜靜看了好久好久。   鐲子上好像突然多了兩隻纖細的手,手指歡快地替他戴上鐲子,然後那個小姑娘抬頭 看他,笑容甜蜜。   「這樣戴上,你就是我的人了。一輩子的愛人哦。」   …………   ……   …………   這些讓他痛苦的回憶啊……   他咬咬牙,將手鐲從手上褪了下來,放在掌心。   「聖啟,黃金手鐲開。」   他念著打開法器的咒文,一指輕觸其上。   忘了吧。   馬上他就能解脫了。   那些美麗的夕陽,溫和的風,輕柔的歌聲,嬌媚的笑顏……全部忘了吧!   從此之後,他只要妖之果就好!   他將手鐲貼上額頭,金色的熒螢光點緩緩溢出,照亮了他半張臉。   有淚光,但會是最後一次了。   手鐲是冰冷的,他的手攥得死緊,幾乎在微微發抖。   一句咒文而已,那麼難。   那個瞬間,她的笑臉突然出現,張開雙臂將他擁抱。   人王……   是呢喃,還是回憶?   不,不重要了……   「……黃金手鐲封。」   到如今,都結束吧。   手鐲微微閃亮,瞬間沒了光芒。   他怔了很久,將那沉重的鐲子輕輕放進口袋裡。   起身,推門,下意識地走,走。   走到一個門前,門口站著一個小丫頭,不說話,靜靜看他。   他再走不動,頹然地坐倒在地,靠在門上,呆呆地看著迴廊外灰色的天空。   天是灰的,水是黑的,風是腥的。   他的心裡空了好大一塊,被他生生挖了出去,再不放回來。   門裡有人唱歌,好熟悉的曲子,但他已經忘了,什麼都忘了。   「山青水秀太陽高,好呀麼好風飄。三步兩步跑呀跑,快趕去土地廟。我情願陪著他 ,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他安靜地聽著,聽著。   心裡空空的,眼角,有淚緩緩滑落。      (完)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8.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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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看先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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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白虎 也討厭他的子孫啦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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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作者筆下簡直沒有醜男人..怎麼辦越來越難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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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來個伏神系列最俊俏男主角選拔大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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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伏神系列最俊俏男主角選拔大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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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最後...感想最深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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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的太白之正太養成計劃...囧 我好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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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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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想就是...沙茶曼從神世紀被遺忘現代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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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後裔真的..心機好深哦 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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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我好想知道她到底跑那去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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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現在每天上PTT就是來鬼版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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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開個伏神系列後宮招募大會 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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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 白虎跟澄砂的小孩有生出來(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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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好可憐喔..T__T.不過紳罡的雙重性格把我逗笑了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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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喜歡白虎 後代也不喜歡啦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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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歐陽... 嗚嗚 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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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伏神系列最俊俏男主角選拔大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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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人喜歡鎮明....明明也很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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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鎮明啦~~ 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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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討厭白虎和他的後代+1,喜歡鎮明和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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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討厭男角色首推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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